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候府。舒蝤梟裻
張寧馨與張廣嗣默然相對,夜色沉沉寂寂,因著那鋪天蓋地的白雪,屋內不似往日冬夜般那樣暗沉,卻冷意更甚。
撥了撥盆內的炭火,張寧馨挑眼看向張廣嗣,「哥哥,可是有話要問?」
「清河王妃死了。」張廣嗣低垂了眉眼,輕聲道:「死在皇宮外的護城河裡。」
張寧馨默了一默。
「你沒有話要說麼?」
又是一陣落針可聞的安靜,稍傾,一聲長歎結響起,張寧馨抬頭,目光清幽的盯了張廣嗣。
「不錯,是我與晉王妃設下的計,本是想將蘇慕雲弄暈,將她同葉蕭安置在一處。這樣一來,不管她是否清白,她都毀了。」
「可現在毀了的是我。」張廣嗣眉眼輕蹙,低聲道:「你事前為何不同我商議?」
「哥哥,我早說過,我們無路可走。」
張廣嗣看向眉峰微挑的張寧馨,「可我也沒打算魚死網破,今日之事不會善了。皇帝雖不曾處置我,但……」
雖然他沒往下說,但張寧馨卻是知道張廣嗣話中的意思。
知情的清河王妃死了,他這個當事人,又能逃到哪去?
「哥哥,我們去求見晉王吧。」
「求見晉王?」
「是的,向晉王投誠。」
這本就是當初的打算,只是當日張廣嗣想著的是由軒轅澈來拉攏他,而不是自己眼下這般自動找上門。
見他還在猶豫,張寧馨輕聲道:「哥哥別猶豫了,我們不是說好了的,與晉王為盟,現如今只不過是時間提前罷了。」
張廣嗣略作沉吟,輕聲道:「皇上下旨將晉王妃貶為庶人了。」
「貶為庶人?」張寧馨愕了一愕,若是謝蘭亭不再是晉王妃,那有些事似乎……略一沉吟,輕聲道:「看晉王的態度行事吧,晉王一日不將她逐出王府,我們便一日將她當成王妃看待。」
張廣嗣點頭。
兩人又坐了會兒,不知道是火盆裡的火太旺還是穿的衣服太厚,張寧馨臉上生起兩抹潮紅,看著很有幾分韻味。
「你現在可有什麼打算?」
張寧馨怔了怔,打算?她不解的看向張廣嗣,待看到張廣嗣眼裡的關心時,笑了笑道:「先將眼前的事情解決了再說吧。」
「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早些作考慮的好,等年紀再大些了,只怕更加困難。」頓了頓,張廣嗣輕聲道:「前些日子王總管跟我說起俞青狁……」
俞青狁,那個將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奉為至理明言的北指揮使俞青狁!張寧馨身子一抖,霍然抬頭看了張廣嗣,「哥哥……」
張廣嗣擺了擺手,示意張寧馨稍安勿燥,輕聲道:「你放心,俞青狁的為人我自是看不上,不會冒然答應什麼。」眼見張寧馨鬆了口氣,張廣嗣卻又輕聲道:「可是,如果這只是王總管的意思,那也罷了,若是那俞青狁自己的意思,寧馨……」
他沒再說話,只是目光擔憂的看了張寧馨。
張寧馨撇了臉,壓下心頭的惶惶。
良久,輕聲道:「等這裡的事了,我想離開京都。」
「離開京都?」張廣嗣失聲道:「你想去哪?」
「不知道,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
便在張寧馨以為張廣嗣會不同意時,不想張廣嗣卻輕聲道:「也好,出去走走,多看看總是好的。」
張寧馨訝然的抬起頭,看到的是張廣嗣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臉。
