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一襲水紅色的宮裝,袖長掩手,聞言,一雙嫩白的纖手伸至半途頓了頓,繼而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轉頭對著紅衣男子溫婉地一笑,輕啟朱唇:「還沒,她現在醒的愈發晚了,其實這也是好事,證明華那的藥漸漸起到作用了,壓制了那毒性,不至於讓她太過痛苦。」
紅衣男子微斂眉,眸子裡閃過幾絲懊惱,似有些裹足不前,沉吟片刻,終是提步走到雕花床榻前,對著那少女揮了揮手,低聲道:「你們出去吧,讓華那來,本樓主有話要問他。」
少女垂下螓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彌,猶豫半晌,方遲疑著道:「她差不多就要醒了,到時勢必會很痛,我還是留下來守著她吧。」見紅衣男子微偏頭,不解的看著自己,她咬了咬紅艷欲滴的唇瓣,鼓起了勇氣道:「樓主是男子,終有不便,弄影是女子……」
「出去吧。」男子聲音輕的似一陣風,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弄影沉默的應下,帶著侍女姍姍往外走,臨到門口大膽回首,眼角的餘光看到樓主小心翼翼地撩起一方紗幔掛上小銀鉤。她緊抿著紅唇轉回頭,挺直了脊背向前走。
如花錦繡堆就的床塌上一女子靜靜安睡,她仰面而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一頭如雲的青絲向扇面一般撒開,鋪散在櫻花繡枕上面,黛眉如畫,雙目緊閉,精緻絕美的面容如雪般蒼白,如花的辰瓣更是淡白無血色。那是是一種不健健康的白,紅衣男子想起初見她時,她粉面白中透紅,丹唇艷口,潤澤如蜜,渾然天成的美麗動人心魄,如空谷幽蘭凌空絕世,瞬間顛倒了眾生。
床上美麗而嬌弱的女子黛眉微顰,長長的羽睫輕顫,似有醒來的跡象。
男子忽爾一驚,急忙撩衣坐上床沿,關切地俯身。那雙蝴蝶翅膀般長長的羽睫終於緩緩掀開,露出一雙黑幽幽的明亮雙眸,這雙眼睛生得頂頂好,如一汪秋水般顧盼神飛,波光流轉,讓人一見忘俗。
女子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如孩童般茫然且無辜地眨了眨眼,然後看著俯身盯著自己的紅衣男子發呆,男子面容看不出美醜,但他一又眼睛也生得尤其好,漆黑深遂的雙眸似滴的出水來,目光似醉非醉,朦朧迷離,天生一雙風流多情目,不知惹得多少芳心碎。
兩人四目相對,時光有一瞬間的停駐。
陌生的男子離自己這麼近,女子不知為何卻不害怕。她聞著男子身上淡淡的龍誕香,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心中好奇,竟不由自主輕聲問道:「這是哪裡?你是誰啊?」
紅衣男子高深莫測的看了她一會兒,滿面嚴肅地道:「我是你相公。」
女子面不改色,淡淡的回他:「我還是你祖宗咧!」
男子先是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滿面愕然,爾後狡黠地笑了,眸子裡閃過一絲頑皮:「那好,祖宗您貴姓?」
女子一愣,淡然的神色變得茫茫然和迷惑起來。男子再接再厲,一本正經的趁勝追擊:「你看,你說不出來了吧?這就是叫你不要隨便冒充人家的祖宗,但我千真萬確是你相公。」
女子很快反應過來,立刻嬌聲反駁:「騙鬼,我怎麼不記得啦!」
紅衣男子直起身子,無奈地攤手:「你也說你不記得啦!你連自己相公都忘了吶,你看看你還能記得啥?」
女子徹底呆住,一聲不吭地似陷入沉思。半晌之後她動了動,看樣子是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奈何渾身軟綿綿的,半絲力氣也沒有,她頹然放棄,微側過頭在床鋪尋找什麼。紅衣男子看她掙扎扭動無果,也不伸手幫忙,雙手抱臂,一派慷懶閒適。
轉眼,女子發現枕邊一物,她拚命伸手抓住,用力砸向男子:「相公你個頭,昨天你還騙我,說是我小叔子,今兒怎麼就成了相公?」
「哇,你長能耐了,居然能記得昨天的事啦?」男子探手穩穩抓住砸來的香包,吃吃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如擊玉磐,動聽無比,如小溪緩緩流淌。
女子斜了他一眼,斂下長長的羽睫,開始認真的思索起來。她腦子很空,即便是昨天的事她尚且記不全,何況雜七雜八的事,僅是斷斷續續記得這個男子似乎屢屢做過同樣的事,每每都是後來才說是她的小叔子,她也感覺不到這個男子身上的惡意。話又說回來,現在她連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即便有惡意也拿他無可奈何。
