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雲不知道軒轅澈想什麼,可另外一個人卻知道。
小厝看著將劍舞得密不透風的葉蕭,緊張的嚥了嚥口水,自家世子這都練了一個多時辰了,還不肯停下,到底出什麼事了?
到最後一個套路,葉蕭手裡的劍猛的脫手而出,劍如長虹直直射向高高屋簷之處精工雕琢成的丹頂鶴。
「世子,」小厝以為是葉蕭失手,正要拔身而起。
葉蕭卻是擺了擺手,凜冽的目光銳利的盯著兀自顫動不已的龍泉寶劍。眸裡的寒意比數九寒冬的冰還要冷,微微勾起的唇嚼了抹譏嘲的笑意。
兩個聲音以幾不可聞的音度響起。
「怎麼辦?他發現了我們。」
「發現就發現了,他又不是今天才發現我們。」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
另一個聲音冷冷一哼,道:「故意,他也不敢下死手。」
「還是去跟王爺說一聲吧。」
稍傾,另一個聲音響起,「嗯,說一聲吧。」
便在這時,葉蕭拔地而起,黑色的錦衫似一朵飄浮的雲落在屋簷之上,白皙的手抓住那顫動不已的劍身,縱身一退,復又回到了院落裡。
「世子。」小厝將手裡擰好的帕子遞了過去。
葉蕭一手接了小厝手裡的帕子,一邊將手裡的劍扔給小厝,大步朝屋內走去。
瑞珠等人早將水備好,眼見葉蕭走了進來,瑞珠迎了上去,屈身一福,「奴婢侍候公子沐浴。」
葉蕭擺了擺手,淡淡道:「都退下,讓小厝來。」
瑞珠清麗的臉上閃過一片僵色,但下一瞬間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爺,」小厝將香夷子打濕在布帕子上,幫著葉蕭擦洗寬厚的脊背,在看到葉蕭背上那斜劃到腰身的刀疤時,手僵了僵,「爺,你真的要娶玉顏公主嗎?」
見葉蕭沒有出聲,小厝又輕聲道:「爺,奴才還是希望你找個文官家的小姐。」
「為什麼?」
「誰不知道皇帝家的女兒最是刁蠻,特別是玉顏公主。」小厝忿忿不平的道:「爺到時要被公主欺負的,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吃虧的一定是爺。」
葉蕭肅沉的臉上不由便含了抹玩味的笑,睨了小厝道:「在你眼,你家爺就是這般沒用的?」
「不是,」小厝一邊搓著葉蕭的背,一邊道:「我爹說了,娶妻娶賢,從來就沒聽說過皇帝家的女兒是好相與的,爺雖然不會吃虧,可那樣過日子多沒勁。」
「那你覺得爺該娶個什麼樣的?」
小厝想了想,半響道:「要屁股大的,那樣會生兒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到時世子妃替爺生十個、八個的兒子,爺就是大慶朝獨一無二的將軍了。」
葉蕭閉了眼,十個、八個,那樣柔弱的人行嗎?不,還是不要,他其實不是一定要當將軍,只是不甘於一口氣。現在想想,又有什麼意思呢?他拼了命賺來的榮寵,並不是屬於他的,而是屬於英國公府的。
「比如說像蘇小姐那樣的就很好。」
「噗嗤」一聲,葉蕭被小厝的話驚得一動,整個人竟混進了浴桶,錯愕之下,硬是吞了好幾口的洗澡水。
小厝驚慌之下,下意識的便扯住了葉蕭的頭髮要往上提。只他還沒用力,耳邊便響起葉蕭冷沉的聲音,「小厝。」
「爺,奴才該死。」小厝連忙一把放開了手裡的頭髮。
葉蕭摸了把臉上的水,寒凜凜的眸子瞪了小厝,「你偷偷看蘇小姐的屁股了?」
「沒有,沒有。」小厝連連擺手,喊冤道:「我是說像蘇小姐那樣脾性的,雖然也不愛說話,可是她很喜歡笑,笑起來像秋天的風一樣。」
像秋天的風一樣?!葉蕭微怔,是了,就是這樣的感覺。每每與她在一起,總會不由自主的放鬆,像淌漾在風中一樣怡然自由。
可是這樣的她,他卻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葉蕭緊緊的抿起了唇,身上不由自主的散發出一種寒凜之氣,嚇得小厝退了退,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說錯了。
「不幾日,宮中就會有賜婚的旨意下來。」
小厝一聽,神色黯然的耷拉了腦袋。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家世子爺的婚事哪裡是那樣隨便的,從那位大少爺與常德公主府定親後,他便知道隱隱猜到了自家爺也會娶位公主,可這公主能不能不是玉顏公主啊!
