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響起一片喧嘩聲,其間隱有男子的低喝以及女子尖利的叫喊。
蘇慕雲揚頭看了看,對屋裡侍候的櫻桃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櫻桃應聲出了門。
「二少爺,你聽誰亂嚼舌頭根子,你信不過三小姐,便連姨娘的話你也不信嗎?」楊姨娘痛心的看著眼前比自己還長出一截的二少爺,蘇文遠。這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可是這個兒子卻生生被錢氏養得不認她這個親生娘親,凡事以錢氏馬首是瞻。「二少爺,三小姐便不是什麼貞節烈婦,但也絕不像你嘴裡說的那樣寡廉鮮恥,你莫要被外面的那些流言騙了。」
蘇文遠默了一默,他眸色哀痛的看著臉色灰敗的楊姨娘,又瞥眼看向一側緊抿了唇,目露怒火的蘇夕蓉。若不是他今天約了同窗在同春樓吃酒,親耳聽見,他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姨娘,我看從明天起你和三妹妹還是去給母親晨昏定省吧,不要壞了規矩。以後三妹妹是要嫁人的,上有公公婆婆要侍候,下有小姑妯娌要相處,現在不好好學,將來讓人看著笑話。」
楊姨娘一口氣憋在胸頭,上不去下不來,差一點便將她憋暈了。好不容易透出那口氣,卻是眼眶一紅,什麼也說不出。只能站在那顫著唇,滿目哀怨的瞪了蘇文遠。
蘇夕蓉卻是不同,她「嗷」的一聲,便衝到了蘇文遠面前,「蘇文遠,你到底是誰肚子裡爬出來的,你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三小姐,」楊姨娘一把上前拉住了蘇夕蓉,饒是如此,在看到蘇文遠慘白的臉色,以及眼裡濃濃的失望時,她還是知道遲了。「二少爺,三小姐她是前兩日受了驚嚇,才會口不擇言,你說得對,姨娘明天開始就去太太面前立規矩……」
「姨娘,」蘇夕蓉甩不開楊姨娘的手,只急得拼了命的跺腳,忿忿的道:「我不去,我不要去……」
蘇文遠定定的看著眼前二人,他忽然有種想法,那些流言怕並不是流言。眼前豁然浮現,父親的陰鬱,母親的欲言又止,酒樓中那些不堪入耳的嘲笑與譏諷……蘇文遠白了臉,一步一步的朝後退。
「二少爺……」
楊姨娘話聲才起,蘇文遠卻是一個轉身,腳步虛浮的跑了出去。
櫻桃將這一切學給蘇慕雲聽時,蘇慕雲沉沉的歎了口氣。
「下去吧,別人怎麼說我不管,可我們院子裡我不想聽到這些話。」
「是,小姐。」
櫻桃退了下去,蘇慕雲再無心看手裡的書。
不知道是自小養在錢氏跟前還是本性純善的緣故,蘇文遠他並不像楊姨娘和蘇夕蓉,相反,蘇文遠人很正直。前世,蘇文興被周子元設計陷害時,蘇文遠為了替蘇文興開脫,竟然招供說是他故意陷害嫡兄。雖然最終誰也沒被救出,但這份兄弟情意卻著實可敬。
「小姐,太太說十五那天讓大少爺和二少爺帶你去看花燈。」珠兒從門外走了進來,笑吟吟的說道。
還有兩天便是中秋了!蘇慕雲眉梢輕佻,她得抓緊時間了,不然只怕蘇夕蓉還真要如願嫁進隆平候府了!
