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詢眉梢一抬,「……或許有這個可能。」
不是有可能,而是確定!經過雪鶴的分析,他得出了事情的全過程:舅舅要保護於他,但舅舅的勢力僅停留在靖地,若要叫隨影跟到風雪關,恐他人發覺,叫人參上一本就完了。因此在他進入風雪關後,舅舅便撤去了隨影,轉而叫風雪關中的某個有權人照應於他。可這人卻是傾向匈奴的,在得知葉詢的行蹤後,便將葉詢往匈奴的刀口上送,依此來博得匈奴的歡心!
這一局實在是做的極好,對於匈奴,他是將北朔九皇子奉上的有功之人,而對於舅舅,他則可以說這一切是個意外,順便將所有罪責都推到程氏身上!
而現在想來,將他的行蹤告知的匈奴的細作便可以確定了——誰引他走道燁城的便是細作,他是柴忠!
——那個忠厚老實,誓死盡忠的漢子。他曾在風雪關駐守過,必然與那幕後人有關係。
可既然柴忠受雇於那幕後人,為何死前還那般拚命保護自己?而舅舅既然肯將自己交與那幕後人照顧,必是與幕後人交情極深。舅舅向來心思縝密,怎麼會和一個兩面三刀的人有交情呢?還說是舅舅也與匈奴勾結,才會與那樣的人結交?
越往深處想,葉詢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葉詢!」雪鶴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喚他的全名,「你這是怎麼了?怎的一直在出神?!你也真是的,都關係到自己的小命還這幅模樣。我知道,你雖然性子淡淡的,但你還是珍惜這條命的,如今你給烏達爾瞧上了,還是先想想怎麼逃出去的好。」
「我一直有個疑問。」葉詢突然皺起眉來,問。
「什麼?你說!」
「我將你從那潭中拉起來時,見那烏達爾似乎不會游泳?」
雪鶴不知他目的何在,很自然地就回答了,「是啊,怎麼了?」
「那我就奇了,你會泅水,怎麼你倆一起摔進了水裡,到頭來是你差點被溺死?」
這一問頓時讓雪鶴的臉紅成一塊烙鐵,「你、你管的著嗎?那小蠻子運氣好,他偷襲了我知道嗎?我可不是輸給他了,是被偷襲的……」
「如此?」葉詢沒再追問,他淡淡的笑了笑,爾後扭過頭去,望向洞外那又不知何時下起的大雪。
但願……一切都不要像他推測那樣糟糕:穆氏投敵賣國。
進入嚴冬,連北朔帝都兆京都被茫茫大雪所覆蓋。
大雪似乎不會停一般,帶著刺骨的寒意,侵入這座北朔最大城市的各個角落裡,僅僅是幾天的時間,兆京就變得一片雪白,就連兆京的心臟——天子皇宮也被大雪所掩蓋,縱使太監掃了整日的雪,那本是金碧輝煌的宮殿在一眼望去的時候,還儘是蒼白一片。
在穆貴妃所居住的玉鸞宮中,一個頭梳雙環髻,身著青色襖裙的小宮女捧著添了炭火的手爐走進正殿中,見穆貴妃正坐在窗子前望著雪景。
穆貴妃不過三十多歲,保養的極好,上看去不過二十許,大眼小臉,膚若白瓷,是一位風韻天成的豐腴美人。她只披了件貂皮大氅,臉上竟沒有著絲毫粉黛,連頭髮都是草草的用步搖簪子綰了一個髻,她一臉愁容的望著窗外發呆,臉色沒有絲毫血色,看樣子是病了許了。
「娘娘,您身子未好,怎可這樣吹風呢!雪看多了也是傷眼睛的。」那小宮女見了趕緊上前,將穆貴妃手中已經沒有炭的手爐給換了,接著將窗子關小了些,她勸說道,「娘娘,您剛吃了藥,要不先小睡一下?」
穆貴妃搖搖頭,她問,「秋桐,陛下昨夜宿在哪兒了?」
秋桐望了一眼病怏怏的穆貴妃,小心答道,「回娘娘的話,陛下昨夜宿在韻貴人的彩夕殿裡。」
「那陛下是多少日沒來這裡了。」
那名喚秋桐的小宮女面有難色的支吾著,「回娘娘的話,是……大概有……兩個月有餘了吧?」
穆貴妃搖搖頭,「你說的不對,陛下已經六十八天沒有來玉鸞宮了,整整六十八天了,自從詢兒被賜往風雪關後,陛下就再也沒有來這兒了。」
「娘娘,您不要多想了……陛下還是記得您呢,這麼多年的情分不是想忘就忘的了呢。」秋桐趕緊安慰道。
穆貴妃又是搖頭,她低聲說道,「沒用的,若詢兒沒有脫罪,陛下便不會再眷顧我了,」說到自己的孩子,這個本就滿臉愁容的女子突然雙眼含淚,細聲啜泣起來,「我的詢兒……苦命的詢兒,也不知他身上的傷要不要緊,塞上苦寒,他沒人照顧,那傷怎麼能養的好呢……他自出生起,可是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我的……」