葉蕭重新閉上了眼,眼前是漫天煙火中,蘇慕雲瑟瑟顫抖壓抑的哭聲。
為什麼?為什麼當時不能給她一個擁抱,為什麼不能成她短暫的依靠,即使他們注定走不到一塊,可是卻有了彼此共同的密秘。密秘?是了,她說要報仇!他相信,這樣的話她一定沒跟別人說過。是了,一定是的。
葉蕭心頭滑過一抹熱意,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蘇慕雲,想要告訴她,他幫她,幫她報仇,只要她想的,他都會幫她。
這般想著,他立刻便從浴桶裡站了起來。
「爺……」
葉蕭拿了旁邊干的帕子胡亂的擦了把,又將一邊的衣服飛快的套了起來。一切妥當,抬腳便朝外走。
「爺,你的頭髮。」小厝追在身後。
葉蕭邊走,邊抬手將長長濕濕的發隨意的那麼挽了挽,用一根玉簪別住。
「爺,你去哪?」
葉蕭擺手,「不必跟來。」
……
沂王府。
軒轅澈從兩個人匯報開始,他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手裡的書,只是那書卻長久的沒有翻動一頁。
一側的紅綃小心的撩了眼,眼見軒轅澈唇角含笑,一雙眸子卻是若有所思,不由暗自想道:王爺這是想做什麼?
幾天前說莫名奇妙的取消了與謝家的婚事,使得紅翹那個丫鬟好不高興。現在聽了神風營的報告,又不給出指示。便在她想提醒下自家王爺時。
軒轅澈卻是將手裡的書扔到一邊,身子往後一仰,緊了緊身上的那塊狐裘,淡淡的道:「世子去了蘇家?」
「是的。」
堂下低頭垂眸的那人便是一直被派在葉家盯梢的兩個神風營士兵裡的一人,另一人繼續盯葉蕭去了,他則前來稟報。
「他還不死心?」軒轅澈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白白細細的狐狸毛,勾了唇角冷冷一笑道:「我現在不得不懷疑,承相家的張三公子可是葉蕭刻意引到謝蘭亭跟前的。」
紅綃訝異的抬頭,世子也喜歡蘇慕雲?!
軒轅澈的目光忽的便瞥了過來,紅綃連忙低了頭,將眼裡的那抹訝然盡數掩下,心下叫苦,王爺啊,你就不能不當著人說密秘啊!
