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劉媼端著碗菜粥進來,孟洛才醒過來,沒想到在乾草堆上也能睡得酣甜,只是前一夜趕了太久的路,現在覺得渾身酸痛難當,只能慢慢起身來,向劉媼作禮道謝:「多謝媼昨日收留,無以為報,只有先謝過。」
劉媼看著臉上污跡斑斑的孟洛,前一晚夜色中不曾看清楚,現在看來這姑子五官精緻秀,雖然被灰泥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露出來的肌膚白皙瑩潤,最是那一雙明亮的眼眸,顧盼生輝,宛如一池幽靜的潭水,讓人一望便移不開目光,彷彿要被吸了魂魄去。
劉媼看得微微有些失神,想不到這姑子竟有這般好容貌,可惜遇上了賊匪,心下更是憐惜,將那碗菜粥送到孟洛跟前:「沒有上好的吃食招待貴人,只有這碗菜粥,還望姑子莫要嫌棄。」
孟洛看著那粗瓷碗中的粥,雖說是菜粥,但寡淡的粥水上只漂著幾片野菜葉和稀少的粟米,實在是寒酸不堪,但她知道這已是貧寒庶民家中難得的吃食了,她睡的這間柴房裡堆得更多的是菽和橡實,這才是他們平日吃的飯食。
她滿是感激地接過來,向劉媼道了謝,能夠在她落難身無分之時收留,更是盡自己所能地款待,這份情意實在叫她感動。
劉媼看著小口小口吃著粥的孟洛,這般情景舉止仍然有度,叫人看起來十分舒服,這樣的世家姑子怎麼就會遇上這等事,她滿是擔憂地道:「姑子如今作何打算?可是要去建康城裡?」
孟洛目光微黯,放下粥碗輕聲道:「原本是來建康城裡探望遠親,只是不料那遠親已經闔家搬去北邊,沒了音訊,回去的路上便遇上了賊匪,如今已然無處可去了。」
劉媼不曾想到這姑子竟然連親人也尋不到了,流落在此處,而建康離越郡甚是遙遠,路途上更是危險,怕是要等到她家中人尋了來才能跟著回去,可是這些時日她又該去哪一處?
她一邊思量著,一邊看著眼前微微垂著頭恬靜不語的孟洛,不禁一歎,道:「既然是這樣,姑子若不嫌棄,可願意留在我這裡?」
孟洛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劉媼願意收留她?只是劉媼家境貧寒,若是白白添個人吃用,怕是十分艱難。
劉媼聽她說,笑了起來:「自然不是留姑子白住,要委屈姑子幫著我做些活計才行,不知道可願意?」她望著孟洛,這些世家姑子自來嬌生慣養,怕是沒做過什麼重活,只怕會不願意。
不知為何,孟洛望著劉媼,正視她一雙眼,莫名地生出一股數不出的感覺,似乎劉媼心中的善意和憐惜她盡數都能感覺到,能夠體會到她的誠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孟洛在心中暗喜起來,若是能夠寄身在劉媼這裡,暫時有了棲身之所,也不必擔心流落在外遇見歹人或是韓氏使來尋她的人,不過是做些活計就能吃住,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點頭道:「多謝媼肯收留,我本就無處可去,能有棲身之所已然知足,自當聽媼的吩咐。」
這倒是讓劉媼有些吃驚,這位姑子全然不曾有世家姑子的脾性,竟然會答應留下來做活計,換取吃住。只是她很快笑了起來,點頭道:「那姑子好好歇著吧,明日再做活也不遲。」掩了門出去了。
孟洛吃完了碗中的菜粥,雖然粗糙難以下嚥,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挑嘴的時候,若是不能飽腹,便沒有氣力,現在可是要靠著自己餬口活命了。
既然決定留下,那一身絳紗羅衫裙自然是不能再穿了,劉媼與她尋了一身自己兒子劉大郎留下的衣袍,縫縫補補,改得短小了許多,勉強能夠讓孟洛穿上。
孟洛打了一桶水,將自己擦洗乾淨之後,換上了那套庶民男子的衣袍,不比士族的輕薄飄逸的大袖衫袍,這衣袍束袖束腰,洗的發白的灰色,穿上它又用粗麻布巾將頭髮束起來,這下子孟洛看起來的確像是個貧苦庶民女子,只是那洗去了灰泥污跡的臉上,瑩白如玉的肌膚光潔細緻,水潤的明眸不似從前那般清澈透亮,卻是幽暗深邃,讓人忍不住想追隨她的目光,更添了一份神秘的誘惑。
劉媼看見她換了衣裳梳洗乾淨出來時,著實驚住了,她知道這姑子生的美貌,卻沒想過能是這樣奪人心弦的美,粗衣布服完全掩蓋不住她的容光,反倒叫人更是驚歎惋惜,實在是玉人一般。
孟洛感受到了劉媼目光中的吃驚和讚美,她微微低頭笑了笑,卻是將自己穿來的那套衣裙妥善收好了,跟著劉媼做活去了。
劉媼的夫郎早年病亡,只有一子,在建康城中店舖與人作雜役,不到年節卻是難得回來,她以替人縫補和做些幫傭為生,故而家道艱難。孟洛留下來自然要幫著她分擔些縫補漿洗之事,賺點銀錢換取吃食。
對著木盆裡堆得高高的髒衣服,要在入夜之前全部漿洗乾淨,晾曬好才可,孟洛並不抱怨,只是用力的捶打搓洗著手中的衣袍,纖細嬌嫩的手指都已經被泡的發白,額上也隱隱有汗,這樣的粗活對於她來說實在是有些吃不消,作為孟府大姑子,她從來不曾做過半點粗重活。
只是孟洛並沒有停下來歇息,這樣辛苦地賺錢求生,吃著粗糙下等的吃食,穿著粗麻衣袍,比之從前乃是天淵之別,她卻覺得心中一片平和滿足,因為離開了孟府,沒有了韓氏和孟嫻娘無休無止的算計,沒有那群表面忠誠卻暗地裡背叛了她的下人,也沒有那個從不曾真正憐愛過她的父親。
好容易漿洗完一整盆衣物,已是晚霞初起,夕陽漸落,孟洛直起身子錘了錘已經酸痛的腰,卻是昂起頭輕輕一笑,活著的感覺真好,先前種種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