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冬至,雖說還未正式入冬,但早起夜落呼呼的寒風已經刮得讓人瑟瑟而抖。也就是這一天,燕王世子,軒轅祈歷經周折總算是趕在了冬至這一天到達了大都城。
大都城裡雖不曾張燈結綵,但較之往日卻是熱鬧了許多。
蘇慕雲這天沒有去英國公府,她早在兩天前便完成了葉司盈的那副百壽圖。謝蘭亭的抹額也在她的指點下,完工。
「小姐,我們也去看看吧。」珠兒一大早便在她的耳邊不停的嘀咕,「大街上肯定很熱鬧,不去看多可惜啊。」
蘇慕雲淡淡一笑,輕聲道:「人多事非多,你還是乖乖的守在家裡吧。」
「可是,小姐,前段時間六爺就說要請你去結下帳,你總說沒時間,現在不正好?」
珠兒從來都是個安份聽命的丫鬟,現在這麼堅持,難道說……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珠兒幾眼,略作沉吟,道:「那好吧,就出去走走,順便看看熱鬧。」
「我去給小姐拿衣服。」
珠兒取了件淺藍色高領內衣,上身是一件桃粉對襟錦緞短襖,鑲白色皮毛深紅錦緞邊,一條嫩黃繡紅梅圖案八幅的月華裙,又幫蘇慕雲梳了個對稱雲髻,如雲的黑髮間,只別了一枝由瑚珊珠子串成的珠釵,簡單卻又不失華麗。
又取了一側的黛筆幫著蘇慕雲描了眉,眼見珠兒還要打開胭脂盒,蘇慕雲輕聲道:「好了,就這樣吧。」
珠兒想要開口,卻又怕蘇慕雲多心,只得意由未盡的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劉松林將馬車停在寶慶銀樓外,蘇慕雲扶了珠兒的手,明六爺許是早就得了消息,親自在鋪子外候著。
「六爺。」蘇慕雲上前行禮。
明六爺笑笑,請了蘇慕雲到樓上雅室說話。
小廝上過茶後,明六爺擺了擺手,身後那個一直侍候他的小廝便恭敬的退了出去,未幾抱了一疊帳薄進來。
「蘇小姐,這是寶慶銀樓各地分號的帳薄,一月一帳,有些偏遠的還來不及上帳,你先看看這些。」
蘇慕雲淡淡一笑,並不拒絕,示意珠兒接了帳本過來。
不知道是因為明六爺的手藝,還是她的花式討了巧,短短的時日,竟是銷量驚人。蘇慕雲邊翻著帳冊,便在心裡暗暗的算了了,便是這短短的一時日,她便有三千兩銀子的進項。這還是離大都近的幾個府縣,假以時日,那些款式流傳開來,只怕真的可用日進斗金來形容。
蘇慕雲合了帳本,笑盈盈的道:「六爺,富可敵國指日可待。」
明六爺溫潤一笑,放了手裡的茶盞道:「借蘇小姐吉言。」
蘇慕雲示意珠兒將她這些日子重新設計好的圖稿交到明六爺手裡,明六爺接了,細長的眸子一挑,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雖只是三、五份,然,他卻知道憑著這幾份圖紙又將會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收了圖紙,笑吟吟的看了蘇慕雲道:「蘇小姐若身為男子,明某的這份飯碗怕是便要易主了。」
蘇慕雲溫婉一笑,輕聲道:「六爺過謙了,我可沒有明爺那樣一雙千金不換的手。」
明六爺聽了哈哈一笑。
便在這時,街市之上響起震耳的呼聲。
蘇慕雲目光一瞥,眼角的餘光處見到珠兒安安份份的站在她身後,眉毛都沒抬一下。不由心道:這丫頭搞的什麼名堂?
