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坐在一張很是破舊的桌子旁,栗子群看著野戲子狼吞虎嚥的那副吃相,伸手抓過了茶壺替野戲子倒了碗熱水,再把茶碗推到了野戲子手邊:「慢著點吃,今天管飽!伙房還給你燉著野兔肉呢」
使勁嚥下了一口滾燙的白面硬饃,再把栗子群倒好的熱水喝了個乾淨,野戲子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可算是混了個肚兒圓!這一路上折騰過來,也就幾天前尋著了遂平縣武工隊的時候,在他們那兒吃了頓苞米面的餅子,旁的時候全是啃的野果、吃的山藥,一點熱乎食兒都沒下肚,都快把我吃成兔兒爺了!」
上下打量著野戲子那頗為狼狽的模樣,擠在桌子旁的莫天留禁不住開口朝野戲子說道:「戲子大哥,你從遂平縣八路軍的綹子來,他們也不給你捎帶上些乾糧?就叫你這麼空著兩手出門趕路?」
朝著滿臉好奇模樣的莫天留看了一眼,野戲子倒也並沒在乎莫天留口中對武工隊的別樣稱呼,反倒是嘿嘿低笑著朝莫天留應道:「這小同志是剛加入咱們清樂縣武工隊的吧?」
看著莫天留連連點頭,野戲子這才接茬說道:「咱這做通訊員的,出門在外執行任務的時候可都有講究,尤其是得留神些不打眼的地方。眼下冀南地面上鬼子和二鬼子這麼多,真要是撞見個出門趕山、採藥的莊稼漢身上還帶著硬面乾糧,那還不當場就得露了餡?」
野戲子話剛出口,莫天留頓時回過味來——冀南地面上尋常趕山、採藥的莊戶人家,大都不會離開自己住著的村子太遠,哪怕是要去遠些的地方找些罕見的藥材、野物,背著的趕山筐裡最多也就帶上幾根老苞谷備著充飢,只有走遠路行腳的人身上才會帶些硬面乾糧,以備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還能吃頓飽飯,這才能有力氣接著趕路。
眼下冀南地面上鬼子和二鬼子在各處交通要道設卡盤查,對關卡近處的莊戶人家倒是盤查得不算嚴密,但對那些外路來的人物卻是盤查得異常嚴格。野戲子身上真要是帶上了太多的食物,怕是壓根都闖不過鬼子和二鬼子設下的關卡!
看著莫天留臉上那恍然大悟的模樣,野戲子嘿嘿低笑著抓起了又一塊白面硬饃,邊吃邊朝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栗子群說道:「這回走的一趟,給冀南地面上的幾個縣武工隊傳下的命令都差不離。可我這一路走下來,從各處武工隊看到的情況分析怕是只有你清樂縣武工隊,能比較輕鬆的完成李司令交代的任務了?」
一聽野戲子說起有關任務的話題,栗子群頓時瞪大了眼睛:「啥任務還得好幾個縣的武工隊一塊辦?」
三兩口吃光了又一個白面硬饃,野戲子也端正了臉色,鄭重地朝栗子群說道:「跟在李司令身邊的一個團老部隊,這些天跟鬼子打了幾場硬仗。照著李司令的算法咱們是吃大虧了」
訝然瞪著野戲子,栗子群很是驚訝地沉著嗓門喝道:「吃了虧?跟在李司令身邊的那一個團的人馬,差不離全都是打了好幾年仗的老兵,戰場上的功夫可都不含糊啊!就這樣一個團的人馬拉開了跟鬼子拼都吃虧了?鬼子有多少人馬?」
朝著栗子群擺了擺手,野戲子微微歎了口氣:「咱們老部隊的情況,老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缺槍、缺彈、缺糧、缺藥只要是咱們能想到的東西,老部隊都缺!有時候攻鬼子一個炮樓,衝鋒號一響,鬼子的機槍也跟著響,當場就倒下一大片人!等逼不得已撤出戰鬥的時候,拖回來倒下的同志一看,一多半都不是叫子彈打倒的,是餓暈過去的!現如今老部隊的同志們身上都揣著核桃大一疙瘩糧食,平日裡餓得兩眼發藍都不敢碰,專門留著要打衝鋒之前吃的,叫衝鋒糧」
重重歎了口氣,野戲子翻手從自己後腰上摸出來一根竹尾巴煙桿和一個黑漆漆、油膩膩的煙袋,一邊慢慢朝著竹尾巴煙桿那淺淺的煙鍋子裡裝著粗劣的煙沫渣子,一邊瞇著眼睛絮叨著:「派出武工隊的時候,為了叫武工隊的同志們能盡量多的帶些槍支彈藥,老部隊裡不少同志都是把自己留著救命用的子彈拿出來頂上的。跟鬼子硬碰硬打第一仗的時候,眼瞅著鬼子衝上來,咱們老部隊的同志都只能打一個排槍就衝出去跟鬼子拼刺刀!槍裡沒子彈、肚裡沒糧食犧牲好幾個同志,有時候都拼不下一個鬼子」
「傷了的同志沒有藥,衛生員漫山遍野的尋來的草藥也就那麼點,壓根都不頂事!就連洗傷口用的鹽水,都就連李司令,都半個月沒見著鹽花了」
眉頭擰成了個大疙瘩,栗子群沉聲悶喝道:「那眼下大部隊在哪兒?」