她想到自己已嫁為人婦的身份,不知怎的有些不樂意,但轉念又一想,或許這男子又在騙自己呢,當不得真。
紅衣男子伸手幫她把鋪散開來的青絲往花枕邊攏,動作自然而然,烏黑的青絲一縷縷從他修長如玉的指尖滑過,余有淡淡的清香,他心神微微悸動,眸色一暗,便斂了眉眼,語聲溫柔地道:「別為難自己了,你只是暫時病了,過幾天痊癒後便什麼都記起來了,你想要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就是了。」
這敢情好!女子精神一震,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眸明亮如星子:「我懶得一個個的問,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不就成了,但切記不可說假話騙我哦,否則等我好了,鐵定揍你個萬紫千紅,到時叫你爹娘老子都不認得你。」
男子聞言,一臉戲謔的看著她,笑意就快要從眼底漾出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古人誠不欺我也!小命都快沒了,你還又懶又器張,真是朵奇葩!」
「莫要顧左右而言其他,講重點。()」
「好吧!」男子歎息,一副拿她沒有辦法的副樣,娓娓道來:「你叫若櫻,十九歲芳辰剛過月餘,有夫,育有一子,夫家權勢滔天,你夫婿乃人中龍鳳,貌似潘安宋玉,當世能與他相提並論的男子,實屬鳳毛鱗角;你兒子不足兩歲,聰明可愛,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像個人參娃娃;你被仇人所害,險些中毒身死,我呢,正是你的救命恩人。」
被稱做若櫻的女子面無表情的聽著,不知不覺小嘴張的半開,她心裡面的震驚可想而知了——娘啊!真是驚悚,不但是個已婚婦人,兒子都那麼大了?
不錯,這名女子正是讓蕭冠泓撓心抓肺,死找活找,只差掘地三尺的都沒有找著的娘子——鳳王妃若櫻。
若櫻先不關心仇人是誰,橫豎她現在沒死,有的是機會報仇,她擔心的是:「我兒子快哭死了吧?快把他抱來我哄哄,還有,你哥有沒有小妾呀?姨娘什麼的?」
紅衣男子臉上的表情其實很少,如果不仔細的人,只能看到他經常都是面無表情,但若櫻卻覺得他臉上有一種稱之為黯然神傷的表情,而且,他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那眼神似黯然,似傷心,還有掩飾不住的痛苦,。他用沉痛的目光看著若櫻,沉默無語。
若櫻有些疑惑的環顧房間,然後再看著他,開始碎碎念:「怎麼不說話?你不說是我小叔子嗎?我相公人呢?為什麼小叔子在嫂子的閨房內?這於禮不合啊!還有,你能把你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來麼?自家人還需遮遮掩掩嗎?……哎,你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啊?喂!你叫什麼?」
男子依然沉默的凝視著她。
若櫻的傷勢很嚴重,臉色尤為的蒼白,當初被漫天星雨的兩隻短弩射中,也不知是她的身手好還是運氣好,那兩隻箭矢沒射中她的要害部位,只傷在肩胛處。饒是這樣,名為毒後的毒藥迅速在她身體裡肆虐開來,讓她差點直接去見閻王。毒後名不虛傳,漫天星雨自己都沒有解藥,幸得浮雲樓不但實力強大,財勢過人,還有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醫華那助陣,總算將昏迷了許多日子的她從死神手中奪了過來。
箭傷好治,毒難治,一直到現在她的箭傷恢復了,毒後的霸道藥性卻依舊還殘留在她體內。自她醒來後,許多事都不記得了,這還是客氣的說法,基本上全忘了。睡的很少,身體經常徹夜疼痛,令她倍受折磨,苦不堪言。直到這兩天,她才漸漸睡的多了起來。
但依舊是忘性極大,前腳跟她說過的話,後腳她就忘個一乾二淨。你惱她,她便用無辜又委屈的眼神望著你,儼然一副你欺負她的可憐模樣。天知道,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用神醫華那的話說,毒後的藥性對腦子損傷極大,她沒變成癡兒就算是燒了高香,而她之所以漸漸在好轉,其實還得多虧了她身上的兩塊極品古玉。這兩塊古玉紅衣男子是知道的,一塊是有解毒作用的血玉,一塊是對內傷有效的麒麟玦。
現在只能期盼華那盡快配出毒後的解藥,不然若櫻這副不記前事的半呆模樣,他也不放心把她交給蕭冠泓啊,那裡畢竟是王府,不像尋常人家那麼單純,若是再出個什麼事,他哪能次次及時救她!
