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
謝太后穿著一身常服,頭髮鬆鬆挽了一個髻,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臉上只略施薄粉稍稍掩蓋蠟黃的臉色,整個人看上去如同民間的普通婦人。
蕭慎對她週身一打量,做出關切的樣子問道:「母后的氣色是日益差了,喚太醫過來瞧過了嗎?」
「不過一些小毛病,不礙事。」謝太后笑了笑,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柔聲道:「難為你惦記我,來,坐到為娘身邊來。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做母親的要打親情牌,蕭慎自是從善如流。他坐了下來,只是在謝太后拉過他的手時,身子幾不可查的僵了下,他不習慣別人和他貼得太近,謝太后以前也從未做出這樣親暱的舉動。
「一晃多年,皇兒也這麼大了。」謝太后拉著兒子的手,有幾分恍惚,「想想我就是立時死了,也對得起先皇了。」
「母后說得哪裡話?兒子現在大了,您正是放下擔子享清福的時候了。」蕭慎寬慰道。
謝太后一時沒有說話,似乎是沉浸到過往的回憶當中,她忽然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對你是放心了,但……你弟弟自月前失了蹤影,到如今還沒有消息,我如何放得下?」她掌權多年,從未在人前落淚示弱,此時毫不掩飾,可見幾分真心實意。
「母后不要過於擔憂,三弟吉人只有天相,定會平安歸來的。」蕭慎說。
「你當真這麼想?」謝太后脫口而出。說罷,卻意識到這話問得不對。
蕭慎神色未變,淡定地答道:「三弟與朕乃同胞兄弟,朕自然期盼他無事。母后不信兒子?」
「好孩子,我當然信你。」謝太后心底知道這個兒子與她不親,她也不能逼迫太甚,便轉了口風:「但萬一……你三弟他真的遭遇不測,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了。你即將親政,不論如何要做一個愛護名譽的好皇帝。不要像你父皇一樣,廣納後宮掏空了身子,落得子嗣艱難不說,壽數也有影響。」
蕭慎心頭一動,表態道:「母后說得極是。」
謝太后見他似是聽進去了,也鬆了一口氣。她隨即正了正臉色,面上再也找不出先前柔弱的樣子,看著兒子的眼睛,她鄭重道:「從現在開始你也要多通讀先人典籍,不要到時手忙腳亂。朝廷上那班人精明著呢,你一時不察,他們就能變著法糊弄你。除了你舅舅,其他人都不值得你信任。」
蕭慎心底冷笑,他當然知道朝堂上不少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別看他們現在給謝太后施加壓力,要讓他這個傀儡皇帝親政,實際上還不是怕謝氏越發坐大,分薄了他們的利益。
而他這位舅舅,真才實學是有,心思又靈巧,不然即使有太后扶持也坐不到到今天這個位置,但這幾年身居高位,卻養出了一份不小的野心,日後斷不能留著他。
母子倆心思各異,面上卻情深意切,很是融洽。
蕭慎回宮之後,得了慈安宮的消息,也就一點也不吃驚了。
「你說,我離開後,母后便召見了謝瑋?」
「是,兩人密談了好些時候,謝瑋才離開。」
蕭慎垂首沉吟,解下腰間那個香囊,放在鼻尖,清淡的香味縈繞,他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不少。不急,擋在他前面的,一個一個,都慢慢除掉。等他把一切掌握,便再也沒有人能把她從他身邊奪走!
暖意濃濃的屋內,幃幕重重,暗香縈繞。
忽然一陣水流聲傳來,蕭慎循著聲音剝開幃幕,觸不及防,熱氣侵襲,撲得他一臉水汽。
眼前是一個大大的浴池,池中只見一個被霧氣籠罩的朦朧身影。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異常的安靜。蕭慎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腳卻下意識的往前走去。
似乎是察覺了這邊的動靜,那個朦朧的人影轉了過來,是個穿著水紅色裡衣的女子,輕薄柔軟的布料在水汽暈染之下,幾近透明,蕭慎一愣。
「錦言,怎麼是你?」
女子坐在池邊,腿上光潔一片,只有一串精緻小巧的金鈴鐺腳鏈掛在腳裸,分外惹眼。白皙玲瓏的小腳伴著清脆的鈴鐺聲,在水裡晃來晃去,漾起一陣水花。她聽到蕭慎的問話,只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他一眼,軟軟地說:「阿慎真笨,我當然是來沐浴的。」
她說完,整個人都往下縮,滑進池子裡。蕭慎嚇了一跳,顧不得會弄濕衣裳,跳進池子去撈她。把人撈進懷裡,他才鬆了口氣,責備她道:「嗆著水不是好玩的。這池子深,我讓宮女進來服侍你沐浴,別一個人玩水了。」
