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白事一般都是發送三天,這三天裡溫季清也算是飽嘗人間冷暖了,在父母的靈前他甚至看到了來爭奪他和他妹妹撫養權的那些親戚們。沒辦法,誰讓他的祖父祖母和外祖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呢,現在跟他們兄妹血緣關係最親近的也就是叔叔一家了。
而這些日子他那個叔叔溫奇以及嬸子沈華娟就在跟那些想要領養他們兄妹的人在作鬥爭。說起來溫季清也是覺得這些親戚都是無利不起早的貨。
天知道那些親戚嚴格來說都是遠方親戚,畢竟都是一個鎮裡面的,小鎮內部長久以來的通婚。基本上很多家庭之間都沾親帶故,而這些人爭奪他們的撫養權,其實根本就不是爭奪他們,而是爭奪他們父母留下來的遺產以及那些撫恤金。
至於房子是沒有的,房子都是紡織廠集體建的筒子樓,父母是廠裡的職工才能住在這裡,他們父母既然去世了,他們自然也不能住在這兒了。
這一次溫季清比上一世還早的體驗到了人情冷暖,上一世這些大人在那裡你爭我奪的時候,他只感覺到了害怕還有些微的感動,那個時候他還小,他本來以為這些人真的是看他們兄妹孤苦無依所以想要把他們帶回家。
只可惜,那個時候他看不懂鄰里的那些同情的目光,也聽不懂他們私底下談論的有關於遺產和撫恤金的歸屬問題。
其實在法律上來講,無論是遺產還是撫恤金,都是屬於他們兄妹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動用,哪怕是監護人也不行。如果是用到被監護人身上這個可以,但是如果用到另外的地方是要受到法律的追究的。
可惜,在八十年代初期,國內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基本上還在一個雛形階段,雖然有,但是也跟擺設差不多,而且這個時代的人對法律並沒有後來那麼瞭解。
當年,他和妹妹被叔叔一家領養以後,就一直在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那個時候沈華娟每天對著他們耳提面命的就是說他們兩個是在吃他們家的喝他們家的,他們家養這兄妹倆也是要花錢的,所以不到十歲的溫季清就學會了做各種力所能及的活計。
這種感覺有些類似於後來風靡全球的哈利波特小時候,可惜他還不如哈利波特過得好,至少哈利並沒有被剝奪上學的權利,而他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堅持,一直在外面打工,後來又有了助學貸款,恐怕連學都上不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的妹妹溫春玲,因為他最多也就能賺到自己的學費,並且因為他是男孩子,叔叔嬸嬸多少也有點指望著他將來出人頭地提拔他表弟的心思,對他上學的事情並沒有太過反對。
而溫春玲卻在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之後就被迫輟學出門打工了,那個時候溫季清和叔叔嬸嬸幾乎鬧到了決裂,溫奇和沈華娟勉強同意讓溫春玲繼續讀高中——溫季清鬧也是有原因的,溫春玲的成績其實是很不錯的。
他的妹妹智商並不低,只可惜……他比溫春玲大了三歲,溫春玲初中畢業的時候他也正好高中畢業,在跟家裡抗爭過後,過了暑假他就去大學報到了。
只是他沒想到,他前腳去大學後腳溫春玲就被強迫退學了,甚至還被送出去打工,而他上學的這些年因為要打工,所以基本上沒怎麼回過家,他也跟妹妹聯繫過,可是妹妹卻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只有在他臨近畢業的時候,收到妹妹要結婚的消息,整個人都懵了。
等他馬不停蹄的趕回家,才知道叔叔嬸嬸為了一點彩禮錢,將他的妹妹嫁給了一個瘸子,叫嚴博濤。他回家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拉了結婚證,彩禮也都被叔叔嬸嬸給收起來了,就差舉辦婚宴了。
