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裡亞望著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海藍色的眼底層波瀲灩,露出幾分不安的迷惘,彷彿沒有聽懂那短短的幾個血族單詞,只是怔怔的,彷彿有些呆愣。
她接受過很多人的表白,對此並不陌生,但是莫名的,就是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畢竟,作為一個不解風情的呆子,女伯爵的思維,還滯留在離開海妖島的前夜,並且至今,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不是,不高興麼?」
「嗯,不高興,所以你要慶幸你有簡·艾利克斯這麼一個好朋友。」希瑟笑了笑,眉眼微彎,銀色的眸光傾瀉在女騎士的身上,專注而溫柔,如星熠,如月光。
給不起的,便沒資格要。
那如果我給了呢?
吸血鬼望著面前的女騎士,目光不由自主地下滑,落在她淡紅的唇上——她總是無辜又懵懂的樣子,偏偏又篤定地認真,青澀得像三月初的雨,輕靈潤澤,煙雨朦朧。
軟得讓人想咬上一口。
「血族的生命無邊無際,我無法預言,是不是還會像喜歡你一樣喜歡別人,但是我願意試試,成為你的……」希瑟頓了頓,彷彿接下來的詞彙,壓住了唇齒,難以言語:
「成為你的,海妖女王。」
即使你逝去,也將用我的餘生,來懷念你。
哪怕失去你的時光,無邊無際。
吸血鬼就是這樣,放蕩時好似永不回頭的浪子,隨意揮霍著金錢與身體,囂張又肆意。然而一旦墜入喜愛,就像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裡,殞身不顧,一往而深。
他們是沉澱千年的烈酒,燃燒己身,亦醇香熾烈。
「導師……」安德裡亞低聲喃喃,彷彿酒醉之後,被山林中的精靈蠱惑,騙走了呼吸與心跳。
只知道看著她,任由她的吻落下,輕輕的,有些涼,像是漫卷的雲朵,逸過湛藍的天空,緩慢、乾淨、空明,蔓延整個世界——
風中的矢車菊,雨後的旋律,青鳥撲簌著羽翼、飛離殿宇。
女騎士閉上了眼睛。
「如果不知道說什麼,就說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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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砰!砰!
「來人啊!有人嗎!救命啊!救命!」伊蓮舉著自己的戒律大錘,用力敲著緊閉的大門,然而強勢的擊打,只換來了悶悶的回聲,在密封的空間裡迴盪。
「光明之神在上,不救命,給點吃的也好啊……我要餓死了……」小牧師丟開巨錘,雙手捂著肚子,貼著牆根坐了下來,向來活力滿滿的臉上,只剩下憔悴與蒼白,分外可憐。
那天翻來覆去好久,好不容易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她就被關在了這個屋子裡,渾身發軟,額頭上也開了道口子,鮮血直流。
屋子足有鬥獸場那麼大,裡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無數武器盔甲,每一件都打造精心、品質優良,甚至都繪製著標準的附魔法陣,覆蓋著十分晦澀壓抑的氣息,讓身為光明牧師的伊蓮極為難受。
她無意中抽出過一柄長劍,劍鍔上有細細的凹痕,是一道工整的簽名——黑錘·漢密爾頓。
大概是為了壓制裡面磅礡的黑暗元素,房間用大量的海樓石砌出內壁,又用回音土粉刷,再用堅硬的巨石封蓋——伊在這座巨大的棺材裡,根本傳不出一絲訊號抑或聲音。
「混蛋!混蛋!你是不是跟美女跑了!混蛋!」
「大混蛋!再不來救我,我就不跟你說話了!再也不理你了!」
「混蛋……我想吃飯……」
小牧師揉了揉眼睛,縮成一團,窩在了角落——她雖是孤兒,小時大概也挨過餓,但是自有記憶以來,不管是神殿還是殿下,都很慣著她的胃口……
她已經很久沒這麼餓過了,胃一陣陣地發疼,連腦子彷彿都在抽抽,眼前金光亂竄。
