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窮這會兒是哭哭啼啼往電梯裡沖,迎面就跟正要出來的葉啟皓撞了個滿懷。
「林子賦?」看著眼看面前這傢伙哭得跟京劇臉譜似的,葉啟皓真是滿心惡寒。
他是一早約了林展西過來簽合同的,為了表示下尊重還特意回家換了身正裝。結果還沒等進門呢就被這傢伙蹭了一身的眼淚鼻涕。
按理說以葉啟皓這樣的性格該是唯恐避大窮這種人而不及,但自從跟唐小詩在一起了,畢竟還是有點愛屋及烏的情愫在裡面。看他哭得跟傻逼似的,也總不能不聞不問吧?
「你……沒事吧?」
「沒事!」大窮用袖子抹了把臉:「你怎麼跑這裡來的?」
「我找你哥有點事。」
「你們聊著吧,我先走了……」大窮也不多話,閃身就要往電梯裡鑽。
「等下——」葉啟皓恍然想到,這傢伙該不會是知道了林展西的病情吧,否則怎麼會難過成這樣?他想了想,在大窮肩膀上重重拍了下:「你哥的事,還是想開點吧。」
「你也知道我哥的事?!」大窮當場就不淡定了:「你是不是也有摻和!你們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簡直是——」
「你說什麼呢?」葉啟皓一臉茫然,真是躺著也中槍。
「你明知故問!」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葉啟皓黑著臉,更加堅定了一種信念——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真的不想跟眼前這個傢伙說話,完全就不是同一思路平面的!
於是他用像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嫌棄地看了大窮一眼,然後把他一把推進電梯。按上了關門鍵。整個動作比丟垃圾還順暢。
果然是跟唐小詩同一物種的,都是不能溝通的。葉啟皓想。
「還好,你沒有讓我等太久。」林展西背靠著轉椅。似乎在掐著時間等他。
「我剛才上來的時候看到林子賦了,他好像——」葉啟皓把已經鄭重簽上姓名的委任書推到林展西面前,想起剛才的事,隨口提了一句。
「別管他。被我罵了幾句而已。」林展西的臉色比之前更蒼白,握著簽字筆的手甚至已經開始顫抖,好不容易落筆下來,他挑了下眉抬頭問道:「說起來,昨天雲江醫院的事又是他惹出來的吧?」
「放心,我不會向你索賠的。」葉啟皓輕笑一聲,將一式兩份的件收好其一:「雲江醫院現在作為我手中的**資產。我打算將它徹底放入大榮商圈內物盡其用?」
「福利機構?」
「有時候必要的商譽投資是需要花大手筆的。」葉啟皓點頭道:「下個月中旬,是大榮商圈第二次招標企劃。
如果你還能看見,我會讓你親眼見證我是怎麼贏的。」
林展西看了下身後的大盤:「說起這個,我還想問問你呢。創葉今天開盤領跌——」
「這不是意料之中的麼?」葉啟皓舒了口氣,提起這個,他心中再起漣漪。大榮商圈第一次招標的硝煙未散,戲劇性的格局就已經紛紛上演了。他本想打個電話給祖父葉震修,後來猶豫了一番還是決定作罷。
「在最後一輪對戰承翔地產的時候,」林展西繼續說:「我提前接了兩個電話,要我修改最後一輪對價。
其中一個,是你姐姐葉啟臻,另一個……是陌生的號碼和經過處理的聲音。你猜。那個陌生人說什麼——」
葉啟皓摒著狐疑沉默,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他說無論葉啟臻讓我怎麼改,聽她的就是。」林展西疲憊地笑笑:「所以葉先生,這是有人在背後下著棋,而你我……都只是棋子罷了。
可惜我等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了,這個遊戲,還得你自己玩下去。」
「我會做好我該做的。」葉啟皓站起身來,向林展西伸出手。
「那就好,」林展西同樣伸出手,與他禮節相握:「我盡快安排一下員工見面會。下週一,正式上任。」
就在葉啟皓準備轉身出門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再對他多說一句為好:「關於昨天雲江醫院的事,你也無需責怪你弟弟惹禍。說實話,我還要感謝他幫了我這麼大的忙。畢竟,雲江醫院現在是我手裡的牌——」
可就在他話音未落,剛剛轉過臉的一瞬間。只聽得身後咕咚一聲,連帶著椅子翻到的響動驟然砸在地板上!
