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一天程涵果然累得很了,紅珠才跟他說了兩句話,他在車上晃著就睡過去。紅珠見此,便也跟著小憩。入了城,李二舅直接把他們倆送了回家,紅珠跟程涵下車跟他道了聲別,就進屋去了。
程涵才被叫醒,無甚精神,紅珠看不過眼,便打發他先屋裡歇著。她也出門一天了,正好今兒有暇,便去燒了水沖澡洗身,就連頭髮也解開了洗了。
換了乾淨衣裳又拿帕子裹了頭髮,紅珠琢磨著這時辰是做晚飯的時候了。李氏那兒不曉得他們會在山下吃一頓,即便她在食鋪裡有吃的,但也會回家做飯和他們一道吃,又想到程涵是這半下午吃的,說不準到晚上又餓了,便到廚房裡收拾著熬骨頭湯……
這骨頭湯還是先前她說程涵讀書辛苦得補補身子,李氏就專門找了張屠戶那兒收的大骨,那味道正得很。紅珠正好這麼一邊燒著火,一邊烘著頭髮。
骨頭燙熬得差不多了,李氏就從食鋪回來了。一見紅珠坐在那兒披散著頭髮,她就忍不住說兩句:「這四鄉八里的就沒個姑娘像你一樣愛乾淨的。先前在朱家裡還不如何,如今搬了家,倒是三天兩天洗頭髮了。」說著就上前去摸了摸,覺出來差不多干了,這才放了心。
紅珠笑道:「我愛乾淨不好麼?先前在朱家時,用多一些熱水奶奶都有說頭,又說費柴火又說炕頭熱烤著她了,我倒不怕她說,就怕她揪著娘,這才忍了。如今我們都自己當家了,愛用熱水就燒,多好。」
李氏也不是吝惜那幾個柴火,只是心疼她身子,又多說了一句:「乾淨是好,可現在都多早晚了,還鬧騰你頭髮,沒個太陽曬著受了風,往後你就知道難受了。」
紅珠道:「曉得了。我今兒不是出去了麼,滿臉塵土的,正好一道洗。」
李氏見不得女兒披頭亂髮的,見都乾透了,便讓她快綁好。聽說他們半下午吃了一頓,程涵又屋裡歇著了,鬆了口氣。又看紅珠熬了湯,也不想正經做飯了,便做點麵條。她一邊做一邊問起今兒的事來。
「今兒那入門試怎麼樣?方纔你二舅跟南興到食鋪,我瞧著南興的臉色不太高興……我也不好意思張口就問,心裡又惦記你們,就趕緊回來了。給娘說說,是不是這入門試太難了?」李氏對這學問一道是敬畏的,今兒沒陪著兒子上山去,這心裡都擔憂半天了,一說起來就露出不安來。
紅珠一邊擺弄頭髮,閒閒梳了個麻花辮子,只說:「我瞧這涵還行,問了他,說是會的都答了,也沒記岔地方。」頓了頓,她又道:「路上隱約聽得二舅問表哥,南興表哥如何應的我沒聽著,不過後來二舅忍不住說了他兩句,話也沒多重,跟平素差不多。」
先前李二舅就不只一回說過兒子不是塊讀書的料,也說不讓讀了,有那閒工夫讀書不如跟著他擺攤子,或是去哪個店裡做學徒,好歹以後能當個管事掌櫃的。
李氏聽完面色忽喜忽愁的,又歎氣說:「涵好我高興,可若是南興不好……你那二舅娘想他讀書上進不是一年兩年了,南興那樣,她心裡著急難受。」
紅珠便勸說:「娘,他也拿了薦書,差不離了書院也就收了,二舅娘也沒大擔憂的。若不然,那寫那薦書的先生豈不是走了眼丟了臉?」
「真這樣?」李氏問。
紅珠也不曉得是不是,也就那麼一勸罷了,模糊著就算了。
李氏心再善,左右也管不了李南興讀書的這事,問一聲曉得了底細,又提醒著紅珠往後在李家人面前說話明白些,這也就是了。
不一會兒做好了飯,李氏才到屋裡去叫程涵,只說:「先起來,喝碗湯坐一會兒,不然半夜你就鬧肚餓睡不著了。」瞧他不過脫了外裳就歪著了,不由抱怨他:「這小子就是沒閨女利索趕緊。瞧你,今兒出去吹了風,又冷又髒的,回來好歹用熱水燙燙臉擦一擦,再泡泡手腳暖和,就這麼樣躺下了,身上難受不說,回頭我還得收拾你的被窩!」
程涵迷迷瞪瞪的,紅珠笑嘻嘻上來給他臉上敷了塊熱帕子,立馬把他弄醒了,他呀呀兩聲,道:「要燙死我了!」
李氏嫌棄地拍了他一記,「怎麼說話的?」
程涵自己抓了那熱帕子擦起臉來,李氏給他披上外衣,又怕兒子這麼起來冷著了,回頭就端了個小方桌進來他屋裡,一家三口正好就坐他床邊吃飯。
程涵喝了幾口熱湯,渾身暖呼呼的,得意笑了笑,只說:「娘,我要到西山書院上學啦!」
李氏忍不住笑,「真的?」
紅珠見不得他這樣子,橫過去一眼,「這還沒個准呢,你就這麼得意起來,別說出去我是你姐姐。」又說:「再說呢,便是成了你也只是入個門罷了。」
程涵扁了嘴,「姐,我都知道,你就不許我先高興一下麼。」