「哥哥,還是將嫂嫂接回來吧!」抿了抿唇,張寧馨勸說道:「這事一旦傳出去,怕是嫂嫂越發要生哥哥的氣了。」
張廣嗣嘴唇翕了翕,稍傾默然的探手自懷裡取了一張紙遞到張寧馨手裡。
張寧馨接過,才展開,臉色便變了變,猝然失色道:「義絕書?」
張廣嗣點了點頭。
「嫂嫂要和你和離?為什麼?」
張廣嗣笑了笑,為什麼?因為陸氏無法認同他所做的一切,因為陸氏知曉照這般下去,說不得便是滅族之禍。
「哥哥,你同意了?」張寧馨看了張廣嗣,顫聲道:「嫂嫂,她竟然狠絕如此!那哥兒和姐兒呢?他們歸誰?」
「歸你嫂子。」
「我不同意。」
張寧馨霍然站起,瞪圓了眸子道:「那是我張家的骨血。」
「算了。」
「算了?」張寧馨怔怔的看了張廣嗣,「哥哥,你……」
「這樣不是挺好?」張廣嗣抬頭,目光冷沉的盯了張寧馨,「如是事敗,總算是替張寧留了一條血脈。」
「撲通」一聲,張寧馨跌坐在炕上,目光怔怔的看了張廣嗣,燭光一晃,她豁然發現張廣嗣的鬢角兩邊銀興忽閃。「哥哥,」張寧馨起身看向張廣嗣的鬢髮,「這是怎麼回事?哥哥怎的會有白髮?」
「人老了,當然就會有白髮。」張廣嗣笑了笑,撇了頭躲過張寧馨欲待翻看的手。
他如何會告訴張寧馨,多少個夜裡他是睜著眼到天明的,多少個夜裡,他想嬌妻乖兒,想得難以入睡。多少個夜裡,他悔不當初,心痛如絞。然這世間沒有後悔藥,他沒法讓一切重來。
張寧馨聽著張廣嗣無所謂的話語,眼眶漸漸泛紅。
「哥哥,如果……」
如果什麼呢?如果當初她不曾得遇周子元;如果在知曉周子元有婚約的情形下,她能揮劍斷情絲;如果她能換一種方式去對待這份生命中的孽緣;如果……
人生沒有如果!
「我打算,這些日子隆平候府緊閉府門概不待客。」張廣嗣輕聲道:「你若是覺得悶了……」
「我沒事。」張寧馨輕聲道:「我習慣了。」
張廣嗣點了點頭。
沒坐多久,便起身離開。
候門廣戶,皚皚白雪將青瓦白牆盡數染白,入目之處,滿滿是淡淡淒淒。再無曾經的繁華似錦,再無往日的生氣盎然!
張廣嗣立在廊簷下,看著那些層層挑起的飛簷凌空,目光漸漸茫然。良久沉沉的歎息一聲,拖著長長的身影沒入另一片淒淒的萎涼中。
……
沂王府。
軒轅澈看著像個花蝴蝶一樣飛舞旋轉片刻不停的蘇慕雲。
撫頭歎息道:「媚媚,我再說一遍,你家弟弟他真的不是個挑食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軒轅澈微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了蘇慕云:「你知道,你還弄了這一桌子?」
「我弄這一桌子,又不是給他吃的。」蘇慕雲撩了眼對軒轅澈輕笑道。
「那是給誰吃的?」
「給你啊。」蘇慕雲呵呵笑道:「慕辰他從小就是給什麼吃什麼,我就是蒸鍋饅頭,他也無所謂。所以這些菜,都是犒勞王爺你的。」
軒轅澈眼見蘇慕雲笑得詭異,鳳眸一轉,輕聲道:「那我先用上吧。反正,小舅子也不挑。」
說著,便拿了筷子去夾那尚冒著熱氣的揚州獅子頭。
「啪」蘇慕雲抬手便拍上了軒轅澈的手,眸子帶著三分怒意七分不快的瞪了他。
「媚媚!」軒轅澈不依的喊道:「是你說,這些都是我的。」他抬手指了那八仙桌上讓人望之便食慾大開的一桌子菜。「喏,這個西湖醋魚,喏,這個抄手,喏,這個……」
「沒錯,都是你的。」蘇慕雲斬釘截鐵的道。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吃。」
