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鴻先的要求一出口,江雲昭便笑了,說道:「這有何難?不過到時做的不好看,你可不許說我。」
廖鴻先勾了勾唇角,說道:「你放心,但凡你送我的,我都喜歡至極,哪裡會說你?」
「當真?那我去年送你的那幅秋霜圖呢?」江雲昭說道:「那時你讓我給你繡幅秋霜圖,說是要做成桌上小屏風贈與皇后娘娘當禮物。後來我見你送的也不是我繡的那一個,而是明粹坊所制。想來是我技藝不精,廖大人沒有看上了。」
因著和廖鴻先說話無所顧忌,江雲昭便將當年的事情講了出來。並非埋怨廖鴻先,而是怕他見慣了明粹坊的精緻物什,自己做的若是不合他意,白白費了功夫不說,還鬧得他也不好開口拒絕。
廖鴻先聽聞,明顯愣了下。
江雲昭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現在還有的改。若是東西做出來了你不用,我可是要生氣的。」
「怎麼會?你若做出來,我自然是恨不得日日帶著。」廖鴻先慢慢說著,想到那秋霜圖的去處,心裡暗暗一驚。
——說起來,明粹坊聚集了最好的能工巧匠,所做之物無一不精無一不妙,繡娘們的手藝,自是比江雲昭不知精細多少。
但是他收到江雲昭給他的秋霜圖後,卻是怎麼看怎麼喜歡。翻來覆去糾結了許久,他到底沒捨得把它送出去,而是命人從明粹坊中選了最上乘的繡品,做好小屏風給皇后送了去。
自那天起,他就將秋霜圖擺在了枕下。雖不是日日都要瞧上一會兒,但有時候遇到了煩心事,拿出它來握在手中,心裡便會莫名地平靜下來。昨日他本也拿它出來過,無奈依然無法靜心,就沒放在心上。
當年懵懂,從未考慮過二人還有旁的可能,他就沒細想自己為何非要留下那繡品。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再去回憶,竟是當時就有了苗頭,而他太過大意,方才疏忽了。
廖鴻先不由暗暗歎息。
若是他早一些發現,早一些做打算,哪還有樓卿言和楚明彥的事兒?!
江雲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瞧,就有些遲疑,便道:「做那東西雖快,但想做好,卻需費些功夫。最快也要三日後了。」
廖鴻先緩緩回神,頷首道:「不急。左右你是跑不掉的,哪就怕這一時半刻的了?」
他語氣調侃,眼神卻很認真。江雲昭一時不解其意,就只笑著說了聲「好」。
因著廖鴻先今日當值,他無法立刻將消息告訴江四老爺。兩人便定下了他來侯府的大概時日,方才道別。
江雲昭此番出來,走得太急,還未用過早飯。一進院門,她便往回院子最近的小路上走去。
因著這條路會遇到平園的人,若是碰見,少不得會被她們吵吵一番,平時江雲昭不大走這邊。如今想著早一點回到院子,思量著小心點應該就能避開不想看到的人,便走了一回。
誰知平園的人沒有遇到,遠遠卻是看到靜園的人正向這邊行來。
正是江二夫人馬氏和其子江承珍。
眼看兩人在平園的院門處轉了彎,江雲昭主僕二人往旁邊的大樹下避了避。待到他們走進了三房的平園,這才行了出來。
蔻丹悄悄問江雲昭:「姑娘,她們前些日子不是鬧得很僵嗎?怎麼今兒這麼早,二夫人卻來找三夫人了?」
江雲昭慢慢朝前行去,眼看蔻丹依然滿臉不解,便道:「今時不同往日。她們有了新的共同目標,以往的那些恩怨就算不得什麼了。」
「可是三夫人的絨球,那年不是因為二夫人才……」
「她們不當回事,你又何必替旁人憂心?」江雲昭頭也不回,平靜地說道:「我們在意的東西,或許在有些人的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三夫人既然覺得分家時多撈些錢物比絨球更重要,那便由她。」
蔻丹就有些憂心,「她們這般商議好,若是鬧起來,侯爺和夫人豈不是會受難為?」
「怕什麼,」江雲昭輕輕笑了,「就怕她們不鬧。鬧得大了,這家,才能分得順當。」
兩人邊行邊說,不多時,寧園已經遠遠可見。
江雲昭正欲邁步上前,突然,一個身影從不遠處鑽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在寧園的大門外四顧張望了半晌後,開始在寧園外徘徊。