「珠兒,你去將松林哥找來,我有事要他做。」
「是,小姐。」
珠兒退了出去,不多時便將劉松林找了來。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珠兒,珠兒捧了個針線筐坐到了門外廊簷下。
「松林哥,你幫我去做件事。」
劉松林低垂了眉眼,站在下側,輕聲道:「小姐請吩咐。」
蘇慕雲便壓低了聲音將自己要劉松林做的事說了一遍,隨著她聲音越來越低,語速越來越快,劉松林臉上的神色也跟著越來越難看。
末了,蘇慕雲輕聲道:「松林哥你記住了麼?」
劉松林點了點頭,遲疑了半響,還是忍不住道:「小姐,真要這樣做?」
「松林哥,你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今天大都城裡名聲盡失的就是我,而不是她。」蘇慕雲看著劉松林,「我不僅要護著自己,我還要護住奶娘,珠兒,和你。」
劉松林的頭便低得更低了,蘇慕雲這是告訴她,如果對敵人仁慈那就是對自己殘忍。試想,若是蘇慕雲出事了,誰還會在意幾個下人?現在只有蘇慕雲好,他們才能好。
「我明白了,小姐,我這就去。」
蘇慕雲點了點頭,眼見得劉松林走遠了,蘇慕雲長長的舒了口氣。
「珠兒。」
珠兒幾步走了進來,「小姐。」
「你去遞個貼子,我明天想見一見葉家小姐。」
珠兒應聲退下。
蘇慕雲便重新拾了手裡的書,然,卻是再也看不見一個字。
葉司盈那裡能打聽到她想要的消息嗎?還有,中秋一過,很快便要過年了,便在這個年底葉司盈與燕王長子軒轅祈便要議婚,隨著軒轅祈留在大都為人質,燕王很快便會發出一場政變。她要怎樣才能取得明六爺的信任,從而在政變之前積累下一筆財富?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同一片天空下,另一個人也在幾番思量。
「紅綃,你猜她會怎麼做?」軒轅澈慵懶的靠在白狐鋪就的榻上,目光斜斜的撩了眼下首的紅綃。
「那個王爺,」紅綃甜甜一笑,眉眼彎彎的看了軒轅澈,「奴婢可不可以問下,那個她,是哪個她?」
軒轅澈目光微抬,似笑非笑的睨了紅綃,「哪個她?」
紅綃打算點的頭,不點了。她飛快的將之前的那抹打趣的笑調整成狗腿的諂笑,圓圓的眸子攸的一下睜大,清了清喉嚨道:「奴婢猜不出蘇小姐會怎麼做?」
「哦!」榻上之人似乎還是不爽。
紅綃無比後悔,她怎麼就忘了眼前的人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只現在後悔也晚了。眼睛滴溜溜一轉,想要轉移戰火,卻發現驚覺不對的魚腸已經悄然的抬腿朝外移去。
「魚腸,」紅綃脆生生的喊了可憐的魚腸,一本正經的道:「你覺得呢,你覺得蘇小姐會怎麼做?」
已經成功軒移到門檻邊的魚腸欲哭無淚的看著笑得歡快的紅綃,他發誓,以後就算是紅綃被狗追,他也只會幫著狗攆她,絕不會出手相救。
「我不知道。」魚腸搖頭,看了紅綃道:「你是女孩子,你應該知道。」
「我為什麼應該知道,我又不是蘇小姐。」紅綃不滿的道。
魚腸也不答話,只是嘿嘿的在一邊笑。就差沒說,你當然應該知道,主子要你知道,你就是不知道也得知道!
「真不知道?」
清越優雅的聲音響起,卻無端的帶起了層層寒意。
紅綃縮了縮頭,硬著頭皮道:「王爺,您說蘇小姐她會認為是誰幫了她呢?」
軒轅澈唇角輕佻,笑了笑,看向紅綃道:「你說呢?如果你是她,你會認為是誰幫了你?」
「奴婢可能會覺得是世子。」紅綃一句話說完,大氣也不敢出,低了頭,身子縮了縮,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她鑽進去。
意外的是,榻上之人並沒有想像中的不悅。
紅綃不由偷偷的挑眼看了看凝笑不語的軒轅澈,眼見軒轅澈漆黑深遂的眸裡有著極淡極淺的一抹失意,心下不由便澀了澀。
自家主子四年前便已經行了冠禮,有哪個皇子會似他這般,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她太明白主子的那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偏執。這世間女子,若得他看上,那麼自此便是寵你上天入地。然,尋尋覓覓這麼多年,那個人始終不曾出現。主子似乎也倦了,這才應了燕王之意,起與謝大儒之女聯姻之心。
然,照眼下這番變故看來,只怕這聯姻之事……紅綃唇角挽了挽。
兩個女子都是挺不錯的,那謝蘭亭,知書明禮溫婉柔約似江南三月的一泓春水。而蘇慕雲卻似月色之下一潭幽幽清泉,讓你不勝心嚮往之。如此對比,似乎蘇小姐略勝一籌!
