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周子元修眉目含笑,神采奕奕的看著正低眉垂眸幫著他系領扣的張寧馨,輕聲道:「天冷了,娘那裡的晨昏定省,我去說說,讓她給你免了。你也好將養將養。」
張寧馨抬頭嗔了周子元一眼,輕聲道:「好了,你管著你自己的大事去,這後院子裡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周子元笑了笑還欲再說幾句,金枝已經撩了簾子進來,問早膳擺在哪。
兩人一起用了早膳,周子元又交待了一番,這才起身離開。
送走周子元,張寧馨使了個眼色給金枝,金枝略一猶豫可是在看到張寧馨青白的臉時,只得讓習秋看了院門,她去將鳳枝找了來。
才見著鳳枝,張寧馨便倒吸一口冷氣,隨後便是一口惡氣直往胸口湧,「啪」怒極之下她朝幾上重重拍了一掌,怒聲道:「好、好,一個個都是沒用的東西,就這樣讓人打我的臉。」
屋子裡她帶來的丫鬟一聽嚇得「撲通、撲通」都跪在了地上。
「奶……奶……」鳳枝抽噎著,因為牽動傷口,話說得極慢,兩邊的臉頰火燒燎的痛得她直吸冷氣,「奶奶,要為奴婢做主啊。」話落,便「咚咚」的磕起頭來。
金枝見了,直給鳳枝使眼色,這不是火上澆油嘛!
果然,下一刻,張寧馨「通」的一聲,站了起來,「我找她們去。」
「奶奶……」金枝幾步爬了上去,抱了張寧馨的腳,「奶奶您歇歇去,人打也打了,二奶奶這會子躺在那,你就是去又能怎麼樣?我們且先忍忍,到……」
「金枝,」王媽媽不依的看了金枝,「你總叫我們凡事忍著點讓著點,我們忍也忍了,讓也讓了,可我們不找禍事,禍事會來找我們,再忍再讓,只怕便沒活路了。」
「媽媽……」
「王媽媽你起來,跟我走。」張寧馨一甩袖子大步的往外便走。
金枝急聲喊道:「奶奶……」
王媽媽得意的掃了金枝一眼,爬起屁顛顛的跟在了張寧馨的身後。
蘭若軒,黃氏正躺在床上抹眼淚,蓮姨娘一臉晦澀的坐在一側,數次張嘴,可是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黃氏是正經的二奶奶,她一個姨娘便生了周子海又如何,人前還是得呼一聲二少爺。
「姨娘陪了一晚上了,回去歇著吧。」
黃氏的身邊的大丫鬟碧雲上前輕聲勸道。
蓮姨娘點了點頭,正打算起身往外走,不想有小丫鬟跌跌倒倒的跑了進來,「二奶奶,不好了……」
蓮姨娘眉梢微挑,看了小丫鬟歷聲喝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不知道你們奶奶需要靜養嗎?」
小丫鬟嚇得一個瑟瑟,便放輕了腳步,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碧雲看了眼內屋,輕聲道:「出什麼事了。」
「三奶奶來了。」小丫鬟輕聲道。
碧雲蹙了眉頭,挑眉與蓮姨娘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分緊張。
「你進去侍候奶奶,這裡我來應付。」蓮姨娘擺了手道。
碧雲便閃身進了內屋,屋子裡,黃氏病怏怏的躲在床上,見了碧雲,一雙黯然無神的眸子裡閃過一抹陰狠。
「奶奶,」碧雲走了上前,輕聲道:「您想開些,先把身子養好,老天爺會開眼的。」
黃氏聞言怔了怔,老天爺如果有眼,怎麼會讓她五個月的哥兒就這樣沒了?她自從進了周家的門不敢行差就錯一步,凡事小心再小心,可那些人,為什麼還是不敢放過她。
「二爺呢?」
碧雲歎了口氣,「送走老爺後,二爺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奴婢遣了碧朱去侍候。」
黃氏聞言蒼白的臉上一雙失色的唇緊緊的抿了抿。
「父親怎麼說?」
碧雲神色一緊,低了頭不敢言語。
「他是不是什麼都沒說?」黃氏冷聲問道。
碧雲輕輕的點了點頭。