早知道這樣,她就拚命的修煉到八環了,就不會怕餓了……
「光明之神在上,給我變出約特郡的豬肉吧……愛麗絲做的麵包也好啊……或者翠西姐姐做的大米飯……就要一碗……一碗……」
小伊蓮低聲嘟囔著,終於,腦袋一歪,不知是昏迷還是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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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的城牆上,侍衛們扶刀而立,一字排開,沉默著欣賞城下奴隸們毫無美感的廝殺。矮人僱傭的幾個傭兵團也投入了戰鬥,中階之上的武力,在這樣的戰場上,足以所向披靡。
毫無懸念的屠殺。
然而,如果在此刻,有人回頭看看,就會發現沒有天花板的房間上,一位金髮的詩人,正悠哉悠哉地行走著,打量著各處的狀況——閒庭信步的樣子,彷彿生怕別人看不到她似的。
「那個小笨蛋,到底去哪兒了?」
白銀黑瑪瑙的十字架,代表著光明之神給予虔誠信徒的獎章,是神殿授予的聖物,佩戴在小牧師的身上,與她身邊親近的光明元素融合在一處,便彷彿黑暗中的小太陽,不管走到哪裡,都燦爛得奪目。
尤其在地下之城,她的痕跡殘留在空間裡,幾乎記錄了她所有經過的地方。
「
「啊,原來是這裡。」找到了矮人的書房,她笑著說了一句,對下面的看守人揮了揮手,輕快地打了個招呼:「嘿!」
兩人莫名其妙抬頭,正對上她八顆牙的微笑。
一陣淡藍色的輕煙落下。
「你是什麼……啊……」兩人話音未落,齊齊倒下。
「你好,我叫簡·艾利克斯。」詩人的語氣平易親和,卻連一個眼神也沒有施與,逕自走了過去:「像矮人那麼無趣又粗魯的人,會把機關設在哪兒呢?」
嘩嘩嘩——
刷——
桌面的所有物事全部被清掃在地,寬大的紅巖桌子被甩到了牆角,地毯被抽起,水晶吊燈被拽掉,一個一個的書櫃被踹倒,無數書本盤旋飛落,大量的礦石被踢遠,連窗台上的盆栽,都被敲了個粉碎……
簡挑了挑眉,語氣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本來不想這麼過分的。」
她一邊說,一邊惡劣地笑了起來,激發了手腕上的湧火手環。
有無數書本做引,幾乎一瞬間,整個房間都燒了起來,她蹲在牆壁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真正的鍛造大師,是不會容忍自己設計的東西有易燃的危險的。
所有的完美,都是缺陷。
「原來在這!」她一把撲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焰裡,拉起了緊貼著牆縫的一根細線,平日裡,地下之城的光線昏暗,角落又是陰影,透明的絲線並不起眼,但此刻,卻在一片灼熱之中,入手生涼。
卡卡卡。
一陣輕響,牆壁緩緩打開,露出一截旋轉的階梯,盤旋著向下。
詩人一低頭,飛速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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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蓮?伊蓮?你沒事吧?」
簡把牧師抱在了懷裡,溫暖她手腳冰涼的身體,聲音罕見地失去了優韻律,有些急促。
「殿下?」小傢伙還迷迷糊糊的,沒有睜眼,下意識地叫了聲。
吟遊詩人一怔,也不知是什麼心情,趁著她還在夢中,有些彆扭地追問了一句:「你就只想安德裡亞來見你?不想簡嗎?簡·艾利克斯?」
「不想。」她答得異常堅決。
「為什麼?」
「叫了她好久,她都不來……不理她……」
「叫了很久麼?」
「對啊……好久……要救我……做飯……」
簡默了默,手中抱得更緊了一些:「乖,我來了。」
伊蓮點了點頭。
「啊啊啊啊——別咬我啊——喂——我不是豬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