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劉蘇吃飽喝足,想念起她那下山許久的兄長來。重複每日一問:「阿阮,你知道阿兄去哪裡了?」
阿阮搖頭。
劉蘇歎口氣,也不知阿兄替衛夫人去做什麼機密要事,整個鶯歌海也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或者汲湘與燃楚是知道的,可那兩個人,一個惜字如金,絕不說多餘的話,另一個每逢問起便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她只得偃旗息鼓,回房去或讀書或跟著阿阮做兩針刺繡,以消磨時光。
偶爾能見到衛夫人,她有時是單獨一人在山間、樹下、水邊,像是憑弔著什麼;有時又前呼後擁如被眾星拱衛的明月,皎皎然令人不敢逼視;有時是與男寵在一起嬉戲,不顧場合——自有一回不慎撞見,劉蘇嚇得再不敢獨自往幽僻的地方去。
衛夫人心情好時,會叫住她說幾句話,調侃居多,詞鋒犀利令她無言以對;有時卻似乎對她厭惡之極,戾氣充溢;更多的時候,衛夫人不說話,看她的眼神中有著奇異的憐憫。
劉蘇歎口氣:我並不想打聽鶯歌海機密,亦不是非要知悉阿兄去向。只消有人能告知我阿兄安好,我自然不會再問……
時日愈長,對兄長的思念愈甚。眼見約定的三月之期過去大半,心底長草。
這日讀唐詩,元微之的「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在心底反覆揣摩——是什麼讓她忽略了鶯歌海的花叢?
阿阮見窗邊榻上攤著詩集,姑娘正望著窗外隱隱青山悠悠白雲,因笑問:「姑娘讀什麼呢,這樣出神?」
劉蘇回神,臉上作燒,心中慌亂。「這詩很好啊!」
阿阮雖不識斷字,卻慣會察言觀色,最能體察人的心思。看劉蘇模樣,她脫口而出:「姑娘莫不是在害相思?」
呃?相思!她只是在思念阿兄而已,與相思何干?她這輩子還沒學會相思呢……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都在想些什麼啊?驚覺自己真是在害相思,不由又癡了。
阿阮忽地心生憐憫:姑娘可知她相思的是什麼樣的人?「傾城」中人,有幾個能夠善終的……
被阿阮一語道破心意,劉蘇突覺思念瘋長不可抑制。羈言……
起床時,想起他練完劍精神抖擻喊她起床的模樣。吃飯時,思念他親手烹製的粟米飯烤兔肉。他點畫的羅裙,他手把手教的寫字,他從汶城帶回的蜜餞,他的手摸她頭髮的溫度……
她想,自己是在相思了。
這日又見衛夫人。甫一見面,衛夫人便大笑:「聽說阿阮要了許多美食,你吃不下,卻偏偏愛吃苦瓜?」
劉蘇能吃下飯便心情大好,笑回道:「吃甜食會覺得藥味愈發難以忍受。苦瓜則在藥味襯托下變得容易接受。」
衛夫人瞇起明麗的眼睛,「我就不愛吃苦瓜,更討厭吃藥!」
「夫人,」劉蘇無奈,「哪個喜歡吃藥呢?若非中了毒,我還是愛吃甜的。」但她最愛的辣椒這時候根本找不到啊喂!好傷心……
衛夫人沖汲湘使個眼色,汲湘因問:「姑娘是怎麼中的毒?」
「去歲冬季,被竹葉青咬了……」劉蘇赧然,區區蛇毒也要動這樣大陣仗,真是令人汗顏。
燃楚一臉奇怪,「你中的是『優釋曇』。」
「啊?」不明所以的姑娘和不明就裡的醫者,面面相覷。
衛夫人想了想,笑道:「他不曾告訴你真相麼?」頓了頓,又接著自言自語,「是了。他不曾告知你的真相,還多得很呢……」
「夫人!」劉蘇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阿兄可還平安?」
阿兄想說就說,不想說便不說,真相有什麼要緊?反而是衛夫人這般擺明了挑撥的態度,令她十分不快。
「喲喲,生氣了?」衛夫人天真爛漫地一笑,「就不告訴你!」
劉蘇氣結,你都一把年紀了,做出這樣天真無邪的撒嬌模樣,合適麼?
不過看著衛夫人美麗光潔的臉,她想,還是很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