後來溫季清就想,好像一直以來因為常年的寄人籬下生活,他欠缺了一點反抗精神,他會憤怒會吵架,但是到最後卻還是會妥協,嚴博濤並不是一個良配,但是溫春玲覺得嚴博濤對她不錯,溫季清也就接受了。
後來也是嚴博濤教唆著溫春玲挪用公款並且攜款潛逃,而那個時候嚴博濤不知道怎麼哄著溫春玲簽下了離婚協議書,又拿走了一部分錢。
從頭到尾,犯罪的都是溫春玲,而嚴博濤毫髮無傷。溫季清當然是憤怒的,當時他一直想要在工作室的事情結束之後,在想辦法搜集嚴博濤的證據,不能讓他一個人逍遙法外,結果沒想到……他還沒做什麼呢就被送回來了。
上一世的時候,在他可以算是事業有成之後才知道當年的真相,被蒙住了雙眼那麼多年,就算重新看清楚了眼前的這些人,他也不能做出什麼反擊,反而是已經垂垂老矣的溫奇和沈華娟將他綁在道德的懸崖上,不能走錯一步,不能有任何怠慢。
只不過這一次,他看著自己已經縮小了無數倍的手,哪怕他現在的身體還很小,哪怕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法還並沒有十分健全,哪怕現在還沒有什麼未成年人保護組織,哪怕那些遺產和撫恤金也並沒有走法律途徑交給他們兄妹,他也要嘗試著去改變一下。
這一次,不是他的,他不會要,是他的,他也不會放棄,寄人籬下的生活過了十幾年已經夠了,他不需要再來一個十幾年,同時他的妹妹,也需要一個正規的教育,讓她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溫春玲的背叛在溫季清而言,的確讓他十分傷心,但是那個傷心之中又夾雜著很多很多的愧疚,當年是他太過疏忽了,他們生存的太過艱難,以至於除了自己之外,他甚至沒有心力再去思考一下妹妹的人生。
他一直覺得作為一個成年人是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走向的,只是他從來沒想到過,如果那個人從小就是被壓迫,被當成一個傀儡一樣養大的呢?如果無論她心裡有什麼話都沒有人去傾聽呢?後來等他騰出手來讓妹妹去學會計的時候,溫春玲溫順的去了,並沒有反抗,那個時候他覺得他給溫春玲做了一個最好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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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是現在想起來,他始終都忘記了去問妹妹,你願不願意做這一行,你喜不喜歡。原來,他和強制改變她人生軌跡的叔叔嬸嬸其實也沒什麼區別,當初如果不是他替溫春玲做了決定,或許溫春玲根本就不會接觸到財務方面的東西,也就不會在看到大筆的現金流的時候被迷惑了雙眼,聽憑了丈夫的幾句話就做出那種無可挽回的事情。
溫春玲的人生是個悲劇,在這個悲劇裡面每個人都是一個催化劑,可是更多的也因為她自己缺乏判斷力,溫季清並沒有覺得讀書能夠讓人不犯法,那些高智商的人依舊會犯罪,只是他需要讓溫春玲瞭解到那樣做的後果,而且不說別的,書讀得多了,也會讓人更加自信一點,溫季清還是比較相信知識改變命運這個說法的。
白事過後,溫季清和溫春玲暫時還住在他們原來的家裡,畢竟還沒有搬完,紡織廠也沒那麼沒人性。
只不過,外人都明顯的在同情憐憫這兩個孩子,而在他們親戚的眼中這兩個孩子只不過就是一個移動的小金庫——遺產和撫恤金加在一起快有兩萬塊了,在這個年代萬元戶雖然不是特別難以企及的,兩萬塊卻也不是個小數目了,畢竟這個時候的平均工資還只有幾十塊而已。
溫季清看著他們在那裡爭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好像都挺有道理,並且他們還列舉了自己家裡的情況,想從經濟狀況上打壓對方。溫季清在一旁看的好笑,這些法盲們,根本就不明白未成年人的監護權是要落在血緣關係最親近的親人身上的。
上一世的時候,不知道叔叔嬸嬸用了什麼手段將他們的撫養權弄到手了,這一世……他和溫春玲不需要任何人的監護!