「紅綃。」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紅綃姑娘心裡流淚臉上淌笑的看了那個笑得像狐狸的王爺,「王爺,奴婢在。」
軒轅澈看著皮笑肉不笑的紅綃,撇了撇嘴道:「別笑了,真是難看。」
紅綃立馬斂了笑意,將頭垂下,只留了個黑鴉鴉的發頂給軒轅澈。
「我沂王府是不是很窮嗎?」
紅綃錯愕的抬頭,這風向變得實在太快啊,先前不是說世子喜歡蘇姑娘麼?怎麼這一刻就變成沂王府很窮了?王爺,再窮,你也娶得起蘇姑娘,當然,得看人家肯不肯嫁你。
「不窮,怎麼你頭上光禿禿的,連枝像樣的簪子都沒有?」軒轅澈冷冷的道。
紅綃咬牙忍了滿腹的淚水,這就是雞蛋挑骨頭,這就是沒事找事,這就是赤裸裸的遷怒!英明偉大的沂王爺,你何時關心過婢子們帶什麼簪子不簪子了?前幾日紅翹興沖沖的去寶慶銀樓訂了枝時興的簪子,你不還讓明六爺別賣嗎?心裡痛得流血,臉上卻是笑得如三月的春風。
「爺,王府不窮,是奴婢太醜,稱不起那些簪子。」
軒轅澈冷冷哼了哼,下一瞬間,猛的起身。
紅綃連忙跟了上前,不想正往前走的人,卻又突然原地一個回身。可憐的紅綃姑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撞上去。原本想著這下完了,可事情果然只有更糟的,那個黑心的王爺,眼見她要撞上,竟然飛快的一閃。
下一瞬間,紅綃姑娘與大地來了個親密之吻,然後她摸了被撞得生痛的臉,就差坐在地上賴地大哭了。
軒轅澈看著痛得紅了眼眶的紅綃,忽然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沒幾天要狩獵了吧?」
「是。」
軒轅澈站在那,歪著頭想了想,狹長的鳳眸精光一閃,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
捂了臉的紅綃在看到軒轅澈那抹笑意後,情不自禁的抖了抖,想說,「王爺你實在笑得好恐怖!」在感覺到鼻子上的生疼後,那句話轉變成,「天啊,哪個可憐的要倒霉了。」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讓蘇慕雲,參加這次狩獵。」
「啊!」
紅綃一把撒了手怔怔的看著軒轅澈,「王爺,非三品大員不得參與。」
「然後呢?」軒轅澈目光一轉,冷冷的睨了紅綃。
「奴婢的意思是,蘇小姐她一定會去的。」
軒轅澈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也不小了,下次小心點,把臉都摔花了,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軒轅澈的話才落下,紅綃的臉上便閃過一抹驚懼,想著自己本來長像就普通,這要是再花了臉,可真的便嫁不出去了!眼眶便越發的紅了。
只半刻鐘後,紅綃姑娘愁的卻是,臉花了,嫁不出去也就算了。關健是怎樣才能將那個蘇小姐送進狩獵場啊!
「魚腸,或者你將她打暈,扔進去?」
魚腸大眼一瞪,不屑的看了紅綃。「你說,我要是將你這主意告訴王爺……」
「哎,只是跟你商量個主意,你至於嗎?」
魚腸翻了個大白眼,當然至於,能不至於嗎?紅綃姑娘你這叫什麼?這叫禍水東引,你真當我傻啊。
紅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魚腸冷冷一哼,轉身便走。
人快到門邊時,卻回了頭對著紅綃一笑道:「其實你可以自己將她弄暈了扔進狩場的,當然最後是扔進王爺的帳子裡。」
「魚腸……」
紅綃的獅吼聲還沒完全展出,魚腸人已經走得老遠,只留下嘿嘿的笑聲。
……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獵活動開始,獵場便在大都城外三百里處的皇家園林。
大慶朝的皇家狩獵更大程度上來說,其實只是一種君王與武將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當然也是後宮嬪妃們難得一次的盡興之遊,更是才子佳人的相親會。這樣一舉數得的好事,自是源淵流長,一代一代的廣為傳承。
只是這樣的一個熱鬧而美好的聚會,對有些人來說卻是如履薄冰。
蘇慕雲眼見得前方車塵滾滾,觸目所及全是明黃黃的綿延不絕的皇家儀仗以及黑鴉鴉的人腦袋,由不得將手裡的車簾放下,對一邊的梁琦道:「阿琦,這種熱鬧不是我這樣的身份能湊的,你確定不會出事麼?」