再說,這次的事情他縱然是事先不知情,可所托非人他也有責任啊!——他有事外出,將浮雲樓托給哥哥,一時不察,羅素雪還是把浮雲樓拉下了水。況且蕭冠泓要是一見他心肝寶貝似的老婆變成這副德性,指不定會雷霆大怒,到時,浮雲樓還不知會死多少人,饒是他本事再大,也難保住哥哥和老傢伙。
好在他及時做了一些手腳,讓蕭冠泓能找到若櫻的血蜂茫然無措的亂飛,同時也誤導他若櫻已死了。日後無論若櫻變成什麼樣,都可以給蕭冠泓一個驚喜,大抵上應該可以阻止釀成大禍。當然他這時是這麼想的,也一直這麼說服自己。
微風從半掩的窗欞輕輕吹入,撩起紅色的紗帳,形成了綺麗的弧度。在紅色的對比下,她整個人似玉雕成一般,玲瓏剔透,嬌弱可人。紅衣男子從內心深處長長吁出一口氣,整個人像解脫出來一樣:「慢慢來,這些我都會告訴你的,至於現在,你該吃點東西,喝點藥,然後到晚鏡池泡一泡,別說你不記得了,這是每日必做的功課。」
若櫻不樂意了,皺眉抱怨:「不想吃,都沒什麼味道;藥也難喝,一股怪味兒。」
「那你現在病著……」
驀然,門外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打斷紅衣男子的話:「樓主,華那要進來嘍!」
……
孔安婕一直記得,那天她分明是和若櫻一起昏迷在應龍谷,可等她醒來後,卻只有她一個人,若櫻不在身邊。她發現自己在一間非常華麗的房子裡,身下是柔軟如綿的床塌。
她想起若櫻為救她受傷了,憂心如焚,想跑出去尋找若櫻,但門外一直有態度恭敬的侍女和侍衛守著,他們面上一派和氣,允許她出去在院子裡走動,可就是不允她出去,只說是主人吩咐好的,有什麼事等主人回來再說。
這一等就是十來天,在這些日子裡,孔安婕度日如年,天天以淚洗面,只要一想起若櫻生死未卜,她夜不能寐,寢食難安。好不容易盼來了這間屋子的主人,卻發現是個極為年輕的公子。
「孔姑娘,聽說你找在下找的急。」公子二十四五的模樣,眉眼清俊,身材高挑,肩寬腰細,看起來分外的矯健,一身白底繡金的錦緞長衫,袖口繡有祥雲圖案,聲音如珠落玉盤,動聽中卻自有一番威嚴。
孔安婕原本在院子裡散步,猛然見到陌生的男子,那股害怕和顫慄的感覺便從骨子裡滲透出來,這是自阮信和阮登峰身上得來的傷害,所造成的後遺症。儘管孔安婕強自克制著那種從心底升起的恐懼,一萬次的提醒自己那已是過去,但她的臉色還是變得蒼白,春水一樣的眸子裡慢慢籠罩了一層薄薄的淚霧。
年輕公子微蹙著眉頭望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害怕自己,是的,害怕,他的直覺一向很準。這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便這麼認為,不負豐潢州第一美人之稱,身形纖巧,臉似新月,眸光盈盈,幾縷青絲飄在她蒼白動人的臉頰,整個人如一朵風中的芍葯一樣,風姿綽約動人。
但好似紅顏薄命,嫁人沒多久便成了寡婦。他不動聲色的退後兩步,將聲音放低放柔了幾分:「孔姑娘不必害怕,在下梁歌,對姑娘並無惡意。」他沒有像別人一樣稱她為阮少夫人,而是沿用她舊時的稱呼。
孔安婕的一緊張就會緊緊攥著翠羽,有翠羽在,她會安心一點,再說男子和顏悅色,給她的壓迫便會少上許多。她收斂了臉上害怕的表情,換上鎮定的神色:「梁公子,不知可否是梁公子救了我?公子你看到我的友人沒有,她受傷了……」
