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公主,遠至邊境相迎,已是極重的禮節。
她笑得溫婉,像是一夜春風化雨,月上重樓。
安得裡亞,遠遠地望著她,唇角,泛起了乾淨而溫和的笑意。
「沒有人可以拒絕你的請求,索菲亞。」
「我又怎會例外?」
她舉起了右手。
身旁的旗手,霍然出列,出自宮廷侍衛軍的他們,姿態英偉,整齊劃一,只在一瞬間,勒馬,抬手,請旗!
飛揚的彩旗,是公國特有的戰陣指令,代表著數百年來,浴血不止,奮戰不息的艾斯蘭軍隊!
而此刻,在旗手揮舞,大開大合之間,無數魔法元素,凌空貫日,直充雲霄!在空氣中留下清晰而絢爛的印記!
「止步——止步——」
「列隊!列隊——」
狂奔著的地行龍,帶起了遮天蔽日的黃沙,飛翔在天空中的獅鷲,彷彿一團壓塌天空的陰雲,獸類的嘶鳴,囂張狂肆,森嚴而沉重的精鐵,倒映出的鋒銳殺氣,彷彿能刺破天空。
然而,只在十息之間。
狂襲的黃沙停住了腳步!
無盡的陰雲自天空隕落!
裂地制兵!
萬獸齊喑!
方纔還彷若颶風般席捲的使團,一瞬間,從極動至極靜,彷彿——休息過後,正等待出征,士氣高漲的軍隊。
這是……
炫耀,示威,震懾。
公主殿下的臉色,略略蒼白。
卻又在此時,對上了安得裡亞的眼睛。
海藍色的雙眸,彷彿倒影了雨後的天空。
那是沙漠深處,最美麗的顏色,讓人死,讓人生。
「我們曾經見過的,安得裡亞,你還記得嗎?」
=====
「傳說中的海藍之光,似乎與傳說不一樣呢,親愛的法師小姐。」
「還有,使團為什麼會突然向東呢,你們不是前來與西紐談判的麼,他們在拉欽做的事情,確實是非常噁心……噢,不要這麼看著我,我也是一名血族,我有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不要太緊張,我並不是壞人,親愛的拉斐爾小姐。」
克萊爾的笑容很溫柔,彎彎的眉眼裡,藏著幾許醇酒般的微醺。
她並沒有入鄉隨俗的打算,依舊穿著一身極具北方特色的雙排扣風衣,襯衫的紐扣一一繫緊,祖母綠的袖扣別在她的腕間,珵亮的長靴在傍晚的餘暉中泛著微光,整個人顯得挺拔利落,英氣勃勃。
她的手上,甚至還牽著一匹純白色的月光獨角獸,鞍上佩著的,是一柄雙手大劍。
「那個是我的佩劍,哈哈……可能不太像是血族的風格……」
她的聲音,彷彿蘊著溫流,安然寧靜。
墨菲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只覺有些酸澀。
「你的姓氏,也是李嘉圖吧?你跟希瑟……」
「血族的壽命無窮無盡,我們一般都不會太在乎這些。」克萊爾頗為紳士地攤手,「不過,事實上,李嘉圖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我們的血緣關係,幾乎可以忽略。」
「那你跟希瑟,什麼時候認識的?」
「她還沒有成年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在一次,嗯,葬禮上——」
克萊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提起希瑟的時候,眼底,卻格外明亮。
「血族的葬禮,是很少很少的,所以一旦出現,整個斯特利亞大陸上的血族們,都會回到盈血原……我還記得她穿著一襲黑色的裙子,寬簷帽上別了一支白色的羽毛,她的臉上蒙著黑紗,紅色的雙唇,卻像是玫瑰一樣綻放著,鮮艷的,濃烈的,美麗的……她摘下手上的白色手套,狠狠地摔在棺木裡那個男人的臉上……我就知道,我愛上了她。」
「那一天,她殺了七個吸血鬼,傷了二十一個,她黑色的裙擺,浸透了鮮血,她的鎖骨,濺上了星星點點的紅……」
「她就像玫瑰一樣燃燒著……」
「烙進了我的靈魂。」
克萊爾灼熱的目光太過坦率真誠,像個單純而熱忱的孩子,以至於當那銀色的雙眸中,露出淺淺傷感的剎那,縱然是眾神之山上、遙遠而高貴的神祇,也會心生不忍。
墨菲沉默著,望著另一側,並沒有說話。
「抱歉……我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尷尬……我只是,我只是……」她忽然醒悟到自己過度的熱情,試圖解釋。
「我找了她很久。」
「真的,我們在一起的二十七年,像是一瞬間劃破天空的流星,璀璨而絢麗,但是尋找她的日子,短短兩年,就像是寂滅後一片晦暗的夜色,漫長又孤獨。」
「我翻越了山脈,駛過了大海,在每一個她曾憧憬,曾回憶,曾停留的地方找她。」
「我以為,她會……至少會記得我。」
「但是,等我找到她,
,我才知道。」
「我已經……已經失去……」
說到這裡,克萊爾頓了頓,忽然別過了頭。
「抱歉,我……我還要去買酒,這裡的紅酒,很有名……我,我……」
「請便。」
她行色匆匆地離去,倉惶又狼狽。
談及希瑟的時候,她,似乎全然沒了優風度。
然而,墨菲的目光,卻始終,落在了遠處。
「好久不見。」
沙啞的聲音,自角落響起。
希瑟,緩緩從陰影中走出。
銀色的雙眸,流淌著皎潔的月光,變幻莫測。
「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
「殿下……知道麼?」
=====
「天吶,我到底是為什麼要跟你一起……」
「我也想去問問殿下,為什麼非要我跟著你!」
「又懶又蠢,食量又大……」
「你說誰?」
「說你呢!」
「你什麼意思你——」
「到底是誰,為了烤眉間蛇的蛋吃,結果驚動了整個蛇窩的?」
「你不是也同意——」
「噓。」
詩人一把摀住了伊蓮的嘴,將她壓在了身|下。
眉間蛇,並不是太過厲害的毒蛇,相反,作為非常纖細的小蛇,它最大的作用,是骨血之中,與生俱來的異香,清冽間暗含淺媚,絲絲縷縷,若隱若現,紐芬的女人們,尤其愛將之入煉入脂粉,點在眉心。
男人們,從來無法拒絕。
當然,對於伊蓮來說,這些統統沒有意義,唯一的關鍵是——聽說,這玩意兒很好吃。
因為眉間蛇的攻擊力,對於她們來說,完全可以駕馭,簡猶豫了一下,也並沒有阻止,反而幫了一把手。
誰知道,這一帶的蛇王口味甚是獨特……
那小小眉間蛇,竟是它的蛇後!