「你們退下吧。」
「是,主上。」
魚腸與紅綃聯袂退出,軒轅澈臉上笑意盡斂,將身子盡數埋在身上的狐皮中,一雙寒光熠熠的眸,緩緩的閉上。蝶翅似的羽睫卻輕顫不休,透露著他難以平復的心思。
「蘇慕雲,不要讓我失望!」
……
蘇慕雲將帶來的兩方帕子交到葉司盈手裡。
「這是我前些日子閒著無事繡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葉司盈接了笑道:「白得的東西豈會不喜歡。」說著攤開了看,然,眼光才一觸上那帕子上的花色,神色驀然一怔,續而錯愕的回頭瞪了蘇慕雲,「雙面繡?」
蘇慕雲笑了笑。也不怪葉司盈吃驚,必竟會這雙面繡的當世沒幾人,更何況她用的還是亂針法,更是其間楚翹。若不是當年因緣巧合,母親對霍十娘有恩,霍十娘也不會將這家傳絕技傳給她!
「你竟然還有這手藝!」葉司盈將手裡的帕子反覆拿在手裡打量,一時間又是驚又喜,一迭聲道:「慕雲,你可真是……」
見葉司盈喜形於色,蘇慕雲不由微怔,雖說這雙面繡精貴,然葉司盈是什麼身份,端不會因為兩方帕子歡喜成這樣!莫不是有事?蘇慕雲暗暗忖道,驀然心頭一亮,唇角抿了笑,探手端了桌上的茶盞。
下一瞬間,葉司盈已經喊了雪盞上來,將那兩方帕子交給她,囑咐雪盞收好,又吩咐下去,「我跟慕雲說幾句話,你下去侍候吧。」
「是,小姐。」雪盞微笑著將屋裡的丫鬟都帶了出去。
蘇慕雲放了手裡的茶盞,笑吟吟的看了葉司盈。
「慕雲,你可不可以教我?」
蘇慕雲先是一驚,續而笑道:「你好端端的學這個做什麼?」
葉司盈臉上一紅,輕聲道:「有位長輩,她壽辰要到了,我一直想不好送什麼東西。今天看到你這帕子,便想繡百字壽屏。」
長輩,壽辰?!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是要送給那位燕王妃的,也就是軒轅祈的生母。怪不得葉司盈要親手親為,但這門技藝,並不是朝夕之間便能學會的。略一思忖,蘇慕雲心下拿定主意。
「司盈,我教你不難,可是你要知道短時間很難學好的。」
葉司盈臉頰緋紅的抬起頭,輕聲道:「我知道,所以……」猶疑的看了蘇慕雲,「我想那壽字由我來寫,繡的話,只能有勞煩慕雲你了。」話落,又急急道:「當然,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府裡挑幾個繡娘幫你。」
蘇慕雲笑了道:「你那位長輩的壽辰是什麼時候?」
「明年開春。」
「還來得及。」蘇慕雲看了葉司盈道:「司盈,不是我藏私,實是眾人手腳不一,繡出來反而不好。不若便依你所言,你寫,我來繡,如何?」
「這樣當然最好。」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難為情的道:「只是,你要辛苦了。」
「瞧你,還跟我生分了。」蘇慕雲嗔道。
葉司盈笑了笑,想起下人們之間傳的流言蜚語,打量了幾眼蘇慕雲,淡淡道:「這兩天滿大街的流言蜚語,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使了人來請你。」笑著將炕几上的點心推到蘇慕雲跟前,「你們家三小姐是不是準備議親了?」
蘇慕雲取了一塊酪糕放進嘴裡,香甜的口感使得她眉眼輕瞇,讚了聲,「好甜啊。」稍後才輕聲道:「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葉司盈便但笑不語,那日青蓮寺的事情,她雖然不曾親眼看到,但必竟有她留下的護衛,那些護衛都是粗人,沒事還喜歡扯些葷,活脫脫的春宮圖,怎麼會不傳?!這幾日府裡的丫鬟下人們議論時,或多或少她總是能聽到幾句的。只是,較之這小股浪言,讓她更驚心的卻是,街市上說的蘇夕蓉被山匪所辱失貞的流言!此刻見蘇慕雲神色寡淡,似是毫不關心,心下不由幾番躊躇,但卻也不便深入。便換了話問道:「你輕易不來尋我,這次可是有事?」