明六爺見蘇慕雲眸光流動,卻是以為她為屋外的熱鬧所吸引,已是笑了道:「我這二樓到是臨街,蘇小姐若是喜歡,大可出去看看熱鬧。」
蘇慕雲正欲拒絕,可轉念一想,卻是笑盈盈的道:「都說世子其人能文能武,是世間難得好男兒,即是遇上,少不得要一瞻英姿。」
明六爺點頭,轉而喊了外面侍候著的小廝進來,吩咐道:「今日人多,好生看護蘇小姐。」
那小廝應了,轉而恭敬的請了蘇慕雲走到雅室之外,沿街的護欄處。
蘇慕雲早前就發現,寶慶銀樓雅室的外間便是懸山式的單坡抱廈,這種單坡報夏是樓身稍向後退,二、三層樓逐層後退或做成勾連搭屋頂狀。層層加欄杆,掛簷板,粗壯的垂蓮柱豎立其間又將每間雅室隔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蘇慕雲走了出去,不由暗道,可真是個看熱鬧的好地方。
「小姐,快看。」珠兒指了街道之上,由護衛眾星拱月般護著的男子,在蘇慕雲耳邊道:「那就是世子吧?」
蘇慕雲順了珠兒的手指看過去,便見當街正中的是列成兩隊的數百著黑色鐵甲的士兵,那些士兵滿目風塵,卻身形整齊劃一,人人眸色堅決,步子劃一,一看便訓練有素。
在這些士兵的中間,是騎著一匹毛色烏黑油亮,著一襲白色繡莽龍圖案的軒轅祈。高挑秀雅的身材,烏黑的發在發頂冠起,若美玉的臉上,一對眸子黑而亮,玉似的鼻樑高高挺起,薄薄的唇輕抿,臉上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
蘇慕雲隱隱覺得,軒轅祈竟與軒轅澈有著三分相像,特別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極了軒轅澈。轉而想到兩人是同一個老祖宗,不由笑自己傻了,燕王與沂王一母同胞,軒轅祈與軒轅澈長得相像,有什麼好奇怪的。
「世子,好風采。」
蘇慕雲耳邊響起明六爺由衷的讚歎聲,不由回頭溫婉一笑道:「六爺亦是翩翩公子。」
明六爺眸光微黯,苦笑道:「明某廢人一個,如何敢當翩翩二字。」
蘇慕雲聞言笑道:「六爺不可妄自菲薄,要知道這世間多的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偽君子,似六爺這般,身殘志堅何其難尋,照我說,六爺勝出這世間男兒多矣。」
明六爺做到寶慶銀樓的東家,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又聽過多少奉承巴結諂媚之言,早已練就一身爾虞我詐面不改色的本事。然,此刻聽得蘇慕雲的一番話,卻是心頭熱血澎湃,大有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之感。看著蘇慕雲的眸子不由便熠熠生輝。
「可惜蘇小姐不是男兒,不然明某一定要與蘇小姐結為異姓兄弟。」
蘇慕雲淡淡一笑,道:「六爺俗了,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六爺又何必拘一格。」
「哈哈哈,」明六爺撫掌,笑道:「好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蘇小姐,你這個朋友我明某交了。」
蘇慕雲便笑不語。
一側立著的珠兒抿了笑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一側溫文如玉的明六爺,兩顆杏子似的眼眸裡,火花燒啊燒啊。
「沂王,是沂王爺。」
街市之上忽然便響起一陣歡呼聲,其間夾雜著女子的尖叫聲。
軒轅澈!蘇慕雲不由自主的瞥了頭重新朝街道上看去。
果不其然,一身紫色繡蒼龍圖案的軒轅澈正用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招引過市。所到之處無不是年輕女孩兒的驚聲尖叫。
蘇慕雲蹙了蹙眉頭,輕聲道:「禍水。」
她聲音本極輕,但身邊的明六爺卻是突的抬眼朝她看了看,續而眉眸間便有了一若有所思的笑意。
「小姐,世子跟王爺長得像呢。」珠兒後知後覺的道。
蘇慕雲撇了撇嘴,淡淡道:「當然要像,像才好,不像就麻煩了。」