她著急的問著,有些語無倫次,想來應該是假裝鎮定吧。梁歌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風:「姑娘不必擔心,你友人雖然受傷,但性命無憂,現如今正在另外一處養傷,救姑娘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多謝梁公子救命之恩。」孔安婕提的高高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衝他感激一笑,眉眼彎彎,兩靨生花,旋即深深施了一禮。
孔安婕真心的笑容便是連若櫻這種女子都招架不住,何況梁歌本就覺得她美麗動人的男子。頓時,梁歌被她的笑靨晃的失神,胸臆似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開始發熱發脹,心也跳的快了起來——這笑容在春日暖陽下恰如美玉生暈,明珠瑩光。而且他想,她的聲音真好聽,嬌美動人,如黃鶯出谷,甜如浸蜜,讓人倍感舒適。
他暗暗惋惜,只可惜她不常笑,如花的面容經常帶著憂傷與輕愁,但她即使憂傷也是動人,格外的風姿楚楚,惹人憐愛。
梁歌平靜了一下騷動的心緒,伸手虛扶孔安婕:「姑娘不必太客氣,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孔安婕急忙後退幾步避開他伸出的手。怕自己的表現太過突然,又小聲道:「多謝公子……只是,梁公子可否能帶我去見一見我那友人?總要看到她平安無事我才安心。」
梁歌並沒有立刻作答,兀自環視院子,隨後沿著曲折的小徑慢慢向前走。孔安婕沉默了片刻,緩緩跟了上去,雖有些亦步亦趨,但隔著老大的一段距離。
梁歌嘴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回頭睨了她一眼,放緩步伐等她走近。孔安婕猶豫半晌,想見到若櫻的願望佔了上風,終究走上前,兩人的距離只差比肩而行了。
梁歌微勾唇,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放心好了,她平安無事我不能保證,但真的沒什麼危險,你先在這裡安心呆上一段日子,過些時候,待我把事情解決了便送你回去。」
孔安婕沉默了一會兒,不知他意欲為何,疑惑地道:「公子為何不現在就送我回去?我家人定然會感謝公子的,而且我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公子為何不讓我出去?」
梁歌的手指來回撫著劍眉,躇躊片刻才接著道:「那天事出突然,見姑娘昏了過去,我慌不擇路,結果跑遠了,姑娘先容我好好安排,到時定會送姑娘回去,也免得令尊令堂著急。」
他到沒有說假話,那天解決漫天星雨等殺手後,紅衣毫不猶豫的就抱起了中毒的鳳王妃,匆匆趕往浮雲樓,他便抱起了孔安婕,本也想隨紅衣一起,可湊巧侍衛正火燒眉毛的尋找他。找著他,便刻不容緩的催促他上馬,他便順手牽羊帶上了孔安婕。
他當然知道蕭冠泓和孔大人都在拚命尋找鳳王妃和孔安婕,誠然他想把人送回去,現在也是分身乏術,身不由己了。這些他肯定是不會對孔安婕明說,只能先許諾些好話安撫她。
他這樣說,孔安婕固然覺得他神神秘秘,似有難言之隱,但她素來不是不講理的女人,便也不好逼他,只能作罷,還得謝謝他:「勞公子費心了。」
梁歌撫眉淡笑,清俊的眉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熙京攝政王府邸。
