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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前因 文 / 芥子須彌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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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連義死死盯著神位,眉頭竟逐漸擰成了一個疙瘩。『能護佑我張家,也能毀滅我們張家』?他的肚皮裡在『呵呵』冷笑著。張家莊在這片土地上歷經千年風雨,發展到今天也不過還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普通村莊而已,是人丁興旺?是財雄勢大?好像都不沾邊吧?反倒是我的兒子無辜枉死,居然還沒有地方去討回公道!而最可笑的是,虎子的死,好像很明顯就與這位護家仙有著極大的關係!

    供香在緩慢地縮短,張連義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在五爺爺發出第一聲歎息的時候,張連義那顯得有些陰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五爺爺,您今天叫我進來,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會來找你?是不是這仙契一簽,咱家仙主和你的契約也就自動解除了?那麼,我簽了這個仙契,又會對我有啥好處?」

    五爺爺點點頭,還是背對著他說道:「不錯,你前邊說的不錯。至於好處,只要你這個手印摁下去,你就會慢慢體會得到。咋說呢?你應該會得到一種力量,一種遊走於生死、陰陽之間的力量。這應該是一種每個人都在夢寐以求的力量。不過你要記住,這種力量不能濫用,拋開輪迴報應不說,你要知道就在不遠處還有個老余家存在。雖說老雕塚的風水局已經被破,但誰又能知道,老余家沒有隱藏的實力存在?」

    五爺爺頓了頓,又說:「連義啊!其實今天你和仙主的契約是早已注定的,因為從你動手蓋房子開始,我就已經感受到了仙主的變化——她老人家的氣息一天比一天更重,就好像是某種禁制被打破了一樣。等到你去雙余村祖墳偷走『鷹王梯』的時候,我就已經完全確定,那就是咱老張家下一代的仙主守護者,說難聽點,就是仙主的僕人,我知道事情的發展走向是仙主所喜歡看到的,所以我才敢將這裡木人箭陣破開送你兩個鎮宅。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虎子卻與將軍的英魂結成血契。不過這本來也沒什麼,等到血契穩固之後,虎子自然會恢復正常,而且還會增加一些普通人所不具備的本事,只可惜你們先是到處求醫對他進行驚擾,然後還將將軍也就是木人箭手的雕像扔掉。而最終讓虎子陷入死地的是,你們任由虎子在你扔掉雕像的地方,把別人好心送你的另一個載體,那塊月牙吊墜摘下來。唉,這都是命啊!」

    張連義冷冷地看著五爺爺的背影說:「原來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你果然都知道,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你嘴裡的所謂『護家仙』,就是這麼守護張家子孫的?笑話!」

    說完一轉身,就要離開。

    五爺爺也不攔他,只是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你還想替虎子討還公道嗎?」

    張連義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五爺爺又是一聲長歎:「連義啊!這裡有兩件事你要搞清楚:第一,將這個仙契傳給你並不是我的意思,並且可以說我還真的並不太情願,因為這仙契一轉,我也就活不長了;第二,如果你不肯接下這個仙契,那麼以咱們張家現在的力量,那是絕對不可能和李江還有他背後的雙余村對抗的,而且,因為你本就是仙主選定的這一代仙契的繼承者,並且還被賦予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你如果不肯接手」

    張連義身體一僵,聲音變得乾澀起來:「怎麼樣?!」

    五爺爺第三次長歎:「唉!有些事還用得著說得那麼直白嘛!千年光陰,改變的東西太多了!我今天說得夠清楚了,何去何從,你自己看著辦吧!」

    身後有一陣陰冷的風吹來,房間裡似乎響起了一種熟悉的、若有若無的笑聲。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宛若宛若一個曾經的夢境。

    他渾身汗濕,卻又覺得屋子裡像是冰窖一樣寒冷。他死死盯著月光在地面上映射而成的那些窗格陰影,若有所待般一動不動。

    許久。

    地上的陰影果然動了起來,如煙、如霧,顫動著、漂移著、分散著、凝聚著。一個長髮披散的頭顱緩緩地從地面上往上升起,慘白的月光像是一層輕紗,隨著頭顱的上升,慢慢包裹成了一具玲瓏浮凸的女子軀體,一陣淒楚的啜泣聲從女子垂下的髮絲間斷斷續續地傳來,而張連義心中的絕望卻如同這午夜的月色般無處不在,無所遁形。

