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過後,不見綻露晨光,天色越發陰沉晦暗,簾外風雨欲來。
晉王府內。
溫瑜與軒轅驥各執一壺,屏退下人,兩人亦不相敬,自己給自己斟著酒,就著桌上早已冷卻的佳餚,一杯復一杯。
眼見一壺將盡,軒轅驥欲再喚人上酒,溫瑜抬手制止道:「王爺,盡興便可,不可貪杯。」
軒轅驥抬眸,也不知道是因為飲酒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一雙眸子猩紅如血,襯著青白的臉駭人的緊。
「暇之,本王何曾盡過興?」
溫瑜手中酒盞一頓,未幾,抬眸迎了軒轅驥,「王爺是指韃靼還是擇時京都之事?」
軒轅驥將手中酒盞倒扣於桌上,眉目低垂,眼梢嚼了抹冷笑,郁聲道:「韃靼也好,京都也好,又有哪處是如了我們的願?」
溫瑜默然無語。
「暇之,本王不想再等了!」軒轅驥豁然抬頭目光如電的睨了溫瑜,「暇之,我們動手吧。」
溫瑜搖頭。
「為什麼?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本王等不了了?」
「就因為那庭前十杖?」
溫瑜抬頭目光微冷的看了軒轅驥。
「古往今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古有韓信受胯下之辱而成百世威名,王爺只不過是庭前十杖,便受不了了?」
軒轅驥怔愣的看著目若寒霜的溫瑜,稍傾怒聲道:「那十杖本王只當是給本王撓撓癢,誰受不了了。」
「那是?」溫瑜猶疑的看向軒轅驥。
他原以為是軒轅驥受不了那丟下的面子,即不是因為面子,那又是為了什麼?
軒轅驥將手裡酒壺一擲,起身,踱至窗前,眼見得院中一棵正長勢茁壯的青青喬木,探手一指,幽幽道:「父皇像是這樹一般,正是春秋鼎盛時期,我只怕等我孫兒都有了,他也未必會……」
溫瑜聞言順著軒轅驥的手指看了過去,臉上綻起一抹莫測的笑意,「王爺可曾看了王總管送來的手扎?」
軒轅驥猶疑的撇向溫瑜,似是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發問。宮中傳出來的消息分兩種,一種是口訊,一種便是手扎。他素來過問的是口訊,這手扎之事便交於了溫瑜。
現如今溫瑜問他可曾過目那些手扎,是何用意?難道說……軒轅驥目光一亮,灼灼的看向溫瑜。
溫瑜捋了頜下青須,眉梢微揚,壓了聲音道:「屬下仔細的翻閱過了那些手扎。」
「哦?」
便在軒轅驥等著溫瑜往下說時,溫瑜卻是手指了那庭中之樹,淡淡道:「王爺看這青木可是覺得它長勢良好,不日便可參天?」
軒轅驥頜首。
溫瑜曬笑一聲,搖頭道:「屬下卻不如此認為,屬下觀此樹木多則五載少則三年,便一命嗚呼!」
軒轅驥猛的回頭,狹長幽暗的眸中瞳孔急劇緊縮,因為興奮,眼角下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擅著。
「王爺雖日日看著這樹,卻不知府中花匠為討王爺歡心,日日對此樹施以重肥,要知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同樣,樹亦如此。花匠雖是好心,卻辦了壞事。」
「你是說……」軒轅驥撇頭望向東南的方向,哆了唇道:「消息可靠不可靠?」
溫瑜點頭。
雖說皇上對皇后恩愛不變,但並不代表他便可以拒絕其它美色。隨著後宮美人的不斷增加,順天帝雖是龍虎之年,但亦要靠著太醫院的丹藥加以彌補。特別是在新納了一位麗貴人後,更是變本加歷。
他觀王安送來的手扎,順天帝這短短半年時間幾乎便不曾斷過這虎狼之藥。
這些藥雖能提高順天帝某方面的能力,但同樣也會削弱他另一方面。比如年壽!
