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涵本想著他與那少爺不對付,這回他跌落溪水裡惹了滿身凌亂髒污的,可真是丟了大臉,這人怪癖性子怕不怎麼嘲笑他。誰知趙逍轉回之後卻是一改前行,認認真真地施禮道歉,看著是很有幾分謙謙公子的氣度,程涵見了不由愕然。
便是不論家世身份之類,對方到底也比他年長,程涵心中那氣惱一歇,就生了幾分侷促,對著人不好意思再使性子,想了想便也認真回禮,道:「我見人來了也沒避讓,這才撞上了,其中也有我的不是……」他曉得豪門公子的脾性,若他不高興了拿那書僮使氣可就不好了,便這麼給人開脫了一聲。
想起自個還未告知姓名,他又正經說:「我叫程涵,今天是陪著我堂哥來給學院的先生拜年的。」這麼說著,他頓生懊惱,提著頭扯了扯身上濕透髒亂的衣服。
趙逍道:「旁的再說,你這身濕衣服可穿不得了。」他回頭跟那些個隨從道:「常亮,快去拿我的衣服來。」又跟程涵笑了笑,道:「程小哥兒,我們先回去山腳那些客舍裡頭換身衣服。」
程涵遲疑了下,茫然地往山道那邊看了一眼。
趙逍見他遲疑,顧不得他的濕衣就脫了自個的披風給他披上,笑道:「我比你年長幾歲,就當我是你哥,快應了。」
程涵被披風一罩,反而激得身上顫了顫,心想不管如何,可不能真凍病了,便沒有強拒。
趙逍轉頭看了眼那惹禍的書僮,又假意抬腳輕踹了一下:「你這惹禍精,早上都說不帶你這個小子,死活要跟來,如今跌下水去也沒摔個破臉,看著就讓人生氣。還不自個去尋件衣服換了,等別人問你不成?」
那書僮手裡抓著程涵方才掉下水裡的禮盒,對著他們笑嘻嘻做個鬼臉,又道:「少爺,若不是我,你就真逃走了。」
趙逍氣道:「還敢說!」
程涵見他們主僕二人這般,可見趙平安也是個寬容待下,又覺這人性情稀奇,跟一般讀書人不一樣,想了想就道:「趙公子……」
趙逍皺眉道:「這喊趙公子的太多了,說著都不知你喊哪個。先前我心裡悶,跟你開了個玩笑,你若是不生氣了,就喊我一聲趙平安就行。」
程涵到底還是個小孩心性,先前兩人間的不歡喜早忘了,連名帶姓地喊不出口,但還是順著他喊了一聲:「平安……哥。」
趙逍道:「這才對,直率坦蕩才是我輩人行事。」
這話程涵也是認可的,只心裡還記掛著書院求學的事,真要一時暢快地笑出來卻還是不能夠。且他因濕了衣裳不能上山,不知大堂哥那兒沒等著他,是會回頭尋他還是不尋他,若是尋他呢,他這回還去換衣裳怕是要錯過,若是不尋他,又不知他該哪兒等他們去。這也是一煩心。
趙逍一看他便有了幾分瞭然,便說:「你說是和堂哥來的,莫非他先行上山了?若你回頭耽擱了時辰,他們那兒怕是會擔憂。不若我讓人追上去告知一聲吧。」
程涵自然謝了一聲。
趙逍又說:「只你不去給先生拜年,是不是失了恭敬?」
程涵倒也實誠,說:「我本就是個來跟著來跑腿的,想著見見世面,缺我一個也不如何。」
趙逍聽了面上便一笑,「給我猜中了不是,瞧你不穿書院制式衣裳,便曉得你不是書院裡的,又是這等時節拿著禮盒上門,明明性子直腰脊硬,卻因著反詰我一句話又懊惱,再不回我一句言語,怕惹了我不高興。這麼行事忐忑的,想來這回並不是來酬謝師恩,反而是求學叩門而來,我這話准麼?」
程涵苦惱笑了笑,「准,我起先還道你一見我就曉得我底細,十分的稀奇。此時一聽,原來我是露了這般多的破綻。」
趙逍頓時笑得開懷,後邊那書僮也笑著道:「程小公子,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我這少爺素日裡就有這麼個古怪做派,莫說是你,就是我家老太爺也時常被他揪住,連多喝幾杯他也能覺出來。這一天半日不挑人幾個理,他是渾身不自在的。」