黃氏冷冷一笑,「他以為他什麼都沒說,我便不知道嗎?」想到那個生下的孩兒,黃氏眼裡生起兩汪淚,一個已然成形的男孩,手和腳什麼都齊全了,就那樣沒了。孩子生下來,一身青紫,她雖是沒生過孩子,可是怎麼說她也是杏林之後,這點常識還是有的,那個孩子明明是被人下毒給弄沒的。
黃氏咬了牙,還想再說幾句,這時外面響起蓮姨娘的聲音。
「三奶奶來了。」
屋子外面,張寧馨冷冷一笑,左右張望一番,見院子裡的下人個個都是一臉寡淡,眉宇間有著掩飾不住的戰戰兢兢。臉上的冷笑越發的濃了,敢動她的人,就別怕她來報復。
「咦,姨娘怎的在這?」張寧馨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張寧馨。
蓮姨娘一怔,稍傾心底的火便冒了出來,她到不知道做了壞事的人還能這般理直氣壯的。於是便也挑眉淡淡一笑道:「這不,老爺怕還有人不死心,讓我在這看著,省得那起子天打五雷轟斷子絕孫的陰司貨又起什麼壞主意。」
張寧馨臉色一變,不待她開口,隨著她來的王媽媽便大聲一喝。
「蓮姨娘,你這是罵誰呢?」
蓮姨娘看了王媽媽,冷笑道:「誰做的誰挨罵唄,媽媽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王媽媽還要再說,張寧馨擺了手,王媽媽只得退了下去。
張寧馨目光一冷,銳利的盯著蓮姨娘,「姨娘,二嫂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很難過。可是卻憑什麼說是我的丫鬟做的,敢問姨娘,你哪只眼睛看見是我的丫鬟做下的。」
「三奶奶您這話便不對了。」蓮姨娘迎著張寧馨銳利的眸子,不甘示弱的道:「便連鳳枝自己也承認了,是她撞了二奶奶。依著三奶奶的意思,難不成是二奶奶自己惹出來的禍事不成?」
張寧馨掃了眼自她來,便沒有動靜的內室,壓下眉梢角的怒意,臉上淡淡一笑,以為這般藏著便沒事了麼?
「姨娘,我跟你也說不出個子丑子丑寅卯來,這事我還是跟二嫂說。」說著便要起身往裡走。
屋子裡碧雲起身便要衝出去,卻是被黃氏一把攥住了手。
「奶奶……」碧雲壓低了聲音看著黃氏,這人都欺負到門上了,還這樣放任著不管?
黃氏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自有計較,你去將人請進來。」
碧雲跺了腳,只得撩了簾子朝外走,悶聲道:「三奶奶,我們奶奶請您進屋說話。」
張寧馨掃了眼神色難看的碧雲,冷冷一哼,不躲了嗎?知道躲著也沒用了!
屋子裡,黃氏才看到張寧馨走進來,便支了身子要起來,碧雲連忙上前按了她,「奶奶,您不能動。」
屋子裡都是濃濃的藥味,張寧馨在看到黃氏蠟白失去血色的臉時,來時的怒氣沖沖便莫名的消了消,此刻又見黃氏掙扎著要坐起,不由軟了聲音道:「二嫂,我來看你了。」
黃氏對著她虛弱的笑了笑,輕聲對一側的碧雲道:「還不請三奶奶坐下。」又抬頭對張寧馨道:「三弟妹,我原想著使個人來請你,不想你自己來了。」
張寧馨一愕,黃氏的眼角的餘光在看到撩了簾子往裡走的蓮姨娘時使了個眼色給碧雲,輕聲道:「去將我新得的洪州雙井白芽拿出來給三奶奶償償。」
碧雲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張寧馨便挑了挑眉頭,洪州雙井白芽素有十斤茶養一兩芽的說法。黃氏一個小小的庶女,哪來這等的好茶葉?這般想著,臉上的神色又緩了緩。
屋外響起蓮姨娘的聲音卻是被另一個聲音給壓了,不消多時,聲音便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張寧馨挑眸,對上黃氏深幽幽的眸光,她驀的便打了個抖。
黃氏笑了笑,看了她身邊的王媽媽,輕聲道:「常聽人說三弟妹治下有方,手下的人個個都是精明能幹的,這一看果不其然。」
王媽媽的眉眼越發的抬得高了,心道:這個時候來討好巴結了,早幹什麼去了?