蘇慕雲點了點頭,輕啜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輕聲道:「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說吧,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的,一定赴湯蹈火。」
「噗嗤」一聲,蘇慕雲笑了道:「哪有你說的那般嚴重,其實就是想讓你幫著打聽下,那日樹林裡是誰出手幫的我,我也好上門道個謝。」
葉司盈默了一默,這件事,其實在蘇慕雲來之前,她便側面向自己的兄長打聽過,依著兄長的意思,他也是不小心入局之人。真正設局的人卻是另有其人,照哥哥的意思,那個人十有**便是沂王。沂王!葉司盈眉宇輕蹙,父親與兄長一直都說,沂王志不在朝堂,不然以他的智慧和手段,問鼎江山那便如同囊中取物。這樣的沂王,多少女子夢昧以求卻又求之不得!然他卻為蘇慕雲布下這樣一個局!
「慕雲,你打算怎麼謝那個幫你的人呢?」葉司盈看了蘇慕雲打趣道:「要知道古往今來,英雄救美,美人往往都是以身相許,你呢?你會不會?」
蘇慕雲瞪了葉司盈一眼,「那要不是個英雄呢?你也想我以身相許?」
「不是英雄是什麼?」
「不是英雄是狗熊啊!」
「慕雲,你……」下一刻,葉司盈卻是捧了腹笑道:「好你個蘇慕雲,人好心救你一場,不被你感激倒也罷了,反到被你這般羞辱。我一定要告訴他,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同笑的蘇慕雲止了笑,看著葉司盈道:「你知道是誰?」
葉司盈歎了口氣,點點頭,「不是我哥哥,你說是誰?」
軒轅澈!蘇慕雲錯愕的看著葉司盈,她一直以為是葉蕭,怎麼卻是軒轅澈!
「你確定,是他?」蘇慕雲艱難的嚥了咽幹幹的喉嚨,澀聲道:「真的是他?」
「我不能確定,」葉司盈肯定的道:「但是,如果這之中真的有人刻意安排,那麼便是他。」
蘇慕雲點了點頭,扯了扯唇角給自己一個苦笑。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之前也不是沒有想到過可能會是他。只是這沂王爺,到底是什麼意思?
「慕雲,王爺他……」葉司盈咬了咬唇道:「你知道的,蘭亭她……」
「我知道。」蘇慕雲抬起頭,深吸了口氣,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葉司盈點了點頭。
「那些關於三小姐失貞的流言,」葉司盈看了蘇慕雲,輕聲道:「你怎麼看?」
「流言嘛,就是傳來傳去的閒話。」蘇慕雲看了葉司盈,想到,當日自己的所求,輕聲一笑,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斷不可能怪到你和阿琦,蘭亭的頭上。你們當日雖有所允,但下人們的嘴哪是那麼管得住的!」想了想,輕歎一聲,道:「那張瑋若真是個有良心的,應該會來提親的。」
