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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2章 美人如玉 文 / 吳圖

    胤禛起身走到殿外,武寧之聽見他吩咐人去別宮取了甚麼物事來,不一會兒,果然有宮女遞送上一本卷冊模樣的東西,武寧聽見書頁翻動的嘩嘩聲,向胤禛手上看來。

    胤禛故意笑吟吟衝著她揚了揚手,道:「朕手中的這本,乃是明年秀女大選的畫冊,寧嬪可來陪朕一起看看?」。

    武寧聽見那「秀女」兩字,只覺得渾身一點點冷了下去,半晌才僵硬地道:「秀女畫冊……還沒過年,怎會有?」。

    胤禛避開她目光,低著頭,似是極認真的一張張翻過,煞有其事道:「朕說有,自然便是有,難道朕不能先預選麼?」,說著手中動作停了停,凝神看了半晌,將那畫冊輕輕側向她,道:「這個怎麼樣?」。

    武寧低著頭望著他明黃衣角,那九五之尊,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明黃,又望著胤禛黑色繡龍紋靴尖,龍紋張牙舞爪,似要騰奔天上,乘風歸去,她只覺得眼前都花了起來。

    胤禛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笑吟吟地又道:「寧嬪怎地不回答朕的問話?」。

    武寧慢慢站起身,抬頭望去,她距那畫冊遠,抬眼望去,只模模糊糊地見燈火下畫上美人如玉,坐在一處小軒窗前,背後是明月高懸,極溫柔地望著畫外,淺笑盈盈,似乎下一刻就能從畫紙中飄然而出一般。

    這場景似曾相識,武寧愣了愣,忽然起身道:「皇上給嬪妾再看看!」。

    胤禛見她現在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摔了畫冊哈哈笑起來,那美人畫從冊中翩翩而下,正落在武寧腳下,她急忙伸了手,撿起搶在手裡看,卻是多年前,尚在胤禛潛邸時,他為她做的一幅月下美人圖。畫紙微微發黃。

    再看那畫冊,哪裡又是什麼美人圖了,通篇卻都畫的是小狗,有好幾隻在一起嬉戲的,也有一隻單獨在花下睡覺的。筆觸雖是隨意,自有股說不出的妙趣在紙間橫生。

    胤禛笑夠了,坐下自抬手捏了捏肩膀,又向後仰了仰脖子,他白日處理的折子甚多,只覺得肩背無一處不酸痛,此時晚間睡前卻是難得的放鬆時刻。仰面躺下在床,他將雙手枕在腦後,見武寧神情,仍忍不住笑。

    武寧微紅著臉,拿著那畫卷,道:「這個不是做成屏風了麼?」。

    胤禛冷冷哼了一聲,道:「你還好意思說?那年屏風被你碰壞以後,蘇培盛去你那兒取了屏風給工匠修理,朕讓人將一直收著這畫。」,又對著武寧瞪了瞪眼,道:「好歹也是朕一點點畫出來的,屏風壞了,你便連畫一起扔了?也不問問去處?」。

    武寧盤腿坐上床,見胤禛猶自揉著脖子,便上前輕輕幫他按摩起來,口中放軟了道:「嬪妾也是以為那屏風壞得徹底,想必是修不起來了,才沒問。」,又頓了頓,帶了點氣惱道:「不過皇上怎麼將嬪妾的圖畫與那小狗兒放在一起呢?分明就是拿我取笑!」。

    胤禛抬手摀住額頭只是笑,半晌才道:「你不就是像這小狗麼?一天到晚儘是小心事,小性子!」,武寧咬牙,重重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胤禛笑著向前避開,討饒道:「寧兒好辣的手!朕向裡賠罪還不成麼?」,說著抱了她一起躺下,讓宮女進來將各處熄了燈,拉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黑暗中,胤禛拍了拍武寧後背,道:「半輩子都過來了,這時候卻擔心選秀?杞人憂天!」,說著又一手撐在床上,支起上半身起來放了錦雲紋帳子,他累了一天,確實是累了,武寧想著他明日又要極早起來,只有幾個小時的可憐的睡眠時間,不忍再說什麼,伏在他懷中,見胤禛不一會兒呼吸已經沉重悠長起來,她口渴的厲害,便輕輕伸手觸了觸胤禛下巴,輕輕叫道:「皇上?」,見胤禛已經睡著,武寧抽了手,在胤禛懷裡塞了個長圓睡枕,慢慢起身來,不料那長髮被胤禛胳膊壓著,她痛得低叫了一聲,差點沒疼出淚來,反手摸索著一點點將長髮抽了出來。

    清明守在殿前,也正在有些睏倦之時,卻聽見武寧輕輕喊道:「清明?」,她一個激靈,連忙上前將簾子挑開一條縫,道:「娘娘?」。

    武寧將簾子撥開,道:「我渴得很,拿些茶來。」,清明應了,又輕聲道:「娘娘,要再用些糕點嗎?」,武寧在簾子後搖了搖頭,隨即意識到清明看不見,便抬了聲音道:「不用。」,清明拔足欲去,武寧便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殿脊上,遠遠地有嬰兒哭一般的聲音,尾音又細又長,顫顫地挑上去,極是駭人。

    正是夜深人靜,這聲音刺破了夜幕,不一會兒,從四面八方都低低地傳來了這聲音,清明低聲道:「娘娘,莫要怕,是野貓。」,武寧點頭道:「去拿茶水吧。」,心裡卻道:怎的好好會有這樣多的野貓?