「林展西!」
————
唐小詩這會兒正倚在床上玩平板電腦呢,聽到弱弱的幾聲敲門響,想想也知道該是方慈靜夫妻倆過來了。
跟往常一樣,大包小裹的拎東西。
唐小詩尷尬地衝他們笑笑,一看方慈靜那紅紅的眼圈,趕緊噓了一聲:「那個,你們別這樣行麼?每次見面都是拎著一堆東西紅眼圈的,上回給我帶到家裡的我都沒來得及拆封呢。」
「詩詩,你可嚇死媽媽了。」聽到女兒這故作調侃的聲音裡還藏著幾分虛弱,方慈靜一下子又淚崩了:「你這孩子怎麼那麼傻,遇到搶劫給他不就是了,還有什麼比命重要啊!」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過於複雜,其他人對方慈靜的解釋只能是匆匆幾句搶劫挨打之類的話來搪塞。
「我知道了,你們別擔心了。這傷總歸一天好過一天的,是不是?」唐小詩看她媽哭得歡,心裡也不好受。不管有什麼心結過節的,女兒總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用兩個手指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咱還是說點開心的事兒吧~我要跟葉啟皓結婚了。到時候,你們還得給我當娘家撐腰呢。否則要嫁過去被他欺負怎麼辦?」
「詩詩,我們已經知道了。只要他對你好,只要你們真心在一起的,爸媽都為你高興。」方慈靜擦著淚痕,一刻不松地攥著女兒的手:「媽給你準備一份大大的嫁妝——」女丸醫圾。
「這個就算了吧……」唐小詩皺了皺眉:「一切從簡就好,談錢多俗啊。我也不缺什麼,只要家人都心情愉悅身體健康——」她說著扭頭看看陸百年,雖然還是沒有勇氣跟他喊聲爸,但還是聊表關切地問了一句:「你身體還好麼?那天在宴會上的樣子很嚇人,自己要多注意點。」
「詩詩,爸沒事。」陸百年的臉上驟然湧現出一絲難言的安慰,他伸手輕拍了下女兒的肩膀:「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媽真的什麼都不求了。」
「百年,」方慈靜抬眼看看她,神情裡融合了一絲很複雜的情愫:「要不你先回去吧,下午還要開會呢是不是?我有點事,想跟詩詩單獨說。」
陸百年走了以後,唐小詩抱著被子稍微往前蹭了一步,她皺著嚴肅的小眉毛,認真地看著方慈靜:「你,有事要跟我說?」
「詩詩,以前你年紀小,媽有很多事實在是不方便告訴你。」方慈靜拿起桌上的一個蘋果,一邊幫她削著一邊說:「這麼多年了,大人們總希望你的心思越單純,知道的事越少就越快樂。哪怕你在心裡誤會我們,恨我們都無所謂。
但現在,我……我知道我對不起唐鑫,但也不能再讓百年這麼委屈下去了。詩詩,媽不是給自己找借口,但感情的事兒,真的是,旁人都說不清的。」
「我知道……」唐小詩垂了下眼睛:「你不愛爸,所以也談不上辜負不辜負。這都是你們上一輩的事,我也想的開了。」
她心想著: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她要說,那就姑且聽聽罷了。
方慈靜把蘋果切成小塊,輕輕塞了一瓣給唐小詩。隨著動作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母愛,是真實的也是值得珍惜的。
唐小詩嚼著嚼著,心裡也有點酸:小的時候雖然自己跟爸爸更親一點,但媽媽也沒有任何對不起自己的地方,該疼的地方疼,該養的地方養。
「你外公外婆以前也是經商的,後來家道中落了,生活困窘了起來。」方慈靜抽出一張餐巾紙,擦擦女兒嘴角的果汁:「所以他們的思想有點頑固,有點庸俗,一直以來都希望我能嫁個有錢人。
百年他出身邊遠的山區,家裡異常困苦。我們在醫學院相愛後,沒少遭到你外公外婆的反對。」
「所以他就出去經商了?然後打算華麗蛻變再衣錦還鄉?」唐小詩聽到這裡,心中不以為然:「不管怎麼說,他和我爸都是醫學院裡出來的。將來做個體體面面的大夫,不求大富大貴,但也餓不死吧?至於跟什麼似的,一腦袋扎銅臭裡不出來麼?」
「你不懂的,」方慈靜歎了口氣:「對那個時代的男人來說,出國就意味著淘金一樣。要麼拚搏一把,要麼就一輩子安分守己……」
「做生意也不一定都會賺,萬一賠了呢。」唐小詩還是覺得不能認同方慈靜大觀點:「何況他就這麼把大著肚子的你丟下來,難不成還信誓旦旦地說,等我以後發達了再回來找你啊?
