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欽城不曾宵禁,已經有十多年了。
然而,今夜,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數以千計的街道、店舖、住宅,隨著城牆之上、兩千多座魔晶炮的21聲齊鳴,終於,再一次淪陷在了無盡的黑暗裡。
那炮火,彷彿夷平時空的巨掌,那聲響,彷彿上古神獸的嘶吼。
一怒之下,萬物蟄伏。
可是,還有許許多多的商隊,並不知道今晚的拉欽城發生了什麼,依舊攜帶著無數的貨物、客人、奴隸,順著東河山谷前來——
那細細長長,蜿蜒一路的燈火,像是火紅色的銀河,遙掛天際。
「導師,你聽說過,東河山谷的傳說嗎?」
站在玫瑰城堡的高處,安德裡亞忽然問了身邊人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聽說這裡,從前是一條河流?」認真說來,幾乎每一位吸血鬼,都是博覽群書、遊歷大陸的典範,而希瑟,更是其中翹楚,「從奧斯陸發源、向北流經紐芬聯盟的大河,只有東西兩條,都在西紐境內。在大約三百年前,兩河流域的肥美稻田,更是神國的主要糧食來源,神官們也是以此為依憑,將輝煌隕落的紐芬帝國,徹底驅逐在了東紐的貧瘠沙漠……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東河忽然斷流,河床露出,反倒成為了跨越奧斯陸山脈的天然商道,拉欽也在其後建立。」
聽她這麼說,女伯爵的眼中,出現一絲淡淡的落寞,她右手遙指,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大的圓圈;「如果東河還在,那麼,依據地勢推斷,三百年前的這裡,又該是什麼樣子呢?」
希瑟聞言一怔。
如果是三百年前,被譽為「大陸奇跡」的「斯海爾德」圈海大壩尚未修建,海岸線距離拉欽要近上許多——不過,彼時甚至還沒有拉欽城。
不對……
她環視著四周不斷起伏重疊的山巒,忽然意識到——拉欽的所在,居然是一處盆地。
也就是說,三百年前,奧斯陸山巔化下的冰雪,是在山腳匯成了一處不小的湖泊,再混合著艾斯蘭海岸特有的豐沛雨水、順著地勢更低的山谷,流向了紐芬?
如今的拉欽,修建在了當初的湖底?
「怎麼,沒有聽人說過?」
希瑟可不認為,自己會孤陋寡聞至此。
「當時的艾斯蘭,還深陷在與明珈蘭卡的戰爭漩渦中,而西紐,已經立住了腳跟,還將東紐打得苟延殘喘。於是,在某年春季、東河汛期的時候,西紐組織了近十萬水軍,準備順流而上,攻向公國……」
安德裡亞緩緩說著,溫和的嗓音裡,蘊著某種不可明言的沉重,她頎長有力的手指,遠遠地拂過夜色中的群山,深色的山巒,彷彿一座座無字的墓碑:
「那時的這裡,是少見的七大連湖,雖然不是澤國千里,但是縱深極長,需要大量的防守兵力,但是,公國的軍力,早已集中在了西北,陷入了聖迪坎灣的絞肉機——而這裡,只剩下了區區三萬人。」
「你知道的,一旦東河失守,憑借艾斯蘭發達的水系,那十萬水軍,幾乎可以肆虐公國東北,如果再順著海岸線往南,安黛爾城都在它劍鋒所指……覆滅公國,也只在轉眼。」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女騎士回頭,望向希瑟,海藍色的眼眸,為黑暗洇染,透出些許暗紫的光芒,彷彿一朵盛開在暗夜的蓮火,妖異,鬼魅,偏又孤高。
不可攀折。
吸血鬼微蹙眉頭,沉吟片刻,最終也只能道:「堅壁清野,避其鋒芒。」
既然戰無可戰,那就只能保持有生力量,暫避兵鋒,拉長戰線,以求伺機而動。
然而,就在她回答的一霎,她忽然意識到,安德裡亞說起這場戰爭,絕不是毫無緣由的。
「你是說……」
「沒錯。」
女騎士的語聲淺淺。
「當時,身為最高長官的第一代戴維斯男爵,帶領近兩萬軍隊,與數百地質學家、工程師、機械師、水利技師,登上了奧斯陸山脈……半個月後,東北地區忽有劇烈地震,山脈斷裂,東河改道……無數士兵、平民被埋葬在水流、碎石、山脈斷層之中,而戴維斯男爵,因為自燃身體,越階使用聖階之力,屍骨無存。」
「唯一的倖存者,是男爵留下報信的通訊兵,在不眠不休、疾馳四十天之後,死在了第一代大公的面前。」
「東河枯竭,正值春種時節的西紐,也驟然陷入了騷亂——聚居在東河附近的農民,因為田地乾涸、無法耕種,不得不與西河的富商地主們爭奪河水,最後甚至爆發了數萬人的內亂……至此,西紐才無暇南顧。」
她的話語中,是深沉得不可言述的悲傷,說不出口,卻聽得到。
「之後,年僅十六歲的第二代戴維斯男爵,率領餘下的一萬士兵與附近自願趕來的數萬居民,用山中滾下來的巨石、泥水,不畏寒暑、徹夜不停,前後歷時一年,才建起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拉欽城。」
「你以為,城牆上的血色,是後來才有的嗎?」
「其實,當初修建時,河裡的水,就是紅的。」
饒是以希瑟的博聞強識,此刻,也有些震驚了,然而,她依舊沒有放棄最初的疑惑:「如此悲壯的歷史,怎麼會沒有人傳頌?」
安德裡亞的唇角,
,彎起幾分無奈的笑:「當時的艾斯蘭,根本騰不出手來迎擊西紐,如果讓那些神官們知道,艾斯蘭的人們,已經將他們恨入骨髓……他們拼著內亂,也要先滅了公國吧?」