珠兒怔怔的看了蘇慕雲,「為什麼?怎麼不像就麻煩了?」
蘇慕雲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道:「沒什麼,我隨便說的。好了,人你也看過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
珠兒聞言嘟了嘴道:「小姐好沒道理,這番熱鬧你不是也看得高興,到好像是因著奴婢要看,小姐才來的。」
蘇慕雲蘇慕雲不由便失笑,同明六爺告辭,坐在候在外面劉松林的馬車,回蘇家。
「小姐,我剛才看到葉小姐了。」珠兒輕聲道。
蘇慕雲挑眉,到不覺得奇怪,葉司盈與軒轅祈議婚之事已是鐵板釘丁的事,她出來看看自己的未來的夫君,這是任何閨閣女兒都會做的事。
見蘇慕雲不言語,珠兒轉了轉眼珠,輕聲道:「小姐,你覺得明掌櫃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撩了珠兒一眼。
珠兒小心的打量蘇慕雲的神色,見她並沒有不快,輕聲道:「奴婢覺得明掌櫃雖然腿腳不好,但人還是很不錯的,又對小姐很是賞識……」
「珠兒,你這樣是不行的。」忍了笑,蘇慕雲看著珠兒道:「松林哥對你那樣好,你怎麼可以因為明掌櫃便忘了松林哥!」
「哎呀,小姐你說什麼呢?」珠兒粉臉俏紅的看了蘇慕雲道:「奴婢是說明掌櫃對小姐很好。」
「珠兒,」蘇慕雲板了臉冷聲道:「我跟明掌櫃只是合作,你想到哪去了?若讓有心人聽見了……你是嫌我身上的髒水還不夠多麼?」
珠兒被蘇慕雲冷聲一訓,慌忙低了頭,卻猶自嘟囔著道:「男未婚女未嫁,再說,小姐也該議親了,明掌櫃那樣一個好男兒……」
見珠兒猶不知死活,蘇慕雲歎了口氣,她自是知曉珠兒是一心為她,可有些事別人都能做,而她卻是不行的。議親?張寧馨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談婚論嫁?簡直是癡人說夢!
「珠兒,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回去,我便跟奶娘說一聲,放你出去,你跟松林哥到莊子裡去吧。」
珠兒這才驚覺到蘇慕雲是真的生氣了,慌的「撲通」一聲跪在蘇慕雲跟前,「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趕我走。」
趕著馬的劉松林雖不曾聽清字字句句,但隱隱約約也聽到了幾句,一個恍惚不察,馬車便斜了斜,車子裡蘇慕雲與珠兒身子一歪撞到了車壁。
「松林哥,怎麼了?」蘇慕雲探手撩了簾子問道。
劉松林連忙回神,拉好韁繩,回頭道:「沒事,沒事。」
蘇慕雲正欲放了簾子,卻在抬眼的瞬間,看到同春樓外一道匆匆下樓的身影,那身影好不熟悉。轉而一想,抿嘴一笑,暗道:今天可真是看情郎的好日子。
「小姐,那好像是謝小姐。」珠兒在一邊輕聲道。
蘇慕雲點了點頭,同春樓外匆匆上了馬車的可不正是謝蘭亭。
珠兒歎了口氣,輕聲道:「都說沂王要與娶謝小姐,可為什麼卻是半點風聲都聽不到?」
蘇慕雲微怔,放了手裡的簾子,忖道:是了,前世的時候,軒轅澈可是在軒轅祈之前成的親,那時候整個大都城都瘋了,誰都沒有想到,芳華絕世的沂王爺竟會取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為妻。好些王候公卿家的小姐藉著恭賀上門挑釁謝蘭亭,但都被護短的軒轅澈弄得沒頭沒臉,好不傷心。
雖這般想著,蘇慕雲卻也沒有想過這事會有改變。雖說重活一世,很多事因她的先知而得以改變,但這種涉及到他人命格的事,卻不是她所能左右的。所以在葉司盈,梁琦都只是揣度時,她卻是實打實的清楚,謝蘭亭便會是將來的沂王妃,是故,對謝蘭亭,她一直恭而有禮,將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便是以期將來能讓謝蘭亭念著她這時的好,幫一把手。
「奴婢聽雪盞姐姐說,謝小姐繡的那條抹額是要送給燕王妃的,這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謝小姐是不是……」
