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史台裡沒有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經辦的案件被否定,可有時候人一旦衰起來,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
郭銘覺得他自己就是衰到喝水都塞牙縫的人。
當年本來與鄒譽同科進士,雖然鄒譽是狀元,但他好歹也拿了個探花,殿試成績不錯,本想著就在越京謀個一官半職的,誰想到遇上了家中久臥在床的父親去世,這一去世便要守孝三年,等到郭銘守完孝回來,又正好遇到了新一輪的科舉考試,原本安排給他的職-務早就給了新科進士。
畢竟還是有名額在,最後也給他重新安排了個職務——進御史台,也算是不錯。可這一進御史台一晃就是十幾年,這期間他就在大業國各個地方的御史台調來調去,辦理各種案件,從一個什麼都不懂但好學上進的新人熬成了什麼都懂但卻什麼都不想幹的「老油條」。在這十幾年裡,他不斷的被委於重任,案-子數量不斷增多,俸銀也不斷增多,每年還能記上幾筆功勳,但關於職-務卻一點都沒有變化。
經過了十幾年,在同科進士鄒譽都已經是堂堂榕洲府知府的時候,他郭銘卻依舊只是榕洲地方御史台裡面的一位普通官-員,本想著今年能夠混上個侍御史的,但卻又突然碰上了路一守這個案件。
「關於這個你怎麼看?」
郭銘的頭兒——榕洲御史台侍御史凌大山坐在上首,晃了晃手中的函件。看著郭銘問道。
那手中的函件正是鄒譽托人送過來的,裡面寫著他對路一守這個案件的看法。說是看法,其實說白了就是他即將要進行的判-決結果。而這封信函,也不是為了徵求御史台的意見,只是提前告知一下即將會產生的判-決結果而已。
「我沒什麼意見。」
郭銘想都沒想,直接脫口而出。
反正事情都是這樣了,他還能有什麼看法?
這件事會變成這樣,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過於輕率。那天在接手這個案件的時候沒有再調查一番,只是依據其他人搜集的證-據就認定路一守有罪。
說到這個,郭銘再次覺得自己真的是很衰。
這個案件從一開始原本是御史台另外一個人手上的。只是他家裡突然出了事情。告假了一段時間,侍御史便移交給了郭銘。
然後,這個爛攤子便掛在了郭銘的身上。
「你可想好,這一旦判下去。你這一整年的功勳可就沒了——」
侍御史又在強調。
面對他頭兒的態度。郭銘在心裡默默的翻了個白眼。他都在御史台干了十幾年。功勳什麼的還用的到他提醒?只是這件事就這樣了,他能怎麼辦?
不過他雖然性格懶散了一些,但又不是傻子。凌大山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
凌大山下半年就會調-任到越京的御史台去,在這升-遷的關鍵時刻,他當然不想出狀況,可偏偏御史台裡最不可能出狀況的郭銘卻在這個時候給他整了這麼一出。郭銘知道凌大山心裡都想把他給生吃了,可這事出有因,又不能全怪郭銘。所以在明面上也不好有過火的表現。
「真慚愧,因為我一個人的失誤,卻要讓整個御史台背上黑鍋。」
郭銘將臉埋進雙手裡,用力的搓了搓,然後抬頭滿臉憂愁的說道。
「雖然這事不能全怪你,但就憑著你那三寸不爛之舌,當時在公堂上怎麼沒有回辯回來?」
凌大山語氣不是太好。
郭銘有些鬱悶。
在公堂上他當然有試過要將局面扳回來,只是突然出現了那麼充分的證-據,即使他在公堂上講的花開,鄒譽也不會支持御史台的。
「要不——」
郭銘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雖然這個辦法實施起來也是有些丟臉,但事到如今,再怎麼丟臉也沒有被官府否定了自己的指控來的更厲害。
「咱們在鄒譽裁判前撤回對路一守的指-控。」
停頓了一下,郭銘接著說道。
這下輪到凌大山翻白眼了。
撤回去?說的倒是輕巧。
雖然大業國的律法上有明確規定御史台對於證-據不充分的案件可以在裁判前撤回,但這個實在是很少有人操作。
因為撤回指控不僅要經過層層批准,而且還會讓老百姓產生御史台做事沒有信譽出爾反爾的印象。正是因為這樣,他在當侍御史期間,可從來沒有撤回的案件。當然,更沒有像路一守這個案件一樣被直接否定了指控內容。
一想到這個,他就來氣,郭銘啊郭銘,他真的想把郭銘直接生吃了。
本來都打算好了,等自己調任到越京之後,就讓郭銘當榕洲城的侍御史,不過現在來看,不要把他免職就不錯了。