張寧馨卻不是這般想的,她看著黃氏深幽幽的眸子,那眸子裡半分笑意沒有,有的是砌骨的寒意。心下一動,忖道:她到是小瞧了這黃氏,平時不聲不響的,不想關健時候卻是個極有主意的。
這個時候,碧雲將新沏的茶用托盤裝了進來,「三奶奶請用茶。」
張寧馨端了茶盞,才揭開蓋,一股清香便撲鼻而來,杯中芽葉大小如一,茶湯通透質感極強。果然是好茶!
「媽媽,奶奶們坐著,您且隨奴婢去隔壁耳房裡吃些點心吧。」碧雲笑了上前。
王媽媽拿眼去請示張寧馨,張寧聲默了一默,便擺了擺手。
王媽媽告了退,隨著碧雲去了旁邊的耳房。
張寧馨這才放了手裡的茶盞,看著黃氏,挑了挑唇角道:「二嫂將我的人支開,可是有話要說?」
黃氏迎著張寧馨的目光,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有話要與三弟妹說。」
「哦!」張寧馨拖了長長的音,似笑非笑的看著黃氏。
黃氏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悲憤和不甘,稍傾,那對已然紅腫的眼裡再次湧出了新一波的淚水。
張寧馨蹙了蹙眉頭,她可不是來看她哭的。
好在,黃氏很快便收了淚意,哽聲道:「我知道冤枉了鳳枝,讓三弟妹心裡不痛快,可是我也沒辦法,不這樣做的話……」
張寧馨猝然抬頭瞪了黃氏,她明知道鳳枝是冤枉的還這樣打她的臉……蹭的一下便要站起,卻在這時,黃氏霍然抬臉看著她,雖是不言不語,但那對眸子卻已將千言萬語道盡。
張寧馨緩緩的坐了回去,輕聲道:「你想說什麼,就明說,別這樣遮遮掩掩的。」
黃氏再度幽幽一笑,輕聲道:「我那孩子是被人下了藥才沒的。」
「什麼!」張寧馨再度愕然的看著黃氏。
黃氏點了點頭,「你沒聽錯,我雖不曾跟隨家父學醫,可是自幼也看了不少醫書。」
「那你為什麼還讓人打了鳳枝……」張寧馨話才說到一半,便猛然驚覺過來。
鳳枝昨夜才撞了黃氏,今天黃氏便被人下藥落胎,如果不是黃氏自己知曉醫理,這個黑鍋她背定了。這樣一石二鳥的計……她攥緊了手裡帕子,目光死死的盯著身前的青石磚。
黃氏看著張寧馨臉上青白交替的顏色,幽幽深深的眸子緩緩的生起了一抹笑意,卻在張寧馨豁然抬頭時,那抹笑意又極快的隱了下去。
「三弟妹,你都明白了?」
張寧馨斂了心下的驚濤駭浪,淡淡的道:「二嫂,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既然孩子是被人下藥沒的,你就該告訴娘,讓娘出面將府裡的下人清查一遍,怎麼還幫著遮掩。」
黃氏看著張寧馨臉上的平靜,笑了笑,輕聲道:「三弟妹,我有些乏了,我們改日再敘吧。」說著身子便往後仰了,閉上了眼。
張寧馨到沒有因為黃氏的這句話生氣,反而輕聲道:「那你好生養著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黃氏點了點頭。
張寧馨便高聲招呼了王媽媽,黃氏喊了碧雲幫著送了送。
稍傾,碧雲回來,輕聲道:「奶奶,您說三奶奶她會嚥下這口氣嗎?」
黃氏懶懶的道:「她要是嚥得下這口氣,她就不是張寧馨。」
碧雲的臉上便有了抹笑意,道:「讓她們狗咬狗去,沒一個好東西。」
黃氏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多注意著點。還有將小廚房的人全換了,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我養不起。」
