回到院子的孟洛,卻是發覺自己院中多了幾名侍婢,卻都是容顏貌美,嬌艷動人的姿色,讓她有些疑惑不解,喚過那四名侍婢過來,才知道原來是婉娘送過來的。
「婢等奉命前來伺候郎君,還望郎君不棄。」四名美婢羞紅了臉,低低聲道,卻是時不時偷瞧一眼上席坐著的孟洛,心中暗暗歡喜,能夠伺候這樣俊美的郎君。
孟洛皺著眉,看來婉娘不會死心的,只要自己留在王府一日,就會想法子防著,這四名侍婢只怕也是特意送過來的。
她揮了揮手,讓她們都退下,卻是暗暗思量著要如何向拓跋烈開口,搬出王府去。
只是當她與拓跋烈說起此事時,拓跋烈信手翻著眼前的信函,渾不在意地道:「王府這般大,院落都空著,搬出去作甚,就留在王府住著便是。」
孟洛癟了癟嘴,只能又道:「過些時日,洛的家人僕從便要到平城了,留在王府太過叨擾,還是另尋一處宅邸住下更為便當。」
拓跋烈蹙了蹙眉,放下手中信函,抬頭望著她:「可是王府中有什麼不妥之處?讓你迫不及待想要出去住?」
孟洛一驚,退了一步,欠身道:「並非如此,實是洛怕擾了王府清淨。」她哪裡好說,自己留在王府引得他的妾室嫉妒了。
「既然如此,那便等你的人來了再說。」拓跋烈不容置疑地丟下一句話,低下頭去繼續看著信函。
孟洛不經意地一歎,只得告退出去了,待劉媼與劉大郎來了再想法離開王府。
拓跋殷終究沒有食言,第二日便替拓跋烈上奏正名,更是奉上拓跋烈自南晉帶回的貢奉物表,言辭懇切為拓跋烈駁斥那些參奏之辭。魏帝看罷深以為然,召拓跋烈入朝重賞之,卻也誇讚拓跋殷手足情深有賢才。
拓跋殷再次使了人送了帖子到府裡,仍舊是要替拓跋烈洗塵之宴,更是寫明請孟洛同去。只是此次拓跋烈卻是再不能辭了,只能帶著孟洛一道騎馬向二皇子府而去。
一路上,拓跋烈臉繃得緊緊地,一絲笑意也沒有,全然沒有了當日他在南晉時那樣自在的模樣,孟洛不由地看了他好幾眼。心中暗暗納罕,先前他與二皇子拓跋殷相見之時亦是如此模樣,卻不知究竟為何。他分明不是一個冷酷之人。
到了二皇子府門前,早有諸多北魏官員迎上來,笑著拜倒:「三殿下到了。」
「三殿下一路辛苦,自南晉歸來……」
見禮問候之語殷殷熱切,彷彿十分關係拓跋烈。再恭敬沒有了,可是拓跋烈已經回到平城足有數日,前幾日全然不曾見過這些人登門拜見,此時拓跋烈受魏帝重賞,他們才這般慇勤,虛偽之意浮於言表。
拓跋烈身上的冷意益發重了。他冷冷向著眾人拱了拱手,不發一言向府裡而去,孟洛自然緊跟其後。卻是聽得身後迎接的官員低聲議論道:「不過南晉婦人所生的卑賤子,竟然如此張狂,若不是瞧在二殿下份上,我等豈會如此前來迎他!」很是不忿一般。
另一人冷笑道:「二皇子仁厚,才會上奏替他說話。不然他如今還裝病躺在府裡不敢出門。」
孟洛心中一驚,她知道拓跋烈母親是南晉人。卻不曾想過,他是北魏皇子,母親如何還在南晉,而他的身份只怕也十分尷尬,所以才會對這樣的宴會和拓跋殷格外警惕防備。
她不由深深望了一眼眼前這個挺直了脊背大步向前走著的男人,他卻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對著朝中的不屑鄙夷,對著這些虎視眈眈的兄弟,沒有母親的呵護,只能依靠自己。
拓跋烈卻是不知道孟洛這番感歎的,他大步向前走著,對於這樣的宴席只覺得無比厭煩,不願對著眾人虛偽地巴結恭維之意,也不願與他們說出違心之語故作和樂。
他身後的孟洛不得不加快步子跟著他,她穿著南晉男子的衫袍,寬衣大袖,衣帶當風飄搖若仙,教看見的官員侍婢不由地都是移不開眼去,更是好奇三皇子身後這南晉郎君是何人。
「三弟來了,快快入席,候之久矣。」拓跋殷見了拓跋烈過來,大笑起身,快步迎上前來,又一眼望見他身後的孟洛,笑道:「洛郎也來了,快請入席,早已備好美酒菜餚要為三弟洗塵呢。」
有美姬淺笑盈盈上前引了孟洛到下席上坐下,更是親手奉了美酒斟滿酒盞,纖手舉起酒盞到孟洛跟前,吐氣如蘭:「郎君請用。」
孟洛強忍住不自在,接過那盞酒,卻是望向拓跋烈,只見早有兩位美貌姬妾妖媚地倚在他身旁,勸酒持壺,好不綺麗。
拓跋烈卻依舊是一臉冷意,揮退那一雙美姬,望向拓跋殷道:「二殿下今日在朝堂之上,替烈正名,烈先謝過二殿下。」端起酒盞看也不看拓跋殷,一飲而盡。
