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洗完一大盆髒衣服竟然只能換來兩小碗粟米,孟洛有些不敢相信,原來辛苦幹活卻只能賺來這麼點吃食,她看著碗裡還夾雜著砂礫的黃黃的粟米,抬頭問劉媼:「媼,為何不換做銅錢?」
劉媼苦笑道:「貧苦庶民哪裡能那麼容易得銀錢,只有換些麻布米糧度日,便是大郎在建康城辛苦做活一年也不過得上一小串錢,也都不捨得花用。」
孟洛不曾想過在貧苦庶民手中,她從前並不在意的銅錢竟然是這般難得,只能以活計換取少量的谷帛,也難怪劉媼生活如此艱辛,每日做這許多活計還是只能勉強餬口度日。
劉媼見她有些愣神,笑了起來:「姑子怕是累著了吧,快歇一歇吧,待我補完這幾件衣袍,就去做吃食。」
孟洛的確覺得身子酸軟乏力,腹中也是空空如也,忙了一整日,只有早起那碗菜粥,餓得厲害了。
她也不抱怨,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劉媼瞇縫著眼對著昏暗的油燈縫補著手裡的衣袍,這雖說也能換些吃食,但終究是杯水車薪。
劉媼終究是年歲已長,又是常年勞累,眼力大不如從前,每縫補一針都要瞧上一會,只怕會補得走了針腳,叫主人家看了不喜歡,換不到吃食。
「不如讓我來吧。」孟洛開口道,她雖然以前是孟府大姑子不曾做過什麼粗重活,但針線女紅卻是會的,還曾跟建康城中有名的繡娘學過,縫補自然不在話下。
劉媼將信將疑地將手裡的針線與衣袍遞給她,在她看來這麼個出身高貴的姑子怎麼會做縫補之事,只是她實在是眼力不濟,若是這般慢慢補下去,只怕要到深夜才能做完手裡的活了。
孟洛接過衣袍,看了幾眼,摸了摸針腳,靈巧地穿針引線,熟練快速的手法讓劉媼吃驚不已,不到一會一件衣袍便已經縫補好了。
她微微笑著遞給劉媼:「媼幫我看看,可還妥當?」
劉媼接過來,在燈光下瞧著,只見縫補之處針腳細緻平整,比自己縫補的要好看不知多少,她驚訝地望著孟洛:「姑子會做女紅?」
孟洛點點頭,取過另一件衣袍,看了看要縫補的地方,穿針引線,輕聲道:「從前跟著繡娘學過一些,想來能用得上。」
劉媼大喜過望,連聲道:「用得上,用得上,如此縫補便要快上許多。」
孟洛卻不只是想著縫補,她忽而想起建康城裡不少繡樓都收女紅繡活,若是能做些讓劉媼拿去換銅錢,恐怕要遠勝過這般辛苦縫補漿洗。
她把這法子與劉媼說了,劉媼愣了一會,一時也喜歡起來,卻又躊躇著:「只是那些繡活都要用上好的絹帛和絲線才能做,只怕……」如今哪裡來的錢買絹帛絲線。
孟洛想了想,卻是去取過自己疊放好的那套絳紗羅衫裙:「不如用這個換些錢,買了絹帛和絲線吧。」
劉媼連連搖頭:「這如何使得,這是姑子的衣裙,若是姑子家中來人接了回去,怕還是要穿著的。」
孟洛苦笑一下,哪裡會有人來接她回去,只有要抓她回去赴死的人,這衣裙賣了倒還能換不少銅錢,又何必留著。她將衣裙放在劉媼手裡,柔和地笑著:「衣裙賣了還會再有的,我現在也穿不著,不如拿去換些錢賣了絹帛絲線,若能做了繡活換錢,也能讓媼不必那麼辛苦。」
劉媼接著那套衫裙,心裡感概不已,這位姑子實在是個善心純良之人,她也不再推拒,點了點頭:「那我明日便進城去。」
一套衫裙換來了兩匹絹帛和少許絲線,約莫夠做幾幅繡活。劉媼也不讓孟洛幫著漿洗衣物了,只教她安心在房中做繡活便是了,畢竟那些絹帛和絲線可都不便宜,不能做壞了。