錦言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嬌嗔道:「不嘛,阿慎和我一起洗就好了。」
一起洗?蕭慎看著懷中的女子,紅撲撲的小臉彷彿能掐出水,眼波流轉間還帶出一股與以往迥然不同的媚意來。
一股熱氣「騰」得升起,蕭慎忍不住俯下/身,含住了錦言的唇。手上也發勁把人往自己身上帶。
錦言吃了一驚,雙手使勁就要把人往外推。蕭慎哪裡肯?直把人摟得更緊了。過了一會兒,錦言終於沒勁了,癱軟了身子任由他為所欲為。
水紅色的衣裳被輕輕一扯,就飄落下來。錦言面上潮紅,不敢再看,緊緊的閉上雙眼……
「陛下,卯時了。」金福公公的聲音略顯尖細,他喊了一聲發現床帷裡毫無動靜,擔心誤了時辰,便提著嗓子又喊了一聲,「陛下,該起身上朝了!」
好夢正酣時被擾,床上的人煩躁了,迷迷瞪瞪
瞪之間就是一聲吼:「滾!」
金福公公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口中疊聲道:「陛下恕罪。」他一跪下,房中侍立的宮女內侍也一溜的跪了下來。
這麼一頓吵鬧,蕭慎無論如何也睡不下去了,他睜開眼,神智還有些渾沌,週身熱烘烘的,汗濕裡衣,就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似得,他皺了皺眉,道:「什麼時辰了?備水,朕要沐浴。」
金福公公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順勢起了身,彎下身子,吩咐下面的人去準備香湯。
五更剛過,外面還是一片昏暗,寢宮裡的燈光很柔和,蕭慎瞇了瞇眼睛就適應了光線,他掀開被子,正欲起身,卻察覺到身上的異樣。
昨晚的夢境不期然的湧現,他覺得心頭那股燥熱忽地又升了起來。
今天皇帝沐浴的時辰比往常多了兩刻鐘,還把宮婢給趕了出來,不許人近身伺候。他的反常讓大家都如履薄冰。金福公公在簾子外提醒了下時辰,裡頭的人還是沒喚人進去伺候穿衣。金福公公心裡雖急,卻不敢像剛才那樣去催促。
他覺得皇帝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別差的樣子。明明昨個還興高采烈的……
直到整理龍榻的小宮女過來稟告的時候,金福公公才恍然大悟。算算日子,自從陛下生病修養,已經有好幾個月未曾召人侍寢了。
他反手給自己一耳刮子,作為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他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當晚,他就整理妃嬪名冊,呈給皇帝。
「這是什麼?」蕭慎翻了翻,印著一堆女人畫像名字的冊子,他翻了兩下就沒了興趣。
金福公公嘿嘿笑:「陛下,這是後宮妃子名冊,供您解悶。」這裡面多是一些低階的寶林、御女、采女,還有一些至今無品階的小秀女。沒辦法,如今後宮中有品級高的女子甚少,總不能只有那麼幾個女人讓皇上挑選,面上也不好看啊。
蕭慎把冊子一扔,眉宇間透出幾分不耐,道:「少拿這些給我,沒得髒了眼睛。」
畫冊分為兩個,一本都是皇帝曾經御幸過的,據說其中有三個在皇上未病之前,還得了金口許諾要升其位分。另一本是還未幸過的,金福公公收了一堆孝敬,眼巴巴的送上來,言語委婉的提醒了幾句,沒承想皇帝早把這些女子拋諸腦後了。
金福公公心頭暗歎,家中沒勢,又沒個特殊手段,想要讓皇上上心,還真是難。他把冊子撿了下去,猶不死心地問道:「那陛下今個要去看謝才人不?」
蕭慎翻書的動作頓了下來。
金福公公一看有戲,忙上前一小步等待吩咐。淑妃以前獨寵,但如今肯定是犯了事,不然也不會惹得太后親口禁了她的足;李賢妃最近雖頻頻被傳召到御花園陪同品花飲酒,但她相貌不佳,據說除了剛進宮那會兒勉為其難,過後卻是一次也沒踏足她的寢宮;王寶林懷著身孕,就更不用說了。
思來想去,可不就是謝才人頗得聖寵了嗎?皇上可是隔三差五就去看她。
「今天不去了,明兒再說吧。」蕭慎淡淡地說,「還不到時候。」
蕭慎夜裡安歇的時候,發現床帳被子統統被換了。躺在溫暖乾燥的錦被中,他卻半天也沒睡著。昨夜做的那個惱人的夢,讓他一整天情緒都不對,以至於都沒敢去小築。謝錦言智若孩童,每次見了他卻十分信任。這樣的她,讓他如何生出褻瀆之心來?
蕭慎苦笑:「錦言啊錦言,你可真是折磨人。」
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浮現幼時的情形,兩個小小的人兒認真的拉鉤約定。
「錦言。」
「嗯?」
「你會永遠陪著我嗎?」
「唔~如果你能一直對我好的話。」
狡詐的小丫頭,我定會信守承諾,你可不要讓我……再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