碧雲點了點頭,蹙了眉頭道:「放心吧,奶奶,等奴婢查出是誰幹的,奴婢一定不會讓她好活。」
黃氏點了點頭,又問道:「二爺那邊怎麼說?」
「二爺說讓奶奶好好將養身子,這樣的日子不會讓熬太久的。」
黃氏慘白的臉上便有了抹淡淡的笑意。
「姨娘那邊你怎麼說的?」
「奴婢告訴姨娘,奶奶不想生事,連太太都要讓著三奶奶三分,更何況奶奶您。」
黃氏便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到不是我嫌棄她,實在是她若是個精明的,二爺也不會走得這般艱難。」
碧雲跟著長歎了口氣,但想著,往後那兩房鬥起來,二房可以坐著看戲,心情又舒暢了些。
……
周子元使了月生在同春樓外候著囑了他一旦看到鎮西候便請到包間來。
只是他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竟然還不曾等到,不由便有些焦急,由不得從包間裡趕了出來,問月生,「怎麼還沒來?」
月生恭謹的道:「小的一直便在這外看著,沒看到候爺。」
周子元點了點頭,墊了腳張望一番,猛的拍了月生的肩道:「月生,你看,那是不是候爺。」
月生順著周子元的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前面正與人低聲說著話朝這邊走來的,不是鎮西候趙虎還能有誰?只是,趙候爺身側的那人……月生凝了眸,待看清那人眉眼裡,由不得便錯愕的道:「爺,那……那不是沂王爺嗎?」
周子元早就看到了與趙虎走到一處的軒轅澈,因著不敢確認才喊了月生看,此刻得到確實,心裡早已經沸騰開了。
為什麼他倆會在一起?巧合還是有心?
不任他有多少想法,軒轅澈已經和趙虎走到了跟前。
「周大人。」趙虎遠遠的便打了招呼。
周子元連忙拱手上前行禮,「下官見過王爺,候爺。」
軒轅澈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子元,笑道:「適才偶遇候爺,說是周大人作東請客,本王便跟著來湊個趣,不知道周大人方不方便?」
「王爺說笑了,王爺便是請也是請不到的。」周子元臉上笑意不減,側了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趙虎和軒轅澈相視一笑,拾步上前。
周子元看著穩步上樓的二人,攥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又緩緩的鬆開。
「小二,上菜吧。」月生對屋外侍候著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應了一聲,菜便流水般開始往桌上擺。
軒轅澈當仁不讓的佔了主席之位,他的一側左為趙虎右為周子元。
此刻,軒轅澈正把玩著手裡的酒盞淡淡一笑,看了周子元道:「周大人,本王與你同朝又同居大都,不曾想今日竟要藉著候爺之手才能喝上你一杯酒。」
他的話一落,周子元臉上的便僵在了臉上。稍傾,他端了眼前的杯子,呵呵笑道:「是下官的錯,下官願自罰三杯。」話落,不待軒轅澈阻止,便一口氣連飲了三杯。
「好,」趙虎連聲讚道:「周大人雖是文官,這喝酒的豪爽勁卻不輸軍中男兒。」
周子元笑了笑,白皙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細長的桃花眼配著那直而挺的鼻樑竟有種公子如玉的美感。
只是這樣的美確是讓某人很不爽!