得到溫瑜確定回答的軒轅驥,攥了手在屋中來回的踱了步子。
「好,好!」軒轅驥笑如洪鐘的道:「本王這便令人去庫房,再尋些稀奇的東西送了那麗貴人。」
溫瑜但笑不語。
待得軒轅驥回轉身後,喊了人收了桌上的酒席,捧了一杯清茶,啜了口後,請了軒轅驥落坐。
「眼看得沂王要班師回朝了吧?」
軒轅驥臉上的笑意便僵了僵。
溫瑜視而不見,話鋒一轉,逕自道:「王爺認為太子殿下是個怎樣的人?」
「太子殿下?」軒轅驥看了溫瑜,稍傾,冷聲一哼,不屑的道:「他也就是佔著個嫡長的身份罷了!」
溫瑜掀目淡淡的撩了軒轅驥一眼,見他臉上濃濃的不甘,暗歎了口氣,忖道:若真只是佔了嫡長的身份倒也罷了,怕的是不只如此!
「王爺日前說的可是真的?太子他有意對沂王不利?」
軒轅驥嘿嘿笑了,撓了撓頭道:「怎的旁人不曾騙進,暇之卻是被我騙進了?」
溫瑜臉上便生起了一抹錯愕。
軒轅驥眼見溫瑜眼裡有著淡淡的責怪之色,連忙提了嗓音道:「我可也沒冤枉他,小時候他就知道算計軒轅澈,這大了明知軒轅澈手握重兵,他如何能甘心!」
「小時候?」溫瑜疑惑的看向軒轅驥,「王爺可否說得明白些。」
「暇之可還記得當年的淑妃?」
溫瑜略一思忖,點頭道,「王爺說的是淑妃之父?」
「沒錯。」軒轅驥重重的道:「你知道淑妃的父親是替軒轅澈頂罪而死吧?」不待溫瑜接口,他繼續道:「那首詩其實不是淑妃之父所做,而是我的太子哥哥做了夾在他書裡的。」
「他為什麼要怎麼做?」溫瑜不解的看了軒轅驥。
軒轅驥冷冷一笑,「當然是為了討好當年皇伯父。」
「哦?」
「當年的皇伯父深恨皇祖父對六王叔的偏寵,一直將他視為是自己皇兒最大的威脅,所以在皇祖父死後,搜腸刮肚的想著要怎麼除去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那時候我們這些被皇祖父封過王的王室子弟,都被皇伯父要求養在京都,名為求學實為質子。你也知道的,宮裡的人慣會逢高踩低,很快大家便領會了皇伯父的意思。」
「雖然我那些堂兄弟們沒少給六王叔使絆子,但都被他一一化解。最後反而大家都被他收服了,便在這個時候,講學的先生換成了淑妃的父親。」軒轅驥唇邊凝了抹冷笑,「我那太子哥哥許是看出了當日的淑妃對六王叔的意思,便給她出了那樣一個惡毒的主意。更想不到的是,淑妃那個笨蛋竟然還同意了!」
溫瑜怎樣也不會想到,當年轟動京師的一樁案子竟是出自秀雅如竹的軒轅祈手裡。
「那沂王他知不知曉?」溫瑜看了軒轅驥,面泛紅光,激動的道:「或許這會是我們手裡的一步好棋。」
一瞬間,軒轅驥便明白溫瑜的打算,他笑了搖頭道:「暇之便歇了那主意吧,我那六王叔是什麼人,當年皇祖父可曾誇他心似比干多一竅!又豈會不知這其中真相?」
溫瑜神一黯,由不得長歎了口氣。
「當然,他雖有七竅玲瓏心,卻不沒有大羅菩薩慈悲心。」軒轅驥冷冷笑道:「他雖有懷疑,卻一直不能確定是我,還是我那太子哥哥。」
溫瑜越發的覺得迷惑,「王爺為何不早日向沂王明言,以期得到他的支持?」
軒轅驥冷冷笑道:「暇之可知道,當日六王叔為何要幫助我父皇舉事?」
溫瑜搖頭。
「因為他認定我父皇比我那堂兄長更適合當皇帝。」
雖然軒轅驥沒有接著往下說,但溫瑜卻明白了他這話中的意思,燕王與廢帝之前,軒轅澈選擇了燕王。那麼軒轅祈與軒轅驥之間,顯而易見軒轅澈選擇了軒轅祈!