蘇慕雲的話才落,蘇慕雲的臉上驀的便紅了紅。蘇夕蓉約張瑋偷情的事,外面人或許不知道,但她卻是知曉的。只她是什麼樣的身份!這些話斷然是不好再說的。而蘇慕雲顯然也沒有多說的意思。三言兩語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接下來,兩人商量好蘇慕雲中秋後,每日來府上準備繡屏之事。又說了些別的閒話,吃些糕點。
一盞茶後,蘇慕雲起身告辭。
葉司盈親自送了蘇慕雲朝外走去。
不想,卻在出了小院後,撞到了正朝外走的葉蕭。
眼見,避不開,蘇慕雲低眉垂眼上前行禮,「慕雲見過世子。」
葉蕭挑了挑眉,似是很訝異會在這遇到蘇慕雲,肅沉的眉眼染上淡淡的暖意,輕聲道:「蘇小姐免禮。」
葉司盈看了葉蕭道:「哥哥,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裡?」
葉蕭撩了一眼行禮過後便安靜的立於一角的蘇慕雲,淡淡道:「跟幾家公子約了,在同春樓喝酒,正準備出門。」
「哥哥你又喝酒,小心被父親知道了又要生氣。」葉司盈眉宇輕蹙,臉上有些許的惱色。
蘇慕雲在一側看了,不免奇怪,忖道:葉蕭身為世子,與人應酬喝酒是在所難免的事,怎麼聽葉司盈說起來,似乎英國公並不喜歡他喝酒。
蘇慕雲卻不知曉,葉司盈之所以擔憂,卻是因為前幾日,葉蕭因為喝醉酒將英國公府的庶長子葉臻給打了。
葉蕭眼角瞥到蘇慕雲眉眸間的疑惑,挑了挑眉梢,道:「我知道了,你送蘇小姐吧,哥哥先走了。」
話落與蘇慕雲頜了頜首,大步朝外走去。
葉司盈看著葉蕭大步流星的背影,半響默默的歎了口氣,對蘇慕雲道:「我送你出去,順便叮囑門房一聲,往後你來了,直接請進我院裡便是。」
蘇慕雲點頭,笑道:「便勞煩大小姐走一趟了。」
「貧嘴!」
兩人互相打笑了幾句,由丫鬟侍候著走了出去。
出了英國公俯,蘇慕雲看了看天色,對珠兒道,「我們去趟寶慶銀樓吧。」
寶慶銀樓,夥計自是識得蘇慕雲,見她來了,不敢怠慢,引了她朝樓上雅室裡坐,招呼人上了茶後,他自去請明六爺。
不消多時,明六爺由小廝推了輪椅進來,「簪子,早已修好,小姐請過目。」
接過明六爺遞來的白玉簪,仔細打量了一番,蘇慕雲不由暗歎,這明六爺果然是個人物。他以極細的金絲擰成雲紋的花樣,鑲在原先的裂痕之上,乍一看,竟仿似原本就該是這樣的設計,竟沒有一絲的不合眼。
「六爺果真便是六爺,」蘇慕雲示意珠兒取了銀兩出來,親手接了遞到明六爺手裡,笑道:「這樣一雙巧天工的手,也怪不得宮中貴人都要慕名而來。」
明六爺笑了接過蘇慕雲手裡的銀子,轉給了身後的小廝,溫文一笑,輕聲道:「多承是小姐太太們照顧,賞碗飯吃。」
「六爺謙虛了。」蘇慕雲笑了,自袖籠裡取了一張紙遞到明六爺跟前,「我想請六爺照這紙上的樣式訂做一枝簪子,不知什麼時候能取。」
明六爺接了蘇慕雲遞來的那張紙,才打開,目光便怔了怔。
稍傾,他指了紙上那幾個拈花小楷念道:「步步生蓮?」
「是的。」蘇慕雲笑了指著紙上髮簪樣式道:「這兩朵蓮花的兩層花身,我想選用青白帶點翠的藍田玉,至於這中間的花芯便用紅珊瑚,至於懸著的流蘇,用白玉和翠玉製的珠子相間而成。」話落,看了明六爺,溫婉一笑,輕聲道:「六爺覺得可以嗎?」
明六爺看了看手裡的花稿,又看了看淺笑吟吟的蘇慕雲,半響,輕聲道:「這髮簪是蘇小姐親手所繪嗎?」
「是的,怎麼了?」蘇慕雲羞澀一笑,輕聲道:「可是有不妥之處?我也只是閒來無事畫著玩,明六爺若是覺得不行……」
「不是,不是。」明六爺連忙擺手,道:「蘇小姐才思敏捷,妙筆生花,在下佩服之極。」
他沒有說出的是,他雖有一雙巧手,但卻苦於沒有創造能力,寶慶銀樓的首飾雖精巧,但花式卻差強人意,一直,他便想尋找一個好的設計師,由他來畫稿,他來動手。不想,今日遇上了,然,卻是深閨小姐。
