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貴的平亂仍在繼續,遠離戰火的大都卻是逐漸迎來了新年的氣息。()
轉眼已進臘月,英國公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便連久臥病床的英國公夫人因著這難得的喜事,精神都為之一震,親自操持葉蕭的大婚事宜。
淑景樓。
英國公夫胡氏正低聲的與自己的陪嫁媽媽胡媽媽輕聲的說著話,小丫鬟進來報,說是羅姨娘來了。
胡奶奶眉頭一蹙,輕聲道:「她來幹什麼?」
胡氏笑了笑,「她來幹什麼?她來當然不是有好事。」
胡奶媽便道:「那老奴出去說夫人身子不適,讓她改日再來?」
胡氏擺了擺手,「讓她進來吧,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胡媽媽略略猶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吩咐小丫鬟將人請進來。
人未到,聲先到。
「夫人,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羅氏挾著一股香風,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胡氏淡淡的笑了笑,吩咐一側的大丫鬟琉璃搬了個錦墩請羅氏坐。
屋子裡很明亮。
羅氏側著身子。烏黑的頭髮綰了凌仙髻,穿著湖色的褙子,妃紅的素面湘裙,耳朵上墜著的赤金柳葉耳墜。遠遠望去,金光閃閃,似陽光下的最耀眼的花朵。
胡氏看著這般鮮妍明快的羅氏,論說她的年紀比自己還長一些,可是這麼些年來,因為葉明德,她鬱積於心,又加之常年寡歡,漸漸的便藥不離身。乍然對比之下,霍然驚覺,老了,果真是老了。
「夫人,」羅氏端了手裡的茶盞,細長的眉眼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看了胡氏,輕聲道:「夫人這些日子氣色看起來好多了,這個年終於可以大家團團圓圓的過了。」
胡氏笑了笑,低頭淺綴著手裡的茶。
過年?她有多少年的年是獨自一人在淑景樓裡過的!
「你來有什麼事?」胡氏不想與羅氏多說,也用不著多說,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當著外人可能還要粉飾太平,私底下……胡氏冷冷的勾了唇角。
羅氏臉上的笑意不減,只眸裡卻始終少了些許的溫度。
「世子大婚在即,夫人身子一直不利索,婢妾是想來問問夫人,可有婢妾出得上力的,還請夫人不要客氣。」
胡氏放了手裡的茶盞,微微抬起頭,目光細細的打量了羅氏一番,稍傾笑盈盈的道:「謝謝你的好意,你還是將老爺服侍好了吧,要知道……」話頓了頓,眉眼間掠過一抹嘲諷的笑,卻是轉了話道:「再說了臻哥兒的媳婦有身子了,你還是幫顧著她一些吧。」
羅氏在聽到胡氏說讓她好好侍候葉明德時眉眼間還閃過一抹得意,轉眼便聽到胡氏說起葉臻的媳婦駱氏,那抹笑意便僵了僵。駱氏有身孕之事,她一早就囑咐過了,不讓說出來了,可是胡氏卻是知道了,看這情形還是很早就知道了。羅氏的臉色白了白。
胡氏便端了起了桌上的茶盞送客。
羅氏見了,雖是還想試探一番,可還是不得不起身告辭。
卻在這時響起屋外小丫鬟的聲音。
「老爺來了。」
羅氏站起的身子便僵了僵,不由的拿目光去看胡氏。
胡氏卻是神色如常的坐在炕上,輕輕的啜著茶,頭也沒抬一下。
葉明德走進屋子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情形,胡氏神色淡然的坐於一側,羅氏慇勤的上前行禮。
「老爺來了。」
葉明德鄒了鄒眉頭,看了羅氏道:「你怎麼來了。」
「妾身來問問夫人,有沒有什麼打雜的事是妾身使得上力的。」
葉明德眼角的餘光便瞥向炕上的胡氏,在看到胡氏一如雕刻平靜無波的臉時,眉頭蹙了蹙,輕聲道:「你下去,我有事要與夫人說。」
羅氏眉眼一閃,但還是屈身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直至羅氏走得遠了,胡氏這才放了手裡的茶盞,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的胡媽媽,胡媽媽點了點頭,奉了杯茶給葉明德後便將屋子裡的丫鬟下人帶了下去。
「你身子怎麼樣?」葉明德在胡氏身側坐下,端了胡媽媽新奉的茶,輕聲道:「若是覺得吃力,有些事便交給她做吧。」
胡氏冷冷一笑,抬頭睨了葉明德,「我的兒子娶媳婦,我就是拼著這條命也會辦得妥妥貼貼的,不勞老爺費心。」
葉明德一窒,抬頭看向胡氏,在看到胡氏眼裡的那份剛烈與絕決時,心頭一痛。
屋子裡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中。