即然軒轅澈看重的是大局,那麼便也不會在乎軒轅祈對他當日的設計!即是如此,說也是白說,不如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加以利用,說不定會有另一番意想不到的效果!
「王爺可是心中已有對策?」
軒轅驥淡淡一笑,「我已經派出府中死士狙殺軒轅澈。」
溫瑜悚然一驚,失色道:「這……可萬無一失?」
「不敢談萬無一失。」軒轅驥呵呵一笑,「不過即使失手也沒關係,只要軒轅澈一查,便會發現,那些人俱都來自太子府。」
「太子府?」
「不錯,」軒轅驥得意的道:「我的太子哥哥怎樣也不會想到,早在十年前,我便在他的身邊安插下了那些人。當然,他們一定會在最後關頭說出當年之事,更會說出這次行動,完全是受太子指使!」
溫瑜久久的說不出一句話。
看著眼前一襲墨綠華衫,笑意淡淡的軒轅驥。溫瑜心中生起一聲長歎,世人都道晉王性魯有勇無謀,誰又知曉這假像之後是十年如一日的籌謀。
「王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我們能否如願,溫瑜此生無憾矣!」
軒轅驥抬眸,目光落在廣袤暗夜。
是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費心籌謀十餘載,若真是天命不至,卻也是問心無憾了!
夜涼如水,東方欲白。
便在這時,一聲淒歷的嘶喊聲劃破這寂靜的夜。
「是玉兒!」軒轅驥一聲驚呼,與溫瑜對視一眼,縱身便朝外躍去。
然,他才落於庭院之中,迎面便是一道虎虎拳風。
「什麼人!」軒轅驥一聲怒喝,抬手便迎了上去。
雙拳相撞,軒轅驥聽得手腕處一陣「卡嚓」聲,隨之而起的便是一陣悶痛。當下,不由一驚。身子亦隨著那一拳的撞擊之力,退出三步。然,來人卻不管他,一拳不中之後,掄了拳再次迎了上來。
「找死!」
軒轅驥冷哼一聲,再不敢輕敵。
也不知府中侍衛是去了後院還是早已被眼前人撩倒,兩人在院子裡你來我往,一個動作如行雲流水,舉手投足間殺氣沉沉。另一人則顯得氣勢略有不足,防禦有餘攻勢卻不足。
半盞茶的功夫,黑衣人一個黑虎掏心,將軒轅驥放撩倒在地,不待軒轅驥反應過來,他身子往前一竄,雙足凌空一躍,一個泰山壓頂踩在了軒轅驥的胸前。
趕了出來的想要施以援手的溫瑜便聽到一聲膽戰心驚的「卡嚓」聲。而地上的軒轅驥倒也是條漢子,便是胸骨被人踩斷也不曾哼出一聲,只目光如毒蛇的凝向當前之人。
然,那人一身黑衣,只露出一雙寒光熠熠的眸子,便是那眸子也以輕紗相掩,讓人分辯不清!
「王爺!」溫瑜欲要上前。
黑衣人卻是霍然抬手,示意溫瑜不得上前。
溫瑜步子頓在原地,面如寒霜的道:「閣下好大的膽子,可知這是晉王府,晉王乃是當今聖上所出。你敢相襲,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溫瑜這般說其實只不過是想從聲音上判斷出,這人的身份。要知道軒轅驥之驍勇,放眼京都對手沒有幾人。而這人若是江湖之人,必不會掩面藏容。既然掩面藏容,那便是怕人認出!
