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氏指了指一邊桌上的碗,「你二舅給你下的面,正好趕上熱乎著吃。♀」
紅珠笑著謝了,端過來吃著,又道:「我每日就饞著二舅這碗麵了,若是哪日沒吃著,這一天都沒精神。」
鍾氏一聽就樂了,「我就沒見過像你這般嘴甜手巧的小姑娘。」伸手往她額上一點,又打趣她,「性子好,長得也俊俏,也不知道以後誰能把你討了去。聽聞前幾日那張媒婆還到你家裡去了,是不是說你的事?」
紅珠故作羞惱橫她一眼,嘴裡的話卻說得極為爽利乾脆:「二舅娘,我爹走了還不到三年,哪來的媒婆上門。何況,我過了年也就十三,還早呢。」
鍾氏皺一皺眉,恍然道:「記得你爹也就是二月初的時候吧?過了年就整三年了。」
「是,我娘惦記著呢,過了年要小小辦一場。」紅珠道,語氣有些黯然。
「唉,三年都過去了,也不知當年哪個缺德的混賬把程先生給撞了,現在都沒個結果。」鍾氏不禁又歎氣一回,隨後又道:「雖如此,你的事也該慢慢兒說起來了。」
紅珠便笑:「行,若有好的,等著二舅娘做媒。」
另一個攤子上的古大娘聽了這話,便大聲取笑她道:「你這小姑娘,一點都不害臊,旁人聽得說起親事立馬就躲了去,也就你嘴裡還有個一二三的說頭,還自家請人做媒,厲害得很,半點不怕別人說道。」
紅珠聞言也不惱,看著她就說:「大娘,我跟你家大妞姐姐是不能比了,聽聞她的繡活就連那千繡閣的師傅都讚過的,可見是賢良淑惠。♀如我這日日念著錢銀的俗物,卻是不厲害些也不能夠。旁人要是說道,那是他們自家閒的慌,我可不理會。」
古大娘本也是個爽利人,一聽便笑了,「是是,我也是個閒人,就不該搭這個嘴啊。」
紅珠跟鍾氏都笑。
李二舅在那邊甩著膀子拉著麵條,一回頭卻是說:「咱們又不是那些個大戶人家,還能讓姑娘二門不出大門不邁不成,我看啊,紅珠就是厲害些才好,一看就是會過日子的。」
紅珠便接了一句:「我聽二舅的。」
古大娘一聽便笑說:「你二舅喜歡你,你的事要聽他的,倒也正合適。」
紅珠哪兒聽不出她話裡意思,李家表哥正比她大一兩歲……古大娘就是噪聒!紅珠不及深想,頓時揚聲笑罵一句:「大娘,你還是憂心大妞姐姐吧!轉年她可十五了,這會兒還沒個訊兒,可見她娘不上心。」
古大娘失笑,直道:「成了,不招你了。」
紅珠吃完麵條,利落地走到鍾氏旁邊的木盆前,挽了挽袖子就將裡頭堆放的乾淨碗碟筷子等拿出來擺到一旁,而後往盆裡灌了水,就先洗起了她用髒的碗筷。
這麼閒話笑了一場,鍾氏還是悄聲問著紅珠:「既不是你的事,那張媒婆到你家裡做什麼?」
紅珠跟鍾氏向來是親近的,也不覺得家裡什麼事不可說,何況那事就是她想瞞,左右幾日後也該傳遍了,便悄聲說了。♀
去年春上,大伯朱桂達的長女朱碧雲跟城東老鄧家的小兒子定了親。那鄧家跟朱家也算是幾十年交情了,原是預備著今年朱碧雲六月及笄之後就請期過門的,只因秋上府試,那鄧錦予想去一試,便耽擱了下來。哪知府試不中,鄧錦予回來後卻生了病,延醫問藥了幾月,如今入了冬,仍舊纏綿著不見好,聽說人都瘦得不成人樣了。
紅珠的大伯娘姜氏打聽得消息,自然惶急不安,生怕那鄧錦予一命嗚呼耽擱了閨女朱碧雲。因而這幾日便尋了張媒婆來家走動,商量著想要退親。
「退親?咱們這城南大椿坊可多少年沒遇著這樣的事了,鄧家哪裡肯?」鍾氏聞言吃了一驚。
紅珠搖搖頭,「想來是不肯的。」
鍾氏皺眉想了一會兒,道:「那鄧家的老鄧頭人是老實,可他那渾家鄧大嫂卻是個厲害的。且如今鄧家不同往日,聽聞老鄧頭有個侄子手面廣,結識了京城趙尚書家的貴人,這鄧大嫂更是無理也要橫三分,莫說你姐這婚事給她拿住了道理!這事哪兒會讓你輕易了結。我倒有個主意,如今若硬著說退親,鄧家不樂意,傳出來你堂姐名聲也不好聽。不若就拖著,若是那鄧錦予真不好了,這天氣一冷,他那兒……想來拖過這幾日這事也就罷了。」