難為你也信呢……」
「我信了,」方慈靜臉上徜徉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結果,百年也沒有辜負我啊。」
「切~」唐小詩撅了下嘴:「所以歸根到底,我爸還是一廂情願的活該咯。你要是想等陸百年,又何必嫁給——」
「詩詩,我跟唐鑫,我們從來都沒有做過夫妻。」
唐小詩直接就被口中的蘋果嗆到了,咳得一陣肺疼:「你說什麼意思?」
「詩詩,以前你還小,很多事沒辦法跟你講。」方慈靜苦笑一聲:「唐鑫是百年最好的兄弟,他在出國之前把我們母女托付給唐鑫照顧。
起初我是讓你叫他唐叔的,可能你不記得了,有次在幼兒園裡,因為有小壞蛋們嘲笑你沒有爸爸,你跟人家打架磕破了頭。那年你三歲,百年出國整三年。
我讓你對著越洋電話喊爸爸,你說什麼都不肯。說別人的爸爸都是能抱著他們玩的,你不要一個裝在盒子裡的爸爸。
唐鑫心疼你,於是就跟我商量,要麼……就讓你喊他爸爸。」
「那後來呢……」唐小詩怔怔地問:「你沒有跟我爸結婚?」
「沒有。」方慈靜笑著搖搖頭:「我等了百年整整十五年,從來沒有變過心。跟唐鑫更是從來沒在一起過,至始至終都是清白的。」
唐小詩覺得再多問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了,這三個人還真是夠奇葩的。自己出國創業去,把老婆孩子丟給兄弟照顧,也不怕真的照顧出火花——
「詩詩,」方慈靜打亂了唐小詩的胡思亂想:「你生來單腎,身體本就比一般的孩子弱。我們心疼你,也希望你能有個快樂的童年,無憂無慮的。
所以這些年,其實是你一直活在誤會裡,以為我們是快樂的一家三口……」
「那,等陸百年回來的時候,我爸他這就算是功成身退了?」唐小詩覺得事實的真相往往是諷刺的,看著心愛的女人在身邊,卻要守著對兄弟的承諾——
「唐鑫與我之
間並無愛情,但是他卻是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著的。」方慈靜摸摸女兒的頭:「他曾說過,自己這一輩子不能生育,本有遺憾,沒想到你的出現卻讓他著實過了一回做父親的癮。他比珍惜自己的性命還要珍惜你……連我和百年這做親生父母的,有時都自歎不如。」
唐小詩的心猛然揪緊了:「你說我爸他,不能生育……」
「為了唐鑫的名譽,我和百年從來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唐鑫和你們劉護士長的事,唐鑫是不願拖累人家,才至始至終沒有跟人家在一塊。
詩詩,今天媽媽把這些事告訴你,本意並不想徒增你的感傷。媽只想告訴你,你唐爸爸是愛著你的,你陸爸爸對你的愛,其實一點也不少。
百年從國外回來,想要把我們母女倆接走。你還記得當時唐鑫是怎麼勸你跟我走,你都不答應對不對?又哭又鬧還生了一場病。」方慈靜說到這裡,眼圈又紅了:「十五歲的小姑娘最是關鍵的青春叛逆期,我們實在是不想讓你小小年紀承擔這麼多事,給日後的成長產生心理陰影,所以才沒跟你說實話。
百年他說,只要你覺得開心,在誰身邊幸福,跟誰叫爸都無所謂。於是我們就商量,要麼等你再大點,工作了戀愛了成熟了,我們再把真相告訴你。
後來這幾年,你讀書的費用吃穿用都是百年給的。雖然錢是庸俗的東西,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你們,只是不想讓我覺得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才偽裝了一個幸福的家給我……」唐小詩哽咽著說出這句話,想屏住眼淚,卻忍不了身上的刺痛。
難怪以方慈靜這樣喜靜的性格每年都會獨自一人去旅遊,一走就是半個月,難怪她有時打電話會背著自己卻不背著唐鑫,難怪每次她出去旅遊回來都會給自己帶那麼多漂亮又昂貴的禮物。