「因為,客人還沒來。」
軒轅澈「嗷」一聲,便趴在了桌上,「媚媚,你從早上開始佔了廚房,我早飯沒吃,中飯沒吃,這會子就是石頭我也能吞幾個,你知不知道。」
蘇慕雲搖頭。
「媚媚!」
「王爺,王妃,魚腸回來了。」
紅綃自外面一溜小跑的進來。
蘇慕雲立刻一把攥了軒轅澈的手,「魚腸回來了,慕辰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魚腸將小舅子接回來了,可我這會子真的餓得走不動了。」軒轅澈賴在位置上不肯起來。
無論蘇慕雲怎麼拖也不肯動一下。
「軒轅澈!」蘇慕雲一甩手,瞪了眸子道:「你成心的是不是?你成心惹我不高興的是不是?」話落,眼眶便紅了。
軒轅澈一見蘇慕雲紅了眼眶,一個直身就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媚媚,不是,我不是……」
手忙腳亂的要去替蘇慕雲擦臉,可是這會子蘇慕雲卻傲嬌了,左擋右擋就是不讓他靠近。
「媚媚,你不要這樣,等會小舅子還以為是我欺負你。」軒轅澈這會子腸子都悔青了。
又覺得很奇怪,怎的最近蘇慕雲動不動就愛哭鼻子。從前極難看到她傷心落淚,可這幾日,動不動的便生氣,使小性子,偶爾還眼眶紅的像兔子,那個委屈,看得他就像是心被人拿刀「撲哧,撲哧」的紮著。
「媚媚,媚媚……」
到得最後,軒轅澈只能圍著蘇慕雲一迭聲的喊著這兩名字。
「媚媚,我就是怕你有了小舅子不要我,我真的沒別的意思。」
蘇慕雲這才「撲哧」一聲,破啼為笑,瞪了他道:「你也不害羞。」
軒轅澈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心道:你才不害羞,又是哭又是笑的。
深夜,沂王府後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一輛馬車緩緩駛入,馬車一進,那門便被悄無聲息的迅速關上,開關的速度讓人幾疑那門從來就不曾被被打開一樣。
後院這時燈火通明,然,卻廖廖不見幾人。
一襲華麗紫衫的軒轅澈扶了蘇慕雲站在廊簷之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那輛馬車。
待見到一隻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撩開車簾,探出臉時,蘇慕雲霍然提步走了上前,顫了嗓子道:「慕辰!」
那正準備鑽出馬車的人身子一僵,稍傾霍然抬臉看了過來,四目相對,蘇慕辰「撲通」一聲,跳下馬車,迎著蘇慕雲跑了過去,撲進蘇慕雲懷裡,「姐姐,姐姐。」
蘇慕雲摟了蘇慕辰,眼淚便似斷線的珠子般,嘩嘩的直往下掉。
「姐姐,爹和娘,他們都沒了,他們都死了。」
蘇慕辰埋首在蘇慕雲的肩頭,嘶聲的哭喊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蘇慕雲摟著蘇慕辰,兩年不見,蘇慕辰已經比她還高出半個頭,這般相擁而泣,肩頭上都是蘇慕辰的淚水,便是隔著厚厚的冬衣,蘇慕雲也感覺到肩頭上那冰冷的寒意。
「慕辰。」
一聲略顯蒼老的嗓音響起。