「你還在怪我?」
「國公爺言重了,妾身豈敢?」
葉明德再次一窒。
他不說話,胡氏也不開口。就那樣盯著腳下的青石磚看。
若說葉明德是個好色之陡,這話確實冤枉了他。葉明德不僅不好色,品性還端方自持,這麼多年除了羅氏,他便沒有第三個女人。相對來說,葉明德不僅不好色,他還是個長情的人。不然,又豈有今日羅氏的榮華富貴。
「你來到底有什麼事。」胡氏似是不願葉明德在這再多坐一會兒,語氣冷淡的道:「我身子乏了,想早些歇息。」
葉明德身子一動,抬腳便想走,可眼角的餘光在看到胡氏眉宇間的青氣時,抬起的腳又頓在了那。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聲道:「你就不能好好的與我說番話?」
胡氏冷冷一笑,「你若是嫌我說話難聽大可不來我這淑景樓,有說好聽話的地方讓你去。」
屋子外面胡媽媽聽著胡氏像刀子一樣的話,由不得便擔憂的看了屋子,袖攏裡的手攥得緊緊的。多少年了,背著人,夫人連話也不跟老爺說一句。在大爺葉臻定下常德公主府的那門親事時,夫人幾宿幾宿的沒睡著,常常是睜著眼睛到天亮。
「啪」屋子裡忽然響起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胡媽媽駭得一跳,急得就差不顧三七二十一衝進去再說。
好在這時,葉明德說話了。
「我是你的男人,不是你的仇人,你非得要這樣嗎?」
胡媽媽長長的吁了吁了口氣,收住了抬起的腳。
「你錯了,你不是我的男人,你是羅梅香的男人。」胡氏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隱約間似乎還有冷冷的嘲笑。
葉明德眸光晦澀的看著眼前臉紅脖子粗,一副要吃人樣子的胡氏。在那曾樣恣意明快的臉上,那對婉轉秋水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灰鬱之氣,因為長年寡歡,唇角亦有著一條深深的紋路。
葉明德一窒,什麼時候,她竟然這樣老了?
「你的恨到底要到什麼時候?」葉明德疲憊的看著胡氏,「你是我的妻子,是同我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難道要帶著對我一生一世的恨,在死了後躺在我身側?」
「你可以讓那個你一心一意惦記著的人與你同生共死,緣續三生。」胡氏冷冷的笑,一字一句的道:「我真的不稀罕。」
葉明德悚然的看著她,似是難以相信,他可以指揮千萬馬,可以攻城掠池,卻沒辦法軟化這個固執女人的一顆心。
難道恨一旦駐足,就永無剔除的機會?
「你是說,你自請下堂?」
「不,」胡氏搖頭,笑意不減,「我是成全,成全你的兒女情長,成全你的青梅竹馬,成全你……」
「住口。」
葉明德忽的眉目一冷,瞪了胡氏,卻是嘴唇微翕再說不出別的話。
胡氏便當真再不言語,目光怔然的繼續看著腳下的青磚。
活著要這樣兩兩相厭,死後還要嗎?
「我那時不讓你發落她,是為著臻哥兒,臻哥兒已經記事,若是讓他知道是你殺了她的生母,他只怕會恨你一輩子。」
「她也向你認錯了,也發誓再不會了。」
「這麼些年……」
這是在跟她解釋嗎?
胡氏眼角微抬,好笑的看了葉明德。
早不解釋晚不解釋這會子來跟她解釋,是什麼意思?
你們有著一起長大的情份,你事事為他考慮周全,那麼我呢?你與她有著打小的情份,對她情深似海,即是如此,又何必三媒六娉的將我娶進門?是,哪個男人沒有三六妻六妾,可是哪個男人能容忍一個妾室謀害嫡妻?你護著她,你便是給了她這樣做的權力。我是來給你做妻子的,不是來給你二人糟賤的。
胡氏胸脯一起一伏,眉眼間的郁氣也越來越濃。
葉明德沒有聽到她的頂嘴,不由便抬了頭看過來,這一抬頭卻猛的看到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朝自己砸過來,他連忙身子一偏,胡氏手裡的茶越過他的肩膀砸在了炕上,滾燙的茶水濕了他一身。
「你……」葉明德就從不知道,大慶朝竟然會有這樣凶悍的女人。他一時怔在了那,任由滾燙的茶水濕過層層的衣衫,最後在皮膚上漫過一層炎涼,猶如他此刻的心。
胡氏霍然站起,顫手指了門口,「出去,滾出去。」
滾!她竟然叫自己滾!葉明德英氣的臉上便漫起一層深深的戾氣,「胡氏,你不要過份。」
「我過份又如何?」胡氏漲紅了臉,直直的瞪視著眼前這張雖不再年輕但依然俊秀的臉,初見時,她以為這便將是她的天,她的地,可後來才知曉,這是壓塌她的天,埋葬她所有期望與美好的地。「你休了我?求之不得。」
葉明德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惱怒,一字一句道:「葉家沒有下堂婦,你用不著來激我。」頓了頓,眉目銳利的道:「蕭兒大婚在即,盈兒亦要出嫁,有些話有些事你想清楚了再說,再做。」