「就你事多。」蘇慕雲嗔了珠兒一眼,輕聲道:「那是謝小姐和沂王爺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也不怕禍從口出。」
珠兒臉紅了紅,低了頭,不再言語。
蘇慕雲卻是鬆了口氣,只要珠兒再不亂點鴛鴦譜便好。要知道珠兒是她身邊最親近的,若是珠兒有這種想舉,難保別人不這樣想。這般想著,便忖道:往後要盡量減少與明六爺碰面的機會,省得落人口舌。
「珠兒,」蘇慕雲神色肅沉的看了珠兒道:「你將你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我收拾乾淨了,若是因你而為我惹來禍事,我雖不至於發賣了你,但我這一輩子斷然都不會再見你。」
珠兒聽得蘇慕雲話語之中的凜冽,哪裡還敢辯解,連連俯首稱是,一迭聲的道:「小姐放心,奴婢記住了,奴婢一定會小心,若不然,讓奴婢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傻珠兒!蘇慕雲心底歎息一聲,若不是她現在手邊實在沒有可用之人,她一定會放了珠兒出去,珠兒也不小了,別的丫鬟像她這般大,都要生娃了。或者,她應該培養另外的丫鬟了,珠兒一年大似一年,總不能一輩子都跟在她身邊。
「你改天看看,找個牙婆子談談,我們該添小丫鬟了。」
蘇慕雲話才落,珠兒眼睛便紅了,「小姐,你還在生我的氣。」
蘇慕雲笑了道:「傻丫頭,難道你一輩子都跟著我,不嫁人了。趁你還沒出去,趕緊幫我帶幾個得力的人出來。」
「奴婢一輩子都跟著小姐……」
「胡說,」蘇慕雲作勢罵道:「你想讓松林哥打一輩子光棍不成?他同意,我也不同意。」
趕著車的劉松林卻忽的來了一句,「小姐,我不急。」
一句話,羞得珠兒臉紅到脖子後,蘇慕雲卻是笑得像風中的花骨朵一般。
嬌脆的笑聲,沿著風傳入另一輛正朝這邊駛來的豪華馬車裡。
馬車裡的容貌嬌好的女子,將手裡的帕子狠狠一擰,沉聲道:「哪來的狐狸精,笑得這般張揚。」
女子的話聲才落下,便有一雙浩白的手腕,挑了簾子朝外張望,眼見蘇慕雲的馬車與她們擦身而過,馬車上並無標識,再看駕車把漢子,雖相貌端莊,但一看便只是普通百姓。於是手一放,輕聲道:「回公主,只是尋常百姓家。」
聽了侍女挽月的話,軒轅婉兒冷冷一哼,對趕車的宮人道:「你怎麼回事,這都半天了還不到,再不快點,人都散完了,還看什麼啊。」
宮人自是知曉這位公主的蠻橫的,連連應是,手裡的馬鞭便揮得急了。
馬車帶起一陣飛揚的塵土,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蘇慕雲緩緩的將臉從一側的窗格上退下,唇角嚼了抹淡淡的冷笑,天意果真不可違,一切還是照著即定的路線走。
「小姐,」珠兒小聲的道:「那輛馬車看起來好氣派,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車裡的是玉顏公主。」
「玉顏公主?」珠兒失聲道:「當今皇上的胞妹?」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還沒有一句沒有說的是,葉蕭娶的便是她,貨真價實的公主。因為出生時,肌膚如玉,得先皇賜號,玉顏公主。
珠兒吐了吐舌頭,她就說嘛,大都城裡誰敢趕著四匹馬的馬車橫衝直撞,原來是公主。她不橫著走,誰還橫著走。
「公主也是去看熱鬧的?」
「應該是吧。」
許是累了,蘇慕雲往後靠了靠。
珠兒見蘇慕雲閉了眼,不再說話,亦安靜的坐到一邊。
蘇慕雲腦海中此刻卻是翻江倒海,元旦之前,宮裡便會有賜婚的旨意傳出。只世事弄人,皇上的原意是通過賜婚制衡英國公府,卻不曾想,刁蠻任性的玉顏公主卻是對葉蕭一見傾心。原是美事,一樁,可誰能想到這樣刁蠻的公主也有她不可違背的原則!蘇慕雲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
驀的又為自己從前的荒唐而失笑,虧得她當日還想用「美人計」,若是被這位公主知道了,還不將她給活扒了!轉而又想,葉蕭告訴她,報仇之事,要從長計議,是不是說他決定燕王篡位後,便會幫她?