那些年,陸百年在國外創業很辛苦,他們偶爾也會見面。只不過,沒有人願意打破自己心裡的童話才始終沒有拆穿。
「詩詩乖,不哭哦。」方慈靜手捧著女兒的臉頰,自己卻忍不住掉淚:「媽只想告訴你,你比別的孩子幸福多了,你有雙份的愛,一點都不孤單。
唐鑫跟我說過,他非常非常地感謝我們出現在他的生命裡。這個家幸福得讓他有些錯覺,明知道我們是不屬於他的,卻還是義無返顧地付出著。
他,真的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人。我們四個人之間,至始至終都只有愛,從來不存在誰傷害過誰,你明白了麼,詩詩?」
「我……我明白了,媽……」唐小詩早已是泣不成聲,突然這麼起身撲上去,嚇得方慈靜趕緊把手裡的水果刀撇開。
「媽……」
整整七八年來,唐小詩沒有再叫過方慈靜一聲媽。這一瞬間所有的情愫開閘般宣洩出來,她也顧不上身上大小傷口掙得有多痛,就只是撲在媽媽的懷裡恨不能多流這些年欠她的眼淚。
她腦海中恍然出現十五歲那年的仲夏,小瘋子一樣的自己幾乎是跪在唐鑫的面前祈求——
「爸,我不走!你別趕我走,我這輩子就只要你一個爸爸,我不認他們。」
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唐鑫的眼淚,沿著薄薄的鏡片劃過那白皙斯的面容:「詩詩,他們才是你的親生父母,他們都是真心愛你的。」
「我不相信!我討厭他們,我恨他們,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她想不起來方慈靜離開家的時候,臉上帶著怎樣的表情,也想不起來陸百年站在車旁,凝視著上面這個小小的窗戶有多久。就只記得迷迷糊糊發高燒的自己,一手還拽著唐鑫的衣袖,說什麼都不撒開。
她似乎聽到唐鑫在電話裡輕輕的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詩詩,以後慢慢勸她的。你們兩個……也苦了這麼多年,好好享受下二人世界吧。」
不是說,真相一定不美麗麼?為什麼這樣的真相卻會讓人幸福地止不住流淚。
「小詩?」程風雨敲了敲門:「我可以進來麼?」
聽到聲音,母女兩個趕緊放開對方擦了擦眼淚。方慈靜起身:「那,媽媽先回去了。等你出院了,過來家裡住。咱們不用傭人,媽媽親自照顧我的小詩詩,好不好?」
「嗯。」唐小詩點點頭,用笑容蓋去臉上的淚痕。
「陸夫人您好,」程風雨站在門外,等她出來後,打了個招呼。
「謝謝你程先生,那天出事時有你們這麼多人幫助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了。」
「小詩是我們的好朋友,應該的。」程風雨紳士地將方女士送進電梯,然後回到唐小詩身邊:「看,我帶禮物給你了。」
「警長!」一眼看到那包裝盒子裡的小毛球,唐小詩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噓——」程風雨微笑著把貓塞給她:「你要叫到被醫生發現麼?我叫天明他們把警長洗乾淨了,帶來給陪陪你,只能玩一會兒哦。等下要帶回去的。」
「啊~還要帶走啊~」唐小詩一臉捨不得的。
「否則你還真打算在病房裡養啊。」程風雨笑著坐下身來:「今天感覺好些了吧?燒也退了是不是?」
「程風雨……」唐小詩一邊撫弄著貓,一邊小聲道:「我都還沒好好謝謝你呢,他們說是你幫我輸血的……
等我好了,我燉湯給你喝。」
「是麼?」程風雨挑了下英挺的眉頭:「我可聽說你壓根不會做飯唉。」
「可以學嘛!」唐小詩鼓了鼓腮幫子:「我的潛力是無窮的。」
「爆發力也是無窮的。」程風雨在她臉上寵溺地捏了一下:「小傻瓜,拚命起來就像個瘋子,難怪能跟林子賦那麼要好。」
「誒?說起大窮來,」唐小詩突然想起來:「他現在不在隔壁病房麼?早上打電話給他時怎麼說在開車?」