趙逍回過頭揚起手來就要打,「牧童,那冷水怎麼沒把你這破嘴給凍掉!再扔你進去泡半天才是。」
叫牧童的書僮仗著身形敏捷躲了去,還對程涵點了點頭。
程涵便是再抑鬱的也被他這模樣給逗笑了。
一行人說說笑笑倒也走得極快,不一時就到了山腳的客舍。先前早有隨從去備好了乾淨房間,熱水和吃食,趙逍等人一到便能盡快收拾。
趙逍年歲比程涵大幾年,他的衣裳程涵穿上定然是不合適的,還是那隨從常亮能耐,就在山腳下那幾家客店裡找出一身差不離的衣裳來給他換。
程涵一看不是趙平安的衣裳,倒還覺鬆了口氣。雖說趙平安說害他跌落水裡要賠他一身衣裳賠罪,可程涵眼看他出身不凡,便是常服也是精貴得緊,若他真要了旁人還當他眼皮子淺呢。此時長隨拿來的看布料裁剪也是個好的,但到底沒那富貴氣,程涵穿上也就合宜了。
待他洗漱了換了衣裳出來再看,趙逍已然閒適地親手泡了茶,正得意提著個小茶壺喝水呢。
那常亮在他身旁恭聲勸說道:「少爺,山上客人還等著呢,要不就回去吧?」
趙逍擱下那小茶壺,先看了眼程涵,才道:「你沒瞧見我這兒也有客麼?你們莽撞害了人,不速速請了大夫來給人看一看,還攛掇我捨了客人往山上去,這是什麼道理?」
程涵聽得了這話立時擺手道:「不用不用,我覺得倒好,不用請大夫,也
也不用……陪著我。你若有事便去,我在山腳等著我大堂哥便好了。」
誰知趙逍聽了卻瞥過來一眼,「莫胡說,我趙平安幹得來這樣不地道的事麼?」
程涵聞言詫異,而常亮卻是明白主子的性子的,知道這回有了借口,定然不能將他勸回去,看了眼程涵,歎口氣退下了。
程涵還待要說不必去請大夫,趙逍就將他喊過去了,只笑說:「過來,我給你看脈。」見程涵發愣,他又說:「我不過拿你打發他去罷了。」
程涵這才明白過來,聽他說得直白便也不覺生氣,反而好奇問:「你還會看病麼?」
趙逍不知從哪兒拿出個描金紙扇來輕輕搖著,道:「這算什麼,跟你說,我就是個神棍樣的人,那是樣樣都會的。」
程涵那故作逍遙的模樣,果真像是個二流子神棍,一時又笑了,「平安哥,你要裝什麼大佛,這大冬日的,還扇什麼扇子?」他是不信他會醫的,但也依著他遞了手過去,就想聽聽他說出個什麼道理來。
「你這就不懂了,我跟你說這書院裡頭這大冬天扇扇子是風事。這還是一件小的,那大雨天去淋雨,大風天去吹風的事還不少,你要去書院啊,這些都得學起來。」趙逍一臉正經地道,給他把著脈,「氣血兩虛,肝氣淤積,小小年紀就早起晚睡地辛勞,熬得厲害了不是,你這身子不好啊。」
程涵瞪大了眼睛,聽著像是靠譜,可趙逍很快又搖頭晃腦接著說了:「不過沒事,到了我趙平安手裡,就是個病入膏肓的也給你治好了。來,我給你寫張不傳的名方子。」
「又是胡說的吧,既是不傳的,哪兒會有什麼名聲?」程涵哪兒輕易叫他糊弄著,他這回是看明白了,這人就這德行,一認真聽他的就該被他戲弄。
趙逍大笑,說:「學乖了呢。」
程涵想編排他幾句,那頭牧童端著碗熱熱的薑湯進來了。
趙逍指著那薑湯道:「看,我給你開的仙丹神藥來了,喝了包管你好的。」
程涵笑著端過來喝了,說:「這藥我也會開,要這麼說,我也是個神醫了。」
趙逍搖著扇子道:「你可別不信我。這治病的事你能學著了是你聰明,可我還有別樣的能耐你是學不著的。你自個想想要不要求我?」
程涵聽完只覺詫異,不知何事。
趙逍一抬眼又道:「想不著?你到這山上來是做什麼來的?」
程涵這才醒過神來,心中不由一喜。
作者有話要說:我居然雙更了,稀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