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妃初得貴子,威儀與人望更上一層樓。可以預見的是,無論日後襄王是否寵愛,只要有足夠的尊重,她便一生無憂了。而襄王,從未露出因寵妾而不尊重襄王妃的端倪。
因此,當襄王並不得寵的侍妾跪伏在堂前,聲聲泣血,對著滿堂賓客陳述襄王妃指使侍婢殺人之時,眾人一時都沒了反應。
「該死!」周衡自然之道,伏在堂下的這位戴氏是誰的人。不過是一時未及處置,倒讓她捅出這樣大的簍子來。
襄王因遣人去請王妃身邊妝晚,與戴氏對質——這樣的人,還輪不到與他的王妃同堂對質。
妝晚到來時,是與王璐一左一右扶著盛裝的襄王妃的。端莊明艷的襄王妃一個眼神也不願多給,逕自向襄王行李後,端坐在本就屬於她的次席上。
妝晚得了她一個暗示,出列道:「戴氏,你且將適才說辭,再說一遍。」
戴氏閉了閉眼,無論今日結局如何,她是活不成了。「奴是殿下侍妾戴氏,原有一侍女,名為荷華,生得美麗婉轉。三年前,荷華得蒙殿下寵幸,身懷有孕。」
趙翊鈞皺著眉,他是寵幸過一個侍女不錯——那時著了這戴氏的道,整個人迷迷糊糊,竟將婢女當成了戴氏。清醒以後,他自是勃然大怒,非但狠狠懲戒了戴氏,更是將那侍女貶入漿洗處。
然而她究竟是否有孕,他並不清楚。若戴氏所言屬實……「一日,娘子傳喚荷華前去侍奉,之後,荷華便再未回來!」
「那一日,我親眼看到,從娘子上房出來後,谷雨送荷華到了水邊。」谷雨是襄王妃從前的貼身侍女,而戴氏所謂「水邊」,指的是自襄王府後園湖水蜿蜒整個王府的清溪。
戴氏打了個寒噤,「谷雨將荷華推下了水!」她睜大眼,似乎又回到了親眼所見的那個場景,「荷華掙扎著,將谷雨也拉了下去!」
妝晚便問:「你當時為何不呼救?又為何不說出來?」
「當時……四周並無一人可以求救。奴人微言輕,不敢妄言,是以將此事埋在了心底。然而,娘子如此狠毒,怎能為一家主母?」又怎能母儀天下?
妝晚再也說不下去。谷雨是早就不見了,可她絕不是死於被荷華拉下水。但谷雨的死因,她不能說……襄王妃白了臉。
襄王臉色怕人,這便是代王真正的目的吧。不能毀了他,便要毀了他孩子的母親,順帶著,使他的嫡長子趙頵剛一出生便蒙上了洗不清的污點。
時下侍妾身份地位,主母要打要殺都是常事。然而一旦有孕,身為主母的,必然要仔細照料丈夫的子嗣。而戴氏對襄王妃的指責,直接目的是襄王長子——有著這樣狠毒的母親,日後這個孩子怎能執掌天下權柄!
「帶她下去。」處置了。襄王需要盡快將此事壓下去,將負面效應降到最低。
「殿下,殿下!荷華與谷雨的屍骨,仍在竹塢湖中!殿下,請還荷華一個公道!」戴氏見勢不妙,厲聲大喊,令滿堂賓客聽了個清清楚楚。
襄王額上青筋一跳一跳的痛,如今,不還王妃清白是不行了。若是含混下去,王妃與阿寧——趙頵小字阿寧——便要陷入各種猜疑;若是按戴氏的計劃查下去,可以料想,前方等著他的王妃和長子的,是更加險惡的陷阱。
「郎君,我自清白,不容他人誣陷。戴氏既言之鑿鑿,那就當著滿堂賓客的面,撈起她所謂的屍骨,好好查一查!」襄王妃王琮是先皇后精心挑選的兒媳,是可以撐得起大局的人物。
「好。」襄王握住王妃的手,朗聲道,「諸君本是為我兒彌月之喜而來,不料遇此意外。孤便請諸君做個見證,證實王妃的清白!」
堂上鴉雀無聲的賓客始有了動靜,如一陣微風刮過稻田,各種猜測借由竊竊私語迅速在賓客中傳播,捲起一波聲浪。
周衡親自帶了人去竹塢湖打撈屍骨,襄王親自扶著襄王妃,帶眾賓客前去觀看。
周衡行動迅速,已召集了人手,以長柄笊籬在湖水中打撈著。時值夏季,水中藻荇交橫,令打撈變得極為棘手。
然而終究是有收穫的,一名侍衛叫了一聲,手中笊籬帶上來一刻圓溜溜白慘慘的顱骨!眾賓客受此一驚,頓時有幾名貴婦承受不住,嘔吐起來,更有膽小者暈倒在侍女身上,引起更多的尖叫。
襄王擺手命人將昏過去的婦人安置在客房,仍是與眾賓客待在岸邊。
水中竟真的有屍骨!王琮手心有冷汗沁出,是誰要這樣污蔑她?
「阿琮身體尚未復原,若是受不住,可先行休息。為夫代你看著此處便是。」
「不,殿下,我要親眼看著!」看看那些小人,是打算怎樣污蔑我王琮的!