軒轅澈看著那淡淡的笑,不由便目光閃了閃,想起蘇慕雲差點便要嫁給眼前之人,心底心弦一動,好像有種酸酸的東西從心底悄悄萌芽,正穿破他早已軟化了許多的心房。那種輕輕的疼,又帶著絲絲的澀,讓他喝到嘴裡的酒水都一瞬間都變得寡而無味,似是喝白開水一般。
「有道是有舞無酒不席,有酒無舞不歡。」軒轅澈淡淡一笑,看了周子元,「周大人,你說是不是?」
周子元正搜腸刮肚的想著要怎樣才能將這尊瘟神送走,軒轅澈乍然提出這一問,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道:「王爺說的是。」
「那好,」軒轅澈拍拍了手。
包廂的門被打開,魚腸垂眉低眼的走了進來,「王爺,有何咐吩。」
軒轅澈指了對面的醉雲樓道:「去,找幾個姑娘來助助興。」
周子元這時才回過神來,他愕然的看著軒轅澈,都說沂王爺不好女色,怎的這會子卻……他目光微撩,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軒轅澈和趙虎的神情。心下忖道:難道軒轅澈也是有心拉牢候爺?這般一想的時候,不由便驚出了一身冷汗,燕王與沂王一母同胞,燕王若有謀反之心,軒轅澈怎麼可能不幫沂王!越想越感到後怕,越想越肯定軒轅澈必然也參與在其中。
「周大人,」趙虎看著神色不虞的周子元,「周大人這是怎麼了?臉色不是很好看。」
周子元連忙撫了額頭,笑了道:「下官不常飲酒,許是一時喝得太急,嗆到了。」
趙虎哈哈一笑,指了他對軒轅澈道:「原還說周大人是個痛快的,這會子又扭捏起來了。」
軒轅澈但笑不語,鳳眸輕佻,不動聲色的將周子元的神情盡收眼內。
便在這時,門外響起鶯鶯燕燕的嘻笑聲,房門被推開,魚腸領了幾個打扮濃艷的女子走了進來,抱拳道:「王爺,人領來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對趙虎道:「候爺可有喜歡的曲子?」
趙虎擺了手,哈哈笑道:「我是粗人,比不得王爺和周大人,你們兩位決定吧。」
軒轅澈便笑瞇瞇的看著周子元,「周大人呢?」
「一切但憑王爺作主。」周子元連連拱手道。
軒轅澈點頭,想了想道:「那就來曲《落雁平沙》吧。」
那些被魚腸領來的女子俱都僵在了原地,《落雁平沙》這種舞曲實不是她們這種煙花之地的女子會的。來時,便聽門口的黑大漢說了,這屋裡坐著的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候爺,還有一個也是大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怎麼了?」軒轅澈笑吟吟的看著眼前僵立的女子,淡淡道:「可是想要一個綵頭?」
其間一名看似大膽一點女子,福身上前道:「這位大人,您所點的曲子是宮庭舞曲,妾身等姐妹實不會。」
軒轅澈點了點頭,臉上略略露出失望之色。
那女子見了軒轅澈臉上的失望之色,略一思忖,輕聲道:「妾身曾聽說這酒樓中的月蘭姑娘琴技過人,或者大人傳了那位月蘭姑娘來試試。」
「罷了,只是一曲歌舞罷了。」軒轅澈擺了擺手,側身對身邊的趙虎道:「候爺何時得空還是去本王俯上一敘,當讓候爺盡興。」
話落對魚腸道:「每人賞十兩銀子,讓她回去吧。」
那些鶯鶯燕燕立刻便對了軒轅澈福身道謝,一一退下。
眼見得一陣香風過後,醉雲樓的姑娘們如退潮之水瞬間消失怠盡。周子元想了想,使了個眼色給月生,月生退了出去,不多時便帶了名低頭垂首的抱琴姑娘進來。
軒轅澈微微側首,「周大人這是?」
周子元呵呵一笑,郎聲道:「正如王爺所說有舞無酒不席,有酒無舞不歡,讓這位月蘭姑娘助助興吧。」
軒轅澈便看向一側的趙虎,淡淡笑道:「候爺可不要辜負周大人的一番美意。」
