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的房間裡,伊蓮正施展神術,為簡淨化血液,修復傷口。難得平靜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乾淨與嬌俏,吟唱出的禱言,也因而愈發聖潔。
白光拂過簡的身體,一道黑氣凝結,人臉般的虛影乍然而出!
明明極為稀薄,那猙獰的牛角與頭顱卻纖毫畢現!
「願我主憐憫你,願我主寬恕你。」伊蓮畢竟是光明神殿的佼佼者,禱詞輕誦,轉瞬,惡魔殘影就消失在一片溫柔的聖光裡。
肩頭的傷口在治癒藥劑與神術的影響下,漸漸地癒合,失血過多的臉上儘是憔悴,半長的金髮散亂,左眼下的傷疤,一線淡紅,忽而就有了幾分脆弱無辜的模樣。
「這傢伙不跟我吵架了,好無聊……」小牧師鼓著臉,嘟囔著抱怨。
「放心,明天你就會開始回味今晚難得的寂靜。」墨菲拍了拍她的頭,算是安撫。
另一邊,夏洛特俯著身子,一直不停地道歉,說著沒有想到狂歡節居然混入了異端,十分抱歉讓殿下的朋友受傷之類的話,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很是可憐。
安德裡亞衣衫盡濕,黑色的襯衫難得沒有扣緊,髮絲上滴落的水珠,滑入了領口,浸得脖頸上一片濕潤的麥色。進水的長靴被她脫在一旁,褲腿挽起,露出腳踝上細細的黑繩,上面串連著七顆銀色方石,在燭光下,泛起微微的光。
她紅唇緊抿,側臉的線條有些鋒利,海藍色的瞳眸寒涼,靜靜的,不發一言。
直到伊蓮施術完畢,她才把視線從簡的身上移開,望向夏洛特,詞鋒冷凜:「公主,我的夥伴在塞壬島上、王族舉辦的狂歡節中、被一位半人魚刺傷,我是不是該請見一下女王陛下。」
疑問的句式,卻無上揚的尾音,近乎直白的命令。
「可是,可是……」夏洛特從未見過這樣的安德裡亞,慌張得手足無措。
「艾森,你去覲見女王。」女伯爵直接略過她,向她身後的侍衛隊長發號施令:「告訴女王陛下,我邀請她明天共進早餐,不要讓我失望。」
「這……」強壯的海妖遲疑著,不知是不是該越階聽命。
「或者你希望我現在親自拜見女王陛下?」
「聽從您的吩咐。」艾森趕緊撫胸行禮,隨即出門。
「公主,我希望明早之前,獲得那位半人妖的所有資料,還有被殺死的那兩個人類,何時入境,居住哪裡,曾經都與誰接觸過等所有信息。」
「……是。」
「回去吧。」
夏洛特戰戰兢兢地搖尾遁走,臨走前,恰好見她毫不在乎地轉頭,望向希瑟:「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這足鏈果然適合你。」吸血鬼泡了一壺紅茶,笑著回答。
「正經點。」
「好吧,那我很正經地說。」她遞過茶杯,白色的霧氣氤氳了面容,隱約的戲謔狡黠:「我記得,有一位詩人說,冷酷的美感難以體會,然而一旦見到,只會讓人淪陷沉迷。我覺得他形容得無比精準,我的騎士。」
「導師……」安德裡亞無奈地看她一眼,接過了紅茶,淺淺地啜了一口:「說到這,請問您什麼時候把這足鏈摘了呢?」
那天之後,她才發現腳上被人繫上了足鏈,而且根本解不開——幾乎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留下的。
「你見過放跑自己食物的血族麼?」
「咳咳……」女伯爵被嗆到,用手捂著嘴,接過了希瑟遞過來的手帕。
銀色的帕子,繡著她名字的縮寫,柔軟光滑。
安德裡亞卻只覺得茶有些苦。
「嗯,作為您的食物,是我的榮幸。」她笑,彎彎的眼睛與唇角,溫和得宜,無可挑剔。
見到這樣的笑容,希瑟莫名地,不知該如何答話。
總覺得不對勁,偏偏什麼都說不出來。
「伊蓮,天色不早了,回房休息嗎?」墨菲垂著眸子,發問的聲音有些飄渺。
小牧師咬咬唇,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還是看著好了,反正她現在也吵不過我。」
「嗯,那我先回去,累了叫我。」法師知道簡並不喜歡自己,因此也不打算討嫌,轉身出了房間。
「我知道看護病人你是專家,只是要辛苦你了。」安德裡亞也拎起鞋子,與伊蓮道別。
「殿下,不要假笑,好難看。」她敏感地捉住了對方的情緒,扯了扯女伯爵濕漉漉的衣袖,仰視的茶色眼睛,小心翼翼地關懷著,單純得像是咬著青草的小梅花鹿。