蘇慕雲抬頭,便看到魚腸自馬車裡換出一個年約五旬的男子,一襲寶藍色的寶相花紋棉袍,青瘦的臉上一對眸子熠熠有光。想來便是收養蘇慕辰的那位呂老爺。
蘇慕雲略略的鬆開蘇慕辰,牽了蘇慕辰的手上前,不待近前,「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慕雲謝老先生對家弟的救命之恩。」
蘇慕辰便也跟著跪了下去,恭敬的磕了個頭。
「哎,使不得,使不得,王妃。」呂老先生連忙擺手,側了身子避過蘇慕雲的那一跪。
待蘇慕雲與蘇慕辰恭敬的磕了三個頭後,軒轅澈這才上前,探手扶了蘇慕雲,道:「起來說話吧。」
蘇慕雲就著軒轅澈的攙扶站起身,眼見蘇慕辰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軒轅澈,便牽了蘇慕辰的手上前,輕聲道:「慕辰,這是姐夫。」
蘇慕辰依著蘇慕雲的意思,恭敬的喊了一聲,「姐夫。」
軒轅澈美滋滋的應了,轉而對一側的呂老先生說道:「進屋喝杯酒暖暖身子吧。知曉你們今日要來,王妃早上開始便在廚房忙著。」
「有勞王妃,王爺請。」呂老先生側身讓軒轅澈走在前裡。
蘇慕辰回頭撩了眼呂老先生,見他與軒轅澈相談甚歡,便跟在了蘇慕雲的身側,姐弟二人輕聲說著別後之事,一路向前。
待看到堂屋那一桌尚冒著熱氣的俱是家鄉口味的菜時,蘇慕辰的眼眶不由便紅了。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姐姐了,想不到……」蘇慕辰頓了頓,待喉頭不再那麼痛後,輕聲道:「當日,我被忠伯和順伯拼了命扔出牆頭,便遇上了義父。」
蘇慕雲拭去臉頰上的淚,輕聲道:「我被奶娘和松林哥救出後,不敢在家久留,怕那些人回頭又來尋找,便一路躲躲藏藏的來了京都。」
「當日,我本打算上京都來尋伯父,可是義父說,觀那些人殺人的手法,不似尋常流民。」蘇慕辰瞪了那與蘇慕雲如出一轍的似點漆似的眸子,沉了嗓子道:「姐姐,爹娘我們家的那些人真的是被隆平候府的那個女人使人殺的嗎?」
蘇慕雲點了點頭。
「為什麼?就因為姐姐與周子元有婚約?」蘇慕辰瞪了眼怒聲道:「為一己之私,便這樣滅人滿門!這天下可還有王法。」
蘇慕雲默了一默,稍傾起身,持了酒壺,替蘇慕辰斟上一杯酒遞到他手裡,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慕辰,我們去謝過呂老先生,若不是他仗義出手,我們蘇家這一脈便要斷了。」
蘇慕辰點頭,跟隨蘇慕雲起身,兩人走到呂老先生跟前,「呂老先生,慕雲敬你一杯。」
呂老先生連忙起身,端了桌上的酒盞,「不敢,老朽敬王妃一杯才是,恭喜王妃姐弟團聚。」
片刻後,待他二人喝盡杯中酒。
軒轅澈持杯走到蘇慕雲身側,輕聲道:「慕雲,你我夫妻二人敬老先生一杯吧。」
蘇慕雲起身,持了酒盞與軒轅澈上前,呂老先生連忙起身,口中說道:「不敢勞王爺屈尊。」
「呂老先生請坐,」軒轅澈對呂老先生道:「若不是老先生施以援手,王妃一生飲恨,這杯酒老先生當得起。」
說罷舉杯道:「本王先干為淨。」
蘇慕雲亦舉杯,不想,不知是先前那杯酒水的緣故還是太過勞累,杯子才湊到唇邊,腹部便一陣絞痛。她手一頓,臉色便白了白。
一直關注著她的蘇慕辰連忙上前,輕聲道:「姐姐,你不善飲酒,這杯酒便算了吧。」