夜幕深沉,璀璨的繁星點綴在浩瀚的夜空之中,發出燦燦的星光。王府的主院,湘王的秋水居內卻還是燈火通明,主臥精緻奢華的陳設一切照舊,明珠高懸,珠簾屏風樣樣清晰可見。只是雕花大床上原是一男一女相擁而眠,現在換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
千萬不要以為人大眼睛就一定大,楚昊的桃花眼可不比他老子的鳳眸小。他此時坐在錦被上,鼓著腮綁子,粉嘟嘟的小臉上全是不滿,正奶聲奶氣的發著脾氣:「要跟娘親覺覺……娘親香香……」
蕭冠泓現在聽不得人提起若櫻,尤其是就寢時提到她,孤衾獨枕和以前鴛鴦成雙這麼一對比,無端端的叫人生出幾份淒涼來,他和若櫻成親後,便是懷楚昊和若櫻坐月子,兩人都沒分開過。楚昊一說,他飽受煎熬的頓時心一痛,喉嚨發緊,眼眶立刻泛紅:「父王也想跟你娘親睡,她又香又軟……」
說來也許沒人信,若櫻看似弱不禁風,卻很少哭。蕭冠泓自找不到若櫻後,人前冰冷無情,人後對著楚昊時,眼淚卻時不時的流了下來,他甚至產生過讓自己都感覺荒廖的想法:如果沒有楚昊的存在,若若會不會只活在他的美夢中?
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為什麼憑空不見了?兩人之間的深厚感情也要隨之消彌不見嗎?
難道以前的幸福日子就跟莊生夢蝶一樣嗎?他每天睡去就不願醒來,沒有那個人,似乎醒來也沒甚意義,至少睡著了還可要夢到那人。他曾經對若櫻說過,同生共死!假使有一天若櫻真的不在人世了,兒子固然是心頭肉,他依然會一睡不醒——那也是一種幸福,比現在這種相思刻骨的日子好過多了。
然而現在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還必須挨著,不能叫苦、不能喊疼、更不能被打倒,還必須變得更強,對外人更無情,因為他時刻期盼著,假如有一天老天垂憐,若櫻突然興高采烈的回來了呢!一天沒有確切的消息,他都得痛苦無比的活著。他堅信他的若若沒事,她只是需要他去尋找她而已……
楚昊水汪汪的眼睛裡也蓄滿了淚水,可這孩子倔,死死瞪著他老子,抿緊小嘴巴,固執地不讓眼淚流下來。
蕭冠泓憐愛萬分的伸手輕撫他的小臉,又撫了撫他烏黑的頭髮,他立刻把頭扭到一邊。蕭冠泓知道他的眼淚肯定流下來了,心裡酸楚不已,喉嚨哽住了似的道:「你要哭就哭,可你不能每天不吃飯吶,若是你母妃回來,看到你又瘦了……」
楚昊回過頭來,一臉認真的看著他,他直接用白生生的小爪子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還可愛的揉了揉眼睛,抽抽咽咽地道:「母……娘親什麼時候回來?都好久了……」
蕭冠泓摟著他軟軟的小身子入懷,拿帕子幫他抹著臉:「你是男子漢,可不能學女人家成日哭哭涕涕的,你母妃喜歡堅強不哭的好孩子。」
楚昊將臉伏在他懷裡不動,這話他似乎聽娘說過。
「你吃點東西好不好?父王讓人煮了你愛吃的瘦肉粥,還給你做了奶酥……」
楚昊似突然想起什麼,從他懷裡鑽出來,在床鋪上找了找,翻出一個布娃娃。他抱著布娃娃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來,喃喃地道:「父王不是男子漢……他哭了,昊兒不哭……不哭,乖乖的……等娘回來……娃娃……」
蕭冠泓忽然低下頭,以手蓋住額,等那陣突如其來的難過和洶湧的淚意過去。這個娃娃也是若櫻給楚昊做的,她女紅不好,娃娃也醜的不行,鼻子眼睛都縫歪了,可所有最精美的玩具中,楚昊獨獨最喜歡這個娃娃,簡直愛不釋手,若櫻不陪著他睡的日子,他就抱著這個娃娃睡。