逝者已逝,而倖存的人們,只有活下來,才能報仇。
所以,三百年過去,被下令封口的秘密,已經無人知曉,而城堡裡的玫瑰,卻在鮮血與生命的澆灌下,生長得愈發嬌艷,妖嬈似火。
所以,神官們血液的芬芳,繚繞在拉欽上空,整月不散。
「這是刻在公國血脈裡的恥辱,唯有鐵與血,才能將之抹去。如果,這一次,他們還敢挑釁……」
安德裡亞伸手,指向東河山谷的盡頭,一字一句,鏗鏘落地:
「唯有殺,殺,殺!」
=====
一轉眼,晨曦將至。
作為拉欽城目前的最高軍事長官,幾乎一整夜,女伯爵都在處理各項緊急事務,而具有高級指揮設備的會議室,出於謹慎與保密的考慮,已經被棄用,所有的進展匯報,都一概集中到了城堡的最高處。
越是視野開闊的地方,越藏不下任何隱秘。
城門緊閉之下,消息的封鎖、隊伍的調動、案情的調查,全部彙集到了這裡,彷彿一顆力量無限的魔核,支撐著巨大的戰爭機器的運轉——
轟隆隆的聲響,彷彿近在耳畔。
「咦,希瑟呢,她不是在這裡陪你嗎?」
最先回來的,是剛剛掃蕩過貧民窟的伊蓮,連夜清掃了數目龐大、魚龍混雜的人群,並沒有讓她有任何倦怠的模樣,反倒是冬日早晨的光芒,眷戀地流連她的臉龐,茶色的眼眸裡,倒映著淡淡的金色,彷彿綻開的暖陽。
她身上的勃勃生機,總是莫名地鼓舞人心。
「我身邊這麼多人,哪裡還需要人照顧,就讓她也去幫忙做事了。」安德裡亞一邊在件上簽字,一邊回答著她的話,「昨晚你抓出來的異端,阿曼達已經著人審過了,暫時還沒什麼消息。」
「嗯,那接下來呢?」
「你先吃早飯,待會城堡的侍衛隊長會過來找你,他已經做了一份完整的城內搜查計劃,你帶領神殿的牧師們,一起把整個拉欽收拾乾淨。」她頓了頓,又看了一眼伊蓮,「以你為主,知道麼?」
這件事裡,尚且不知到底有哪些勢力參與,因此執行任務時,也更傾向於互相混編,彼此監督,而小牧師,作為安德裡亞的代表,應該是那個主導者。
「知道的!」畢竟是常伴殿下左右,伊蓮馬上明白了過來。
「嗯,趕緊去吃飯吧,待會又要出發了。」安德裡亞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還沒來得及多叮囑幾句,墨菲跟簡,又走了過來。
兩人剛剛查驗完男爵的屍體,此刻的臉色,也都是陰沉沉的。
「怎麼了?」
墨菲不答,反倒先揮手,落下了一個隔音結界,而一向膽子極大的詩人,居然又撥動了幾個音符,印下了第二重結界。
這一下,連伊蓮的臉色,都刷地正經了起來。
「怎麼了?匕首有什麼問題嗎?不是異端的出手?」
「不,匕首上滿滿的黑暗元素,絕不是出於某個其他勢力的偽裝,而且所有異端的屍體也一一查驗過,確實是信仰了邪神,用血肉換取的力量……但是,事實比你的猜測更糟糕。」說到這,墨菲看了一眼簡。
詩人居然也沒有跟她唱反調,以一種格外謹慎的語氣問道:「在告知你們事實之前,我想先請你們回憶一下……你們覺得,昨晚的男爵,在吊燈黑下來之前,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昨晚?奇怪?
「男爵還是一貫的冷淡、寡言、疏於禮節,觀看表演的時候,也似乎是慣有的認真、不苟言笑……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會邀請我們前往他的包廂——似乎不是他的作風。」安德裡亞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沒有覺察出什麼問題。
畢竟,她從來不曾認為,男爵看馬戲的時候會笑。
「身體上呢?有什麼特別嗎?」詩人不死心地追問。
「男爵是典型的軍人世家,站姿坐姿都受過很嚴苛的訓練,極為標準,而昨天的樣子……」女騎士想了想,臉色有些茫然,「幾乎跟我幾年前認識他的時候,都一模一樣。」
「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不是很正常嗎?」伊蓮反問。
「就是因為太正常,所以才奇怪——因為,我們發現,正如希瑟所說,那把看起來十分駭人的匕首,根本不是致死的武器。」
墨菲淡淡的聲音,彷彿晨曦中隨風掠過的輕影:
「事實上,男爵,死於中毒。」
「什麼?!」
淡定如安德裡亞,也忍不住驚異反問。
墨菲用法師特有的精準語氣,重複了一遍:
「偉大的拉欽城主、裡瑟·布倫特·戴維斯男爵,並非死於昨夜忽然出現的異端,而是死於中毒——並且,這位強大至八解高階的男爵大人,在死亡之前,對中毒一事,毫無所覺。」
事實,遠比一切猜測,都要更加糟糕。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箱三號登場,噹噹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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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君貌似把笑話都塞給了一號君,忘記了塞給身為三號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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