明六爺臉上生起一抹失意之色,目光落在那張畫紙上,幾番躊躇幾番欲言又止。
蘇慕雲自是將明六爺的神色盡收眼內,不由暗暗著急,他若是不開口,她如何提出合作?不提出合作將來的那一天,如何能分得那一杯羹!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珠兒。
珠兒不動聲色的點了頭,上前拾起那張畫紙,道:「小姐,奴婢記得你畫了好些,怎麼就選了這張?」
珠兒的話一落,明六爺霍然抬頭看了蘇慕雲,「這樣的稿子,蘇小姐手裡還有很多?」
蘇慕雲笑了道:「閒來無事,便好琢磨這些,讓明六爺見笑了。」說完還剜了珠兒一眼,似是怪她多嘴。
「蘇小姐,在小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蘇小姐成全。」明六爺對蘇慕雲一拱手道。
「六爺客氣了,有事但請明言,力所能及之事,當不令六爺失望。」
明六爺指了珠兒手裡的那張畫紙道:「能不能請蘇小姐將那些你未曾帶來的畫紙讓明某看一看。」
蘇慕雲抿嘴笑道:「這有何難,明日我便讓我這丫鬟取了來。」
明六爺溫潤的臉上一對清水明眸便有了一抹激動之色,連連道謝不已。
蘇慕雲那口提在喉嚨口的氣總算是平了下來。眉眸之間便隱隱有了一抹歡喜之色,只要明六爺看了那些稿子,她便敢擔保,明六爺會跟她提合作之事。要知道,那些畫稿,是前世之時,她被困於周府閒來無事參照一本閒書,耗費多少心血才一一繪製而成。雖不說是無價,但卻也是待價而沽!
辭了明六爺,蘇慕雲帶著珠兒朝蘇府走去。
因著今日幾件事都意外順利,蘇慕雲便想著去一品樓買些糕點帶回去給蘇夕顏償償。不想,才走到一品樓外,珠兒忽的攥了她的手,輕聲道:「小姐,你看。」
蘇慕雲抬眸看去,便見一品樓外,一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停在那。
馬車邊一穿粉色褙子配白色百褶裙的丫鬟,正傾身扶了馬車裡穿著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褙子的年輕婦人走出來。
「張寧馨!」蘇慕雲由不得便失笑,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竟然會在這遇上她。
「小姐,我們要進去嗎?」珠兒不安的道。
蘇慕雲想了想,挑了唇角道:「她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我不成,進,當然要進。」
珠兒想勸幾句,可看到自家昂然挺胸向前走,連忙幾步跟了上去,小心的護在蘇慕雲身側。
便在蘇慕雲進門的一瞬間,響起一聲狐疑的「咦」聲。
鳳枝扶了張寧馨指了蘇慕雲正朝門檻裡跨的身影,輕聲道:「奶奶,那好像是蘇慕雲。」
張寧馨抬眼,便看到穿了一身月白色半臂配鵝黃色中衣的蘇慕雲,雖是素淨的顏色,卻顯得蘇慕雲清麗逼人。張寧馨眉頭蹙了蹙,原地怔了怔。
「奶奶,我們還要進去嗎?」鳳枝猶疑道。
張寧馨神色一變,挑了眉頭,尖聲道:「為什麼不進去,這又不是她蘇慕雲開的鋪子。」
鳳枝不敢再多說,扶了張寧馨朝裡走。
蘇慕雲挑了些蘇夕顏愛吃的糕點,讓小二包好,付了銀錢正準備離開,不想才轉身,便與張寧馨對了個正著。
「哼!」張寧馨冷冷一哼,提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蘇慕雲,冷令一笑,開口道:「蘇小姐,真巧。」
蘇慕雲淡淡的點了點頭,便領著珠兒朝外走。
「蘇慕雲!」
身後響起張寧馨雖壓抑但卻戾氣滿滿的聲音。