「已經轉移到了宮南縣境內,暫時在宮南縣小松莊附近駐紮。傷員實在太多,糧食也沒剩下幾顆了,李司令命令各縣武工隊盡量籌備老部隊用得上的東西,盡快送到小松莊營地去!從我出來到今天,大部隊已經在小松莊旁邊藏了有小半個月了。最多還有七天就得換地方!老栗子,你這兒能給老部隊騰挪出多少東西?」
只是默默思忖了片刻功夫,栗子群伸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拍:「槍支彈藥,我們這些天倒是還得著了一些,撿好的先給老部隊送去一批!藥材我們可以找塗家村的鄉親們買一些,再商量著借一點,差不離也能管點用!倒是糧食和鹽我們勒緊了褲腰帶,總也能擠出來一些給老部隊送去!」
略一猶豫,野戲子再次開口說道:「老栗子,你可別怪我佔便宜沒夠——你能弄著棉花和布料麼?這眼瞅著就要入冬了,老部隊裡不少同志還都穿著單衣呢。晚上放哨都只能批一條被子,睡覺都只能鑽麥草堆」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破舊裌衣,栗子群很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這可當真有些為難了這鐵屏山左近能找著棉花和布料的地方,恐怕就只有清樂縣城,而且數量都還不多」
「能弄著就盡量弄些,不拘多少,能有就成!老栗子,咱們
們再商量商量,怎麼才能把你這兒弄著的東西送去老部隊?」
在茶碗裡倒了些水,栗子群伸手蘸著水在桌子上草草畫了個鐵屏山左近的地形圖,抬頭朝著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叫道:「天留,從咱們這兒通往宮南縣小松莊的路徑你熟悉麼?」
一把推開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沙邦粹,莫天留一副當仁不讓的模樣,伸手蘸了些水在栗子群剛畫出來的鐵屏山地形圖旁划動起來:「小松莊差不多就在清樂、宮南兩縣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出麻線和松漆,以往我也去轉悠過幾次」
三兩下畫出了從鐵屏山通往小松莊的路徑圖,莫天留指點著三條彎彎曲曲的痕跡說道:「從鐵屏山到小松莊有三條路,一條是從塗家村走,過何家大集進宮南縣境,然後就能到小松莊。可咱們前些天打那一仗,把一木橋給炸斷了,再加上何家大集養著不少護院槍兵擋路,人衝過去不難,可帶著這麼多家當就費事了這條路肯定走不成。」
「剩下的兩條路,一條是大路,路上少說有五六個鬼子的炮樓和關卡,空手過關卡的都得被搜身,帶著這麼多東西,咱們肯定也過不去。另一條路大當家的,另一條路上倒是只有鬼子的一個關卡,運氣好了倒是能糊弄過去,可這路挺險」
頗有些奇怪地看了欲言又止的莫天留一眼,栗子群彎曲著手指敲了敲桌子:「天留,有話只管說!能成不能成的,咱們大傢伙看著再商量就是了!再說咱們武工隊裡的同志也都是翻山越嶺的好手,再險要的道路也都走過,多加些小心就是了?」
重重地點了點頭,莫天留伸手朝著一條彎彎曲曲的路徑指點著說道:「出山之後走青蟒河,從水路把咱們要送的東西運到小松莊附近上岸,在走**裡山路就能到小松莊!可要走青蟒河,肯定就得路過鬼子在三岔灣的炮樓。白天鬼子站在炮樓上,一眼都能看出去好幾里地,河面上無遮無擋的,咱們肯定走不成。可晚上青蟒河在靠近三岔灣炮樓的地方有個回水窪,小船走到那兒就轉磨,很容易叫衝進那個回水窪裡,有時候花老大力氣都折騰不出來。萬一動靜鬧大了,鬼子還是能發現咱們!」
緊皺著眉頭,栗子群看著莫天留在桌子上用水漬畫出來的路徑圖,沉吟著低聲說道:「往日裡有人在晚上走過青蟒河麼?」
微微搖了搖頭,莫天留飛快地接應道:「青蟒河雖說水不算深,可有幾處地方有淺灘和大石頭,白天走都有船擱淺、撞沉,從來就沒聽說過有人夜裡行船的。」
「那靠近三岔灣炮樓的地方,河水最深的地方能有多深?」
「我這身量的人走到河心就得沒頂,棒槌這身量的踮著腳尖撲騰幾下,還能露出鼻子?」
「能找著熟悉青蟒河水性的老船工麼?」
「難!鬼子剛佔了清樂縣的時候,在青蟒河裡擱下了兩條小汽船來回巡遊,連撞帶打的弄翻了好幾條以往在青蟒河上打漁、運貨的小船,逼得那些老船工都跑到外面去求活路了,就連能用的船都沒剩下幾條。大當家的,要是你覺著咱們走青蟒河這條路能成的話,估摸著咱們還得去青蟒河邊的好幾個村子裡尋,才能大概湊齊了運貨的木船?這一來一去的耽誤了功夫,也都不知道能不能趕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