一時間腦子裡紛紛呈呈,只將腦仁都想疼了。
好在,耳邊響起劉松林的一句,「小姐,到家了。」
蘇慕雲才止了那如亂馬奔騰的腦袋,扶了珠兒的手準備下車。
只她才剛剛站穩,一隻手便迅捷的掀開了車簾,一張笑盈盈的臉露在眼前。
「姨娘?」蘇慕雲錯愕的看著瘦了一大圈,諂笑著站在跟前的楊姨娘,只片刻,她便明白過來,唇角微挽,也是時候讓蘇夕蓉回俯了。「姨娘怎的在這?」
楊姨娘一邊慇勤的扶了蘇慕雲,一邊笑道:「我到你院裡,劉媽說你出門,算著時間也不早,便出門來候候,不想真讓我候著了。」
蘇慕雲就著楊姨娘的手下了馬車,與楊姨娘並肩朝裡走,一邊走,一邊笑道:「姨娘找我有事?竟是這片刻的功夫等不得?」
「哎呀,二小姐你可真是屈了我一番好意。」楊姨娘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做了你愛吃的**酥,你也知道那東西冷了就不好吃,這才眼巴巴的來門房看著。」
**酥?!蘇慕雲步子一僵,臉上的笑容便抖了抖。
「怎麼了,二小姐?」楊姨娘疑惑的看向蘇慕雲。
「噢沒什麼,腳被石子硌了硌。」蘇慕雲笑了道:「那可真是冤枉了姨娘一番好意,慕雲向姨娘賠禮了。」
說著便要行禮,卻被楊姨娘一把扯住了。
「一家人,哪用得著這般客氣。」楊姨娘挽了蘇慕雲的手笑道:「現如今三小姐不在府裡,姨娘就是做了好吃的也不知道往哪裡送,二小姐不嫌棄……」
蘇慕雲適時的打斷楊姨娘的話,「三妹妹在廟裡快一個多月了吧?」
「可不是,」楊姨娘歎了口氣,輕聲道:「我也知道她傷了太太老爺的心,可她再不好,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都說天下無不是父母,卻不知這女兒便是爹娘前世的債主,是來要債的。」話落,眼眶一紅,淚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姨娘,快別傷心了。」蘇慕雲拿了帕子去擦楊姨娘臉上的淚,柔聲道:「這麼些日子了,伯父伯母的氣也該消了,或者你去伯父跟前求個情。」
「求過了,」楊姨娘一邊止了眼裡的淚,一邊泣聲道:「老爺不同意,他是沒看到,可憐三小姐瘦得那臉還沒有人巴掌大……」又是一陣壓抑的哭泣聲。
蘇慕雲歎了口氣,輕聲道:「那姨娘便再等等吧,左右沒多少日子過年了,到時我去跟伯父伯母求個情,大團圓的日子,想來伯父伯母也不會拒絕。」
楊姨娘捂了臉的帕子一鬆,一雙晶亮的眸子便熠熠的看著蘇慕雲,「二小姐,我替三小姐謝謝你了。」連連福身行禮。
「哎呀,姨娘都說了一家人,不用這麼多禮。」蘇慕雲扶了楊姨娘將適才的話還給了她。續而眨了眨眼道:「姨娘真要謝,便多做些五香酥吧,你知道我打小就愛呼。」
「哎,哎」楊姨娘一迭聲的應道:「瞧我這記憶,廚房裡熱著呢,我這就去端來。」
楊姨娘喜滋滋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
珠兒嘟囔著上前,不平的道:「小姐,你……」
蘇慕雲抬手,「有什麼話回屋裡再說。」
珠兒看了看四周,見有幾個身影晃了晃,嚥下嘴裡的話,跟著蘇慕雲一前一後的進了芭蕉院。
劉媽才聽到響聲,便迎了出來,「小姐回來了。」
蘇慕雲笑了應一聲,進了內室,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
劉媽便在一旁道:「楊姨娘來了好幾回了。」
「我在府門口遇上了。」蘇慕雲淡淡的道。
珠兒將蘇慕雲換下的衣裳一邊收拾,一邊道:「不僅遇上了,還答應去替三小姐去老爺跟前求情。」
「小姐,你……」劉媽不贊成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笑了笑道:「我自有打算,你們別多說了。」