梁琦眉眼一挑,嘟了嘴道:「慕雲,你以為我願意來啊,我也是沒辦法。」
蘇慕雲微怔,看了梁琦。
「前幾天我娘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不知道是哪個王妃多了句嘴,說我跟蘭亭感情極好,又說沂王爺與蘭亭之間怕是有什麼誤會,不如趁著這狩獵的機會,將蘭亭帶了出來散散心,或者沂王爺見了蘭亭會改變主意也不一定。」
「你是說有人想要重新撮合沂王和蘭亭?」
梁琦點了點頭,長歎了口氣道:「慕雲,其實我覺得這事……」猶疑著要不要說,不說憋得難受,說了又太殘忍。
「你是想說,沂王爺怕是對蘭亭真的無心吧?」
梁琦點了點頭,「其實我真不想讓蘭亭再遭受一次痛苦,可是……」
「阿琦,你沒錯。」蘇慕雲執了梁琦的手,「我們都看得出來,蘭亭她自己也想要這樣的一次機會。」
梁琦默然無聲,可不是嗎?不然,也不會她們幾次三番想去探病都被拒,在梁琦讓人傳信說讓蘭亭參加皇家狩獵時,蘭亭一口便應承了下來。
「你剛才為什麼不讓蘭亭與你同車?」蘇慕雲輕聲道。
梁琦搖頭,「慕雲,我不敢看她滿懷希望卻又失望的樣子。你知道的,我其實只是傳話的,到底這裡面是沂王有意想跟她說個清楚,還是有心人別有用心。我自己都不能確定,萬一她問起來,我怎麼回答。」
蘇慕雲點了點頭,忖道:梁琦其實也是個聰明的,只是她大多時候不願費心去想這些事。又想起,初見謝蘭亭那憔悴的像是要被一陣風吹上天的樣子,沒來由的便長長的歎了口氣。
另一輛馬車裡,謝蘭亭正伏在葉司盈的膝上嚶嚶的哭泣。葉司盈心痛的撫著她抽動的雙肩,卻是一句勸慰的話語也說不出。
「司盈,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謝蘭亭哽了嗓子道:「他要是沒那意思,當初何必千里裡迢迢的去山陰見家父……他把我當什麼了,說不要就不要。」
「蘭亭,你聽我一句勸,就當彼此沒有緣份吧。」葉司盈拿了帕子輕輕的擦拭謝蘭亭淚痕滿佈的眼角,「別哭了,仔細等會讓人看出來。」
謝蘭亭咬了牙,「我不怕,我左右已經沒臉,只不過再沒臉一回罷了。」
「唉……」葉司盈歎了口氣,擁了謝蘭亭輕聲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這件事也許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糟。」
「我……」
葉司盈擺了手,「你聽我說完。」
謝蘭亭吸了鼻子,忍了眼裡的淚看著葉司盈。
「他那樣的身份,將來定是妻妾成群,以其將來痛苦,不如現在抽刀斷水。」葉司盈看了謝蘭亭道:「你現在還沒有深陷,抽身還來得及。等真到那一日,你動了情,失了心,眼看著他左一個新人右一個新人的抬進府,蘭亭你受得了嗎?」
謝蘭亭動了動唇,她想說,我受得了,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更遑論他那樣的身份。只是她才想要開口,心頭卻猝然一痛。
葉司盈苦笑一聲道:「你與我們不同,你知道的,我是從小便看著父親身邊侍妾成群的。可是你不同,你的父親,你的叔叔,都只有一妻,你習慣了他們的舉案齊眉,習慣了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
謝蘭亭沉沉的低了頭,真的是這樣的嗎?她會受不了嗎?閉了閉眼,想像軒轅澈自邊出現另一個女子的身形,胸口便似火燒一般痛。可是,這樣永無交集是自己想要的嗎?不,不,她只要能呆在他的身邊,他便是有再多的女人,也無防,她始終是他的正妃,死後是埋在他身側的那個人。自從知道他去了山陰,知道他是去為她而去,她便將自己與他綁在了一起,原先不敢想,是覺得那不可能。可人生最悲慘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給了你希望,卻又讓你絕望。
「司盈,我不能,不能……」謝蘭亭搖頭,指了胸口,「我只要想到跟他此生即為路人,我的心就不能呼吸。」
葉司盈看著那樣痛苦不堪的謝蘭亭,眼裡生起一片模糊。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相許。沂王,那樣的人,是任何女子都難以抗拒的吧?
