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我尊聖旨,於當日辰時入宮。
天還沒有亮,宮裡的排場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一條街擠滿了人,吵吵鬧鬧的聲音都傳進了屋內。
從聖旨下的那天起,我就已經不再是慕嵐汐。皇帝的女人,已是不能叫人隨意近身侍奉的,更何況今日尤為特別,父母家人皆只能在外候著。我最親的人,於皇家,於皇帝而言,不過區區臣子而已。
此刻屋裡只留了孫姑姑和四名宮裡的侍女、瑾蓉因是要帶進宮的,可以留下。孫姑姑為我穿上了宮裡送來的服飾,是錦緞織成的極深枚紅色長袍和湖藍色織錦長裙,長及曳地,質地很是厚重。袍子的衣袖與下擺處皆用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雲圖案,滿身繡著淡藍色的盛開的蘭花,繡工細膩平整,繁複不顯雜亂。雖不是正紅色,倒也喜慶。
我默默低頭看著自己的這一身裝扮,胸前是寬片淡黃色錦緞裹胸。那袍子雖厚重些,只是這裙子穿在身上如煙紗般,身子只要輕輕一動,長裙上的褶子便散開來,像一大奪百合花盛開在呈現眼前,張顯柔美,也更顯大氣沉穩,腰間被一根深紫色腰帶束緊,叫我有一些不習慣。
瑾蓉為我綰起那三千青絲,結成垂掛髻,滿頭皆是金飾寶石玉簪,又在發間斜插一支翠綠色的如意形玉簪,這玉簪式樣是宮裡才有的東西,是身份的象徵,所以最是耀眼。
臉上少有的施了較濃的粉黛,我雖素來不喜愛濃妝艷抹,只是今日是進宮的大日子,必是要好生裝扮,才和規矩。
坐在鏡前,瞧著鏡中的自己,唯覺渾身上下珠光寶氣,濃艷至極,竟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陌生,不免歎道:「這副裝扮,未免太奢華了些了吧。」
一旁的孫姑姑笑言道:「嵐主子您不知道,這裝扮可是按著宮裡的規矩來的,衣服髮飾雖是吃重些,可是一樣也少不得的。況且主子您樣貌艷麗絕世,這樣一打扮起來呀,連奴婢這個老婆子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哩。」
我嘴角一彎,算是回應了她的話。
身旁的瑾蓉也看著鏡子中的我,一時看得出神,我亦看向她只從鏡中對她露出一絲微笑,她卻流下了眼淚,又偷偷的擦去,不敢叫一旁的孫姑姑看見:「沒想到,咱們家小姐這樣打扮起來,可真真稱得上是『花容月貌水芙蓉』呢。」
我自然知道瑾蓉這淚水中的含義。喜服在身,我的良人,我心中唯一牽念的人,卻不在身邊。
梳妝完畢,時辰也已經不多了,父親母親和弟弟方才進屋來,一句話也還沒有說,一家人哭得泣不成聲。
母親與我緊緊相擁,不能捨得自是免不了的:「這是就要走了嗎?」
我點頭,說不出話。
「姐姐,你什麼時候再回來?」弟弟拉著我的衣袖,記憶中每一次他這樣的撒嬌,我總會依了他,可是這一次,卻不能夠了。
我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姐姐的好弟弟,你已經長大了,姐姐不在家,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父親母親,記得聽話,才能叫姐姐放心。」
「賢兒不讓姐姐走,姐姐別走,別走好不好。」
「聽話。」我安慰著,不敢再看他,想要忍住的眼淚,卻越來越多。
「終會再見的。」賢兒已被侍女拉開。
「好孩子,好好照顧自己。」母親有太多的話要對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該提醒的,該想到的都已經說過了,只是未知的前路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因這屋子裡還有外人在場,父親見我們這般不捨得的樣子,亦不得不說一些場面上的話,「好了,這麼大喜的日子,你們哭什麼,咱們女兒是享福去啦。」
母親拚命的點頭,她多希望父親的話是真的。
我顫抖著身軀,不敢留下眼淚來,只紅著眼圈,看著眼前我最親的三個人,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孫姑姑終於走上來,在母親耳邊小聲提醒道:「慕夫人,您這可不和規矩啊。嵐主子今日可是進宮去呢。」母親聽了她的話,立刻抹了眼淚,勉強露出笑容。
「嵐主子,時辰差不多了,動身吧。」
我與母親的手僅僅拉在一起,到底還是分開了。來不及再說上更多的話,只聽聞說時辰已到,我便被兩名侍女扶出了門,上了宮裡來的馬車。
宮裡出來的排場是極盡鋪張的,皇家侍衛井然有序地在府門前站著。
這樣大的場面,幾乎引得這幾條街上的百姓,都擁在我家門前看熱鬧,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是伸頭探腦的樣子,他們一個個臉上皆是喜氣洋洋的神情,看著宮裡的這樣大的排場,甚是欣喜。他們只知我慕府一夜間出了我這樣一個皇妃,如今一定是一飛沖天,榮耀至極,箇中滋味誰會知道。
這皇城呀,想去的去不成,不想去的偏偏被鎖在了裡頭,世間太多的陰差陽錯,落在了誰的身上,都避不開。
瑾蓉與我在門前拜別了父親母親,隨著我一同入宮。
我被兩個宮女扶入轎中,轎簾垂下,我與「慕家大小姐」的身份,從此別過了。
耳邊雖是花炮滿天,鼓樂大作的聲音,卻依稀還能聽見娘和弟弟的哭泣聲,不禁偷偷抹了眼淚。
轎子晃晃悠悠的向皇城的方向走去,與我曾經奢求的人生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