劉媽和珠兒相互看了看,雖是滿臉的不贊成,但卻也知道蘇慕雲一旦決定的事,是誰也更改不了的。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屋外便響起櫻桃的聲音,「小姐,楊姨娘使了紫菀送了五香糕來。」
「帶進來吧。」
簾子一掀紫菀恭敬的走了進來,蘇慕雲示意珠兒上前接了,又賞了紫菀幾文錢。
……
過了幾日,果然傳出了燕王世子向英國公府求娶大小姐的消息。
一時間大都城裡滿滿的都是議論此事的人。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一氣呵成。請的保山是清河王,下聘的大雁是世子親自去捉回的,這樣的熱鬧只至持續到月底,被新一輪的流言所代替,那便是皇上有意為英國公世子賜婚的消息。
蘇慕雲這些日子因壽屏已完成,不再需要雲英國公府,便縮在了府裡過冬。每天聽著丫鬟們嘰嘰喳喳的將那市井流言,添油加醋的說一回。又想著,大伯父那幾件不見的聘禮也不知道找齊了沒。可別到時耽擱了她,正尋思著找個機會問問。
不想,這天門房來回話,說是來了幾位小姐。
蘇慕雲轉念一想,便知是誰,連忙喊了珠兒同她出門相迎,又囑咐劉媽將屋子裡好生收拾一番,待客,又令櫻桃找了廚房,讓廚房做些精緻的點心候著。
「原還想著,這貼子沒下,人就來了,怕是要吃閉羹了,不想卻是你親自迎到門外。」葉司盈持了蘇慕雲的手笑道:「有些日子沒見,你到是越發圓潤了。」
聽了葉司盈的話,梁琦抬頭打量蘇慕雲,咂舌道:「可不是,慕雲,你胖了。」
蘇慕雲笑了笑,在沒看到謝蘭亭時,心裡雖有些狐疑,但很快也釋然。尋常問道:「怎的只見你二人,卻不見蘭亭?莫不是嫌我這廟小?」
葉司盈看了看蘇家那些候著的管事婆子以及自己和梁琦帶來的丫鬟,笑道:「大冷天的,你就這樣讓我們在院裡喝西北風?」
蘇慕雲連呼不敢,引了二人去芭蕉院。
才剛坐下,錢氏便趕了過來,葉司盈和梁琦連忙起身見禮。錢氏好一番讚歎,說了些話便走了,喊了劉媽到外面,讓她一定好生招待二位小姐,要什麼只管開口,千萬別失了禮。甚至將得了消息趕過來的蘇夕顏也攔了下來。
蘇夕顏不依,錢氏輕聲道:「你先讓二姐姐與兩位小姐說些體己話,等她們快散了,娘再讓你去,好不好?」
「娘不騙我?」蘇夕顏瞪了錢氏。
「傻孩子。」
錢氏摟了蘇夕顏,她當然希望蘇夕顏能得到兩位小姐的親睞,但適才言語間,她也看出來了,那兩位小姐並不只是單純的過府做客,怕是與蘇慕雲有話說。才會攔下蘇夕顏。
得了消息的楊姨娘,卻是半天怔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一個是未來的燕王妃,一個是安城郡主之女,她們竟然聯袂上門尋蘇慕雲!吸了口冷氣,楊姨娘覺得身上前所未有的冷。
而芭蕉院裡,錢氏離開後。
蘇慕雲使了眼色給珠兒,珠兒頜首將屋裡的丫鬟都帶了出去。葉司盈與梁琦見狀,也使了眼色給各自的丫鬟。
雪盞和青童便挽了珠兒的手道:「好姐姐,前些個你家小姐送來的兩方帕子招了府裡人的眼紅,你帶我們去你屋裡,教教我們吧。」
珠兒也會雙面繡,但遠沒有蘇慕雲那樣的水準,也知道這話只不過是兩個丫頭借口離開的話,於是便笑了應道:「我帶你們去,只不可以白教哦。」
「你們小姐是個大方的,偏生你這麼個小氣樣。」
三人嘻嘻哈哈的朝珠兒的屋子走去,劉媽上了點心後,便搬了小凳坐在了廊簷下,納起了鞋底。
屋子裡,蘇慕雲這才輕聲道:「出什麼事了?」
葉司盈看了梁琦一眼,這是說讓梁琦來說了。
梁琦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蘭亭那出事了。」