蘇慕雲不由苦笑,既然兩兩相厭,又何苦這般糾纏不休!便做路人擦肩而過不是很好?雖這般想著,但她卻也不願長了張寧馨的威風,停了步子,緩緩回頭,看了張寧馨,淡淡一笑,柔聲道:「三奶奶。」
張寧馨扶了鳳枝幾步上前,目光不屑的掃了蘇慕雲一遍,輕「嗤」一聲,冷聲道:「二小姐好大的架子。」
蘇慕雲溫婉笑道:「三奶奶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三奶奶你,既然如此,還是相逢陌路的好。」
張寧馨氣結,似是想不到蘇慕雲會這樣直接,但轉念間,卻是眉梢微揚,含了抹笑瞪了蘇慕雲道:「沒錯,我們兩看相厭,可是……」話聲一頓,她往前一步,以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這人但凡不喜歡的總是要毀掉的,蘇慕雲,你當心了。」
便在張寧馨笑吟吟的欲要退開時,蘇慕雲卻是眉梢輕揚,漆黑的瞳仁中似是綻開一抹煙花,笑得好不燦爛,張寧馨一滯,蘇慕雲卻已是開口了,語氣森然如冰,「同理,我這人生來小氣,睚眥必報,所以,三奶奶……」呵呵一笑,退開半步,看著張寧馨臉上因為惱怒,而漲起的潮風,蘇慕雲招呼了珠兒一聲,款款離去。
「蘇慕雲,」張寧馨幾步追出門外,咬牙切齒的道:「我……」
一品樓外,人潮如織。
張寧馨乍然而起的喊聲,使得眾人生生的停了步子,朝她看來。
「奶奶,」鳳枝連忙上前,扶了張寧馨,連連勸道:「奶奶,我們不與這種人一般見識。」
人群裡,蘇慕雲卻在這時,驀然回首,笑靨如花的看著神色灰敗的張寧馨,目光之間,滿是嘲諷與不屑。
「奶奶……」鳳枝擔心的看向張寧馨。
「我沒事,」張寧馨深深有吸了口氣,再一次開口道:「我沒事,我們回俯。」
鳳枝愕然,這都到了一品樓了……抬眼看到張寧馨臉上的神色陰沉的像塊冰,連忙上前扶了張寧馨,「奶奶,您小心些。」
張寧馨閉著眼睛靠在大迎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鳳枝不敢出聲,只是時不時的撩眼看幾眼。
「最近大都城裡流言滿天飛。」張寧馨忽然開口。
鳳枝連忙抬頭,小心的道:「奶奶是說關於蘇家三小姐的流言?」
張寧馨點了點頭。
鳳枝便將身子縮了縮,生怕引禍上身。
「都說蘇三小姐在去青蓮寺的路上,遇見山匪失了清白。」張寧馨忽的睜了眸子,目光寒歷睨了鳳支,歷聲道:「還沒找到麻三嗎?」
鳳枝搖頭,將脖子又縮了縮。
「你是怎麼辦事的?不將麻三找到,我們怎麼知道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奶奶,奴婢這些日子一直在找,可是……」
「我不要聽可是,」張寧馨紅了眼看著鳳枝,「我身邊不要沒用的人,三天之內,再找不到麻三,你便準備捲了包袱滾蛋。」
「奶奶……」鳳枝撲上前,跪了抱著張寧馨的腳,「奶奶,看在奴婢從小侍候您的情份上,饒命啊。」
張寧馨抬腳便踹了過去,咬牙道:「你也看到了,那個賤人有多囂張,從小到大,我何曾受過這樣的氣,賤人,總有你落在我手上的時候。」
鳳枝低了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張寧馨猶不解恨,瞪了車窗外,恨恨的道:「讓我不痛快的人,我就要讓她生不如死。」
車子很快到了周俯。
待車停下,鳳枝上前扶了張寧馨下馬車。
張寧馨抬頭就看到笑吟吟站在垂花門前的周子元。