襄王微微苦笑,阿琮到底是不肯信他能護住她。莫說此時並非她所為,便是她真的殺了人,他也是要護著她的啊。
王璐隨眾人一同進了後園,此時趁人不備便走上了岔道。阿蘇,你定然有辦法的!你一定要救救阿姊!
侍衛換上水靠,從適才打撈起顱骨的地方下水,不斷將大大小小的骨殖撈上岸來。之後又用笊籬打撈,直至將細小的骨頭全部打撈上岸。
散亂的白骨中,兩具顱骨格外醒目。戴氏瘋狂大笑:「娘子還有什麼好說?」
王琮臉色發白,她順風順水的一生中,最大的挫折不過是夫婿不貼心。她何曾見過這樣恐怖的場面?
賓客議論紛紛中,襄王知道今日是被戴氏
算計了。便是日後能洗刷王妃清白,她的名聲也要大為受損。
「戴氏,你說這是荷華與谷雨的屍骨?」襄王未及將後續處置說出口,便聽見女門客冷冷的質問。王璐與無咎跟在她身後,王璐氣喘吁吁,無咎面無表情。
戴氏愣了一下,點頭:「自然是!」
「那就好。」女門客上前向襄王與王妃行禮,又看著身邊美貌青年認真道:「無咎,你等我一會子。」
女門客大步走至慘白散亂的屍骨堆前,在眾人躲閃的眼光中,捧起兩具顱骨,分別放置在湖岸邊平整的青石上。
「戴氏,你既確認無疑這是荷華與谷雨屍骨,便請你上來,將她們分開。」
戴氏不知道這個敢於以手接觸屍骨的少女是誰,她的任務只是將污水潑到襄王妃身上而已。對著少女的要求,她慌了片刻,兩眼一翻,便要暈過去。
「站穩了。」少女拉住她,在她人中上掐了一把。想到少女才用手摸過白骨,戴氏慌忙後退兩步,用力擦著人中——卻是再也暈不過去了。
襄王不知道他的女門客有什麼法子證明王妃清白,但此情此境,他必須支持她。於是出言吩咐:「戴氏,按劉姑娘說的去做。」去用你的雙手,分開那兩具屍骨。
戴氏抖抖索索上前,手指甫一觸到冰冷滑膩的骨骼表面,便尖叫起來。襄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看那女門客如何行事。
劉蘇冷笑著,為她做示範:「你仔細看,這兩具屍骨,並不是完全相同的。你這樣細心,定能區別出來,是不是?」的確,其中一具骨骼偏黃,而另一具則要白一些。
說著將四塊肩胛骨分作兩處,分別放在兩具顱骨前。催促戴氏,「快一點吶,大家都等急了。」
戴氏驚恐地哭喊著,一邊去分開糾結在一處、還纏繞著水草的屍骨。——這個少女是惡鬼,她一定不是人!
劉蘇簡直是享受著別人驚恐的目光,做惡人的滋味,也是很好的。何況這一次的惡人,她做得理直氣壯。
過了一個時辰,賓客們都等得極不耐煩,中間襄王早使人搬來坐榻,奉上清茶——不過一年時間,清茶已風靡整個大晉上層——茶水都換了三次。
兩堆屍骨終於大致分開,戴氏對著剩下的細小指骨與趾骨躊躇片刻,嚎啕大哭。
劉蘇也飲了一盞茶,對著無咎說了四個笑話。此時上前,將左側一根細長的骨頭挑出來,笑道:「這個是他的呢!」放到了右側。
戴氏再也支撐不住,坐倒在地。美麗的遍地錦裙子沾滿泥污,她也顧不得了——這個女人是惡鬼!
便是岸邊回了神的賓客,也因她表情動作,齊齊倒吸涼氣。
劉蘇無辜地笑一下,對戴氏柔聲道:「戴氏,你看好了。」
眾目睽睽下,笑得陰森森的女門客將頭骨擺正,又迅速將四肢拼對好,放在原本骨骼所在的位置。王琮覺得,若不是女門客是為了洗清她的冤屈,若不是她是征西將軍精心教養大的女兒,她也要暈倒在地了。
女門客又將脊骨、肋骨等放好,已可以大致看出兩個人形。最後,她拈起細小的指骨細細查看,一一放回其原本位置。——是兩具完整的人骨。
「戴氏,你看看,誰是荷華,誰是谷雨?」
戴氏哆嗦著,手指劇烈顫抖,指向偏白且略高的那一具屍骨,「這是荷華。」府中不乏對兩名侍女有印象之人,此時悄悄確認,荷華身量是要較谷雨高一些。
「你確認這是荷華?那另一具,就是谷雨?」劉蘇大聲問。
「是!是,是,是!」戴氏幾乎崩潰,她再也不願意多面對這惡鬼一樣的女人多一刻時間。
劉蘇得意地笑:「殿下,戴氏在說謊!」滿意自己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擲地有聲地說出自己的初步結論,「她認作是荷華的這具屍骨,是男人的!」
戴氏慌了,「不不,我認錯了,另一個,那一個才是荷華。」天啊,她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栽在這惡鬼的手裡!
「是麼?」女門客笑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另一具屍骨,少說有四十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