不想來人待溫瑜一番話後,卻是冷冷一聲輕「嗤」抬腳對著目光凶狠的軒轅驥便是一腳。
軒轅驥不防他會突然發難,躲避不及,生生被他踢了個正著。
鼻樑上一痛,眼前黑,在感覺到一股溫熱後,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來人!來人啊……」溫瑜高聲喊人,到得這時他再不敢大意,生怕眼前的人對軒轅驥施以殺手。邊喊著,邊不顧自己只是一介文弱書生,一頭進來人撞了上去。
這邊溫彎腰恭身攢足了力氣撞上去,那邊廂,黑衣人卻是一個利落的「旱地拔蔥」身如飛燕朝屋簷之上飛去。
溫瑜收勢不及,「撲通」一聲,將悠悠醒轉的軒轅驥再次壓暈了過去,以此同時,軒轅驥唇角滲出一縷鮮紅。
「王爺,王爺……」溫瑜一個翻身,卻又不敢抬手去抱軒轅驥。只得揚了聲繼續喊道:「來人,王爺遇刺了,快去請御醫。」
溫瑜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晉王后院,情形更是不容樂觀。
「救命,救命啊……不要過來,我求你不要過來……救命啊……」
玉煙樓,玉兒捧了肚子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然不任,她如何哭喊。眼前那條粗大醜陋的大蛇卻是不為所動,吐著猩紅的信子挾帶著一股腥臭的風,朝她爬了過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玉兒使足了力氣往後退著,當後背撞上堅硬的床板時,玉兒身子一僵,慘無血色的臉上生起濃濃的絕望,嘶聲喊了起來,「救命,王爺,快來救救我啊……」
王府不見眼的角落裡,雙福與阿嫵一人佔據了一個角落,眼見得愣頭愣腦的大風擋住了臉如白紙的玉兒,隨時有著想要上前安撫佳人的想法,兩人捂了嘴,壓抑了嗓音,偷偷的笑了起來。
「阿嫵小姐,大風它知不知道怎麼親人啊?」雙福歪了腦袋看著阿嫵。
阿嫵白了她一眼,不屑的道:「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大風也有嘴,拿嘴碰下那丫的臉就是了!」
雙福嘿嘿一笑道:「阿嫵小姐,我不信。」
「你不信?」阿嫵瞪了眼看向雙福。
雙福點頭,挑了眉頭看向阿嫵。
「那我就不讓你看看。」
話落,阿嫵低了頭,喉嚨中發出一種奇怪的響聲。
便看到屋子裡的大風歪了歪腦袋,稍傾便加快了向前游移的動作,不多時,便滑上了玉兒的床榻。
「走開,走開……」玉兒抓了手裡的枕頭朝大風扔了過去,邊扔邊嘶聲哭了起來,「嗚、嗚、嗚,你走開,別過來……救命,救命啊。」
大風卻被那軟軟的枕頭扔得身子一歪,卻沒有停下身子,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大風昂起了身子,猩紅開叉的信子朝玉兒貼了過去。
「啊!」
玉兒發出一聲淒歷的嘶吼聲,雙眼一翻倒了下去。
「怎麼樣,看到了沒?」阿嫵回頭看了雙福,「我的大風,我叫它做什麼,它就會做什麼。」
雙福卻是眉頭一蹙,小而翹的鼻尖聳了聳。
下一刻,臉上便有了一抹濃濃的笑意,諂媚的看了阿嫵,眨著星星眼道:「阿嫵小姐好歷害。」
「那可不是!」阿嫵哼了哼,高高的揚起了脖子。耳聽得前院似有隱隱的暄嘩之聲,不由道:「人也嚇過了,可以走了吧?」
雙福連忙道:「嗯,走吧,走吧。那些迷藥也快失效了,要是被人發現了可就不好了!」
阿嫵喉中又發出之前的那種怪異的嗓音,隨後便與雙福悄然的走了出來,七拐八繞的,出了後院,躍上與街相領的圍牆。待看得夜色下,那似一條匹練般的暗影也跟了出來後,兩人撒了腳丫子便沒命的往前跑。
這邊廂,兩人才剛剛離開。