「娘娘,娘娘……哭多傷身呢,您這病還沒好,不能傷心過度啊。娘娘,莫哭了……」秋桐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這時,又有一個宮女端著點心走進來,她年紀稍大,三十來歲的年紀,穿著紫銅色繡花襖裙,看樣子是在宮中頗有地位的大宮女。
她一見穆貴妃那傷心的模樣立刻緊張的走上去,問秋桐,「娘娘這是怎麼了?不是說不能再傷心的麼?怎麼又哭了?」
「春櫻姐姐,娘娘又想起九殿下了……」秋桐照實回答。
春櫻急忙掏出絹子來為穆貴妃擦去淚水,柔聲安慰道,「娘娘不用擔心,九殿下那麼聰慧,料想不會出事的,還有王爺照應著呢,九殿下福澤深厚,一定是好好的。倒是娘娘,哭腫了眼睛,要是被陛下看到,可就不好看了。」
穆貴妃還在傷心,「哥哥做的也太不小心了……要是詢兒有什麼個三長兩短——」
r/>她話未說完,被春櫻一把打斷,她低聲道,「娘娘,莫要叫傷心破了口風!」
這次,穆貴妃倒是點頭了,「是,我傷心的差點失分寸了。」說著她趕緊擦乾了眼淚,「春櫻,我困了,你扶我去躺一會兒吧。」
「諾。」春櫻隨即伸出手來,準備將穆貴妃扶起來,但哪知穆貴妃久病纏身,剛才又哭了許久,猛地一站起來,竟突然失了力氣,身子霍然軟了下去,春櫻來不及拉住她,就見穆貴妃身子一晃,碰倒了一邊插著金蕊芍葯的描金膽瓶,隨著瓶子摔碎的「光當」聲,穆貴妃整個人已經摔在了地上!
「娘娘!」春櫻吃了一驚,趕緊上前去扶,而就在這時,殿外突然響起太監那特有的拉長而尖細的聲調,「皇——上——駕——到!」
玉鸞宮裡所有人頓時緊張起來,而春櫻看到,跌在地上的穆貴妃在聽到皇上駕到的下一個瞬間裡,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接著她將嫩白圓潤的手臂重重的壓在一片花瓶碎片上,霎時間她的手臂被割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頓時血流如注!
「娘娘!」春櫻失控的叫出聲來。
北朔皇帝葉正霖在進入玉鸞宮正殿時,一入眼的便是滿地灑落的金蕊芍葯和受傷倒地的穆貴妃,以及穆貴妃那玉臂上的猙獰傷口。
「阿蘿!」葉正霖見她這般模樣趕緊走上去,這個身著明黃色繡龍紋常服的帝王見到她手臂上的傷口後很是心疼,竟不顧鮮血會污了衣服,一把抱起她來,走入寢殿,再將她輕輕放在榻上。
穆貴妃眼中含淚,「你……你怎麼才來看我?!」
「好了好了,朕這不是來看你了麼?怎麼弄成這樣了……」說著他扭過頭去,沖隨行的侍從低聲喝道,「你們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太醫,阿蘿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拿了你們的腦袋!」
侍從唯唯諾諾的去請太醫了。
葉正霖將穆貴妃額前的頭髮攏入耳後,然後又拿起她受傷的手臂,朝傷口輕輕吹著氣,「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竟弄傷了手,疼麼?」
穆貴妃似乎無限委屈,她抽泣道,「臣妾不小心碰倒了那瓶金蕊芍葯,臣妾想去接,不料臣妾粗苯,自己倒是摔倒了。」
一旁的春櫻見了,便插嘴道,「哪裡是娘娘粗苯了,陛下有所不知,陛下沒來的日子裡娘娘一直病著呢,又思念陛下,娘娘是身子極弱了才會連一瓶花都接不住,乃至摔倒的……」
葉正霖聽了,他望了一眼那撒的滿地都是的花瓶碎片和金蕊芍葯,那芍葯雖是撒了,但花瓣依舊潔白似冰,層層疊疊,其中包裹著一簇金黃色的絨絨花蕊,十分玉潔精緻。他歎了一口氣道,「那是用暖水養出的金蕊芍葯吧?難的你竟這麼在乎,倒就讓它倒了吧,何必讓自己受苦頭?」
「可是臣妾就是喜歡那束白芍,臣妾不願它們被弄髒了……」
葉正霖微微笑了,他看著穆貴妃精雕細琢的臉,「阿蘿,這些日子裡苦了你了,竟讓你病了這麼久,還瘦了好多……你心中定是非常恨朕的吧?」
穆貴妃低下頭去,「臣妾怎麼敢恨君上,臣妾只是這段日子裡來不見君上,擔心君上的身體是否安好……」
「你呀,就是嘴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