葉司盈探手將謝蘭亭擁在懷裡。
「蘭亭,給自己一個機會,如果真的不行,就此放手,好不好?」
謝蘭亭哽咽無語。
葉司盈也不催她,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她顫動的背脊。
「好。」
須臾,謝蘭亭的聲音響起。
「只要他親口告訴我,他無意於我,我從此便將他永遠的割捨。」
雖然便是說著已心如刀絞,可謝蘭亭卻也深深的明白,若是一味的糾纏不清,只會讓人更加的看輕了自己。沒有他,還會有別的人視她如珠如寶,她並不僅僅是自己。
……
「紅綃。」紅翹將手從簾子上收回,側頭看著紅綃,「為什麼,謝蘭亭會在?」
紅綃微微的睜了眼,看著神色陰鬱的紅翹,輕聲道:「不只是謝蘭亭,蘇慕雲也在。」
「什麼?」紅翹怔怔的看著紅綃,「你想做什麼?王爺不是已經說了對謝蘭亭無意了嗎?」
「我什麼都不想做,只是一切照王爺的吩咐。」
紅翹眉宇間的川字鄒得便越發的緊了,動了動嘴唇皮,以幾不可見的聲音道:「王爺,他想幹什麼?」
「紅翹。」紅綃細長的眉眼挑了挑,看了著紅翹道:「王爺想幹什麼,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可是我們自己想做什麼,卻是我們可以決定的。」
紅翹的臉飛快的紅了紅,側了臉作勢道:「不明白你想說什麼,我們只不過是奴才,哪有我們能決定的事。」
「有,」紅綃不像以往那樣,輕易放過,而緊追著道:「我們的心,由我們自己做主。」
「我們當然是忠心王爺。」
紅綃冷冷一笑,想著是不是該給紅翹一擊重擊,讓她清醒清醒,可是在看到紅翹微紅的眼眶時,暗暗的歎了口氣,外人怎麼說都徒然,關健還是要看紅翹自己,只希望她別做出傻事。
便在這時,馬車外響起一聲輕輕的敲擊聲。
紅綃探手撩起馬車邊的簾布,便看到魚腸討好的笑。
「幹什麼?」
魚腸嘿嘿一笑,輕聲道:「沒什麼,我就是想問你,你使的什麼法子?」
話落,指了指梁琦的那輛馬車。
「你管我用什麼法子。」紅綃啪的一下甩了車簾,將魚腸阻在了車外。
魚腸還想再問,車裡卻響起紅綃的聲音。
「魚腸,你是不是想我到王爺跟前去說你很是關心蘇小姐啊。」
耳邊響起一陣篤篤聲,紅綃唇角挽起一抹得意的笑。
卻在抬眼時,看到定定看過來的紅翹,由不得一個怔愣,輕聲道:「你幹什麼,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真的是她?」紅翹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裡飄出來。
紅綃想了想,輕聲道:「我不知道會不會是她,但我知道王爺對她不一樣。前幾次的事你也看了,你又何必來問我。」
是了,前幾次的事,哪一件她不曾參與?哪一件與蘇慕雲無關?王爺那樣冷情的性子,何曾做出這樣俞越的事?
紅翹的唇抖了抖,突如其來的,大大的眼睛裡便滾出滾燙的淚花。她猛的抬頭,將眼眶裡的淚死死的往回逼,可胸口那像缺了個洞的一樣的地方,實在痛的得歷害,鼻子也痛,喉嚨也痛,渾身上下便沒有不痛的地方。
「你不要這樣,」紅綃輕聲道:「不是她,也還有別人,總不會是……」
雖然紅綃沒有將話說完,可紅翹卻知道,那句沒完的話是,「總不會是你。」可是為什麼就不能是自己?那時候先帝還在世時,那麼多人裡,先帝選了自己將送到他身邊,不就是有著另一層意思嗎?可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她卻還是完整的她?
