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舅實誠,紅珠先前說讓他帶些酒來陪客,他便認真帶了一壇。雖說不是什麼烈酒,但這屋裡除了鍾氏陪著喝了兩杯,餘下的都是李二舅和賀鳴衡兩個喝的,因而用完了晚飯,兩人已有了酒了,神色醉醺醺地。
李二舅醉了不過多說幾句話,而賀鳴衡酒品也好,只是一個人悶悶的沒甚精神的樣子。
鍾氏抱怨了兩句,不過這酒也是高興了才喝的,還有客人在她也不好多說。李氏見了,只道先讓他們坐著歇一會兒,燒了熱水喝一壺茶也就差不多醒了。
到底是賀鳴衡年輕力壯,又坐了一會兒也就醒過神來,說話間行動也便利了,只道:「……都擾了你們一天呢,多謝留我用飯,我這就回去了。」
李氏不太放心,還待要留他。
賀鳴衡還是告辭,又說:「嬸子不必擔心,我不過住在隔壁,回去洗漱了躺著正好安睡,這才妥當呢。」
李氏聽了也覺是這個道理,只還是吩咐程涵穿好大衣裳出去送了他一回。
待程涵送了人再回轉,瞧見李二舅還閉著眼歇在他床上,臉上鼻子都紅紅的,他不由笑著打趣他,「二舅,這是真暈了?你帶來那酒我也嘗了小半杯,喝著味兒也不重,怎地你就喝醉了?」
李二舅眼皮也不掀開,擺擺手,只模糊答道:「我……這哪兒是喝醉了?你二舅酒量好著呢。我就是今兒有些累了,累了……現在閒了,正好躺著歇一會兒罷了。」
紅珠正給他倒著茶,聽說這話肚裡好笑,卻順著他的話笑說:「可不是麼,二舅大清早就幫著我們搬家,又去忙食鋪的事,回頭還替我們待客,這件件都是正經費力氣費神的事,累了也是應該的。」她上前作勢去打程涵,只斥道:「可別鬧你二舅了,正經讓他歇歇,不然他累了今兒可就要跟你一道睡了。半夜要吐還得你來侍候他!」
程涵一聽便假作驚訝道:「那可不行,我這搬了新屋子,新床呢。」
李二舅哪兒沒聽懂紅珠正打趣他,當下便睜了眼睛,指著他們兩個笑罵一句:「這倆皮孩子,還去笑你二舅,真是討打!」他頓了頓,又道:「可別說我,涵你也十歲了,從朱家搬出來了你就是個男子漢,還說嘗了小半口呢,這怎麼能夠?正該好生練練你的酒量。」
程涵扁了下嘴,回道:「二舅可別胡言帶壞了我,我還要讀書上學呢。」
李二舅聞言卻板著臉正經教育起人來,說:「你才胡說,你是小孩子不懂事?這喝酒哪兒就帶壞了人呢?依我說,這也是件正經要緊的事。」
紅珠一聽便曉得他還是醉著的,這話都多歪理來了,若換了往常李二舅哪兒會這樣。只不過這話聽得有趣,紅珠也跟著笑起來,倒沒勸住他。
就連鍾氏一旁聽了也是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打趣道:「來來,好生聽聽你二舅的話,跟著學學!」
李二舅道:「涵啊,你自個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年紀也大了,哪兒能回回替你待客?這家中只一個你,你還能往後躲麼?再說往後,你讀書上進了,出門去跟同窗好友交際,少不得也要飲幾杯,莫非還叫上紅珠?」他自己說著也是笑,忽而話鋒一轉,卻提起以前的舊事來,「記得幾年前,也是這麼個冷天,我與你爹半夜裡燙酒喝,他說是賞什麼春雪,我是沒那個好心思的,不過是來貪他的好酒喝罷了。結果他倒下了,我還能喝兩罈子,果真被我喝飽了肚子……可別說我不能喝……」
這話竟還提起她爹程桂棠來了,紅珠趕緊就岔過去了:「二舅,我們都曉得了,你還是歇一會兒吧。」
鍾氏也道:「好生躺著吧,嘮叨什麼呢。」她見屋裡有紅珠和程涵待著,心中也放心,便轉身出去給李氏幫忙。她收拾碗筷走到廚下,一看只有李氏一人,想了想,不由上前悄聲問她:「安娘,那賀鳴衡怎麼回事,怎地就來了家?」
李氏道:「也沒什麼。先兩日我也提過了,他前陣子從曾家出來搬到了隔壁,正巧與我們做了鄰居。我們來時被他看見了,他又說今兒得空要來幫忙,我想著鄰里間來往,便也不好堅辭。後來見天晚了,這才留了客。」
鍾氏道:「他住隔壁的事我是曉得。我只心裡奇怪,他這人在公門裡走動,見多識廣的,平日裡多得是人求上去,別看他看著溫和,跟你二哥也說得上話喝得來酒,但那都是面上交情。說句實話,先前他就絕沒有往我家中去過。照我說呢,這等人看著好,實則很有些不好說話的。我看他今兒卻沒那舊脾氣,與人很是親近的樣子。」
李氏起先也沒覺出來這些,朱家跟那曾涯有些老交情,往日她也是識得賀鳴衡這人的,不過到底是別家的,她自然也是不知深淺的。倒是近來幾回見著,都覺得他和氣,好相處。現下一聽鍾氏這般說,李氏心中也起了些疑惑。