此人形容枯瘦,雙眼空洞而無神,赫然便是二房大少爺江承珍的通房——芭蕉。
芭蕉早些年名為紅茭,乃是江承曄身邊伺候的大丫鬟。因著背主不忠,早已被趕出了寧園。
上次她來寧園外為三老爺求情,衝撞了江興源,已經讓寧園伺候的人防備起來。如今她的身影一出現,寧園內做事的婆子就盯上了她,只待她有所動作,便上來擒住她。
江雲昭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院門外。
芭蕉一看見她,黯淡無光的雙眼驟然燃起了火焰,緊走幾步就要朝她撲來。
那些婆子注意她許久,哪會讓她如了願?當即湧了出來,將她扣住,不准她近江雲昭的身。
江雲昭看也不看她,逕直朝院門行去。
芭蕉使勁掙扎著,想要離江雲昭近一些。可是那些婆子身材粗壯力大無比,僅僅兩個人就將她扣住無法動彈分毫。
眼看江雲昭已經一腳邁進柵欄處,再不叫住
,怕是就要進到院子裡去了,芭蕉再也顧不得其他,當即大喊道:「姑娘!姑娘!奴婢有話和您說!」
江雲昭未理睬她,繼續向裡行去。
芭蕉大急,眼看著自己被那些婆子越拖越遠,趕緊喊道:「姑娘!奴婢特意避開了二夫人和大少爺,就是為了同姑娘說幾句話!奴婢有要事稟報!」
江雲昭本不欲睬她,後想到馬氏和江承珍去往平園時那志得意滿的模樣,又改了主意,停住步子,回首望向芭蕉,「你且說說看。」
芭蕉眼中的期盼之光愈發明亮。她動了動肩背,發現無法挪動,忙對江雲昭說道:「此事事關重大。姑娘既是有意知曉,不如借一步說話。」
江雲昭輕嗤一聲,轉身繼續朝裡行去。
芭蕉急急大叫:「姑娘!姑娘留步!」
江雲昭回身看她,旁邊蔻丹冷聲說道:「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也罷了。姑娘事情多得很,沒空與你瞎扯!還有,你如今已經是靜園的人了,往後見了我們姑娘,還得尊稱一聲『七姑娘』才好!」
芭蕉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去看江雲昭。見江雲昭神色淡然,絲毫沒有情緒波動,便慢慢垂下了頭。
蔻丹稍微等了片刻,看芭蕉依然低垂著頭半個字也不說,就道:「姑娘,咱們走罷。看來是個嘴硬撬不開的。」
江雲昭剛剛說了個「好」字,芭蕉已經幽幽開了口:「姑娘可知大少爺為何會將三姑娘打傷?」
江雲昭不開口,只神色清冷地望著她。
芭蕉暗暗歎氣,接著說道:「因為大少爺買官的事情出了岔子。對方忽然變卦,說是需得多交一倍的銀錢,方才能夠成事。大少爺想要三姑娘的首飾拿去換錢,三姑娘不肯,這才動了手。」
江雲昭沒料到靜園竟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心下一驚,面上不顯。
她思量了下,問道:「上次你為了三叔的事情來求爹爹,可是與此有關?」
「是!」芭蕉沒料到江雲昭會主動與她說話,驚喜地抬起了頭,「因著出了三老爺的事情,對方說江家名聲已有瑕疵,能辦成事的官爺又不肯答應了。若想此事無礙,必須再交一份銀錢打通關節。可是先前第一回的時候夫人和少爺的錢都已經拿光了,哪還有銀子來給第二次的?少爺便打了三姑娘首飾的主意。」
江雲昭淡淡地「嗯」了一聲,無視芭蕉滿懷希冀的眼神,看她再無旁的話要說,便欲離去。
芭蕉有些慌了,對著江雲昭的側影說道:「姑娘,奴婢待您一片誠心,您莫要留奴婢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到時分家的時候,還求姑娘……」
「求我作甚?」江雲昭疑惑地問她:「你既有意說出來,我便好生聽著。其餘的,是你和你主子的事情,與我無關。」
芭蕉顯然沒料到江雲昭如此絕情,當即怔住,繼而臉色大變,面露凶光,朝地上猛然啐了一口,惡狠狠地道:「堂堂侯府的姑娘,竟然不顧臉面,說話不算話了麼!」
她本就乾瘦,又在剛剛的拉扯中帶亂了頭髮。這樣擺出凶狠的模樣來,當真是如鬼魅一般駭人。
江雲昭卻笑了。
「方纔是你求我聽你說話,我姑且耐住性子聽上一回。如今你卻誣蔑我『說話不算話』……我且問你,我答應你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