「紅綃,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紅綃抬手擦去紅翹的眼淚,一下一下,很是認真。不論紅翹有多少的淚,她總會在那淚水破眶而出時,擦乾淨。
「紅翹,看,其實你對王爺就像你和這眼淚一樣,你不想哭,可還是哭了,那怎麼辦呢?我們將眼淚擦乾淨便是了,不管它有多少,總能擦乾淨的。」
紅綃也不知道這樣說,紅翹能不能明白。可她也不敢將話挑明了,王爺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若是一旦挑明,紅翹沒了顧忌,只怕便是在王爺身邊呆不了了。
紅翹默然不語,至於紅綃的話,她有沒有聽進去,誰也不知道。
而,此刻。
魚腸正屁顛顛的策馬到了軒轅澈身邊,「王爺。」
軒轅澈抬頭,魚腸嘿嘿的笑了笑,壓低聲音道:「王爺,你有沒有想好怎麼做?」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微挑,上上下下打量魚腸幾眼,最後輕聲一「嗤」,淡淡的道:「怎麼?你有好法子想教我?」
「沒有,沒有。」魚腸連連擺頭,再次憨憨一笑,摸了頭道:「我只是想問下,有什麼要我做的。」
軒轅澈不是個會客氣的人,更不是那種對送上門的好事會拒絕的人。只片刻功夫,心裡便有了計較,他挑了挑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的盯著笑得好不憨厚的魚腸,略作沉吟道:「是有那麼件事……」
魚腸在看到自家主子那招牌似的笑時,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下一刻,便想拍馬而走,想說,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可在看到軒轅澈眸中的那抹詭秘時,只得硬了頭皮道:「王爺請吩咐,屬下赴湯蹈火,決不推辭。」
軒轅澈「噗嗤」一笑,眉眼微挑,淡淡的道:「看到前面那輛馬車嗎?」
「前面好多馬車。」
「那輛桃紅車緯的馬車。」
魚腸一眼便看到旌旗獵獵,綵衣飄揚中的那輛桃紅馬車。「看到了,王爺。」
「車裡的人是玉顏公主。」
魚腸點了點頭。
「你知道要怎麼做了?」軒轅澈斜撩了魚腸一眼問道。
魚腸搖了搖頭。
軒轅澈笑笑,繼續道:「那你看到世子沒?」
「王爺,好多世子。」魚腸看著那些恣意飛揚的王孫公子,猶豫道:「王爺說的是哪個府上的世子。」
軒轅澈臉上的笑越發的深了,仔細裡看,會發覺他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接下來的話也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英國公府的世子。」
「哦,我看到了,」魚腸點頭道:「他今天穿了一身蜀錦的黑衫,下擺處繡了朵大紅的牡丹。」
「好看嗎?」
「好看。」
「那你先慢慢看。」
為了不讓自己氣得吐血,軒轅澈微夾了馬腹離開魚腸一段距離,在確定心裡的那口惡氣散盡後,才對著耷拉著腦袋跟上來的魚腸道:「你這三天的任務就是盯著他,不能讓他接近蘇慕雲,當然,最好讓他跟玉顏公主多接觸接觸。」
「是,王爺。」
沒有心思去理會魚腸的失落,軒轅澈微一打馬,跨下的馬便篤篤跑到了隊伍的前面,加入那群說說笑笑的王孫之間。
「沂王爺來了。」
「王爺好。」
「王爺,今天好風彩。」
眾人連連打招呼。
軒轅澈一一應了,與那些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有意無意的將馬騎進了軒轅祈與葉蕭之間。
「阿祈,怎麼樣?隆平候府還住得慣嗎?」
與他年紀相差不多的軒轅祈在馬上抱拳道:「謝皇叔掛念,一切都挺好的。」
軒轅澈點了點頭,看了葉蕭道:「葉蕭,世子初來大都,你是大舅子多照應著點。」
「是,王爺。」葉蕭亦同樣抱拳行禮。
軒轅澈笑笑,目光銳利的掃向葉蕭鬱結的眉頭。
略作沉吟道:「葉蕭,看你眉頭緊蹙,可是有為難之事?需不需要本王幫忙?」