葉明德的話才落下,胡氏忽的便呵呵的一陣輕笑。然後在葉明德錯愕的目光中,胡氏斂了臉上的笑,緩緩開口道:「國公爺又不是第一次辦喜事,這個府也不是第一次娶公主,你擔心什麼?」
「……」
良久,便在胡媽媽再次忍不住想要探頭進去一窺究竟時。
耳邊的忽的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世子來了。」
胡媽媽抬頭,便看到葉蕭眉目肅沉的走了過來。
胡奶奶連忙對裡面喊了聲:「夫人,世子來了。」
「你走吧,」胡氏對葉明德擺了擺手,「我不想當著蕭兒的面跟你吵。」
葉明德瞥了眼炕上摔碎的茶盞,又看了眼自己身上洇開的茶漬,轉身撩簾朝外走,與正撩簾進來的葉蕭撞了個正著。
葉蕭目光落在葉明德肩膀的位置,冰冷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異色,稍傾淡淡的道:「父親,這就走了?」
葉明德點了點頭,在看到葉蕭長年如冰的臉時,心底沒來由的生起一抹沉重感。
葉蕭側身,恭身送葉明德離開。
胡媽媽早已走了進來,手腳利索的將炕上收拾乾淨了,重新沏了杯茶放在炕几上。
「世子爺喝茶。」
葉蕭點了點頭,對胡媽媽道:「媽媽到院裡盯著點,我與母親說幾句話。」
胡媽媽哎了一聲,手腳輕快的退了出去。
屋子裡,一直僵著的胡氏,這才放鬆了情緒,然,當目光落在葉蕭少年老成的臉上時,眉目間剎時有了一種濃濃的說不出的悲傷的情緒。
「蕭兒,難為你了。」
葉蕭笑了笑,抬起臉看著胡氏,「母親這是怎麼了?」
「娘知道,你不想娶公主。」
葉蕭身子僵了僵,稍傾,勾了唇角道:「母親想多了。」
並沒有說他是真的不願意還是願意。
「是娘對不起你,娘以前說,你娶的媳婦只要你喜歡,娘就都同意……」
葉蕭抬頭打斷胡氏的話,「母親,公主她挺好,你會喜歡她的,她也會孝敬你的。」
卻沒有說他是不是喜歡!胡氏眉眼輕抬,目光緊凝著葉蕭,這個兒子她太過瞭解,只要是對她好,對司盈好,他可以放棄一切去爭取。
胡氏忽然間就覺得喉頭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樣,痛得她幾欲嘔血。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如果她能放低姿態些,不要太在乎自己一些,是不是,葉蕭便能像其它公卿家的哥兒一樣,恣意明快的活著。小小年紀的他,也就不用背負那麼多本不該屬於他的背負的?
「是娘錯了,是娘對不起你。」胡氏紅了眼眶,「娘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權勢,可是你卻不得不去追逐,蕭兒,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娘替你去找來,娘……」
葉蕭在聽到胡氏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時,心神一動,有嗎?當然有。那個初見時明明狼狽不堪卻氣質嫻雅落落大方的女孩兒;那個在被人惡意羞侮時不卑不亢有理有據針對的女孩兒;那個在煙花之中落淚自傷的女孩兒……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他的世界!葉蕭眸中淡淡的陰鬱漸漸的變成了似煙花綻放過後的淒涼。
胡氏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葉蕭的神色,在看到葉蕭低垂的眼裡瞬間的風起雲湧時,胡氏的手腳涼了涼,卻在這時,耳邊響起葉蕭的話。
「沒有,兒子沒有喜歡的女人。」
胡氏身子往後靠了下去,抵著厚實的大迎枕,感覺著背脊處漸漸滋生的溫暖,心裡卻像是一片被火燒過的原野荒蕪一片。
她看出來了,葉蕭心裡有人。
「蕭兒,娶她做側妃吧。」胡氏咬了咬牙,「不論是什麼樣的身份,只要是你喜歡的,娘做主,讓她做你的側妃。」
「娘,你忘記了,兒子說過,這一生只娶一妻。」
胡氏震了震,是啊,她怎麼忘了,在葉蕭還是很小的時候,她剛剛生下葉司盈,有一次偷偷的落淚,被葉蕭看見了。
葉蕭問她什麼為哭,她說了些什麼?她告訴小小年紀的大,大了千萬不要風流花心,那樣會傷別人的心。
他奶聲奶氣的回答她,「娘,您放心,我大了只娶一個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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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女兒生病了,我要帶她去醫院掛針。只能寫多少更多少。請親們諒解,這兩天更新可能都會不穩定,但娘子竟量爭取早更,多更。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