    憤怒和恐懼在張連義心裡反覆交織,他大張著嘴,吶喊無聲;他拚命掙扎,身體卻紋絲不動,甚至,他想閉上雙眼也不可得——上下眼皮像是被一層透明的玻璃撐住了,他只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詭異的身影慢慢成形,然後,向他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靠近,就像是……就像是一個瀕死者,在只屬於他自己的意象中,獨自面對一步步走近的死神。

    啜泣聲充斥著整個房間。張連義心中的憤怒已經被迅速擴張的恐懼所淹沒,他的身體不能動,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在不停地顫抖。

    女子的身影擦著床邊走過,泛著白光的紗衣忽然出現了重影,然後就是,就是同樣一身白衣的妻子一臉木然地出現在床前,兩眼定定地望著前方的虛無。女子繼續走,於是強子、虎子、蓮花的身影依次出現。他們身上無一例外地披著一襲白色的長袍,眼神呆滯地望著虛無中的一個點。房間裡沒有風,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一點生命的意味。

    女子走到房間中央站住,漸漸地淡化,然後消失。那裡出現了一張小小的飯桌,五個馬扎,房間裡忽然變得熱鬧起來,妻子兒女身上的長袍忽然間就變成了日常的衣服,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走過去坐下,妻子則嫻熟地開始盛粥、端上一大盆豬肉白菜燉粉條,然後笑吟吟地回頭招呼:「他爹,別睡了,快吃飯!」

    像是忽然間就回到了三年之前,張連義很自然地起身下床走到飯桌前坐下,伸手去接妻子遞過來的筷子。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眼前的妻子兒女已經變了模樣:強子頭頂血肉模糊,

    ,正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緊盯著他,虎子手裡拿著玩具弓箭,用一種獵手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妹妹,而蓮花喉頭則插著一支高粱桿做成的箭,小臉上是一抹瀕死的淒艷。妻子則正用一種威脅的眼神望著他,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就彷彿是一個個刺骨冰涼的冰疙瘩:「他爹,你願意這是夢嗎?還是想讓這一切變成真的?!」

    眼前的一切重又變得清晰起來,但張連義的眼神卻依舊迷茫。夢中妻子的聲音不停地在他耳邊迴響:「你願意這是夢嗎?還是想讓這一切都變成真的?!」

    他無力地轉過身來,目光從閉目無言的五爺爺臉上慢慢轉到供桌,似乎是在問別人,也似乎是在問自己:「為什麼一定是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五爺爺突然睜開雙眼,蒼老的眼睛居然變得炯炯有神,在這個幽暗的房間裡散發著妖異的幽光:「不錯!其實你心裡早就承認這些,也知道你該做什麼,只是你一直在逃避而已。你不想承擔責任,卻一直在享用這責任後邊的好處,如果你一直逃避下去,那麼你所看到的那些東西必定會變成現實。你希望的是這樣,你抗拒的,也是這樣。孩子,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人再強,強不過命。」

    張連義臉上陣紅陣白,渾身剎那間汗如雨下。他低下頭慢慢地吐出一口長氣,抬頭時已是面如死灰:「好!我簽!」

    他走到供桌前,重新拿起供香點燃插入香爐,三拜九叩之後,不用五爺爺動手,自己又把已經止血的中指刺破,毫不猶豫地往神位上的那個『仙』字上按去。直到這時他才忽然明白為什麼這個字如此殷紅如血,原來,這個字上邊,已經有不知道多少代張家的仙契傳承者,像他這樣以血為媒簽訂契約。這個字不僅代表了那個千年之前的護家仙,更代表了他們張家歷代祖先的忠誠和對於後輩的期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個神位是神聖的,那位護家仙也是神聖的,因為,她已經和整個張氏家族融為了一體,血,已交融!

    五爺爺忽然軟軟地坐在了地上,就好像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他看著供桌前保持著一個姿勢凝滯不動的張連義,眼神裡既有欣慰,又有傷感,而更多的,則是一種深深的敬畏。他彷彿看到了自己,那個多年以前,正當盛年的自己。那時候自己也是這樣,以血為媒,從上一任仙契擁有者手中獲得傳承。那時候,自己應該是看到了一些什麼的,是什麼呢?怎麼記憶變得如此模糊?他吃力地回憶著,腦子裡卻總像是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霧,那些景象越來越是模糊,終至不見。

    不過他相信,此時的張連義一定看到了那些東西,而且,他一定比自己當年看到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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