那些蛋,可是它的子子孫孫。
兩人剛把蛋掏出窩,跑出去不過一千米,蛇群就已經追了出來,要不是簡的經驗實在豐富,要不是這裡恰好是一處不小的綠洲,要不是守城的士兵認識簡……
她們早就死在沙漠上了。
然而,綠洲,城市,人類,也未能阻止蛇群的腳步。
兩人剛剛在旅館裡喘了口氣,就發現房樑上,忽然,垂下了一截蛇身……
那是一尾綠葉蛇,在沙漠中極為少見,只能生活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它的行進速度極快,爆發力極好,同樣的,感官也極為敏銳。
它探著頭,四處吐著信子,游曳著身體,從屋頂滑了下來。
伊蓮被簡死死壓著,竟也不敢動彈,蛇類對空氣的震動一向極為敏感,別說掙扎,就連呼吸,都可能被發現。
可是,為了遮掩身體的氣味,躲避蛇群超強的嗅覺……要知道,蛇類厭惡濃烈的芬芳,確實不錯,但用了又太過欲蓋彌彰,所以——
她們倆的身上,都是一股濃烈的惡臭。
還是每天變著花樣,重重疊疊,臭出了新高度的那種。
小牧師臉上的那隻手,昨天剛剛捏過腐爛後的肥肉,前天是大蒜加蔥,大前天——
那混蛋擦了肩膀上的鳥糞!
沒!洗!手!
隨著回憶的延伸,伊蓮的表情已經從緊張萬分,變成了羞憤欲死……
乾脆讓那玩意咬死我吧!
簡,卻是嚇得渾身一緊。
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異狀,那條綠葉蛇,已經爬上了床。
冰冷的鱗甲,從她的腳上,緩緩滑過,微微有些黏膩的感覺,幽寒而涼澀的溫度,盤旋著纏繞的身體——讓人止不住的噁心,戰慄,想吐。
足尖……
腳踝……
小腿……
她不敢回頭去看,甚至不敢呼吸,不敢稍稍繃緊肌肉,卻又不敢輕易放鬆自己,只能竭盡全力保持著最開始的姿態,屏氣凝神,一動不動。
那條蛇,停在了她的後腰上,似乎是聞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有些猶豫,所以一直吐著信子,分辨著什麼。
詩人甚至可以感覺到它不安的蠕動。
她幾乎就要反手將它捏住!
然而,下一刻……
綠葉蛇,盤上了她的肩頭,抬起了身子。
那反覆吞吐著的舌尖,幾乎,就在伊蓮的眼前!
她可以看見,看見那尖尖的獠牙。
她可以感覺,那寒冷的,濕膩的,血腥的味道。
她在
發抖……
她……
簡微微用力,握了握伊蓮的手,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帶著薄薄的繭,劃在掌心裡,生生地發硬。
小牧師怔了怔,卻發現她無聲的笑。
燦爛,戲謔,驕傲。
·
滿不在乎的模樣。
砰!
她一揮手,捏住了蛇的七寸,隨即翻身而起,破窗而出!
蛇不能殺,殺了就會殘留味道,偏還躲不掉,時時刻刻又出現在了身旁,唯一的辦法,就是——
簡,帶著蛇,在外面殺掉,所有的毒蛇,都會發瘋似的追著她離去。
伊蓮,就安全了。
「你,你……」
「混蛋!」
牧師一躍而起,趴著窗子,向外查看著,可是,詩人的身手,向來是敏捷如風,此時此刻,又哪裡還有半個影子。
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不知道她會面對什麼,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回來看我……
眼前,似乎又是她笑嘻嘻的樣子。
被蛇群追得慌不擇路的時候,埋在沙堆裡、沙粒都含進了嘴裡的時候,一個人搭好了帳篷,總是讓出來,一個人做了飯,總假裝不想吃,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將軍們,陸陸續續送來的食物,水果,好玩的小東西……
又,怎麼可能不懂?
只是不願意,不願意明白罷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就在她的面前,她卻看不到你,而是她終於睜開了雙眼,卻——開始害怕你。
她不要你的真心。
她不會愛你。
「混蛋……混蛋……混蛋!」
伊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難過。
「叫我做什麼呢?」
那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討厭。
「……簡?」
「在這呢∼」
小牧師抬頭,正對上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睛。
她的臉上,還是髒兮兮的模樣。
「對了,回答你的問題。」
她倒勾著上一層窗台,吊在伊蓮的頭頂,帶著鼻音的話語,總有些深情的錯覺。
「因為我想慣著你。」
詩人眨眨眼睛,知道她沒有聽懂。
沒錯,我是幫你一起闖禍。
那是因為,我想慣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