蘇慕雲一驚,她原以為是葉蕭賜婚的聖旨下來,不想卻是謝蘭亭,只再怎樣也想不到謝蘭亭會出什麼事。不由錯愕的道:「蘭亭出什麼事了?」
梁琦看了眼葉司盈,葉司盈咬了咬唇,輕聲道:「沂王爺他……」
軒轅澈?這跟軒轅澈又有什麼關係?
「我聽我爹說,有位大人家的公子不知怎麼的看上了蘭亭,使了人去提親。」
「啪噠」蘇慕雲手裡的茶盞掉在炕桌上,茶水濺了一桌,滴滴噠噠的沿著桌案在她那身湖藍色的宮絛長裙上打濕了一個洇洇的漬子。
梁琦見了她這番失態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的,雖然沒有明說,但謝蘭亭她是內定的沂王妃。」
「這……誰家的公子這麼膽肥?」蘇慕雲想到那個艷絕天下桀傲不羈的軒轅澈,不由自主的便打了個顫,「真是不要命了。」
可不是麼,沂王爺看上的人,竟然被別人惦記上了,不說皇家的面子問題,便說那個工心算謀的王爺,便會讓你不死也脫層皮。
「唉!」梁琦一聲長歎,看了蘇慕雲道:「那公子膽肥倒算了,問題出在沂王爺身上。」
蘇慕雲錯愕的看了梁琦,輕聲道:「一點都不奇怪啊,敢跟沂王爺搶女人……那公子怕是……」
「錯了。」梁琦瞪了蘇慕雲。
「你把話說清楚行不行?」蘇慕雲撫了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肝,斜睨了梁琦,「總是說話說半句,你想急死個人啊。」
葉司盈將嘴邊的茶盞放下,幽幽道:「也不知道那家公子是怎麼想的,謝家拒了他的求親後,他竟然央了家中長輩求到皇后娘娘跟前。」
蘇慕雲由不得便抹汗。
「皇后一聽也嚇了跳,雖說外人不知曉,可皇上是知道的啊,這謝蘭亭是給沂王爺備下的啊,便連連回了那家公子長輩。將事情隱晦的說了出來,那家長輩嚇得夠嗆,便備了重禮,托了人上門向沂王爺致謙。」
「可誰知……」
葉司盈一頓面色難看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就差跳起來,這兩人平時都是個俐索的怎麼今天盡挑著芝麻扔了西瓜,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真正點子上的一句也不說。
「誰知沂王爺知道後,竟然說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生仰慕那家公子之風流人品,一定要一見。」梁琦接了說道:「那家大人還以為是沂王記仇,正怕得不得了的時候。沂王爺果真派人將那家公子請了去,這一看,大為讚賞,說公子與謝家小姐果真是男才女貌,若不嫌棄,便由他跟皇上提議賜婚如何?」
蘇慕云「撲哧」一聲,嘴裡的茶水盡數噴出。
好在梁琦動作快,看到不對,頭一偏,一個側身硬是讓她躲過了蘇慕雲那一大口子茶水。
蘇慕雲手裡的茶盞一陣晃蕩,梁琦上前將她手裡的茶盞接了往茶几上一放,按了她的雙肩,「坐吧,你還好。我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吃火鍋,一口豆腐就那樣熱騰騰的吞了下去,到現在喉嚨還是痛的。」
葉司盈將手裡的帕子遞給蘇慕雲,「擦擦吧,我當時也傻了。」
蘇慕雲懵懵的接了葉司盈的帕子,拭了拭滴到胸襟上的水,顫聲道:「沂王,他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梁琦撇嘴道:「沂王什麼意思,我們不知道,只蘭亭卻是……」頓了頓,眼裡滿滿的黯然。
蘇慕雲想到那個娟秀若清泉水的女子,心下一陣難過。
「這什麼時候候的事?」
梁琦輕聲道:「三天前的事,我們一得了消息就去看蘭亭,可她誰也不見。」
蘇慕雲長長的歎了口氣,那樣心高氣傲的女子,乍然得知自己心儀之人親口要將她指給別人,該是怎樣的心如刀割!
