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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連義眼前出現的第一個鏡頭,是一柄造型古樸的青銅劍。一支粗糙卻修長的手緊緊地握住劍柄,手背上青筋暴突而且正在微微地顫抖著,似乎這手的主人心情非常激動,又或者是非常憤怒。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看到這隻手的第一眼開始,張連義心裡就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既有莫名其妙的恐懼,又有說不出的厭惡。
一陣如鷹似梟的自言自語驀地響起:「范蠡!你不告而別,背我而去,本王也不來怪你,只是你竟敢帶走夷光,奪我所愛,哼哼!看來,你們這些人自恃功高,已經不把我這個大王放在眼裡了!我的女人你們都敢搶,若是留你們這些人在世上,本王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恐怕說不准什麼時候也會被你們搶走!嘿嘿!好在還有鳳竹在,雖說她比不上夷光的絕代風華,但也稱得上一代佳人,而且嘛,那種嬌俏中隱藏的女子英氣,卻是夷光所不具備的。本王臥薪嘗膽備嘗艱辛,如今國事已定,也該放鬆一下啦!蓋世英雄豈可無絕世美人相伴?鳳竹,就是你了!」
話音剛落,眼前劍光一閃,一張矮矮的長條几案分為兩段,上面的酒器『嘩啦』一聲撒落在地,張連義的鼻翼間甚至傳來了一陣濃郁的酒香。
鏡頭轉動,眼前卻是一座古代的軍營。透過一座簡陋的營門,能看到許多披髮紋身的精壯軍漢正席地而坐,大碗酒大塊肉,吆五喝六,顯然是在慶祝著什麼。營門前,一位身著黑色皮甲的壯漢用手攬著身邊的一位白衣女子,正指點著遠處落日下蒼莽的叢林絮絮低語,兩個人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微笑,顯得興奮而又滿足。那女子時不時地抬頭看看身邊的男子,眼底的那種繾綣深情,足以讓世間任何一個男子怦然心動。
作為一個現代人,若是突然間看到這樣的景象,其最本能的反應應該是驚訝甚至是恐懼,然而此時的張連義卻根本沒有這樣的意識,或者說,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識。眼前的景象對他而言無所謂陌生,也無所謂熟悉,就好像,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無生命的容器,有一種力量正在向他傾倒某種思想,而他,只能被動地去接受。他不想,也不能、更沒有資格和力量去拒絕,甚至可以說,此時的他,潛意識中還有一種渴望被填充的空虛感存在。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這對男女的時候,是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和歸屬感的——他認識他們。因為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見過他們,他可以很清晰地記得他們的名字:弓弩教頭陳音和『手擊』教頭越女鳳竹。
遠山如海,叢林如煙。那一輪夕陽豐美如畫,那一天煙雲縹緲如紗。『江南煙雨地,日暮山野家。回首千人塚,笑看萬里波。將軍百戰死,白骨誰人說?夜闌風不止,月白花有缺』。
晚風徐起,吹動著兩人披散的長髮,陳音面對著這如畫江山,輕聲吟誦,似有所感,聲音中透出一股濃濃的蕭索之意。身旁的鳳竹美眸微紅,已是泫然欲涕。她抬頭看看陳音那落寞的臉龐,輕柔地說道:「音,如今戰事已平,你看范蠡大哥和西施姐姐也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家了?」
陳音攬著鳳竹的手緊了一緊,點點頭,聲音低沉地說:「是啊!范大哥尚且能夠如此灑脫,我陳音又有什麼理由留戀?況且老母已經安然入土,我陳音一生所學也算是已經有所歸屬,上無愧於大王,下無愧於國民,如今所欠的,只是當初對你的一個承諾而已。好吧,今晚我就去面見大王向他請辭,然後咱們就回家!」
鳳竹嫣然一笑,顯得極是開心,然而,她眼底的一絲憂慮還是被陳音敏銳地捕捉到了:「鳳竹,你在擔心什麼?」
鳳竹稍微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說道:「音,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范蠡大哥和西施姐姐為什麼會不辭而別?」
陳音一愣,隨即答道:「可能是因為他二人都有大功於國,擔心大王不肯放他們走吧?」
鳳竹緩緩搖搖頭:「音,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你嗎?」