玉煙樓裡,玉兒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醒轉過來。
但很快的,神智又在痛楚煎熬中漸漸迷失,眼前似是晃動著貼身丫鬟明玉的身影,恍惚間,又似看見明玉的手上沾滿猩紅。
床前垂下的帳縵,時而飄動,忽遠忽近,如同週遭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一陣剜心易骨的痛楚襲來,玉兒一聲慘呼,神智砌底清醒過來。
「夫人,夫人……」丫鬟明玉慌手失措的站在面前,屋子裡丫鬟婆子擠得滿滿的,那早先被請來的侍候她生產的穩婆,此刻正如喪考妣一般盯了她,一迭聲的喊道:「夫人,用力,快用力。」
玉兒低了頭,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下,身下是一陣一陣撕裂的痛,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往鑽,可是卻又一時間找不到出口,像只無頭蒼蠅一樣的亂撞著。
「孩子,我的孩子!」玉兒霍然坐起。
穩婆上前一把按住了她,「夫人,小公子怪上就要下來了,你再加把力。」
「孩子……孩子出生了?」玉兒猶疑的看向穩婆。
穩婆連連點頭。
「可是,我好痛,好痛,像是有把刀在割我一樣。」玉兒抬頭看向明玉,「明玉,你看看,小公子是不是出來了,到底還要多久……我好痛,好痛……王爺……」
明玉哆了唇,目露驚懼的看著痛得死去活來的玉兒。抬手捂了嘴,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她怎麼敢說,小公子伸了一隻腳出來,原本該先出來的頭卻是不見蹤影。
玉兒夫人下面血像井水一樣,汩汩的直往外流,都已經接了兩盆了!一個人哪有那麼多的血能流!
「明玉」
「好了,明玉還是個姑娘,哪經過這種場面。」穩婆推了明玉,「你去外面,去讓廚房多燒些熱水來。」
將明玉打發了出去,穩婆與宮裡派出來的嬤嬤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彼此的眼裡看到了一種選擇。
「夫人,你忍著點。」穩婆上前半扶了玉兒,「許是孩子太大,出不來,我這就拿剪子給剪一下。」
「不……」玉兒不要命的搖頭,「不要,不要……」
「放心夫人。」穩婆擦了把臉上的汗,勸道:「這自古以來啊女人生孩子都是要挨一剪子的,沒什麼大礙的。」
玉兒還想拒絕,不想又一輪撕心裂肺的痛襲來。
「痛,好痛!」
「玉兒夫人啊。」嬤嬤上前看了玉兒,「皇后娘娘很是看重這個皇孫,你看再拖下去,孩子只怕要憋壞了。」
玉兒咬了唇,汗水已經將她染得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她看著眉目威嚴的嬤嬤,想著宮裡的那位皇后娘娘!半響,點了點頭。
顫了聲道:「王爺他……」
「王爺他就在外面。」嬤嬤笑了道:「玉兒夫人放心,一旦小公子安然產下,王爺就會來看望玉兒夫人的。」
痛得死去活來的玉兒唇角挽起一抹甜甜的笑。
卻不知,屋外明玉正哭倒在軒轅驥門外。
「王爺,求您救救夫人,夫人她快不行了。」
卻不知道她這一哭,惹怒了屋子裡的人。
眼見得皇后娘娘一臉怒意。
躺在榻上的軒轅驥蹙了蹙眉頭,對身側侍候的溫瑜道:「溫總管什麼人在外面喧嘩?」
「回王爺的話,是玉兒夫人跟前的明玉」
軒轅驥蹙了眉頭,猶疑的看向皇后娘娘。
「母后,這明玉一直在玉兒身邊侍候,您看?」
皇后娘娘拿了帕子拭了拭唇角,冷聲道:「你到是個念情的,可你這才剛剛脫離凶險,她便在外面,死啊活的。」
這意思是不想饒過明玉了?