軒轅澈回頭,看到蘇慕雲臉上乍然生起的蒼白,不由便緊張的道:「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呂老先生亦忙道:「王妃心意老朽已然明瞭,王妃萬勿勉強。」
想了想,蘇慕雲將手裡的酒杯交到軒轅澈手裡,輕聲道:「既是你我夫妻二人敬的酒,便由王爺代妾身飲下吧。」
軒轅澈接過,對著呂老先生舉了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眾人再次分主次坐下。
呂老先生看了軒轅澈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王爺王妃成全。」
軒轅澈蘇慕雲相視一眼,末了,軒轅澈看了呂老先生輕聲道:「老先生請講,但凡是本王能辦到,定不讓老先生失望。」
呂老先生抿了抿唇,臉上似有一抹為難之色,但稍傾卻還是毅然道:「老朽想將慕辰帶回蘇州,不知……」
軒轅澈看了蘇慕雲一眼,見蘇慕雲微微頜首,心下一鬆,原本是擔心蘇慕雲在見過蘇慕辰之後,不捨讓他離開,這會子見蘇慕雲仍然照之前商定的行事,心下欣慰之餘,卻又多了幾分酸痛。
「我夫妻二人並不曾想過要將慕辰留下。」
軒轅澈抬頭看了蘇慕辰,蹙了蹙眉頭,稍傾暗啞了嗓子道:「慕辰,非是你姐姐不想與你團聚,也不是姐夫容不下你。而是……」
「我知道。」
蘇慕辰聞言點頭道:「姐姐與姐夫所慮之事,義父已經與我講過,我心理明白。」
軒轅澈與蘇慕雲同時抬頭看向呂老先生。
呂老先生笑了笑,輕聲道:「自從王爺使人上門尋慕辰之後,老朽便全力關注京都之事。想來王爺也知道,老朽與吏部尚書況大人頗有些淵緣。」
軒轅澈點了點頭。
呂老先生慈愛的眸子便落在蘇慕辰身上,輕聲道:「慕辰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定是國之棟樑。然……」歎了口氣,輕聲道:「富貴如浮雲,廣廈千間臥榻只餘三尺,良田千傾一日所食不過三餐。便讓慕辰走另一條路吧。」
軒轅澈默然片刻,稍傾輕聲道:「也不似老先生想的那般不堪,三年王載之後,本王遠離京都,慕辰會有一番天地的。」
「王爺打算歸隱?」
呂老先生看向軒轅澈。
「是的。」
軒轅澈看了一側替蘇慕辰夾菜的蘇慕雲輕聲道:「如老先生所說,富貴如過眼浮雲,我這一生本就志不在此,王妃是個生性淡然的,想來她更喜歡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頓了一頓,輕聲道:「只,現眼下,大仇不得報,且諸事尚不穩妥,是故,慕辰之事還請老先生多費一番心事。」
呂老先生點頭,輕聲道:「老朽明白王爺意思了,王爺但請放心,老朽必傾全力護慕辰之周全。」
酒過三席,更鼓聲聲。
最美好的時光,總是匆匆而過……轉眼夜深,宴罷、人散,滿目繁華落盡。
沂王府的後門再次如之前那般迅疾的打開又快速的更上,唯一留下的便是那一串串的馬蹄車輪印。但轉眼,便被消融的血水淹沒,不復之前的痕跡。
蘇慕雲裹著厚厚的貂毛大氅久久的立在廊簷之下,風吹乾了她臉上的淚。一隻溫熱的手將她緩緩的攬進懷裡。
那淡淡的幽幽的冷香瞬間將她砌底的淹沒,但卻讓她那原本難過傷感的心裡有了些許的溫暖。
「慕辰說呂老先生膝下只有一女。」
軒轅澈點頭,「是的,呂夫人出身名門,將呂小姐教養的敦厚嫻雅。求娶之人不泛名門高戶。」
蘇慕雲笑了笑。
她的小慕辰席間與她說得最多的便是這位義妹啊!
