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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0章 我想 文 / 應不棄

    安德裡亞醒來時,第一句話是:

    「怎麼……怎麼這麼冷……地獄,都是這樣麼……」

    屋中三人,齊齊一靜,不知該如何回答。

    正是午夜時分,宵禁愈發嚴格的拉欽城,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只剩下遠處的星光點點,明明滅滅,掙扎在那如墨晦澀的深處。

    許是怕擾了兩人睡覺,房間裡,只在角落中燃了一支燭。一燈如豆,在風中搖曳,徒留半室殘影。

    女騎士正躺在那燭光的盡頭邊緣,線條分明的側臉,淪入一片半明半暗,昏黃的光芒,怎麼也溫暖不了那隱約的青白之色。她發紫的雙唇,彷彿結了細細的冰霜,說話時,甚至帶了些許冰晶破碎之聲。

    她靜靜地顫抖著,不知遭受了怎樣的痛楚,海藍色的眼睛,卻逡巡在她們之間,緩緩清醒……

    「伊……伊蓮呢?」

    「她沒事,只是在外面忙著,裝作大家都沒事的樣子。」簡飛快地接口,生怕她擔心。

    「大家……都沒死……真好。」

    安德裡亞努力地挽唇,彎出一絲極淺、極輕的笑意,像是欣喜。

    三人卻只覺得,莫名地,心頭酸澀。

    「你這個傢伙!好什麼好!有什麼好的?你怎麼不想想你現在什麼狀況!就你這個樣子!還敢說好?還好什麼好啊!」詩人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眼眶卻不爭氣的發紅,「你這個呆子,怎麼從來都不知道為自己想想!總是一個人衝在最前面,總是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事情……你以為你死了就能解決問題嗎!你知不知道我們也是有心的!也會擔心的!」

    你知不知道,那個笨蛋牧師,為你哭了多久。

    你知不知道,那個傻乎乎的冰山法師,為了給你製藥,親手在自己的手腕上開了一道多大的口子。

    你知不知道,躺在你身邊的那個情癡吸血鬼,在最後的瞬間,依然不顧一切地奔向了你,連隨身攜帶的短劍,都甘願捨棄,最後昏迷不醒……

    剛一醒來,就乾澀著聲音,一遍一遍地呼喚你的名。

    你知不知道,我們到底有多害怕,失去你。

    安德裡亞的眼底,浮現了一絲歉意:「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嗎!不要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好嗎!這件事是我們沒護住你!不需要你道歉!我的重點是!是,是——」詩人撓了撓頭。

    她只是生氣,其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講什麼來著。

    一旁靜默半晌的墨菲接口,一句話扯回了正題:「你們都醒來也好,我們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準備今晚連夜走,過東河山谷,往東紐去。」

    「為什……」女騎士下意識地反問,下一刻,卻已明白了過來。

    這次的事情,鬧到這麼大,陛下肯定會知曉。

    如果不跑,怕是死期將至。

    「你可別再說什麼想自己走,不連累我們什麼的!你要敢這樣,我就敢自己去跟你那個不講道理的父親陛下自首!」詩人哪裡不知道她的念頭,眉尖一豎,直接撂下了狠話。

    法師站在她的身邊,神情淡漠,不置一詞,卻分明是統一戰線的意思。

    女騎士的目光,終於,有些忐忑地,落在了希瑟的身上。

    安德裡亞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之前,那麼激動地拒絕她的親近,後來又自作主張,放縱了體內的黑暗力量,最後引來炮擊的時候,還一劍把她劈走……

    自己答應了她,不會再離開她,最後,卻還是選擇了一個人死亡。

    她,應該很生氣吧。

    「對,對不起……希瑟,希瑟……」

    安德裡亞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卻不知,自己身體的溫度,已彷彿□□般,凍得人心頭一涼,蒼白的膚色,已然像雪一樣。

    那雙海藍色的眼眸,像是被劇烈的疼痛撕扯,微微有些失焦,卻偏偏透出一股燃燒般的灼熱,熾烈的、瘋狂的、偏執的——狠勁。

    如此凶狠,如此……

    膽怯。

    你,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

    始終沉默不語的吸血鬼,終於開口,沙啞的聲音,像是蘊著淺淺的漣漪,一圈一圈,晃動人心:

    「你這個……呆子。」

    女騎士怔怔地望著她,不明所以。

    她的吻,卻已落了下來。

    她微闔的眼睛,斂去了所有的光華璀璨,只剩下耽溺。

    她的唇,溫柔,輕軟,彷彿還含著紅酒的醇香。

    她的悸動,如烈焰,如潮汐。

    安德裡亞閉上眼。

    忽然看到,那一夜的夢境裡,吸血鬼的嘴唇開合,喃喃細語——

    「你看起來很好吃,我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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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爐中的柴火,被簡輕輕撥動幾下,不一會,就燒的越發旺了起來。

    安德裡亞坐在爐邊最近的椅子上,穿著厚重的大衣,又裹上了一層被子,被嚴寒凍住的血

    肉,才感受到些許溫暖。然而,對一個身處酷冷太久的人來說,這些微的暖意,又像針刺一樣,狠狠地紮在了骨血之中……

    她竭力克制著身上的戰慄,試圖表現得一如往常。

    墨菲與簡坐在她的斜對面,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著情況,大致將煉製藥物封印氣息,城內居民猜測,準備逃跑的理由等等,一一做了解釋。

    女騎士一直沒有說話,青白的臉色,顯得格外萎靡。

    直到她們說起了那個將小牧師排斥在外的決定。

    「如果,伊蓮知道了……會很傷心的。」她的聲音很輕,再無法像往常一樣,透著莫名的堅定。

    「可是,我們實在不放心。」詩人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見時間還比較充裕,便多說了兩句,「我們不想牽累她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果帶著她,說不定會惹到什麼麻煩,甚至……」

    畢竟,這不是旅行,而是一場逃亡。

    簡的話音已落,顯然也不想再說太過分的話,一旁的希瑟,卻忽然比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

    「啊……額,你看……她吃得那麼多,大公如果派人追蹤,就只用找那個一路走一路吃的大胃王就行了啊!還怎麼掩藏蹤跡嘛!她還那麼笨!一點臉色都不會看!出去闖禍了惹事了還不是要我們來收尾!而且很容易暴露的好嗎!而且……而且……」詩人坐在原處,信口亂掰,手腕卻是一翻,亮出了兵器。

    墨菲站到了牆角,法杖上凝聚的元素,星星點點。

    吸血鬼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柄不是很順手的長劍,略略揮了兩下,左手放在側室的門把手上,輕輕旋開……

    作為公國的儲君,安德裡亞的房間,一向是最好的——進門便是富麗堂皇、掛滿了各色名畫的客廳,裡面有整潔舒適的臥房,側邊還有一間裝潢精緻的餐廳,可以容納十人左右的餐宴。

    希瑟,正是聽到了這裡面,傳來的異響。

    剛剛她們一起討論的事情,樁樁件件都事關生死……

    不管這人聽到了多少,都必須死!

    「要我說啊,帶什麼都不能帶伊蓮啊,又笨又傻又沒用,還那麼缺心眼!還愛哭!簡直就是不能忍受!還是把她丟在這裡吧,誰想要誰要去吧,反正我跟她是不能共存的!她在我走!我在她走!我……」

    詩人一邊故作輕鬆地神侃著,眼睛卻緊緊盯著門口,微彎的脊背,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

    砰!

    希瑟猛地推開門!青鋒斜斬,如落日長虹!

    濃郁至極的冰元素!如狂風驟雨,陡然而至!

    轟!

    從簡的角度,看不清吸血鬼與法師的表情,見她倆站著不動,也不說話,忍不住好奇心起,乾脆自己走了過去,邊走還不忘戲謔:「死了沒死了沒?你倆要是這樣還讓人給跑了,真就是臉都不用要了啊……」

    笑嘻嘻的賤表情,卻在一瞬間,僵在了臉上。

    「伊……伊蓮……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答她的,只有啜泣。

    最後一瞬間,被竭力錯開的兩記猛擊,已將整個餐廳,毀了大半。然而,仍可以看到,被小牧師翻出來的慕斯蛋糕、全麥麵包、蘋果醬、藍莓醬……

    散落一地。

    她本來應該正躲在餐廳,吃得很開心,嘴裡還含著鼓鼓囊囊的一團,唇角殘留著些許紅色,還有麵包的碎屑。

    只是一哭,雙手不停地抹淚,各色醬料便被抹到了臉上,被淚水暈開,倒像只誤入了廚房、把自己折騰得五顏六色的小花貓。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用力地嚥著口中的食物,甚至洩憤般地抓過麵包片,狠狠揉成一團,塞進嘴裡。