距離公堂審-理之後的第二十天。
葉曉瑜依舊像往常一樣來到榕洲城的府衙,呆呆的站在府衙前面的公告欄裡,仔細的檢查每一張新增的告示,看能不能發現路一守的名字。
「啊?!——我找到了!」
終於在一個貼滿新舊告示的角落裡發現了關於路一守案件宣-判的時間,葉曉瑜激動的轉過頭去,卻突然有些愣住了——
她忘記了晴朗並沒有和她一起,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後。不過這不能怪晴朗,因為為
了「賺錢養家」,他已經當了一個多月的碼頭搬運工人。
站在大門兩旁的差役聽到葉曉瑜的聲音,都轉過頭來,一臉驚詫的望著她。
葉曉瑜一臉尷尬的扯了個笑容,乾笑了兩聲,眼睛在公告榜上再次確認了宣判的時間地點之後,便迅速逃離了府衙門口。
之前每次都是晴朗先打聽到消息,然後冷冷的告訴葉曉瑜,這次終於換成自己,葉曉瑜想著這反擊的機會,心裡還有一些小得意。
可好不容易撐著眼皮等到凌晨,卻意外的沒有等到晴朗的身影。
雖然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但出去和回來的時間都很準,葉曉瑜估摸著晴朗不僅冷漠,還是個嚴重的「強迫症患者」,因為無論多忙多累,無論颳風下雨,他都會在雞叫過三遍的時候回到這院子。
可現在,遠處的公雞都連續叫了五遍了,天邊都已經開始探出太陽的光線了,卻依舊沒有見到晴朗的身影。
這讓葉曉瑜有些害怕。
雖然她真的很少擔心過晴朗。
整夜沒有好好休息,讓葉曉瑜的眼睛有些酸澀。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換了十幾個坐的位置之後,葉曉瑜終於決定穿上外套出去碼頭看看。
榕洲靠海建城,半邊是山半邊是海。碼頭很多,但基本都分佈在距離北區不遠的幾大港口。
葉曉瑜並不知道晴朗是在哪個碼頭搬貨,只能一個一個的找過去。榕洲城的海運十分發達,碼頭的承載量也很高,雖然碼頭與碼頭之間距離較為密集,但一連找下來,葉曉瑜覺得她的腿都快要斷了。
天已經亮了,望著碼頭上攢動的人頭,來往的搬貨漢子,葉曉瑜開始吃力的在人群中尋找晴朗的身影。即使是距離100里,那個身影上透出的冷漠,依舊可以刺穿人群。所以葉曉瑜並不擔心自己會因為人多而錯過。
看著如此熱鬧的碼頭,葉曉瑜懸著的心稍稍的平穩了些,這邊活兒這麼多,估計晴朗是為了多賺些錢而沒有回去。一想到這個,葉曉瑜就覺得自己只是幫他漿洗下衣服就滿心怨言的行為實在太不應該。
即使是榕洲,二月的清晨也依舊的寒意滿滿,特別是在碼頭上,凌冽的海風,吹得讓人頭疼。
但葉曉瑜卻渾身熱乎的不斷冒著汗。
她已經連續跑了5個碼頭,卻都沒有找到晴朗的身影。只剩下這最後一個,若是還沒有找到——
若是還沒有找到,葉曉瑜在心裡安慰自己晴朗可能已經回去了,而自己在出來的路上可能與他錯過。
這最後一個碼頭,也是距離北區最遠,位置最偏,但卻是最大的一個。
因為都是從海外而來的大船停靠在這兒,卸載的也都是大宗貨物,所以碼頭上的人相對於前面幾個並不會少。
不過這次葉曉瑜倒是沒有費多大的勁兒就看到了晴朗的背影,他正站在貨箱的一角,背著光,身體被遮掩了大半,只留下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但這個足夠讓葉曉瑜發現他。
果然,這面癱男為了多賺一兩錢連命都不要了,葉曉瑜在心裡埋怨,即便他有武功,但這連續高強度不眠不休的工作,絕對會把他累垮。
「晴——」
碼頭的風太大,葉曉瑜站的又有些遠,剛一張口,聲音就消失在了風裡。
既然聽不到,那——
葉曉瑜嘴角上揚了下,她突然在心裡想到一個好辦法。
晴朗不是一貫面癱嗎?他不是一貫冷漠嗎?不是一貫擺著副死人臉嗎?那葉曉瑜今天倒要看看一個常年面癱的人若是受到驚嚇會不會依舊是面癱?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之前所有的疲倦便一掃而空。
沒有什麼比看到面癱男的表情變化更為搞笑了。
躡手躡腳的向晴朗站的貨箱靠近,因為晴朗有武功,嚇人這種事在平時葉曉瑜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往往還沒走兩步,瞬間就被晴朗發現。不過現在不一樣,碼頭上人聲嘈雜,沒有人發現葉曉瑜的小動作,晴朗也沒有發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