「好了,夜深了,我們回屋去吧。」軒轅澈牽了蘇慕雲的手,「放心,慕辰他會過得很好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
……
英國公府。
葉蕭揮手示意來人退下。
男子微一抱拳,快步退下。
待那人走得遠了,週遭只餘風吹得屋脊之上的雪簌簌而動的聲音時,葉蕭才緩緩的上前,將手裡的那個信封放在了書案之上,漆黑的眸久久的凝視著窗門之外被雨雪遮去半邊竹枝。
屋子正中央一盆炭火燒得正旺,不時的有「啪啪」的聲音響起,偶爾的爆起一個炭花。
葉蕭回身踱至案前,取了那信封,重新坐回炭盆邊上,拆了信封,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
短短幾行字,他卻是看得格外的用心,直至將那信中內容爛熟於心,他才鬆手,任手中的信封連著信紙落在地上的火盆裡。
很快,那信封便被炭火引燃,不一會兒便成了灰燼,只餘下幾片淡淡的煙灰色。
他拿了一側的火鉗,撩撥了一下,屋子裡瞬間飛起幾隻灰色的蝴蝶。葉蕭緩緩抬頭,看著那灰色的蝴蝶起舞,唇角嚼了抹笑,眼見那蝴蝶便要落地再終消失不見。
他霍然抬手,也不見他怎麼動,只那原本尚要落地的蝴蝶瞬間消失,便似從不曾出現一般。
「夫人。」
屋外響起瑞珠的聲音。
葉蕭起身,朝門口走去。
便見母親由著丫鬟攙扶著朝這邊走來,遠遠的看到立在門口相迎的他,青瘦慘白的臉漾起一抹笑。
「您怎麼來了?有事使人過來說一聲,孩兒自會前去。」說著,探手扶上英國公夫人的手,小心的侍候了她進屋。又對一側的瑞珠吩咐道:「再去搬幾個火盆過來。」
瑞珠應了一聲是,飛快的退了下去。
英國公夫人進屋,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屋子,由著葉蕭將她扶到屋中央,他適才躺著的醉翁椅上。
葉蕭返身取了一床虎皮搭被放在英國公夫人膝上,早有丫鬟搬了錦墩安放在一側,他撩袍坐下。
「大過年的,你這屋子怎的這般冷清?」英國公夫人抬眼看了葉蕭,灰色的眸裡閃過一抹淡淡的憐惜。
葉蕭挑了挑眉梢,輕聲道:「前些日子,瑞珠也曾從花房搬了些花來,我嫌那些花太過俗氣,便讓搬回去了。要是知道您會來,我肯定讓她再多放幾日。」
英國公夫人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別打岔,你知道我的意思。」
葉蕭默了一默。
英國公夫人又繼續道:「那些人裡就真沒一個你看得上的?」
年前便有許多人上門說媒,只葉蕭卻是一概都回絕了,只說暫時不想娶親。
葉蕭默然無語。
「你心裡還在想著公主?」英國公夫人試探的道:「你為她也守了一年了,盡了情義了。」
葉蕭搖了搖頭,待要張嘴,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聽說,你與梁琦來往甚密,你若是喜歡……」
「母親……」葉蕭抿了抿唇,輕聲道:「我不想娶親。」
「胡說。」英國公夫人嗔怨的道:「娘還等著抱孫子呢,你難不成要讓娘抱著遺憾離開?」
「母親的身體一日好似一日,待過些日子,我讓妹妹帶了外甥回來……」
「那是你妹妹的孩子,不是你的。」英國公夫人歎了口氣,輕聲道:「適才沂王府來人了?」
葉蕭抬頭,與英國公夫人對視一眼,但想著他連那邊都沒滿,母親知曉也不奇怪。
「是的,是來送請貼的,沂王府設宴,孩兒回掉了。」
英國公夫人眉眼略略一蹙,欲言又止。
「蕭兒,你的心思,娘知道。」英國公夫人探身,執了葉蕭的手,輕聲道:「蕭兒,聽娘的話,兩情相悅固然好可相敬如賓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的方式。」
葉蕭眉頭一顫,不可置信的看了英國公夫人,「母親……」