拓跋殷笑了起來:「三弟依舊這般豪爽性子,為兄也飲盡這一杯吧。」自美姬手中飲盡了一杯,卻是望向孟洛:「洛郎今日可要盡興才是。」
他下席有穿著北魏官服的官員望著孟洛道:「二殿下,這小郎是何人,生的著實貌美,竟然勝過我新得的姬妾呢!」說罷眾人大笑出聲。
拓跋殷望著冷冷淡淡的孟洛,笑著道:「不可無禮,這位洛郎是三弟自南晉所得的謀士,諸位不可輕慢之。」
他越是如此說,那些官員望向拓跋烈與孟洛的眼神卻是越發輕蔑,在北魏人眼中南晉人都是些自詡清高卻是無用至極的懦弱之徒,將一片大好河山盡數與了他們北魏,猶不覺恥辱。
有喝醉了的官員打著酒嗝,在美姬懷中大笑道:「南晉還有男子否?只怕那裡的郎君早已縮在女子裙帶下苟
活,否則如何會奉上百里國境與我們,只求助他們退兵?」他舌頭已經不甚利落了,含含糊糊地道:「只是我北魏十萬大軍豈能由南晉婦……」話還未說完,一旁的人已經勃然色變,命姬妾掩住口將他送出去了。
堂中之人一時都小心翼翼望向拓跋烈,雖然那人並沒有說完,卻是都已經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了,只怕拓跋烈會大為震怒,拓跋殷臉色變了變,笑著向拓跋烈道:「三弟,這……」
孟洛望著拓跋烈捏地緊緊的拳頭,額上青筋畢現,分明是惱恨已極,卻是起身正要開口,卻被拓跋烈喝止住,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冷冷逼視著眼前的人們,那經歷無數殺戮凌厲的目光讓這群先前還在高談闊論,暗自嘲諷著的人們一時驚地竟然說不出話來,就連原本穩穩坐著溫和笑著的拓跋殷都不由地一顫,堂中一片死寂。
片刻,拓跋烈收回目光,起身大步而去,孟洛也起身來,隨他一道走了,全然不曾理會過堂中慢慢回過神來的眾人。
一直到拓跋烈與孟洛上了馬車遠遠離開二皇子府,帶著侍從奔馳在夜色瀰漫的平城中,他的冷意才微微收斂了,卻是撩開簾子,望著安寧靜謐的平城夜色,開口道:「阿洛方才不該起身,我說過,你之後不可再讓他們留意到你,太過危險!」
孟洛低聲道:「方纔那種情形,郎主受辱,洛為郎主門客不能不挺身而出。」
拓跋烈不屑地一笑:「一群無能之輩,只敢作口舌之爭,我不屑與他們同席!」只是話雖如此,方纔那樣的侮辱終究是讓他心中惱怒不已,臉色久久不能平息。
孟洛望了他一眼,忽而依靠在馬車壁上,笑著輕聲道:「平城的夜如此安寧清淨,與建康大為不同也。」
她伸出手向著遙遙不可及的深藍的天幕上閃爍璀璨的星,透過指縫望著那星光,彷彿就在觸摸它們一般,輕輕笑著:「記得幼年時,我也是這般躺在小榻上,望著星空夜色,總以為之後的年年歲歲都會如此望著星空,卻不曾想過有一日會在平城的馬車中看它。」
她的話語輕忽飄渺,癡癡望著那片星空恍若夢囈一般,引得拓跋烈也不由得抬眼望向那片遙遠的夜空,原本充滿惱恨憤怒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阿洛可是想念建康了?」他忽而問道,望著眼前穿著郎君袍服卻是一臉稚氣的嬌美女子。
孟洛收回手,卻是搖搖頭:「不想,建康已非我能留之地,便不再想。」
拓跋烈卻是微微一笑:「我卻是念著建康的,自懂事之時便念著那裡,那裡有我阿娘,儘管阿娘並不肯見我,但能望她一眼也是好的。」
那樣堅強不屈的人,面對這許多不屑和恥笑亦是不曾有半點退縮之人,在兄弟的迫害和時時的傾軋之中活下來的人,此時卻是露出了無奈又哀傷的笑容,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卻是讓孟洛看得心頭大震,眼前的拓跋烈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以為拓跋烈身份尊貴,指揮千軍萬馬若定,對拓跋殷等人的種種謀算不屑一顧,數次救下她的性命,必然是無比強大之人,卻不曾想到,這樣的人亦是有無法躲避只能隱藏的哀傷,便如她一樣,只能掙扎著活下去,即便是前路荊棘密佈,卻也沒有回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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