李氏這會兒心裡多少也安定了,便也附和紅珠說:「行了,聽你姐的。回頭叫旁人聽得了,還當你炫耀顯擺呢。」想起李南興來,又多添一句:「你南興哥那兒不高興。」
聽了這一句,程涵哪兒不明白的,他眼珠子一轉,「娘,姐,今兒入門試考了三份考卷,一份是帖經,都是摘句釋義的題,一份是策論,是述擇才選能的,這個是老題了,就是搬著句子作都能夠了。只最後還有一份小的卷子,卻是雜學,問了些時務、掌故、算術和刑律之類的事。那雜學的卷子先前伯修哥也沒提過,我也不知道。今兒一說要考,我看很多人臉色都白了。」頓了頓又說出一句話來:「我瞧著南興哥那小卷子答得不好。」
紅珠一聽便懂了,聽說前朝時這科舉考試還分許多種,什麼明經明法明算之類,依著紅珠理解,就
就是分理科分專業。這也就是到了當朝,才少了詩賦、帖經、墨義,專以經義、論、策取士,也就是說考策論,而這策論還定了格式,簡稱八股。如今西山書院這入門試倒似前朝,花樣多了許多。
她不禁問:「南興表哥不會,難道你就都答出來了?」
程涵搖頭晃腦地說:「監考先生說了,那雜學的題,卻是只選一門就可的。」他嘻嘻一笑,「我姐是個錢串子,老在家中打算盤數錢銀,我也學得了一二分的,就寫了算學的。」
他這麼一說紅珠哪兒有不明白的,要說經義章她比不得書院的先生們,說起算學來,一整個西山書院的人都及不上她。不信誰去問問,這年頭有哪個聽說過微積分的……她弟弟得她教導,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學了幾成。
不論別的,在紅珠看來他這能耐可比只懂得背書的書獃子實務多了,嗯,是個人才。書院裡的先生不取他,都沒道理!
紅珠心中大定,可這話卻不能直接說了。
她重重咳了一聲,揚起手來狠狠打了程涵一記,「誰是錢串子!瞧你這囂張得意的模樣,不收拾你都不行了!」
就連李氏也打了他一下,臉上顯了怒容,「盡在這兒胡說八道!虧得你姐姐往日辛苦教導你、督促你讀書,這才剛有點兒成績了,你不謝她也就算了,還在這兒編排你姐姐!」
程涵嗷嗷叫了兩聲,小臉緊皺,趕緊討饒道:「親娘,親姐,我就是高興了開了玩笑……我胡說的,我這是答上了題謝謝姐姐呢,我今兒能考好都是姐姐的功勞!要不是有姐姐,我也得交白卷了。」
聽他說得可憐,紅珠這才罷了,哼哼道:「你說的,都是我的功勞!」
程涵笑道:「是是是,往後我出息了,我有一份,就有姐姐一份。」
這話他雖是嬉笑著說的,李氏卻認真點了頭,只道:「這話我幫你姐姐記住了,別想反悔。你們就姐弟兩個,不相互幫扶著又有誰能依靠?你們一道好好的,往後我……就歡喜了。」
紅珠聽出她未盡之語,心裡一動,只拿話岔過去道:「今兒我在山下無事,翻看了涵帶的書,卻無意發現了一事。」說著就將那申時之的事說了。
李氏想了想道:「對,似乎聽你爹提過,申越申時之,就是這麼個人。」
紅珠提及前兩年殿試榜單的事,又問程涵記得不記得。
程涵這會兒興趣大了,垂頭皺眉想了好久實是記不起來,忽的跳下床去翻先前他抄錄的時去了。
李氏被他一嚇,只趕緊讓他穿上鞋。
紅珠幫他翻了一會兒才找出來,程涵一看,果真一拍腦門道:「是呢,是有個申時之成了二甲傳臚,他正是個岳州人士!」他笑,「我說呢,一甲的三人我記得牢牢的,偏這二甲頭名有些不好記。」
李氏也驚奇了,「莫非真是你爹識得的申先生?」
紅珠心想,這名字和出身都對上了,多半就差不離了,便笑道:「是不是如今也沒大要緊。不過我們打聽妥了,若真是同一人,往後我們多一個機緣。」
李氏沉默了一會兒,卻深深歎了口氣。
紅珠心中也有幾分感慨,默默替她爹惋惜一番。她爹性子再迂,那也是正正風華正茂的年紀,若遇著人提攜著,怕不能創一番家業出來,偏一個意外,就這麼白白喪了性命。
程涵沒想那麼遠,但見狀也難過了一下,放下那時冊子就重新坐回床上,忽又提起一事岔過去:「娘,今兒上山還遇著了旁人。」說著就提起劉江兩家人來,又說了劉伯父約著後日到宜山縣踏青春遊的事。
李氏也不是那等心胸狹窄拘著兒子在家養著的婦人,一聽李南興去,又有正經長輩看著,倒也應下了,不過說起紅珠時,她還是不放心,遲疑著又問紅珠:「你也想去?」
紅珠卻搖頭道:「食鋪裡這幾日都顧不上,我就不去了。」
程涵聽說姐姐不去有些不歡喜,不過想到還有江信岳劉錚兩個,便也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