「你是娘的孩子,知子莫若母。」英國公夫人歎了口氣,輕聲道:「既然已經不可能,那就將她找個位置好好的放起來。你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見葉蕭不語,英國公夫人再次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再好好想想吧,娘希望這次,你能依著自己的心願找一個自己看得過眼的人,生兒育女好好的過你自己的日子。」
「我知道了。」
葉蕭點頭。
英國公夫人又坐了坐,兩人默然無聲的看著老的炭火化為灰燼,新的木炭漸漸燃燒。
……
轉眼便是幾天過去。
京都百姓在過了一個喜氣洋洋的正月,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元宵節。鼓前街,到處都是細心紮起的燈籠,那些燈籠逗得小孩子日日留連於街頭,不捨返家。
這日,蘇慕雲離開寶慶銀樓時,也被這份歡樂感染。
對雙福和櫻桃道:「我們也去逛逛吧。」
雙福自是百分百的樂意,反到是櫻桃,輕聲道:「王妃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這些日子蘇慕雲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腰腹總是隱隱的有些墜漲。請了幾回太醫,太醫也只是說她宮寒體虛,小心休養為上。
「也是,反正元宵那日總還是要出來看熱鬧的。」蘇慕雲沒有多堅持。
櫻桃連忙讓車伕將馬車趕了過來,與雙福小心的扶了蘇慕雲上馬車。
馬車篤篤向前,蘇慕雲倚在車窗邊看著沿街的風景,一邊對櫻桃道:「二少爺的事你可曾說與別人知曉?」
櫻桃知曉蘇慕雲嘴裡的這個別人,指的是蘇家大房。連忙擺手道:「奴婢什麼都沒說。」
蘇慕雲點了點頭,輕聲道:「非是不相信大伯父和大伯母,而是這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奴婢省得的。」
蘇慕雲便不再多說,出嫁那日,錢氏便將櫻桃的賣身契給了她。這點,櫻桃自己也是知道的。
想到這,忽的憶及,前世,便是這年的春閨,周子元設計讓蘇文興,蘇文遠科場舞蔽,將他二人打入大牢。
今番周子元已然斃命,想來,蘇文興,蘇文遠兩人該不會有事了吧!還是找個日子回趟蘇家吧!
「啊,好臭啊!」
雙福忽的捏了鼻子,嚷嚷道:「臭死了,臭死了,快點走。」一邊使了車伕趕緊往前。
臭?
怎的自己卻不曾聞到,反而覺得那味道甚是誘人?
蘇慕雲探頭朝外看去,霍然見到一個老婆婆在路邊擺了個攤子,正一塊一塊的臭豆腐下油鍋炸。那臭豆腐的味道飄得老遠老遠,老婆婆邊上早已圍滿了一圈人。
蘇慕雲忽然便覺得滿嘴生津,她先是怔了怔,稍傾明白過來,不由便失笑。自己何是這般嘴饞了!
只這才想起嘴饞,那裡卻是一個勁的便想吃,多等一刻也等不了。
「櫻桃你去買些來。」
雙福霍然轉頭看了蘇慕雲,「王妃,那東西好臭!」
「可是,我卻想吃,怎麼辦?」蘇慕雲笑盈盈的看了雙福。
「真的很臭,怎麼吃得下啊!」
「吃不著,好難過,怎麼辦?」
櫻桃「撲哧」一聲笑了,讓車伕停了車,她拿了銅板便下車。
雙福眼見得櫻桃擠過人群,低聲的與老婆婆說著話。她怔怔的轉了頭看向蘇慕雲,「王妃,你這些日子怎麼盡愛吃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不會啊!」蘇慕雲笑了道:「我幼時在杭州經常吃的。」
「不是……」雙福還想說。
不想櫻桃已經拿個小碟托了臭豆腐趕了回來。「王妃,要辣的還是不甜的?」
「辣的吧!」
蘇慕雲接了,躲在車廂裡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雙福卻是躲得遠遠的,她實在受不了那臭味。
不想,蘇慕雲這一吃卻是停不了嘴,竟一連吃了好幾碟,實在是最後雙福說,再吃下去,晚上要把王爺熏翻了,這才住了嘴。
------題外話------
哈哈哈,臭豆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