軒轅驥便使了個眼色給溫瑜。
溫瑜恭身退下。
沒多時門口響起一片吱吱唔唔聲,稍傾便是人被拖走的聲音。
皇后娘娘使了個眼色給身側服侍的梅姑。
梅姑會意,屏了聲息退下。
與此同時,屋子裡其它人也跟著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這才看向軒轅驥,眉眼卻是一片歷色。
「你好大的膽子!」
軒轅驥怔仲的看向皇后娘娘,「母后,您這是……」
皇后娘娘的目光落在軒轅驥纏著層層白布的胸前,怒聲道:「你為了博取你父皇的原諒,竟能這般凶殘的對待自己!他日為了一己目的又會怎樣對待我,對待你父皇。」
「母后!」軒轅驥本已蒼白的臉越發的白了,他傷心欲絕的看向皇后娘娘,戚聲道:「在母后的眼裡,孩兒便是這種人?」
皇后娘娘冷聲一哼!
一個時辰前,晉王府連夜派人進宮請了御醫,說是晉王府有刺客,軒轅驥受重傷,性命不保。
她大驚之下,不顧皇上阻攔,領人連夜出宮。
不錯,晉王是受傷了!可是王府內何曾有人夜襲的跡像?再說了,放眼這京都城內,誰又是他軒轅驥的對手!偏又在這時,他賞下來的玉兒早產了!
這一切太過詭異,由不得她不懷疑其中真像!
兒子是她生的,所謂知子莫若母。軒轅驥是什麼樣的人,她便是不知十分,也不離**。定是軒轅驥忌恨他父皇庭前施杖丟了顏面,故意這般作賤自己,博取他二人的同情。
當日她不曾在皇上前面替他求情,他便發落她賞下的玉兒。便是連玉兒那腹中的孩兒也不顧及!既然如此,她便成全了他!
見皇后娘娘一臉冷色,軒轅驥咬牙,忍著胸口的痛楚,顫抖著身子爬了起來,跪在榻上。
「母后,孩兒冤枉,孩兒便是再凶殘冷血,也不會這般拿自己的身子不當回事。」
「你說有刺客,我問你那刺客長何樣,你卻說出個所以然來。這府裡,母后來時,井然有序,完全不像有刺客來襲的樣子。你讓母后如何相信你?」皇后娘娘歷聲道。
軒轅驥霍然抬頭,看了皇后娘娘,「母后即能看出這其間的蹊蹺,若是兒臣有意所為,又豈會露出這般破綻,讓母后發現?」因為氣憤牽動了胸前的傷口,引起他一陣劇咳,喉間一甜,榻上便落了一口鮮紅。
皇后娘娘看得心頭一顫,終是自己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兒。由不得哽了嗓子,「你給我躺好,誰要你跪著的。」
「兒臣謝母后恩典。」軒轅驥躺回榻上,喘了口氣後,看向皇后娘娘道:「母后,兒臣資質愚笨,打小便沒讓母后操心。也沒少惹下禍事,結下仇怨,都歸母后善了。這世間,便是兒臣負盡天下人,也斷不敢對母后懷絲毫欺瞞之心。」
皇后娘娘聽得動容,拿帕子拭去眼角落下的淚。
粗啞了嗓子道:「母后一生就得你和你哥哥兩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后不敢偏頗了誰,也不願偏頗了誰。你哥哥性子綿軟,只有你從小便性燥如火,現在還好,從前,母后可真是為你操碎了心啊!」
「兒臣知道。」軒轅驥聽得眼眶一紅,語帶哽聲道:「兒臣當日去沂王府只是想問聲六王嬸,六王叔不在,可有兒臣能出把力的地方。不想,六王嬸她……」
皇后娘娘挑了眉頭看向軒轅驥,「她怎樣?」
「六王嬸不分青紅皂白,便使人將兒臣趕了出來。說是孤男寡女授受不親,可她明明之前還見過哥哥的,怎的到了我這就說起男女大防來!」軒轅驥漲紅了臉道:「兒臣雖糊塗,可兒臣也知這天倫人理,又豈會有那畜生不如的骯髒心思。」
皇后娘娘眉宇間的神色便越來越緊,褐色的眸子滿是狐疑像刀一般凝向榻上的軒轅驥。
軒轅驥卻似是渾然不覺,仍繼續道:「誰知道,兒臣才一離開,便聽說六王嬸動了胎氣。再後來,父皇派人將兒臣綁到御前打了十杖。」
蘇慕雲有滑胎之像,這是千真萬確的!可是,瞧軒轅驥神色又不似說假,皇后娘娘由不得眉頭便蹙成了一個川字。
軒轅驥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皇后娘娘的神色,眼見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樣子,唇角不動聲色的挽了挽,啞聲道:「兒臣也知曉父皇這江山,若沒有六王叔斷沒有來得那麼容易。眼下,六王叔北下為父皇盡忠,兒臣就算是受再大委屈也是應該的,可是兒臣實在不解,六王嬸緣何不顧自己的清名,這般……」
「哼!」皇后娘娘冷冷一哼。
牡雞司晨!好你一個蘇慕雲,你盡量想藉著皇上的手來發落驥兒,以後便好拿捏溫文爾雅的太子!你這麼就有這麼大的膽子!還是說你想讓這消息傳到你那夫婿耳裡,讓他為你衝冠一怒為紅顏,自此悍哭六軍皆縞素?