紅珠若有深意看她一眼,「這法子大伯娘又如何不知。只不過……我那大伯娘可是連剋夫的名聲也不願擔的,哪裡肯等著,自然要緊趕著先斷了乾淨。」
鍾氏聞言有些不恥,哼了一聲,「只她那樣的人才想著得這樣的好事。」隨後又道:「左右你們跟她不是一家,這是她朱家的事,愛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吧。」
「嗯。」紅珠應了一聲,見有客人過來了,便過去幫李二舅下面了。
紅珠回到家裡時前頭雜貨鋪已經開了,家中眾人也都起了。她依舊從後門進去,剛轉過來就瞧見院子裡李氏搬了好幾個木盆正在水井旁洗著糯米、紅豆等物。她弟弟程涵卻是不在,想來是早早地上學裡去了。
紅珠急著上前,「娘,你碰不得冷水,小心回頭又犯了手痛。還是我來洗吧。」
李氏不讓,只說:「就這點活,我做得來的。你碧雲姐在廚房裡忙活呢,你去替一替她。」
朱家這雜貨鋪可當真是名副其實的雜貨鋪,除了日常使用的柴米油鹽、燈油火蠟等,各樣能找著的小物件店裡都有,而且夏天賣涼菜涼茶,冬天賣山貨臘味,每到節日還有許多應景物什。就如這臘八節,朱家
除了熬製自家的臘八粥,還預備了好幾樣去賣,所以提早兩日,朱家就開始忙碌了。
紅珠往廚房裡頭一看,朱碧雲正在案板上切著鹹肉,一旁小灶上還燒著火,一股子蛋羹香味淡淡飄著。紅珠看一旁還擱著個和好的麵團,便曉得朱老太太和紅珠那十歲的堂妹朱紫蘭,以及三歲的小堂弟朱叔治還沒起來。
朱家平日裡的早飯分了兩趟,先起來的一眾人吃的都是白粥饅頭鹹菜等物,而後起來的朱老太太、紫蘭和叔治吃的是麵條和蛋羹。
紅珠看了兩眼,暗道就那幾樣物什沒什麼幫的,便還是搬了小板凳往李氏身邊坐,挽著衣袖幫忙洗著各樣豆類。可她剛搓洗了一會兒,廚房旁那正間的南窗就有人發話了,「這是什麼精貴人,還碰不得冷水?不就是洗洗豆子麼,會要了她的命不成?」
李氏一聽,身子便是一僵。
這會兒年關近了,雜貨鋪裡人來人往,雇的一個半大小子夥計時而要往外送貨,朱桂達和姜氏兩個在前頭根本不頂用,若不是紅珠應了李二舅那攤子的事,每日裡朱老太太就會早早喊她起來往鋪子裡上工的。這不費錢的勞力,還是程家的,朱老太太使得高興!就她弟弟程涵上學的事,朱老太太也念叨著費錢費時,恨不得拘了程涵不讓他去。
如今因著紅珠程涵兩個都不稱意,朱老太太只有揪著李氏一個了,在屋裡便喝罵道:「日日用那昂貴的補藥養著,還想要如何?就是我這個做人婆婆,也沒那個命吃一口。如今就是做點活也不樂意,看來是我們這小廟住不起這大佛!好盡早搬去吧!」
「娘……」李氏紅了眼,根本辯駁不得。
而紅珠忍了忍,卻是揚聲拿話一堵,「奶奶起來了?昨兒半夜下了雪,可真是冷,奶奶睡得可好?」
一時朱老太太那兒半響沒得動靜,顯見得力,紅珠暗笑,便又說了:「奶奶,三寶也醒了?我替您端熱水進去,可別凍著了三寶。」
三寶是朱桂達的小兒子朱叔治的小名兒,因著程朱兩家的舊事,他們這一輩的排行都亂了。伯仲叔季,修齊治平,這是當年紅珠爺爺專門請了先生起的。大伯朱桂達生了長子朱伯修,二伯桂方生了仲齊,若依著年歲排行,紅珠弟弟就是第三,就該叫叔治,而朱桂達的小兒子就是四弟,該叫季平。可如今涵是程家人,於是連個排行也漏過去,三弟也就成了別人了。
三寶夜裡睡覺鬧人,是跟著他爹娘一起睡的,只是朱桂達和姜氏要早起開店,生怕三寶一個人睡凍著了,所以姜氏起來了就會將他抱到朱老太太屋裡去。
紅珠這麼一提朱叔治,朱老太太就回話了,「……提了水進來吧。」
「是,奶奶。」紅珠答應一聲,便進廚房提水去了。
李氏暗暗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