    很快就噎到了,梗得喘不過氣。

    「咳咳……啊!啊……咳!咳咳……」

    「你沒事吧?來來來,吐出來,乖,聽話——」詩人急急地衝上去,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用著巧勁輕拍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放在她的嘴邊,等食物被她咳出來。

    竟是一點都不嫌髒。

    溫暖的懷抱,急切的眼神,一邊輕聲細語地哄著,一邊卻是二話不說就上手,哪裡還有半分風流儀態,嬉笑模樣。

    她的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薄荷混雜著烈酒的味道,肆意到極處,偏又微涼的芬芳。

    讓人想起從前,還在塞壬島的時候……

    我都不記得,有過多少次,吃得急了,梗得說不出話來。

    卻還記得那次的茶香鬆餅,記得你手上肥肥的連指手套,記得你藍灰色的眼睛,像是大風起時,山中飄蕩的霧嵐一樣。

    記得那滾燙的溫度,燒得人心底發慌。

    「啊!啊啊啊啊——」

    詩人忽然大叫了起來,左手在伊蓮的口中,竟被咬得鮮血淋漓。

    本就慣使大錘的牧師,猛地用力一推!

    她不曾設防,居然被甩到了牆上,狠狠地摔了下來!

    「我再笨再蠢再傻再沒用!我也不要你管!」

    簡難以置信地抬頭,正對上她哭紅了的眼睛。

    那雙茶色的眸子,縱使淚盈於睫,也依舊如此乾淨、清澈、剔透,像被山泉洗滌過、瑩潤近乎水滴的寶石。

    她是諸神眷戀的孩子,誰也不敢在她的面前,犯下任何醜惡。

    誰也不願讓她難過,在她的心中,留下哪怕一絲陰霾。

    她卻哭了。

    她坐在那些至親之人的隔壁,親耳聽到她們的欺騙、隱瞞、批評、不屑,明白了她們即將一起離去,卻堅定不移地準備捨棄自己,因為自己,只會給所有人添麻煩……

    只會吃。

    只會傻笑。

    看不懂臉色。

    簡,那個混蛋,親口說——

    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伊蓮將剩下的麵包,一口一口地吃完,認真的表情,彷彿是在祈禱,抑或朝拜,心裡、眼裡,像是再也容不下別的事情。

    等到吃乾淨,她還習慣性地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哭腫的眼裡,卻沒有半分歡喜。

    然後,她一言不發地轉身,向外走去。

    「伊蓮。」

    羸弱得有些飄忽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牧師有些遲疑地停住了步子,用力地瞪著滿是淚水的眼睛,卻依舊看不清眼前的身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也要拋棄我嗎,殿下。

    她終於,也學會了懷疑。

    「我們不會丟下你。」

    安德裡亞一手扶著門邊,青白著臉色,搖搖欲墜,說出來的話語,似乎也有些輕飄飄的,「咳咳……因為,因為我們……咳咳咳!咳……」

    女騎士有些站不住,咳得撕心裂肺。

    希瑟忍不住上前了半步,但到底忍住了,沒有伸出手扶她。

    她從來不願在人前有半分軟弱,這是她應得的驕傲。

    「因為。」安德裡亞吸了口氣,平緩著微亂的呼吸,「我哪也不會去。」

    什麼?

    屋子裡靜默的幾人,忽然一齊看向她。

    「我是艾斯蘭的儲君。」

    「我必須守護公國。」

    「既然知道,裡瑟·戴維斯的離去,肯定有更大的陰謀……」

    「我就不可能,私自的離去。」

    「哪怕被陛下處死,哪怕被人責罵,哪怕失去所有的榮耀……」

    她說得很慢,很輕,淡淡的語聲,像是稍不經意,就會飄散在微涼的夜風裡。

    她的身後,是漫無邊際的沉夜,星芒迢迢,彷彿落在她蒼白的指尖。

    她抓住希瑟的手,冰一樣的溫度,滑入掌心,十指相扣。

    「我想守護所有我在意的。」

    「我想擊潰所有威脅我所愛的。」

    「我想遊歷斯特利亞大陸,遍覽風光。」

    「我想快樂、幸福地活下去。」

    她原本鋒利的眉眼,在不斷地痛楚折磨之中,已被消磨得憔悴不堪,然而,說起這些的時候,海藍色的眸底,終又亮起了熟悉的光彩——

    從容,沉靜,篤定,輕易溫暖人心。

    彷彿廣闊無垠的海洋。

    「我不會死。」

    她認真地承諾。

    「我想與你們一起、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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