程風雨臉上的表情稍微嚴肅了一下,想到他昨天晚些時候好像就有心事的樣子,於是起身往隔壁去看了一眼。
果然就只有莫綠菲一人正抱著平板電腦切水果。
程風雨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怕這傢伙看起來辦事不靠譜,萬一哪根腦子接上弦了——
他是承諾過林展西的,這個秘密,盡量為他保守一輩子。想到這,程風雨接通了大窮的電話,還沒等開口呢,就聽電話那端的人氣急吁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讓程風雨一貫展現在臉上笑顏,瞬間拉下嚴肅。
「程風雨?」唐小詩意識到事有不對:「大窮他,沒出什麼事兒吧?」
程風雨捏著手機頓了下:「沒事,你乖乖躺著,有人來了記得把貓藏起來,我出去一下。」
——————
本來大窮在離開興林集團寫字樓的時候心情混亂到了極點,他想著把車開出去飄個小移,最好一頭撞死算了,忽然就聽到手機跟催命一樣響。
葉啟皓二話沒說,就像下達一級命令一樣讓他待在大門口那的救護車處等。看著那雪白的車體,大窮本來還在心裡吐槽:這葉啟皓收購了雲江醫院以後是打定主意要投身醫療行業了麼?莫名其妙地叫過來一輛特巡專車干毛線?估計是哪家老奶奶過馬路摔倒了,別人不敢扶呢。
結果就看到兩個穿白大褂的大夫拉著一輛擔架車匆匆往外跑。等他認清那上邊臉色慘白的病人是林展西的時候,整個人頓時在惶恐中凌亂了。
「哥!哥你怎麼了!」
此時的林展西雙目緊閉,像是意識全無。氧氣罩下的呼吸又急又弱,鮮血染的整片
腮頸衣襟皆是殷紅!
大窮當時就傻眼了,一把抓住跟在車後面滿身血漬的葉啟皓:「葉啟皓這怎麼回事啊!我……我只是跟我哥吵了幾句,他怎麼會突然就吐血的!
他……是被我氣壞了麼?是怒急攻心還是——」
「你給我閉嘴!」葉啟皓皺著眉,一把將他從自己身上摘下來,丟到一邊去:「老實呆著,別影響救人!」
「誰是病人家屬?」急救的大夫一邊緊急處理一邊問:「上消化道靜脈曲張破裂,急性失血性休克,懷疑是肝腎等功能衰竭而引起的,他有什麼既往病史?我這裡要下病危通知——」
「病危通知?!」大窮一把衝上去就要去扯那醫生:「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哥好好的怎麼會病危!你到底會不會看病!」
「王醫生!血壓降到70,40!出現室顫了!〞急救車上的護士突然尖叫一聲,那大夫一把推開大窮,轉身就去看儀表,然後毫不猶豫地發出急救指令:
「管內注射去甲腎上腺素八毫克,加大食管囊充氣量。三百焦耳電擊準備,除顫!」
看著急救醫生手裡那只有在電視劇中才出現過的電擊儀,大窮險些被那飛速疾馳的救護車晃倒在地。
眼前的心電圖拉著一條綿延絕望的橫線,而比這更絕望的——是葉啟皓針對大夫詢問既往病史時,說的那句話:
「他是肝癌晚期。」
手術室外,程風雨來到目光呆滯的大窮身邊,遞給他一罐咖啡:「子賦,你哥這個病已經兩年了。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你……想開點。」
「兩年……」大窮怔怔地看著程風雨,又看看站在走廊對面的葉啟皓:「你們都知道?」
「是的,你哥就只是瞞著你而已。」程風雨抬頭看看那鮮紅的手術燈:「他……之前就有說過,病危的話,就放棄搶救。因為就算是救過來……也沒有多少天了。
只能徒增折磨和痛苦。其實你可以想想看,他這個情況,走了反而是種解脫——」
「解脫……」大窮聲嘶力竭地吼道:「他解脫了那我呢!你們知不知道,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就當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哥哥!