趙虎端了面前的酒壺替軒轅澈滿上一杯後,又替周子元續上一杯,哈哈笑道:「王爺,我都說了我是一個粗人,你讓我舞槍弄棒可以,這曲啊詞的對我來說,那真的是,麻袋上繡花--底子太差。」
趙虎一番話說得軒轅澈與周子元齊聲大笑,只兩人心裡對趙虎都有了新的衡量。
「各位大人,請點典。」月蘭盈盈上前,屈身一福,輕聲道。
周子元便恭身上前請示軒轅澈,「王爺,您看……」
「今天是周大人作東,一切聽從周大人安排。」軒轅澈淡淡一笑道:「《落雁平沙》你會不會?」
月蘭低垂的眉眼間飛快的劃過一抹異色,稍傾微微的搖了搖頭。
周子元一愕,「你不會?」
月蘭再次點了點頭。
「那你會什麼?」
月蘭默了一默,稍傾輕聲道:「《梅花三弄》大人覺得如何?」
周子元先略一思忖,稍傾拍板道。「那好,就這曲吧。」
便在月蘭退下欲調琴時,軒轅澈開口了,「《玉樹後ting茶》姑娘可會?」
軒轅澈話聲一落,趙虎和周子元齊齊一震,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軒轅澈。而軒轅澈卻是笑吟吟的看了月蘭,再度問道:「會不會?」
月蘭咬了咬唇,稍傾點了點頭。
「那好,便《玉樹後ting花》吧。」
「王爺……」周子元看著軒轅澈,「這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了?」
周子元一窒,怎麼不合適?!這《玉樹後ting花》乃前朝後主所作,歌詞中云:「玉樹後ting花,花開不復久。」而那陳後主因著生活奢侈,不問政事,日日只知作詞弄曲,與貴妃宮女**。在不久之後果真亡國。是故,這《玉樹後ting花》遂被稱為「亡國之音」,被定為禁典,一律不准傳唱。
周子元被軒轅澈問得一怔。
見他不語,軒轅澈呵呵一笑,抬頭看了月蘭,用他那如環玉相扣的聲音緩緩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月蘭白淨的臉猛的一紅,頭垂得越發低了。
周子元在軒轅澈念出第一句「麗宇芳林對高閣」時,他的臉上一瞬間劃過一抹羞愧。他是連中三元的當朝狀元郎,卻不曾想到此「玉樹」非彼「玉樹」。要知道當年陳後主治國不怎麼樣,作詞卻是個中好手。軒轅澈此刻所念的分明便是眾多艷詞中的一首。周子元偷偷的拿眼打量趙虎,見趙虎臉上沒什麼特別的神色,心裡微微的鬆了口氣。
月蘭深吸了口氣,手下一動,一串婉轉輕揚的琴聲響起。續而,她如黃鶯出谷的歌聲亦隨之而起。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ting;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一曲唱罷,軒轅澈微微偏首,笑吟吟的看了周子元,「周大人此曲可應景否?」
周子元知道軒轅澈這是在取笑他,虧得他自詡「胸藏文墨虛若谷,腹有詩書氣自華」,一時間周子元面紅耳赤,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軒轅澈鳳眸輕佻似笑非笑的看著一曲唱罷,默然無語的月蘭,又轉頭看著神色略顯囧態的周子元,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月蘭姑娘不僅琴彈得好,歌也唱得好。」
「彫蟲小技不敢當王爺誇獎。」月蘭福身一禮,便要抱琴出去。
不想,軒轅澈卻又道:「姑娘且慢走。」
軒轅澈轉而看向周子元,淡笑道:「周大人覺得月蘭姑娘怎樣?可堪色藝雙絕四字?」
周子元一時間不能明白軒轅澈是何意,但軒轅澈問話,卻又不敢不答,於是附合道:「正如王爺之言,月蘭姑娘不但琴彈得好,人也長極秀麗。」
一側惶惶不安的月蘭剎那間臉如飛霞,紅得能滴出血來。