葉蕭眉眼微斂,再抬起頭時,已恢復一慣的冷眉冷眼,淡淡的道:「謝王爺,掛心,葉蕭並無為難之事。」
「你確定?」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睨了葉蕭。
葉蕭雖不曾抬頭正面對上,但落在身上的目光卻讓他感覺到了那份犀利,似是洞悉一切。饒是冷情如他,亦不由暗自心驚,越發的收斂了心緒,小心的應付。
「若葉蕭有為難之事,定當向王爺求助。」
「如此最好。」軒轅澈點了點頭,「只要不是讓本王為難的,本王很樂見其成。」
軒轅澈的話一落,葉蕭霍然抬頭,目光便撞上軒轅澈那吟吟淺笑中。那對寒星似的眸裡,有著一份堅定的志在必得。那目光似是看著他,又似是透過他看向了別處。
葉蕭不由的便順著軒轅澈的目不回頭,才一回頭,身形便僵了僵。
遠遠的那輛寶藍華蓋的車裡,露出一張精緻的臉,正微微的抬起下頜,看著路兩旁落光樹葉的白楊樹。他似乎看到了她微微挽起的唇角,輕聲的說了句什麼。待他還要再看時,那人卻又突然的消失不見,只剩下被風吹得翻飛的車緯。
葉蕭斂了目光,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直至飛起的塵土瀰漫了他一頭一臉,他才緩緩的吸了口氣,輕聲道:「王爺,葉蕭想借一步說話,還請王爺恩准。」
軒轅澈點了點頭,對略略好奇的軒轅祈道:「阿祈,你不防好好想想,弄張什麼皮子送葉小姐。」
「啊!」軒轅祈一怔之後,哈哈一笑,道:「王叔,你還是想想自己吧,我來之前,父王說你若是再不成親,他便要母后將燕地適婚女子全相上一遍,只要看上的都送到你俯上去。」
軒轅澈聞言,怔了怔,這到是很像他那位性情暴燥的王兄會做的事。但一怔過後,他卻是挑了挑唇,淡淡一笑道:「你父王怕是沒機會看我笑話了。」
「王叔是說……」
軒轅澈輕聲一笑,拍馬往一邊跑去,葉蕭隨後跟上。
眼見離隊伍有了些距離,軒轅澈看著神色淡漠的葉蕭的道:「你想說什麼?」
葉蕭默了一默。
軒轅澈也不催他,好整以暇的看著一輛一輛的馬車從眼前駛過,當那輛寶藍的馬車快到,他以為會看到車裡的人時,葉蕭開口了。
「王爺,葉蕭不想尚公主。」
軒轅澈眉眼間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暗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想尚公主,可是你卻必須尚公主。只嘴裡卻是淡淡的應道:「哦,為什麼?」
葉蕭抿了抿唇,半響輕聲道:「葉蕭是個武夫,只怕不是公主良配。」
軒轅澈斂了笑意,目光落在葉蕭身上,半響,悠悠道:「你以為是我向皇上提意,將玉顏公主下嫁與你的?」
葉蕭抬頭,目光不動的與注視著軒轅澈,雖不曾承認,但那態度卻表明,他便是這般想的。
軒轅澈笑了笑,眼見那輛馬車已從眼前駛過,風吹動緯幕的一角,露出一截似美玉雕成的下頜,他冷冷開口道:「是玉顏公主看上你,自己去皇上面前提的。」
葉蕭身形一僵,怎麼可能,他從來就沒與玉顏公主見過面,公主又何來看上他之說?
「你不相信?」軒轅澈見葉蕭星眸含怒,怒火之中隱隱又有著一抹憂鬱之色,歎了口氣道:「其實你父親早就有意替你向皇上求娶玉顏公主,那天阿祈進城時,玉顏偷偷出宮,對你一見鍾情。」似是為了能更加的打擊葉蕭,軒轅澈繼續道:「狩獵完畢,宮裡便會有賜婚的旨意下達。葉蕭……」
葉蕭有那麼片刻的懵然,狩獵結束便會有賜婚的旨意麼?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能利用的也就是這三天的時間了嗎?
「葉蕭,謝王爺明言。」葉蕭抱拳對軒轅澈行禮。
軒轅澈眼見葉蕭眸中雖有怒意,卻無絕望,不由暗歎一口氣,他果然沒有料錯,葉蕭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
也好,便看看到底是鹿死誰手!
軒轅澈正欲調馬而去,忽的便感覺有目光相隨,抬眸看去,撞上一對紅腫含淚的眸子,他微微錯愕,她怎麼會在這?