我怎麼能讓他帶著那句話走?!我求求你們,再救救他啊!求你們讓我見見他!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說他遭報應,我不該跟他吵架,不管他做過什麼他都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想他死啊!」
「子賦!」聽得眼前急急匆匆的腳步聲,大窮睜開婆娑的淚眼,凜然抬頭。
「俊傑哥!」他一下子撲到劉俊傑身上,哪裡還管自己個堂堂八尺男兒身此刻就像失魂落魄一樣嚎啕:「俊傑哥你不是走了麼!我哥他……他……」
「子賦,堅強點。」劉俊傑撫著他的肩膀:「別讓你哥的心血都白費了,他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就是你……」
「你們都知道,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偏偏就是不肯告訴我……」大窮突然抬起臉來,一本希望地急道:「誰說肝癌就一定會死!肝臟也是能移植的是不是!我的捐給我哥,我要救我哥!」
「子賦,別說你們兩個血型並不適合,就算適合,現在也來不及了。」劉俊傑拍拍他的肩
:「別讓他走的不安心。其實,從他知道自己得了這病的時候,壓根就沒有考慮過器官移植這條路。
他說,他做錯的事自己承擔,就當是上天的報應。只希望統統落到自己身上就好,不要再禍及無辜的你。」
報應……他做了這樣的事,臨到後來卻沒有用這樣的路子之便來救自己。大窮木訥的退後兩步:哪裡有什麼報應?他只是想給自己贖罪而已!他只是……想清白的走……
「哥!!!」推開眾人的阻攔,他一下子撲在手術室的門前,彷彿整個醫院裡所有的悲慟加起來,都難掩這一家之傷。
手術室的指示燈突然熄滅,大夫剛一出來,所有人一下子就圍了上去。
「病人的狀況想必你們也有心理準備了,現在任何手術治療都沒有意義了。全靠他個人的一點意志力挺著。大概也就是這一兩天的工夫了,你們可以先準備下後事……」
「大夫,」程風雨問:「他能醒過來麼?」
「難說。」
「不管用什麼方法,請盡量延長他的時間,哪怕一分一秒。」葉啟皓說:「我想他一定還有話,想對親人說。」
「放心吧葉先生,既然是您的朋友,我們定然盡力。」
「他是我的僱主。」葉啟皓捏著手裡那裝著委任書的公包,想想看這峰迴路轉的事態,這是又無奈又諷刺呢。
————
「子賦,回去吧。」幾個人輪番勸阻也沒辦法把現在的大窮從林展西身邊拉開,他已經守在重症監護室外三個多小時了。
「你們都別管我了,萬一我哥醒了……我必須得留在這。」搓著通紅的眼睛,大窮強打著精神,生了根似的就是不肯走。
「算了,由他去吧。」程風雨揮揮手,示意大家都散了。葉啟皓到樓上去陪唐小詩,只不過他還沒想好要不要把這麼悲傷的消息帶給身體還在康復階段的她。
憑自己對她的瞭解,這麼重情義的小丫頭估計就是爬也要爬過來,陪著大窮那個傻瓜一起哭。
「劉俊傑先生是吧。」程風雨突然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劉俊傑的身後,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我既然決定不離開,就沒打算逃避。」劉俊傑鄭重地說:「我是展西的高中同學,他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程警官若是覺得我脫不了干係,我完全可以和你回去接受調查。」
「劉先生覺得我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