可自己要抱著什麼睡?枕冷衾寒,若若並沒有給他也縫一個娃娃啊!他展臂將楚昊和娃娃一起摟進懷中,只能睹著兒子思人,勉強將就一下吧,這也是若若給他的一個娃娃。可人家楚昊不願意,他用小胳膊推了推蕭冠泓,小大人樣的皺著小鼻子道:「臭男人!不跟你睡。」
蕭冠泓眨掉眼裡的淚意,望著他漂亮到不可思議的臉蛋,氣極反笑:「你是小臭男人,長得再漂亮也是臭男人。」
楚昊立刻傻眼,天真無邪的臉上一片迷茫,末了他突然若無其事的開口,依舊奶聲奶氣:「昊兒餓了。」
「真乖!」蕭冠泓激動的親了他一口,嘴角一翹,這話他聽著心裡真高興,不諦於仙樂緲緲。這孩子已經不思飲食好久了,好話說了千千萬,好說歹說吃兩口就不吃了,整個人都抽條了,臉上的嬰兒肥也少了好多。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蕭冠泓和老王父都只差給他跪下了,就為了求他多吃兩口。
次日一大早,一塊溫潤潔白,且晶瑩剔透大玉石便被送進秋水居,這塊玉石成色好,有真人大小,眾人都摸頭不知腦,不明白王爺要這麼大的玉石幹嘛。
過了幾個月,眾人明白過來了,敢情王爺用這塊玉石雕了個王妃啊!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沒這塊玉石,他們還不會發現王爺堪比雕玉匠的好手藝——玉石潔白晶瑩,觸手溫潤,鳳王妃美貌無匹的模樣被王爺刻畫的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玉石王妃穿著真實的綾羅綢緞,披帛拖曳,裙裾逶迤,眉梢眼角皆含情,很是有幾分旖旎動人。楚昊則每天對著這個跟娘親很像的玉石喊娘,有時也叫母妃。
……
浮雲樓東邊的晚鏡池。
靜謐的月色下,晚鏡池的池水白氣氤氳,池邊植著各種花樹,繚繞的霧氣讓附近山間樹林顯得更加朦朦朧朧,隱約能窺見一條人影浸泡在清冽的池水中。走得近了,便看到那條人影趴在白玉砌成的池邊,胸部以下都浸在池水裡,一頭長長的青絲垂在了水裡,不難看出這是個女人。
紅衣翩躚的男子走到池邊,漆黑的眸子掃了左右一眼,隨意地在金絲楠木的茶几邊坐下來,茶几上放著上好的茶水和精緻可口的點心,旁邊還擱著一套女子的衣裙。
他坐的地方湊巧是女子的身邊,隨手可以觸到她如瀑的青絲:「若櫻,怎麼,這次又疼的厲害嗎?」
泡在水裡的女子正是若櫻,她沉沉的吐了幾口氣,有些無力的抬起頭看了男子一眼,然後翻了個身,放鬆了身子仰靠著池壁,半闔著眸子,懶洋洋地道:「還好,現在一次比一次疼的時辰短了,而且發作的次數也減少。」
男子眼神微黯,沉默不語。
若櫻久久沒聽到他出聲,遂偏過頭去打量他:「你有心事?還是心情不好,所以不高興?不過這次不關我的事哦,我記得你叫紅衣。」她又自作聰明的添了一句:「即便我想不起你的名字,可一看到你身上的衣裳,頭腦裡便會自動冒出你的名字,可謂是記憶猶新。」
她的雙眼宛如一泓清水,眼眸流轉間波光瀲灩,蕩著動人心魄的光芒,真難想像一個兒子都生了的女人,絕美的臉上卻純真無邪,如謫臨人間的仙子般不涉俗世。姬紅衣望著她微微一笑,笑得人畜無害,隨手拉住她的一縷青絲,淡淡的芳香滑過指尖,學著她的口氣道:「那我豈不是要謝女王陛下勞心勞力記得我的名字?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
「好說,區區小事就不勞你感謝了。」若櫻伸手從他手中拉過自己的頭髮,不滿地道:「不許動我的頭髮,男女授受不親。」
頭上蒼穹浩瀚,月華如鏡,池中波光隱現,佳人如玉。紅衣又笑了,端過茶几上的糕點遞給她:「吃兩塊,泡一會就起來吧,不然等會又埋怨不早點提醒你,讓你把手泡皺皮了。」