可是想到前世,謝蘭亭確實是沂王妃。不由蹙了眉頭道:「會不會是謠傳,只是沂王爺的一時意氣用事?」
葉司盈看了梁琦一眼。
梁琦搖了搖頭,「我原先也是這樣想,你知道的我爹是御前侍衛,有些外面聽不到的話,他總是聽到的。我那天偷偷的聽我爹跟我娘說,沂王爺真的去皇上那說了。」
「真的去了?」
梁琦點頭,「是的,真的不能再真。」
梁琦雖是有心緩解氣氛,但這種時候,屋子裡的人卻是誰也笑不出。
「那皇上真的賜婚了?」
染琦搖頭,「沒有,謝家的二老爺得了消息進宮,說是蘭亭突發惡疾,不願拖累別家公子。」
惡疾!?蘇慕雲搖頭,怕是心如死灰,生不如死吧!
一時間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他既然對蘭亭無情,當初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趕赴山陰。」梁琦嘟囔著道:「現在好了,招惹了人家,他一句不要,便不要了。」
葉司盈臉上也有了一抹痛色,這就是皇權,這就是女子的命運,從來便如此,沒有你說不,只有你接受的份。高貴如公主公卿將相之女又如何?她唯獨慶幸的是,她要嫁的那個人不至那般不堪!
蘇慕雲默然無聲,如果這一世,軒轅澈娶的不是謝蘭亭,那會是誰?謝蘭亭又會嫁給誰?天下因著這件事,又會有著怎樣的變化?並不是她多思,而那個人實在身份太不同一般。
「還是你好了。」梁琦看了葉司盈道:「你的未來夫君,翩翩公子如玉,與你可謂是金童玉女,我們就慘了!」
葉司盈俏臉微紅,瞪了梁琦道:「死丫頭,你想嫁人了跟你爹娘去說,跟我抱怨有什麼用。」
「啊,是了。」梁琦拍了腦袋道:「我一定要跟我爹娘說,將來我的夫君,得讓我自己選。」
「沒羞沒臊的,」葉司盈以指點了梁琦的額頭道:「堂堂千金大小姐敢說出這樣沒臉沒皮的話,讓你娘聽到,仔細一陣打。」
「我娘才不會呢!」梁琦得意的道:「我爹當初就是我娘自己挑的,這麼多年,我爹就我娘一個。」
梁琦的話才落下,葉司盈臉上的笑便僵了僵。
蘇慕雲自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未來的燕王妃又如何,她的男人並不是她一個人的。蘇慕雲長歎了口氣,柔聲道:「改天,我們去看看蘭亭吧。」
葉司盈搖頭,「她現在誰都不見,我真擔心她……」
「放心吧。」蘇慕雲輕聲道:「蘭亭並不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柔弱,她的骨子裡有著讀書人的傲氣,是個寧折不彎的女子。」
梁琦點頭,輕聲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真的可憐了她。」
可不是嗎?蘇慕雲沉沉的歎了口氣,她相信謝蘭亭對軒轅澈是動情了的,而且用情之深非常人所及,現以這般,情有多深傷便有多深。只這樣的事,卻只能靠她自己,她若走不出,誰也幫不了她。
三人一時都不由心傷不已,只因這個世道女子實在太過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