    紫禁城裡的野貓越來越多,夜晚此起彼伏,恰如一片鬼夜哭,守夜的小太監宮女們難免人心惶惶。宮中是最怕鬼神之說的地方,宮牆高深,古井疏枯,歷朝歷代來不知幾多冤魂飄伏其中,兼之後宮女子眾多,陰氣極盛,時日一長,難免便有蜚語暗流在太監宮女中躥蕩。

    野貓的叫聲在黑夜中越發明顯了,養心殿東五間裡,烏拉那拉氏斜靠在枕上,忍不住坐起了身子。她腳下睡的朔雪極是警醒,立即起身道:「主子?您只管睡,都是些夜貓,聽著像小孩兒哭似的。」。

    烏拉那拉氏動了動嘴出你,輕輕往後靠在枕頭上,低聲歎道:「皇上今日又是宿在春禧殿?」。

    屋子裡靜了靜,朔雪低聲道:「聽陳德諾說,好像……是。」。

    烏拉那拉氏又是良久無言。

    朔雪受不了這酷刑一般的死寂,開始沒話找話道:「主子,聽說懋嬪娘娘病的時間還挺長,入秋的時候就病了,現在都快過年了。」。

    烏拉那拉氏道:「懋嬪身子一直不好,以前在王府的時候,她也是一年到頭藥罐子離不了手。」。

    朔雪低低道:「奴才聽懋嬪娘娘身邊的宮女說,懋嬪娘娘這一次……似是病得挺嚴重。」。

    「慢慢養著吧,開了春許就好了。」,烏拉那拉氏淡淡地道,似乎是覺得冷了,將被子往上拎了拎,朔雪馬上就知覺了,上前扶著她道:「主子且躺下吧。」。

    烏拉那拉氏木然地被朔雪扶著躺下,烏髮如墨,瀉了一枕,這為她平素嚴肅到近乎刻板的臉添上了幾分軟媚。

    枕上是秋水長天的紋路,雁過碧空,萬里無痕。

    她仰頭注視著屋頂。

    養心殿,在先帝爺時曾是宮中造辦處作坊,胤禛注重效率,居住養心殿後,將這裡改造成召見群臣、處理政務、讀書居住為一體的綜合建築,

    後殿是他的寢宮,東五間為皇后所居之處。

    其實是很近的距離。

    只是,咫尺天涯。

    懋嬪居處。

    桃枝端著藥碗,輕輕推開門,門上沒有上油,發出嘎吱的聲音,入眼處皆是一片冷清。懋嬪側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按住右邊胸口——那裡一直在隱隱地疼,太醫來看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一味地開藥。

    於是她就一味地往下灌藥。

    灌到她一張口,都覺得自己滿嘴都是藥的苦澀。

    印象中,萬歲爺這幾年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恐怕,對著這滿嘴的藥味,枯黃的面容,他就更不願意來了吧?

    懋嬪在床上無聲地笑了,她想起那年剛入府時的風光。

    她可是生下了萬歲爺第一個孩子呢!

    懋嬪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覺得一片光線刺了進來,她忍不住抬手擋住了眼睛,眼皮上都是一片血紅,片刻後才恢復了視線。

    「娘娘,喝藥了。」,桃枝的聲音很響亮,帶著旺健的生命力,她原先沒輪到到主子面前露臉的時候,是粗使婢女,腳長手大,做慣了粗活,力氣大得很,此時毫不費力就把懋嬪給支起來了,又在她腰背後墊上了一個潮濕的軟墊。

    懋嬪雙肩微微顫抖,接過藥碗剛喝了一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那黑色的藥汁便從她的嘴角溢出來,直滴在衣襟上。

    我跟個半死的人也差不多了,懋嬪想。

    桃枝極麻利地伸手用帕子在懋嬪下巴上這麼一兜一擦,轉瞬便清理乾淨了,她輕輕拍著懋嬪的後背,道:「娘娘慢慢喝,莫要著急。」。

    懋嬪只覺得有人拿了支散開的筆尖在她胸腔裡不住搔著,一陣難以忍受的癢意衝上來,她摀住嘴,大咳特咳起來,桃枝頗有經驗地順著她的背,道:「娘娘咳出來就好,有痰麼?」,說著想要抽身去拿器皿,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了,微張了嘴叮囑懋嬪的手指縫。

    懋嬪慢慢低頭,將捂在嘴上的手掌拿開。

    一滴猩紅的血從她指縫間滴到了青磚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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