「哈哈,好好。」軒轅澈大笑撫掌,長眸輕佻,睨了月蘭道:「有道是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周大人乃風流少年,又精通音律,月蘭亦是個色藝雙絕的女子。本王就把她賞給你,也算是成就一對才子佳人的美談。如何?」
周子元猛的抬頭,目光錯愕的看著言笑吟吟的軒轅澈。半響,竟是不曾說出一個字來。而他的身側的月蘭卻是眉眼輕垂,緊緊的抿住了唇。一雙隱於袖中的手抖得如同秋天的落葉。
「王爺,這怕是不合適吧?」周子元總算是回過神來,指了月蘭道:「月蘭姑娘她……」
軒轅澈擺手打斷周子元,側身對趙虎道:「候爺,你覺得本王這主意如何?」
鎮西候趙虎放了手中的酒盞,虎目掃了眼一側瑟瑟而抖的月蘭,笑道:「姑娘你還不趕緊向我們的沂王爺討份好嫁妝。」
「哎,候爺……」周子元連連擺手。
然到得此刻,哪裡還有他拒絕的餘地。
一時間自有魚腸去找了同春樓的掌櫃交辦月蘭的贖身。
而趙虎眼見天色不早,酒足飯飽後,又說了番恭喜周子元的話,揮手作辭而去。
周子元這會子雖是被軒轅澈這一出給弄得心神大亂,但好歹總還記得自己請酒的目的,連忙慇勤的上前要送趙虎,趙虎看了眼他身後低眉垂首的月蘭,連連揮手道:「恭喜周大人抱得美人歸,本候便不耽擱周大人了。」
「候爺……」
趙虎的侍從已經牽了馬過來,趙虎翻身上馬,管自離去。
……
周家。
「你說什麼?」張寧馨「啪」地一聲拍炕桌上,瞪圓了眸子看著眼前來報信的小丫鬟,「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三爺……三爺她帶了個女的回來,說是……沂王爺賞的。這會子正在太太那裡。」小丫鬟戰戰兢兢的道。
「不可能?」范氏如遭雷擊,面色剎那間蒼白如紙「不可能的。」
小丫鬟不敢出聲,身子瑟瑟抖著退到了牆根處。
怎麼可能?
他明明答應過不納妾的。沂王爺,又是沂王爺!明明說是請了鎮西候喝酒,怎麼就變成了沂王爺?沂王爺賞的女人,那又如何?他不要,王爺還能殺了他不成?還是說,他自己也有那意思?他等不急了,他……張寧馨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腹部,而念頭閃過的瞬間,她臉上的神色更冷了。
張寧馨轉而看向金枝,「你去看看。」
金枝點了點頭,匆匆的走了出去。
余氏屋裡,周子元撫了額頭默然無聲的坐在一側。
屋子里餘氏揮了揮手,余媽媽使了個眼色,屋子裡的丫鬟下人屏聲凝氣的退了下去。
她這才開口道:「怎麼回事?」不待周子元開口,她又歷聲道:「你便是要納妾,那也應該是清白人家的女兒,怎麼……」眼光嫌棄的看了眼被周子元留在門外處瑟瑟不安的月蘭。
「是沂王爺賞下來的。」
「沂王爺?」余氏褐色的眸子裡染上一抹訝色,半響輕聲道:「好端端的沂王爺怎麼就會想到賞你個女人?」
周子元將請客的事說了一遍,當然他略去了為什麼請客。
余氏這會子也沒細心去思量他話裡的真假,聽完以後,半響無語,再開口時,卻是為難道:「照你這麼說,這人我們還得收下?」
周子元點了點頭,不管以後如何,目前人卻是得留下,不但得留下還得好好的讓她呆著,不然誰知道軒轅澈又突然會來哪一出!別的都好說,只是張寧馨那……周子元揉了揉越發沉重的額頭。
「娘,先把人放你這,跟你學學規矩吧?」
余氏雖然不喜月蘭的出身,但想到周子元自從娶了張寧馨後,屋子裡便沒有別的女人,想道,只要不讓這月蘭先於張寧馨生下庶長子便成。不曾想,周子元開口卻是要將人留在她這,立時瞪了眼道。
「你將人放我這算是什麼意思?要學規矩也該是跟你媳婦去學。」
「娘,」周子元歎息一聲,抬起眼道:「我答應了寧馨,三年之內不納妾。」