「知道了。」安德裡亞也沒有否認,只是叮囑著:「累了記得休息。」
「放心,我會苦中作樂的!」她賊兮兮地變出一支鵝毛筆和一瓶墨水,竊竊地笑。
「希望明天簡醒來不會太驚喜。」女伯爵用空著的手拍了拍她的頭。
動作、姿態,都與墨菲一模一樣。
就連眼神,都近似得可怕。
當晚,完全不想睡覺的吸血鬼,聽到了一段飄搖的歌聲——
喜歡你軍裝上、銀色的領扣
喜歡你微笑時、安靜的俊秀
&n
bsp;喜歡你睡在我的身邊、承諾認真如引誘
窗前的月光、海浪的節奏
滴淚的珍珠、思歸花開的優柔
全都是我的等候
希瑟坐在窗台上,聽著低語的歌聲,默默地喝完了殘茶,海風吹亂了她銀色的長髮,素裙的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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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早餐時分,安德裡亞面對著盤子裡豐盛的食物,沒有動刀,只是喝了一口清水。
簡本應臥床休息,她卻怕了伊蓮的無敵作畫,強撐著脫離魔爪,來吃早飯——臉上還隱約殘留著墨色,大致是一頭可愛小豬的模樣。
「你們今天都不要看我的臉,這是我對我俊美的容顏最沒有信心的一天。」她無精打采地抱怨著,用左手插著面前的水果,神情憔悴又沮喪。
「噗——」塞得滿嘴的牧師小姐,臉腫得像個包子,這一笑,差點把飯吐出來。
「不准笑!」詩人的叉子一指對面的伊蓮,恨得牙癢癢。
「卡西蒂小姐!卡西蒂小姐!」艾森從海面下浮了出來,「女王陛下忽然口吐鮮血!昏迷不醒!麻煩您現在過去看看!」
「什麼?」原本還在安心等著母親的夏洛特扔下餐刀,一頭扎進了水下。
「我現在就過去。」伊蓮也沒了吵鬧的心思,走上艾森拉過來的浮盤。
安德裡亞抬頭,看著希瑟,卻沒開口。
「反正我也沒什麼心思吃飯,就一起去看看。」吸血鬼何等的剔透心思,當下應過,身形一虛,就隨著牧師走了出去。
「這麼湊巧吐血?」簡搖了搖頭,擺明了不信:「昨天的人不會就是她主使的吧?」
「不太可能。」墨菲飲用的是增強精神力的薄荷冰茶,碧綠的液體,微朦的玻璃,似乎都帶著一些涼涼的冷靜:「她太難被蠱惑了。」
「或許有什麼不滿呢?你又不是她?憑什麼斷言?偉大的法師閣下無所不知嗎?」簡與她一向不對付,辯駁時也毫不掩飾。
「她在塞壬島幾乎就是權力的頂峰,海藍家族的統治也都寬鬆得不可思議,何必臣服於異端。」
「也許就是不喜歡呢?誰知道?」
「我不認為經歷過第二次王朝戰爭而存活、統治著一個善鬥且單純的種族且令其數百年不被侵擾的一位女王,會是一位隨心所欲、沒有目的、無能而愚蠢的笨蛋。」墨菲似乎心情很不好,原本一貫沉默的她,用魔法師特有的繁冗、精確、尖銳的語言,駁斥了對方的觀點。
諷刺的弦外之音,配上她冷淡的神情,倨傲得近乎挑釁。
「你是在要求決鬥嗎?無信者?」簡刷地站了起來。
「我不會欺負一位傷者,謝謝。」墨菲用餐巾擦了擦嘴,迎著她的怒火,施施然站起身:「而且,我認出了你的樂器,簡·艾利克斯,無家可歸的吟遊詩人。」
「你……」簡捏緊了拳頭,青筋暴起。
「殿下,請允許我告退。」她向安德裡亞深施一禮,掏出法杖,短短的咒語吟唱,海水上便結起了一米寬的漂亮冰晶,華麗璀璨,勝過任何宮殿的紅毯。
黑色法師袍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眼中。
「安德裡亞,我……」
「不要生氣,我替她道歉。」女伯爵笑著打斷了簡的解釋,「她說的很對。不過你是很自由的性格,不像我們這麼明白權力者的想法,也不奇怪。」
「你也支持她?」簡對著安德裡亞的笑容,就是發不出脾氣,只好頹然坐下,不爽地撓亂了頭髮。
「等伊蓮回來才知道啊。」她聳聳肩,並沒有下定論。
「作為傷者,被一個無信者鄙視了……對了,昨晚伊蓮守了我一夜?」
「嗯。」安德裡亞漫不經心地答話,沒有注意到她稱呼地變化。
海藍色的眸光,落在外面的祭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