「你是警察,情理和法理哪個重要?」劉俊傑輕笑一聲,然後從隨身的公袋裡取出一個件夾:「這些東西,展西本來是讓我帶到國外去的。他說等他走了以後,再讓我寄給你。
東西很重要,他怕給子賦和家人朋友惹上麻煩,所以一直不敢把這些東西揭露出來。但我覺得,還是親手交給你比較保險。」
「謝謝你冒著這樣的生命危險幫我做這件事。」程風雨將東西收好,微微點了下頭:「林展西能從幾年前就搜集出這些信息來,我想,如果他沒有得這樣的病,也一定做好了將來自首的準備吧。」
「我不是幫你,」劉俊傑說:「我只為了他一個人而已。因為在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林展西與林子賦,本質其實是很相似,都是那種,寧死……也昧不過良心的人。」
————
「你回來啦?」唐小詩一聽門外有聲,嚇得差點把貓給丟窗外去。一看是葉啟皓,頓時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今天很忙,不用一直來看我啦。」
葉啟皓走過去,摸摸唐小詩的頭髮,又摸摸貓的背:「好些沒?傷口還疼不疼?」
「我不要緊的。」唐小詩瞇著眼對他笑:「今天我都沒叫止痛劑呢。有警長陪我就開心很多了。」
「誰把貓給你弄來的?」葉啟皓這半天才反應過來,貓怎麼入侵了醫院這麼神聖的地方。
「程風雨啊。他說怕我無聊——」唐小詩一邊逗貓,一不小心看到葉啟皓冷著一張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她凜然吸了一口冷氣:「喂,你別又亂吃醋好不好!」
「我哪有亂吃醋?」葉啟皓哼了一聲。
「還說沒有,以前你只要看到我跟林展西站在一起說話,臉上就會呈現出踩了狗屎一樣的表情,就……就像這樣……」唐小詩伸手去撫他的眉頭:「兩個眉毛擰得都不一樣高。」
「小詩……」葉啟皓突然落下嚴肅的面容,一雙眼睛盯得她心裡直發毛:「我之前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可不許陪著林子賦那傢伙沒輕沒重地哭。」
「葉啟皓你說什麼呢!」唐小詩不由得慌張了起來:「大窮怎麼了?他……他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
大窮此時就坐在重症監護室的床旁,任誰也拉不走。碎碎念地跟林展西說著些連完全不過腦子的話:「哥,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那樣跟你講話,我不該跟你吵架。你是在懲罰我對麼?你實在太過分了,從小到大你怎麼打我怎麼罵我我都沒恨過你。可我就跟你頂一次嘴你就死給我看,哪有你這樣的人嘛!
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辛苦,大不了……大不了以後我來養你就是了,我求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你這輩子都沒像現在這樣肯耐心地聽我說完這麼多廢話,既然你現在都不罵我了,就說明你同意的是不是?你同意了我就當真了,我這個人別的本事都沒有,但我向來一諾千金了。
你信不信,如果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肯定做的比你好,哥……你聽不聽得到啊….你睜開…….睜開眼睛好不好?」
說著說著又把自己說哭了,他索性往林展西身上一趴,連眼淚都沒力氣去擦了。
突然就覺得後腦和脖頸涼涼的,還以為是鬼吹風了。
一抬頭,才發現林展西竟然真的給他哭醒了!