她把今日的事琢磨了一遍,仍舊是沒個頭緒,只答道:「你這麼說,我也不知如何了。」她幽幽歎了口氣,又說:「只我這家中一窮二白的,難道他還能圖個啥?想來也沒這麼的糊塗事。倒不如還是信了那句老話,遠親不如近鄰,許是別人覺得我們孤苦,多幫一把罷了。」
鍾氏聽她這般言語,便曉得也不好再細問了,「瞧你說得,倒似我心裡疑心了他似的。我也不過是這麼一問。」她笑了笑,又跟著感慨道:「說不得這就是緣分了,也別說什麼憐貧惜弱的話,說出口來自個也難看,咱們有得是好日子過呢。我的意思是既然他能這般與你家交好,你們住在這兒也安定些,有他顧著,絕沒個宵小敢來。」
李氏卻看得開,淡淡笑了笑,又道:「到底只是鄰居,難道他還能日日守著屋子不成?我們能撐起家業來,這才是不求人的過法。」見鍾氏還待要勸,她只好說:「真有什麼事,我
也沒那個臉皮時時去擾他。你也說他那兒是非多的,若是欠了他的人情,往後可不好還。」
鍾氏道:「你就是這麼個拘謹老實的性子,遇著貴人也不求貼上去。」她歎氣,「不過老實也好,至少生不了大事,平平安安的。」
李氏笑,「我也只求這兩個字了。」
這搬完了家,程家三人又忙了兩日細細收拾屋中角落,再有那不齊備的器皿雜物,吃的米糧菜蔬,燒的木柴炭火,也去一一買了回來。也虧得是離開前有朱老太太那一份買田錢和朱大伯私下給的銀錢,這安置齊全之後他們才能過上日子。
這日子過得舒心,轉眼就到了月底。
連著兩日李氏臉色都不好,紅珠和她住一屋,如何不曉得她夜裡睡不安穩。一大早起來細看她神色,紅珠還發現她眼眶泛紅,想來是夜裡哭過了。
紅珠心裡歎氣,也不必開口去問她,曉得是她爹的日子到了,李氏想起舊事心中難過。她裝作沒發現,很是尋常地開口問:「娘,沒兩日就是除喪的日子了,也該預備起來了,都該買些什麼呢?」
李氏聽著一愣,好一會兒才答道:「也沒什麼,跟去年也差不離,左右就是些香燭紙錢之類,擺幾樣酒菜,再掛幾掛炮仗……今年我們搬了出來,這些多備些也無妨。還是就是把你們幾件素色衣服燒了,換上吉服,也就得了。」
紅珠自己琢磨著也是那幾樣,又問:「今年要請客麼?」
李氏搖搖頭,歎氣道:「我們小家小戶的,也擺不了什麼大場面。還講究這個做什麼?就我們三個……跟你爹說幾句話,也就夠了。」
紅珠卻道:「我看二舅先前是說要來的。」
李氏說:「他來了是他的心,我們去不必去請。」
紅珠點頭,想起來一事又說:「朱家那頭也是這樣?」
李氏沉默了一會兒,「不論如何,還是要回去說一聲的。」
李氏原是個守規矩的,在她心中朱老太太是長輩,這血脈親緣是怎麼也割捨不了的,何況她是小兒媳,在朱老太太手底下生活了這麼多年,向來是恭順有禮言聽計從的,這麼一搬離了家,就乾乾淨淨地撇開了婆婆去過日子,連個問安也沒有,李氏真有些心中難安。
偏偏紅珠和程涵一個勸一個攔的,她一有些空閒,這兒女就想些事情出來絆住她。拖一天慢一天,這從朱家出來都快十天了,竟還沒有回去過。
李氏神色不安,愧疚道:「這事情一忙,竟連回去報個平安也沒有,實是太過了些。」
若依著紅珠的想法,他們既然搬了出來,那朱家不回也罷。不過既有了程桂棠的正經事,也應當要回去一趟的。再有如今都到元月底了,程涵往西山書院上學的事還沒個准話,紅珠還得尋個機會去問一問朱伯修。
程涵近來除了忙時到食鋪裡替下手,旁的時間都是在看書溫習,李氏紅珠也沒去督促他,但他那樣子,實在也是認了真的。
這尋薦書的事紅珠也跟程涵談論過,得了薦書那入門試就順當些,這是肯定的,程涵也想得。但若是費老大的功夫托情求人,程涵又有些不願。約莫他自個也是個有心氣的,他爹程桂棠當初那麼個出身,也能憑著自個能耐考個秀才。而如今他不過是去考個書院的入門試,就得親娘親姐姐見這個求那個的,豈不是太無能了些。
程涵覺得即便沒有薦書,憑著他自個努力,那入門試也應該有幾分把握。
就因著他這發奮的舉動,紅珠也就沒想著費大勁兒去尋那個趙公子。她曉得那入門試有難度,可她弟弟才十歲,看著也不像是個一次失敗就會一蹶不振的,便是春季這一回他實力有些不濟沒能考上,還有秋季呢。真求通了路子,他進去後落在最後,說不得同窗相處時還有些不好的閒話出來,只說他是個走關係的……這求學的事可不是憑著苦讀死記就能夠的,若為這事損了名聲,壞了程涵心智,那才是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