謝蘭亭癡癡的看著馬車之外的軒轅澈,她很想衝下去,衝到他面前,斥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但所有的怒火,最後都化成她淡淡的一笑,一笑過後,她鬆開了手裡的簾子。
「司盈,我看到他了。」
葉司盈又何曾沒看到,她原怕謝蘭亭失態,但還好,蘭亭做得比她相像的要好。雖然,身子一直在顫抖,但那淡淡一笑,讓葉司盈明白,謝蘭亭是個堅強的女子。
葉司盈長長的出了口氣,她才剛要說些什麼,忽的車簾一動,一樣物什拋了進來。
「什麼東西。」葉司盈才出口,便看到馬車裡那被匆匆紮成一束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粉紫淺紫一片,落在她翠綠金花比甲上,那樣的鮮艷奪目。
「好漂亮的花。」謝蘭亭一聲輕呼。
葉司盈俯身將那花拾起,微微的撩了簾子,便看到一張溫潤的笑臉不遠不近的行在馬車旁,見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軒轅祈看到她手裡的花朵後,眉頭輕佻,下一刻拍馬離去。
「是世子。」謝蘭亭輕聲道:「司盈,你是個有福氣的。」
葉司盈看著手裡的花朵,唇角微挽。
是福氣嗎?不,只是運氣好些罷了。她遇上的人對她稍有些情意罷了,可這情意能有多久?三年還是五截?又或者是一輩子?一輩子!葉司盈自嘲的笑了笑,她還真敢想。
「蘭亭,你可以比我更有福氣的。」葉司盈將手裡胡亂紮成一束的花拆開,挑了朵形態最好的,花色最艷麗的,抬手插在發間。
謝蘭亭怔怔的看著她。
葉司盈笑了笑,她們這樣的人,從小便被教育要怎樣利用一切機會討好自己的夫君。他既然有心示好送花,她當然要簪發還他深情。
「不,」謝蘭亭看著葉司盈鬢髮間被風吹動的花朵,慘然一笑,輕聲道:「我這一輩子都求不來你的半分福。」
「蘭亭,一輩子那麼長那麼遠,現在說,為時過早。」
謝蘭亭乾澀一笑,不再開口。
葉司盈便也不再多勸,有些事不是自己堪誤,別人說再多也是枉然。
……
紅綃低垂了眉眼,幾次想要開口,可在看到自家王爺那冷得像冰的臉時,都沒有勇氣開口。一側的紅翹不明所以的看著二人。
適才王爺突然棄馬怒色沖沖的上了馬車,紅綃才揚起笑臉,便被王爺一個寒凜凜的眼神給削沒了。
「王……」
軒轅澈眼風一掃,紅翹一個瑟瑟,連忙低了頭。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綃低了頭,輕聲道:「奴婢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好找了清河王妃身邊的侍女,告訴她說,王爺與謝姑娘之間或許有些誤會。」
「你好大的膽子。」軒轅澈眉眼間陡然煞氣一現。
熟知他脾性的紅翹、紅綃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馬車裡,「王爺恕罪,奴婢實在想不出別的不讓蘇小姐起疑的法子。」
紅翹心咯登一下,又是蘇慕雲,怎麼哪件事都離不開蘇慕雲。
眼見,紅綃嚇得瑟瑟顫抖,卻又拚命的撐了身子。她自是知曉,自家王爺極不喜底下之人遇事推諉扯皮。曾經有個府裡的侍女便是因事發時推諉了幾句,王爺當即便將她二十大棒趕出王俯。
軒轅澈身上乍起的煞氣緩緩散盡,睨了眉眼看著身前努力堅強的紅綃。
紅綃不同紅翹,是她還是年幼的皇子時,便開始在身邊侍候的。情份自是不同,也正因為情份不同,很多差事他都會交給她。
想到這次事情確實有些棘手,緊蹙的眉宇微微舒開,淡淡道:「下不為例。」
「是,奴婢謹記。」
便在這時,行進著的馬車一頓,外面響起侍衛的聲音。
「王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