在孟府裡,繡娘教過孟洛不少針線技藝,做繡活倒是不在話下,只是沒有花樣子卻要如何下手。孟洛皺著眉,摸著光滑的絹帛,花樣子只有士族大府的女眷和繡樓的繡娘手裡有,若是想做也只有自己畫樣子了。
劉媼正在院中井邊捶打漿洗著衣物,官道上卻是來了數個身材壯實一臉凶狠的漢子,走到院落旁邊對著她高聲喝道:「那老婦去打幾碗水來與我們吃,賞你一錢。」隨著話音丟過來一個銅錢。
劉媼看情形知道這群人不好惹,忙上前撿起銅錢,連聲應著,進屋去拿碗。
孟洛在屋中聽到聲音,隔著窗瞧了瞧那群人,低聲問劉媼:「媼,外邊是什麼人?」
劉媼忙向她擺擺手:「不知道是些什麼人,瞧著煞是可怕,你莫要出去了。」姑子生的一副好容貌,若是出去了叫那群人瞧見還不知道生出什麼事來。
孟洛點點頭,坐回去慢慢描畫起花樣子來,只是心裡仍是不安,不知為何,方纔她瞧見那一群壯漢時,莫名生出一種戒備之意,似乎感覺到他們的危險。這可是從前的她不曾有過的,自打生而復死以來,她總感覺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地方不一樣,前日見劉媼,她能夠清楚察覺劉媼心中的善意和憐惜,今日又對一群不明來歷的過路漢子生出警惕之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時屋外那群漢子接過劉媼一一送上的水,大口大口吃著,似乎是乾渴已極。
其中一個一氣吃干碗裡的水,用袖子胡亂抹了嘴,滿是沮喪地坐在院子的井沿上:「真是晦氣,好好地被派來找什麼姑子,在這附近找了這幾日也不見,難不成還要這麼一直找下去。」
「休得多嘴多舌!」領頭的漢子厲聲呵斥道,「你忘記夫人的吩咐了嗎?若是走漏了消息,小心你的性命。」
先前開口的漢子不由地臉色一緊,停住了嘴
,低下頭去不敢再多言。
劉媼不曾留意,只是躲在一旁繼續捶打漿洗衣物,屋裡的孟洛卻已經聽得一身冷汗,若是她沒猜錯的話外邊的人只怕就是韓氏使了來尋自己的,她這個被賜婚的孟家大姑子原本已經對外說是病死了,賜婚之事也就落在了二姑子嫻娘身上,可如今她卻還活著,要是讓人知道了,不但壞了賜婚之事,連先前孟府裡發生的也要被人傳揚出去獲罪,她怎麼能不著急使了人來尋孟洛,斬草除根。
想來這幾日這些人一直在附近找她,只是因為怕動靜太大引得宮中注意,故而只是暗訪,不曾一家一戶查問,所以不曾發現孟洛就在這院落裡,可是今日卻誤打誤撞到了劉媼的院落裡討水吃,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們發現!孟洛已是心跳飛快,捏著絹帛的手心沁出一層汗來。
「老婦,你這屋中只有你一人居住?」領頭的漢子忽然看見院落裡另一邊晾著幾件頗為窄小的衣袍,不像是劉媼所穿,心中起疑問道。
劉媼不禁一抖,忙站起身來擦了擦手上的水,堆滿笑道:「不敢瞞貴人,我還有個小兒子,也住在屋中。」瞞是瞞不住的,只有想辦法把他們打發走,不能讓他們看見姑子的模樣,不然以那般嬌媚動人的美貌,一定會惹來他們的歹意。
漢子冷笑一聲:「小兒?在何處?叫他出來給我們看一看!」
劉媼此時驚得沒了魂,她知道若是真把孟洛叫出來與這群壯漢看,就算再怎麼改裝換面,也能看出孟洛的女兒身,還有那副容貌,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