余氏聽到這話大吃一驚,望著眼前一副等著她拿主意的周子元,頓時火冒三丈,怒道:「三年不納妾,她是給你吃了什麼**藥使得你這般護著顧著她。成親小半年也有了,肚子連個影也沒看到,她還敢說讓你三年不納妾!」
「娘……」周子元頭疼的看著余氏,「娘,我們還年輕,孩子的事急不來。越急越不容易得,寧馨她……」
「你給我住嘴。」余氏一聲歷喝,指了屋簷外立著的月蘭道:「你給我把人領回去,我到要看看她是能把人給殺了還是吃了。」
小院外,一直悄然立著聽消息的金枝聽得余氏這一聲喝,由不得便身子一顫。偷偷的探頭看了看低眉垂首的月蘭,連忙轉身走了出去。
不想卻是與余氏身邊的大丫鬟桔紅撞了個滿懷,金枝連忙退了半步雙手扶了桔紅,連聲道:「桔紅姐姐沒事吧,有不有撞到你哪裡?」
桔紅看著面色青白的金枝,又看了看小院內的情形,擺了擺手,輕聲道:「沒事,你去吧。」
金枝露出一個感激的笑,低頭走了出去。
余媽媽走了過來,輕聲道:「三奶奶身邊也就金枝是個懂事的,只可惜……」
桔紅笑了笑,抬頭看了看陡然靜下的屋子,輕聲道:「還在訓三爺呢?」
余媽媽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太太她無非就是一口氣順不下,三爺也是的……」在看到裊裊婷婷朝這邊走來的劉氏時,余媽媽的話嚥了下去,對桔紅道:「快去將人攔下。」
桔紅幾步迎了上前,對著劉氏福了福,「大奶奶,太太跟三爺在說話。」
劉氏撩了眼院子,目光在月蘭身上來回掃了掃,「噗嗤」一聲笑了道:「我就是聽說三弟領了個美人回來,特意過來看看。」
桔紅笑了笑,並不出聲。只要劉氏不強行進屋,她也犯不得著得罪人。
……
坐立不安地張寧馨等來了小丫鬟的聲音。
「金枝姐姐回來了。」
張寧馨立刻便對外喊了聲:「金枝。」
金枝趕走幾步,進了屋子,迎面對上張寧馨期許的目光,金枝難過的低了頭。
張寧馨心裡「咯登」一下,猶自不信,瞪了面如土色的金枝,顫聲道:「是……真的?」
金枝點了點頭,想到余氏的話,眼淚就叭嗒叭嗒地落了下來。
張寧馨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似的,癱在了床上。他們成親一年還沒到,他就納妾,他將她的臉往哪裡放!
一時間,屋裡子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寧馨猛的直起身,對金枝道:「收拾東西,我們回隆平候府。」
「奶奶……」金枝錯愕的看著張寧馨。
張寧馨咬了牙,一字一句道:「他不給我臉,我也沒必要給他臉,大不了一拍兩散,都別過了。」
「奶奶何必說這樣的氣話。」金枝上前扶了張寧馨道:「左右只是一個妾室,要打要殺還不是奶奶一句話的事,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外人與三爺生分了。」
張寧馨一把將她推開,哽聲道:「這樣打我的臉,這日子還怎麼過。我做錯了什麼?求了哥哥進宮央了皇上賜婚,第一回他不同意,說是已有婚約……我為了他……我……好不容易大家成了夫妻……子嗣的事,我難道就不急嗎?我願意自己膝下空虛嗎……我為他又手沾滿鮮血,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金枝一時間只覺得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她有些慌恐地喊著「奶奶」。
「我為了他,我……」張寧馨猛的攥住金枝的手,眼裡是一抹泣血的鮮紅,目光猙獰的道:「他不要逼我,他不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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