「你怎麼在這?」她笑盈盈的上前站在周子元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柔聲道:「今天回來的這樣早,連衣裳也換了,就為在這迎著我?」
周子元笑了笑,轉身朝裡走,邊走邊說道:「金枝說你去一品樓買我喜歡吃的點心了,我想著有勞夫人舟車勞頓實在過意不去,是故,便在此相迎夫人。」話落,看了張寧馨道:「夫人,我的點心呢?」
張寧馨臉上的笑意一僵,半響,輕聲道:「真不巧了,你愛吃的那幾樣點心都沒了。」
話落,小心的去打量周子元的神色,眼見周子元沒什麼大的變化,心下微微的鬆了口氣,立時道:「或者我去給你做綠豆糕吧?」
「好啊。」周子元笑道:「夫人洗手為我做羹湯,那我要為夫人做什麼呢?」
張寧馨看著陽光下眉目舒朗風流倜儻的周子元,只覺得心頭的那股子郁氣一瞬間煙消雲散,有的只有滿滿的歡喜。
「我什麼都不要,」她癡癡的看了周子元,「我只要你永遠這麼開心。」
周子元步子一滯,轉身看著身側溫柔如春水的張寧馨,探手將她擁在懷裡,輕聲道:「只要有你,我便每一天都是開心的。」
張寧馨埋首在周子元胸前的臉上便有了一股涼意,雖然她拚命的壓制著,可是眼眶的一酸鼻子一痛,眼淚就那樣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
值了,有他如此待她,什麼都值了!
周子元垂眸,鼻端是張寧馨身上馥郁濃冽的香,那香直沁心腹,似是一把火將她五臟六俯都燒了個遍。
「怎麼了,可是有事?」
張寧馨搖了搖頭,「不,我只是開心,你好久跟我說這樣的話了。」
「原來是嫌為夫我怠慢了夫人,」周子元「噗嗤」一聲笑了,道:「夫人若是喜歡,以後為夫便每日為夫人做詞一首,如何?」
張寧馨將眼睛眨了眨,眨落眼裡最後一顆淚,這才微微的將身子移開,抬頭看了周子元道:「我當然想,可只怕母親又要不高興了。」
周子元抬手拭去她臉上殘容的淚痕,柔聲道:「母親並不是不喜歡你,她只是……」
「我知道。」張寧馨連忙點頭道:「你別擔心,我會好好侍候母親的。」
周子元點了點頭,「我去書房,你若是累了,便也來書房坐一坐。」
張寧馨自是應下不提,將周子遠送到書房門口,這才回房換了身衣裳,帶了幾個丫鬟去了廚房。
書房裡,周子元將小廝月生喊進了書房。
「都問清楚了?」
月生恭敬的站在一側,輕聲道:「問清楚了,奶奶是去了一品樓,不過在一品樓遇上了蘇家的二小姐,好像發生了爭執。」
「遇見了她?」周子元眉眼一挑,眸色暗沉的睨了窗外的那叢鳳尾半響無語,「因為什麼發生爭執?」
月生頓了頓,輕聲道:「這個因為離得遠,當時奶奶和三小姐又是壓低了聲音,所以不知道。」
周子元擺了擺手,月生正欲退了出去。
周子元卻忽的道:「最近,大都城裡的那股流言是怎麼回事?」
「回爺,前些日子,蘇家太太和小姐去青蓮寺上香,路遇山匪,蘇家三小姐被凌辱,後又約了張家二爺在青蓮寺幽會,不想沂王和世子追山匪的時候撞破了蘇家三小姐的姦情。」
「荒唐!」周子元輕斥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青蓮寺何來的山匪?」
月生退到了一邊,這不是他能置噮之事。
「山匪?沂王?世子!」周子元猶疑的道:「沂王怎會去青蓮寺?世子又怎麼會去?」
月生等了片刻,見周子元顧自沉思,他便悄然的退了出去。
而書房裡,周子元早已斂下臉上的溫潤,仔細的看,還能在他緊蹙的眉宇間看到幾分骨子裡的陰鷙與猙獰。
「難道我做錯了嗎?」
良久長長的一聲歎歎怎逸出書房,卻和著深秋的冷風,飄飄散散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