想到這裡,溫季清就起身費力的提了個暖壺過來讓大人們補充水分,然後就好像不經意的說出了一句:「媽媽說,那些錢要留著給我和妹妹上大學用的。」
嗯,是的,上大學,這個年代小學初中甚至是高中都不需要花太多的錢,甚至在他的上幾屆的時候,就連上大學都不用出學費。這是一個什麼都剛剛起步的年代,包括他自己。
溫季清的話讓現場安靜了一瞬間,大人們都有些不明白溫季清怎麼會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有一些以為是溫季清的父母跟他說過這些話,上大學,這三個字對於現在的很多人了來說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而他們自己有孩子在上學的其實也會跟孩子說一下大學怎麼怎麼樣,為了激勵孩子上進,不過都是望子成龍。
溫奇看著溫季清溫和的笑著說道:「阿清放心,只要你想上學,叔叔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溫季清對此嗤之以鼻,只是板著一張包子臉說道:「媽媽說,那些錢夠我們上大學了。」
眾人這個時候才發現有哪裡不太對,溫季清嘴裡一直在說著媽媽,他們一開始以為只是當初溫季清的母親跟他提到過這個。不過溫季清反覆提起了那些錢,溫家夫妻的遺產這些人都知道的,其實並沒有多少,想要上大學肯定是不夠的,但是如果加上撫恤金肯定就夠了。
就在眾人有些迷茫的時候,溫季清還裝作仰頭看著旁邊的樣子笑著說道:「媽媽,是這樣嗎?」
眾人:……
在大家驚疑不定的眼神之下,溫季清又對著溫奇笑了笑說道:「叔叔,媽媽說了,謝謝你肯照顧我們兄妹倆,不過,她說那些錢夠我們兄妹過活了,所以不用您去砸鍋賣鐵了。」
一陣陰風吹過,幾乎是在座的所有人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溫季清剛剛所看的方向……明明空無一人,他卻表現的再跟什麼人說話一樣。聯想到剛剛去世的溫家夫婦,再加上這是他們的房子,幾乎所有人都要被嚇出尿來了。
嗯,有的時候周圍的人化水平不那麼高也是有好處的,比如說……更加封建迷信一點。
溫奇和沈華娟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然後溫奇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問道:「阿清,你在和誰說話?!」
眾人:勇士!
不過就算是他們也是膽怯中帶著些許好奇,或許,嗯,溫季清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呢?
溫季清對著溫奇可愛的笑了笑說道:「是媽媽啊,爸爸媽媽都在呢,叔叔看不到他們嗎?」、
溫季清一邊說著一邊還伸手做出了一個要去拉人的姿勢,對面是空氣,當然是拉了個空,溫季清有些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又抬頭看著前面的半空問道:「為什麼我碰不到媽媽了?」
溫奇嚥了口口水說道:「阿清,你是不是睏了?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吧,放心,叔叔嬸嬸不會不管你們的。」
雖然人民群眾還是比較封建迷信的,但是在他們沒看見的時候,就算是有人看到了,他們也會自欺欺人的,溫季清沒辦法只能用處了殺手鑭。他渾身一抖,白眼一翻,張著嘴喘氣喘了半晌,然後才陰森森的開口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是模仿他母親的語氣,說實話過了那麼多年,對於他的母親他本來已經忘記的差不多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重生回自己身體裡的原因,在腦海中就是有那麼一個形象,看上去溫柔又漂亮,一言一行都會讓人覺得溫暖。
他就是模仿著腦海裡的印象說了幾句話,當然,也不是亂說的,他只是很溫和的表示:溫奇想要得到溫季清和溫春玲的監護權沒有問題,但是他不能動他們留給兄妹的遺產和撫恤金,否則,就算是做鬼他們夫妻都不會放過他們。
眾人:救命啊!鬧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