屋子裡陷入一陣落針可聞的寂靜中。
軒轅驥也似是累了,目光怔怔的瞪著窗外的那抹淺白。
「娘娘!」
這時,屋外響起梅姑的聲音。
「進來。」
梅姑撩了簾子,屏聲凝氣的走了進來。
附在皇后娘娘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話。
皇后娘娘聽得眉頭輕蹙,目光似有意若無意的瞄向榻上的軒轅驥,眼見軒轅驥一臉傷心的看著窗外那抹瓷白的天。
心頭不由便泛起一抹酸意,稍傾擺了擺手。
梅姑屈膝一福,退了下去。
「驥兒。」
軒轅驥聞聲茫然的抬起眼。
皇后娘娘長長的歎了口氣,「玉兒沒了。」
軒轅驥瞳孔攸的一緊,稍傾面露哀色的道:「孩子呢?」
皇后娘娘搖了搖頭。
「為什麼?」軒轅驥抖了嗓子有點語無倫次看向皇后娘娘,「母后兒臣的孩子呢?」
皇后娘娘抿了唇,歎息一聲道:「你還年輕,以後孩子還會有的。」
「可不是這一個!」軒轅驥扯了嗓子喊道。稍傾,眼裡便湧起一片氤氳。但他是個將軍,流血不流淚。猛的仰起頭,直待眸中回復清明,才看了皇后娘娘,「這是兒臣的第一個孩兒。」
皇后娘娘看著他被淚水浸染過越發清幽深遂的眸子,歎了口氣,上前替他掖了被子道:「好了,別難過了。是那孩子跟你無緣。」
頓了頓,「你仔細想想,這京都城裡有誰跟你結了怨。」
這便是相信了軒轅驥遇刺的事實了!
「孩兒想不起來。」軒轅驥搖頭道:「孩兒一生殺人無數,或許是哪個死在孩兒手裡人的後人來尋仇也未必。」
皇后娘娘的手便僵了僵。
驀的便想起當年起事之日,軒轅驥是如何四處廝殺,替燕王打下這一統江山的。而軒轅驥眼見自己想要的效果達到了,臉上越發的做出一番兔死狗悲的神情來。讓人看了滿心不是滋味!