若櫻一聽,趕緊檢查雙手。
紅衣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還好,她穿著衣服在泡,露出來的小半截潔腕賽雪,瑩潤如玉,纖纖玉指依然如蔥管般好看。還未等他出言安慰,若櫻已經手腳麻利的爬出晚鏡池:「想來是不會再疼了,不泡了。」
她站在白玉砌成的池邊,渾身濕漉漉,衣服緊貼在身上,曼妙曲線一覽無餘,不禁讓人瑕想聯翩。紅衣的臉上奇異的閃過一絲紅暈,趕緊轉開頭。
他心裡湧動著一種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感覺,他後來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那次的好奇,也許不會這麼關注這個女子,也許就沒有現在的事了,兩個人說不定形同陌路。可當他第一眼看到她時,他意識到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好的,絕對無法避免,身不由己這個詞不僅僅是個成語。
那一瞬間,他首次理解了那個人的心情。
待他再次轉過頭來時,臉上已是面色如常,若櫻早已不見蹤影,茶几上的衣裙了不見了。
須臾,若櫻換好衣服出來,侍立在暗處的侍女無聲無息的將濕衣服捧走,她的秀髮還淌著水,怕將衣服弄濕,便自己用軟巾細細擦了一會兒,趁著夜風微微一吹,已是半干了。
突然,她擦秀髮的動作一頓,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紅衣馬上感覺到她不對勁,飛快的起身,三步並兩步的來到她的身邊:「疼?」
若櫻臉色蒼白的點點頭,步履不穩行至茶几邊盤腿坐下。
「要不要再下去泡泡?」
「沒用的,疼過就好了。」若櫻搖了搖頭,光潔雪白的額頭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編貝似的玉齒咬住了唇瓣,很快便留下深深的痕跡,似咬破般用力。紅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不敢眨眼,不知覺眼神中便染上了焦灼和痛苦,這是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
全身像針扎的疼,寸寸要爆裂開來,若櫻硬撐了一會,終於以一種痛苦的姿勢臥在茶几上,然後昏了過去。
「若櫻,若櫻……」紅衣趕緊將她抱了起來,卻不知該如何為她減輕痛苦,唯有不斷喚著她的名字。
半夜三更,浮雲樓裡又是人仰馬翻的好一頓忙碌。一直到確定若櫻不再疼痛,紅衣才帶著華那離開,讓她好好休息。若櫻睜開眼睛時,卻發現還有一個人沒走,那便是弄影姑娘。這麼晚了,因為她的病至使這麼多人不能安歇,若櫻心裡極為愧疚:「弄影姑娘,我沒事了,你去休息吧,這麼晚了還讓你操心。」
弄影姑娘具體是什麼身份若櫻並不知道,但兩人萍水相逢,人家姑娘一天到晚照料她,盡心盡力的程度堪比對爹娘老子,她還是非常感激這位姑娘的。
弄影依舊一身艷色宮裝,嬌艷動人,她拖著長長的裙擺走到床榻邊,姿態優美的在繡凳上坐下來,看著若櫻的目光第一次帶上刀子,語氣也不若平時的溫和,有幾分尖刻:「你知道為了你的病,浮雲樓花了多少銀兩嗎?簡直是不計其數,你知道嗎?不,你不知道,你知道為了你的病,樓主有多久不理正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