陳音更加有些摸不著頭腦:「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鳳竹臉上透出一絲迷茫和惆悵:「音,我之所以會不避物種之累,死心塌地地跟你出山輔佐大王,就是因為你的淳樸和善良。雖說你身在這紅塵亂世之中,但你卻一直不願意相信或者根本不懂人心之險惡。你還記得范蠡大哥臨去時說的那句話嗎?『患難相扶將,富貴情安在』?我想,他應該是在點醒你呢!」
陳音臉上露出了一種驚訝的表情:「鳳竹,你是說你是說范大哥認為大王會會」
鳳竹點點頭:「不錯!我們狐族之所以厭惡入世,其實最大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討厭這俗世之中的爾虞我詐、恩將仇報,人心太複雜了,活在這裡不但會很累,而且還處處陷阱。你可以回想一下,咱們的大王受吳王『會稽之辱』之前,他的所作所為、他的性情是不是跟國破之後有著天壤之別?你覺得一個人的性情會突然間完全改變嗎?顯然不能!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他選擇了隱忍。但是不管一個人有多麼堅韌,長久的壓抑之後,只要有了合適的放鬆機會、一個突破口,那麼他必然會有一個劇烈的爆發。難道你不覺得現在的大王,已經找到了這個突破口了嗎?只可共患難,未可共富貴,這可是大多數人族共有的特性!」
陳音遲疑了一下,回頭看看暮色下依舊喧鬧的軍營:「那照你這麼說,我們要離開,應該是正合大王之意的,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鳳竹臉上的迷茫越發深重:「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像范蠡大哥那樣精明之人會選擇不辭而別,總有他的道理在。而且而且,若是一個人在無奈之下失去了太多,那麼當他突破了這種無奈的時候,攫取的**就會變得分外強烈。我總覺得,如果咱們前去辭行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剛才你也說過,咱們現在也沒有什麼對不起大王的,對
對於他的知遇之恩你已經有所回報,我們不要他的榮華富貴,就算不辭而別好像也沒什麼不妥的啊!幹嘛一定要拘泥於這些世俗禮節?」
陳音搖搖頭:「我陳音做事喜歡有始有終,我來得清楚,走也一定要走得明白。我要歸隱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幹嘛要偷偷摸摸?再說現在國事初定,百廢待興,就算大王真的是那種不可共富貴的人,我也不相信他會在這種時候對我們不利的。放心吧,我們現在就去求見大王。」
鳳竹依舊猶疑:「真的要去?!」
陳音咬咬牙,態度堅決:「嗯!一定要去!」
鳳竹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她依舊柔順地點點頭說:「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堅持,那我們就去見一見大王吧,但願你不會後悔。」
陳音笑得有點勉強:「後悔?鳳竹,您今天怎麼了?放心吧!我相信大王不會對我們不利的。」
說完拉起鳳竹的手,轉身向營房中走去。
大營正中,一座最大的營房外,陳音和鳳竹正恭敬地垂手而立。營帳內,有一個低沉的聲音正在發號施令。那聲音雖說刻意壓低,但陳音和鳳竹卻均非常人,一字一句依舊聽得清清楚楚:「梟王余殘,那范蠡膽敢背我而去,而且還帶走了夷光姑娘,可說是對孤王藐視至極,其心可恨,其罪當誅!你聽著!務必全力追查此二人下落,那范蠡嘛,生死勿論,夷光姑娘卻務必要毫髮無傷地給我帶回來!當初為了削弱夫差之力,孤王將越國第一美女雙手奉上,這許多年來哪一日不是痛斷肝腸!如今夫差已經伏誅,夷光自當屬於本王!還有還有鳳什麼人在外邊?」
此時陳音和鳳竹已是聽得面面相覷,兩個人的眼睛裡都寫滿了震駭,正想轉身離去,卻不想已經被勾踐發覺。
陳音向鳳竹點點頭,低聲說道:「飛鳥盡,良弓藏!果然不錯!」
此時二人要走已經來不及,陳音深吸一口氣,大聲叫道:「大王,陳音、鳳竹求見!」
大帳中沉默了一會,一個皮膚黝黑瘦小精悍的漢子走了出來。就算是在幻象之中,張連義對於此人也是第一次見到,此時的他卻似乎總能接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息,那人剛一露面,他竟是感覺對他非常熟悉,而且還知道此人的來歷——越王勾踐手下的心腹近侍,余氏兄弟中的老二,梟王余殘,老大鷹王余獲卻是未曾看到。
余殘走出大帳,一言不發地看了陳音和鳳竹一眼,眼神中有些憐憫,又好像有點興奮。他只是冷淡地向兩人點點頭,說了一句:「大王讓你們進去。」然後回頭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