「好生休養著,母后要回宮了,你父皇那還等著我回話。」
「孩兒恭送母后。」
皇后娘娘制止了軒轅驥掙扎從榻上支起的身子,抬手將他臉上的亂髮往後理了理,柔聲道:「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被人欺負。」
軒轅驥還想說些什麼,皇后娘娘卻已經起身,招呼了宮人進來,好生吩咐了一番。
這才帶了人回宮。
皇后娘娘一走,溫瑜便重新進了屋子,揮退了屋中的人。
「怎麼樣?」軒轅驥看向溫瑜。
「屬下派人去看過了,兩處都沒動靜。沒看到有特別的人出入。」溫瑜輕聲道。
「不是沂王府,也不是太子府,那會是誰派出的人?」軒轅驥目光陰鷙的盯著榻上的那口鮮紅,「掘地三尺,也要給我將人找出來。」
「屬下已經派人去盯了京都四門,只要有人。」
軒轅驥點了點頭。
溫瑜欲言又止的看向軒轅驥。
「你是想問我剛才為什麼不咬住沂王府?」
溫瑜點了點頭,「此等情況下,王爺若說懷疑是沂王府派出的高手,娘娘與皇上也未必不信!」
軒轅驥幽幽一笑。
「不用了,過猶不及。我相信,我那偉大的父皇會從其中抽絲剝繭,找出他想要的真像來的!」
溫瑜便不再多說。
稍傾,軒轅驥突然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小公子。」溫瑜略一怔愣便飛快的答道:「生下來便不行了。」
軒轅驥臉上便有了一抹猙獰之色。
「去查查,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
……
沂王府。
蘇慕雲望著眼前黑了不少卻面帶薄怨的女孩。眼中漸漸發熱,稍傾她示意雙福扶了她起身,對著阿福深深的俯身。
「你……你做什麼?」阿嫵臉上閃過一抹慌亂,想要伸手去制止,在看到蘇慕雲那碩大的肚子時,又硬生生的縮了手,急急的道:「你……你,你不要這樣。」
「阿嫵謝謝你。」蘇慕雲看了阿嫵,情真意切的道:「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我的謝意。」
「你,你不要謝我。」阿嫵擺了手,漲紅了臉道:「我又不是為你,我是為澈哥哥。」
末了,似是想起什麼,跳開一步道:「你別以為我對澈哥哥放手了,我跟你說,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蘇慕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屋子裡的人也都跟著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阿嫵跺了腳,「肚子跟個球似的,你小心笑破了肚子。」
「阿嫵!」
紅綃正欲斥責阿嫵幾句,蘇慕雲卻是笑著擺了手,示意她無防。
「阿嫵,你說我肚子裡是男孩還是女孩?」蘇慕雲上前執了阿嫵的手,往炕上帶去。
「我看肯定是男孩。」這顯然是一個阿嫵感興趣的話題,這會子也不計較蘇慕雲是情敵的事實了,由著她挽了坐在炕沿上,雙目亮晶晶的看了蘇慕雲,「我娘生我弟弟時,就跟你一樣,滿臉的麻子。」
阿嫵的話音一落,本來滿是歡聲笑語的屋子裡再次靜得像死去一般。
紅綃瞪著一臉不解的阿嫵,心道:大小姐,你可真是會說話。
「是嘛?」蘇慕雲略帶驚喜的聲音打破這片寂靜,「你娘當初也是一臉麻子的?」不待阿嫵回答,她便拍了胸膛道:「這下我可放心了,我還以為就我這樣呢。」
「說來也真可惜。」阿嫵同情的看了蘇慕雲,「你從前雖沒有我漂亮,但也還算是清秀的,等你生下這孩兒,也不知道這麻子能不能消掉。」
沒你漂亮?!
紅綃上下打量了阿嫵幾眼,心道:確實,看你那小籠包多小巧,多玲瓏,王妃怎麼能跟你比?不過阿嫵姑奶奶,你澈哥哥似乎更喜歡發面饅頭而不是小籠包呢!
「是啊,我們阿嫵可真是漂亮。」蘇慕雲遞了一片切好的冰鎮西瓜上去,「阿嫵,等孩子生下來認你做姑姑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嫵拍手道:「我最喜歡小孩子了。」
紅綃再次搖頭。
阿嫵姑娘你都成了王爺孩子的姑姑了,如何再去嫁王爺呢?這可是兄妹**的,天不劈你雷不打你,你爹和你娘一定會收了你的!
眼見得阿嫵姑娘興致勃勃的陪著蘇慕雲說起小孩子的趣事,猶不自覺自己已經掉進蘇慕雲挖的坑裡,紅綃姑娘為阿嫵長長的婉惜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