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言的傷只能慢慢調養,秋風漸起,劉蘇那一身盛夏時節的裝束便有些單薄了。
她自己身無分,又是借住在羈言家中,身份尷尬,更不好開口要求什麼,只好躲在小樓中不願出去。
倒是羈言替她想著,尋出自己舊年的衣裳,先掩了肌膚,便帶她下山購置衣食等物。
這城鎮並不大,卻也嚴格地規劃出坊市來。夯土城牆瞧來古樸,在劉蘇眼中雖不甚高大,卻已不是普通人能輕易翻越的。
除北牆外,其餘三面城牆上各開一門,因是小地方,並沒有太過講究的城門名稱,只是按著俗稱,喚作「東門」「南門」「西門」。
進城是要繳稅的!劉蘇瞪大眼,看羈言從綢制荷包中摸出四枚孔方兄,交到城門衛手中——實則指尖絕不接觸那位掌心有些髒污的衛兵。
進城還要登記!幸好她來時落在了遠郊,否則沒有戶籍與路引,穿著又那樣奇怪,必然是要被守城士兵抓起來問罪的。
羈言對另一名一手執筆、一手翻開簿冊的衛兵道:「城西竹海坡,劉羈言。」他稍作改裝,掩去了臉上令劉蘇百看不厭的流利線條,但看衛兵們的反應,是認得他現在這張臉的。頓了一頓,看向劉蘇,「劉氏。」
並未解釋這姑娘的身份,任由衛兵們自己腦補出合適的身份與關係。劉蘇被「劉氏」二字驚住,半晌無語,待反應過來,已身處城中。
「我是劉蘇!不是什麼劉氏!」姑娘小聲咕噥。
羈言挑挑眉,她到底知不知道女孩子的名字是不能輕易告訴人的?
按著《周禮·考工記》「匠人營國」的要求——以小城的行政規模,相應地降低級別,但營建指導思想不變——官衙居於城北正中,市場則在城南正中,這市場頗小,卻有個大氣的名字:周流市。
市、坊外是高大的坊牆,牆上開門,每日定時由坊兵開關,坊門關閉後,街道上一律不許人行走,如有犯夜,定受懲罰。不久以後,劉蘇私下猜測,這是羈言不住在城中的重要原因。
市門午時開放,申時關閉。劉蘇顧不上糾結「劉氏」二字,一路雙眼亮晶晶地東瞧西看,對什麼都好奇的模樣。
羈言暗暗好笑,摸出塊碎銀遞給她,「想要什麼,自己去買。」
連他自己也不曾發現,看著女孩兒因裹著過大的衣服而顯得格外憨稚的身形,她蹦蹦跳跳走路的樣子,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不一時,女孩兒舉著兩串糖葫蘆返回,一串已咬了一口,將另一串送到他眼前。
羈言遲疑著,小心嗅了嗅。女孩皺起鼻子,「你屬狗的麼?」於是他輕輕咬了一口,猝不及防間,被酸得蹙起眉。
「哈哈哈!」女孩頓時大笑,露出虎牙來,活像一頭精力十足的小老虎,絲毫沒有這個時代女子該有的溫氣質。
羈言也跟著笑,轉瞬又覺得自己這樣跟著她笑,實在是很傻。
賭氣似的,他帶著惡意出言提醒:「那些銀子,不止兩串糖葫蘆——你將買衣物的錢浪費掉了。」
女孩不在意地咬下一大口山楂,果核已經挑去了,中間嵌著香脆的胡桃仁,「我知道不止……那位老人家謀生不易,咱們就當做善事好了……」
善事?被這兩個字刺激到,羈言哼道:「我賺錢就很容易麼?」
「額……」停下咀嚼的動作。這倒是忘了考慮,以為他是自己人,應當不會太計較呢,「那我為你驅使,來抵債吧?」
一臉郁卒,實則內心竊喜——這樣一來,可以棲身更長時間了吧?雖然一開始很凶,但實際上,這個人真的很好呢……
羈言身材頎長,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看,「你會做什麼?」
「做飯?上限是勉強餵飽自己,下限是不會毒死人;針線?十字繡倒是繡過幾針——」此時正走到成衣店,為精美的紋繡震懾,不敢再想下去。
羈言示意店家為劉蘇量體裁衣,看她呆呆地想事情,也不打斷。小姑娘下意識地摸摸一塊印染墨竹葉紋的胭脂紅布料,店家大為讚賞她的眼光,遂取了一匹為她裁製衣裙。
羈言又包了兩套成衣,與店家已訂一旬後來取衣物,付了定金,帶著糾結的姑娘出門。
劉蘇繼續自省:打掃衛生?這個可以做,不過依著這個人的潔癖——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他有潔癖,純粹是看出來的!——恐怕自己不夠格;琴棋書畫,紅袖添香?笑話!……」
購置完衣物食品,一路走來,一路自我剖析,劉蘇的自信心一步步降到最低點。
「你……是何人?」羈言奇怪。看模樣像是中等人家的閨秀,然而閨秀哪裡有機會在外亂跑,何況她那樣的妝扮、脾性?
劉蘇對手指,「本職是讀書。」好歹算是個大眾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實則空閒便一心撲在雜書上,勉強稱得上博聞強記了。
怎麼到了這裡,樣樣都是雞肋呢?不,雞肋還有一點『棄之可惜』……果然百無一用是奼女書生麼?
羈言驚訝,稍有些家底的人家,女孩子識字不是怪事,但也僅僅是識字而已,以讀書為業卻從未聽過。
劉蘇沮喪地停了腳,甚是苦惱:自己這個樣子,怎麼好意思賴下去蹭吃蹭喝呢?
羈言在前催他,她趕上來,嚷道:「走不動了,你帶我一程!」便把一隻微涼的手塞進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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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羈言渾身一僵,卻未甩脫,好在已出了城,走在山道上,倒不虞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