「哥!」大窮一下子被驚沖昏了頭腦,轉身就要跑。
「別走……」林展西奮力擠出一聲,單手去摘氧氣罩:「子賦……對不起……
到最後,我還是……傷害到你了。你還恨我……是麼……」
「不!」握著哥哥的手,大窮拚命的搖頭:「都是我的錯,哥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只要你能好好的!」
「你不需要聽我的話了……子賦,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沒有支持鼓勵你做自己喜歡的事……以後,跟著程風雨……你會很開心的吧……」
「我不要跟著別人,我……我就要你一個哥哥,你別走……我求你別走!」
林展西閉上眼睛,緩緩舒出一口氣:「小詩呢……我……想見她一面,有些很重要話……想親自跟她說。」
「小詩……我…我去樓上找她!」大窮爬起身來剛要往外衝,就看到葉啟皓推著輪椅裡的唐小詩出現在門口。
「大窮!」
「唐小詩!」大窮的精神本來就快要崩潰了,這會兒看到唐小詩,想都沒想就一個熊抱上去恨不得撲她懷裡再哭一場。葉啟皓一把將他推個四仰八叉:「你發什麼瘋,她渾身都是傷!」
「葉啟皓….」唐小詩淚眼汪汪地看著身邊的男人:「我沒事的,讓我……跟他說幾句話吧。」
葉啟皓點點頭,伸手撫了下她眼角的淚花:「別太激動了,身子要緊。」
他緩緩地把唐小詩推到林展西面前:「你們說吧,我先出去了。」
林展西慘白的臉上強擠出一絲笑意,他伸手慢慢推向唐小詩:「你……大概不記得我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十八歲……」
「你說……你早就見過我?」唐小詩握住他冰冷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垂下淚:「林展西,你不是特別討厭我……我和大窮整天不務正業麼?」
「我繼承了父母的事業以後,陸陸續續做了有三四年,手下的小工在雲江醫院犯事的時候,被唐大夫發現了。
然後他約我見面,我還以為他會舉報或者……勒索,沒想到……他竟一個人來勸我洗手從善。
直到現在……都記得他當時說的話,他說每個人都以為沾了罪惡就回不了頭,其實只要從這一刻開始懺悔,就一定來得及。
後來的我,一直在回憶他當時說這話的心境,就好像他也曾經有過和我一樣的困擾,但是他的心卻能被洗滌的如此純淨。」
「是我爸爸勸你的?」唐小詩咬了咬唇,這段時間來,她聽到了太過關於唐鑫以前的事,每一次都忍不住不去觸動淚腺——她曾以為自己此生最熟悉最崇敬的人,原來,對他的真實瞭解,還是遠遠不夠的。
林展西喘息一會,稍微歇了下,然後繼續說:「我以為……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沒想到在兩年後的那個大雨天,他會突然……突然驚慌失措地來找我……他求我幫他一個忙,為了救你,他……做了一個醫生不該做,而一個父親必須做的決定……
那時我剛剛創立了興林,已經不打算再沾手這種事,可是我無法拒絕唐大夫,也無法拒絕,當時躺在病床上的你……
所以我利用以前的資源,幫他給那女孩的遺體善了後。」林展西反手握住唐小詩的手:「我想,唐大夫從不會後悔他當初的決定,我也……不後悔…
所以小詩,還有子賦,你們要聽我說。我和唐大夫……都只希望你們兩個人……可以不要難過,不要不安,能好好活下去。所有的錯,跟你們……無關……」
「林展西你別說了……你們這些人真的好討厭!為什麼一定要讓活下來的人那麼痛!」唐小詩答應了葉啟皓要忍著不激動,不激動就不會惹得傷口那麼痛,可是傷口不痛心裡也痛,總是要痛的不如放在一起痛夠了算數!
「對不起……你就當……是我們太自私吧。」林展西的手慢慢滑落下來,沿著雪白的床單,漸漸拉開了屏幕上永遠不會再起伏的平線。
「哥…」大窮蹭了蹭眼睛,好像想要去集中精力去捕捉那一點點微乎其微的波動,他木訥地伸手搖著林展西的手臂,最終,卻只搖來了拆卸儀器的醫務人員。
「哥!!不要——不要帶走他!不要……」
眼看著白色的床單慢慢遮住那熟悉的面容,大窮突然瘋了一樣跳起來。
「大窮你別這樣!別讓你哥走的不安心……」唐小詩捂著嘴,低低啜泣出聲。葉啟皓牢牢護著她,生怕她再被那失控的傢伙撞到哪裡。
然後就見一個窈窕身影驟然竄進來,不由分說地一記側下劈直接把大窮給放倒了。
「死菜鳥,你冷靜點……」
莫綠菲嘶啞著聲音,手下卻是半點情面也不講。一看到柳眉倒豎的莫綠菲,大窮一下子就崩盤了。反
反正只要有胸膛給他哭就行,當然是越舒服的越好了。他一個猛子扎進去,哭得昏天暗地的。
程風雨站在病房外,他覺得自己把莫綠菲叫過來還是很正確的。輕輕舒了口氣想:這種時候能勸慰這傢伙的的,只怕千金箴言,也抵不了胸脯四兩了。
林展西,答應你的事我統統會做到,但願……
程風雨看了看手裡的這份件袋,但願你留給我的東西,也不會叫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