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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8章 □□ 文 / 吳圖

    永和宮為二進院,正門南向,黃琉璃瓦璀璨生光,簷角走獸昂首向天,簷下飾以旋子彩畫,承了前明風韻,無一處不華雅精緻。()

    四阿哥辦完了正事,從外間大廳穿過,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堂正中設的一座極大三組加蓋銅香爐,鏤空雕球,正向外不斷氤氳出裊娜的白煙。一個小宮女站在一旁,一雙眼緊緊盯著銅香爐,見四阿哥來了連忙請安行禮。

    香爐後是一圈紫檀木座椅,簡簡單單的式樣,也承了前明的風格,無一處多餘裝飾。座椅邊則擺了一條配套的紫檀木長案,案上堆滿了抄寫了一半的佛經筆硯。

    四阿哥微微頓足,注視著那卷佛經文案半晌,正要往裡去,卻聽見十四阿哥咋咋呼呼地道:「額娘!我錯了!我可真知錯了!」,接著十四阿哥像條泥鰍一樣地從簾子裡蹦了出來,一頭險些撞在四阿哥身上,他待得看清是胤禛,臉上笑意收斂了幾分,站定了道:「四哥。」。

    明明已經是二十來歲的人了,這會子在額娘面前,卻如頑皮小子一般,德妃原是半坐半臥在矮榻上的,這會也起了身,揮手讓兩個捏腿的小宮女下去,到了十四阿哥面前,狠狠戳了他額頭道:「知錯?給額娘回去好好想想!」,十四阿哥嘻嘻笑著眨了眨眼道:「兒子知道!」,又轉臉向四阿哥行了禮自去了,走到門口,眼神卻不復方纔的憊懶,一絲陰鷙一閃而過。

    十四阿哥一走,殿裡頓時冷清下來。

    德妃娘娘讓宮女上茶搬座,讓四阿哥在自己跟前坐了,四阿哥微微前傾了身子,懇切地道:「兒子聽聞額娘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心裡記掛著,放心不下,趁著今日能進宮,便趕緊來看看。」。

    德妃娘娘放下茶盞,讓那兩個捏腿的小宮女上來繼續服侍著,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道:「還不就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一到陰雪天氣就……」,四阿哥連忙道:「兒子特地帶了雲南的藥材,是今冬才上的,額娘不妨試試。」。

    德妃娘娘含笑點頭道:「知道你孝順額娘,不過皇上前日方剛賞了些藥,你也不必太擔心了。」,又讓邊上嬤嬤去取了些宮裡賞賜的東西,道是給四阿哥帶走。

    他孝順她藥材,她就回他禮物,四阿哥苦笑著想。

    謝了恩,他低頭看著那細白茶盞,中有碧綠茶葉,上下沉沉浮浮。四阿哥手掌有刀兵磨的粗繭,越發顯得那茶盞瓷質細膩,內中梅花紋在水意中若隱若現,像蛛網密佈一般,纏纏綿綿地佈滿了整個盞壁,直兜住了人的視線,走不出,轉不開。

    窗外風聲冷厲。

    母子兩人將能說的話翻來覆去地扯上了四五遍,直到再也無話可說,四阿哥見德妃娘娘目光中只是一片無波無瀾的淡漠,便起身道:「額娘千萬保重,兒子這就告退了。」。

    德妃娘娘目光根本就沒有望著他,只是淡淡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聲音裡透著倦意:「去吧。」,四阿哥無聲無息地請了個安,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朦朦朧朧中,武寧似乎走在了一片黑暗中,腳下俱是棉花一般的軟虛,眼前望不到一點光亮,她驚慌失措地加快了腳步起來,大聲道:「來人!來人!這是什麼地方?」。

    沒有人回應。

    武寧愈加慌亂,加了速奔跑起來,卻猛地腳下一絆,摔了下去,下巴正撞在什麼銳物上,頓時一陣尖銳的疼痛。

    她剛要伸手去觸摸傷口,邊上伸來了一雙熟悉又溫暖的手,一個女子聲音清清脆脆地道:「主子,珠棋這就去了,往後主子可要千萬自己照顧好自己!」,武寧極驚喜地抬頭,卻見珠棋的臉正在上方,笑微微地看著自己,身形卻越隱越遠了。

    武寧大急,伸手去捉珠棋的衣襟,卻捉了個空。她猛地一翻身睜開眼,正對上清明的雙眼。室內燭光流影,暖意融融,原來只是茫茫大夢一場。

    清明眼圈微紅,武寧急著起身,並未注意到她們神情,只道:「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清明低聲道:「小勤子剛剛從門房那回來,說是主子娘家有人來傳信了。」。

    武寧大喜過望,落了地套上繡花鞋,對著鏡子攏了攏頭髮,她方才乃是和衣而眠,這會扯了扯衣上褶皺,便急著往外走去,口中道:「他人呢?」。

    小勤子跺腳縮手地站在院子裡,帶了幾絲焦慮等著,正不安間,那屋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推開,荷田探身道:「主子傳你問話。」。

    小勤子本以為她們已經給武寧遞了話,聽了這意思方明白過來,低頭咬牙在心裡暗罵一聲,方才甩了袖子進正室。不敢抬頭直視主子,視線所及處,只見武寧披了一件雪青色披風,下擺處銀線梅花,流燦生光。

    他不近前,老遠地行了禮,武寧不待他行完,便探身道:「信呢?」,幾乎恨不得伸手就讓他拿來。

    小勤子硬著頭皮道:「主子,武府上只是讓人傳了個口信,說是……說是……」,講到後來,語音越發低了起來。

    武寧放下香茶盞,催道:「說了什麼?你倒是說呀!」。

    堂中一片死寂。

    小勤子在地上磕了個頭,不敢抬面,就著俯趴的姿勢慢慢道:「請主子千萬千萬保重身體,珠棋姑娘……走了。」。

    武寧盯著小勤子詫異地道:「明明說是下個月呀?下個月她家人才來接她回老家……」,話未說完,明白過來,只覺得腦袋裡轟一聲巨響。

    清明在旁,見她整個人都驚得呆住了一般,張大了眼睛垂著頭死死盯住小勤子。小勤子哭喪著臉咧了咧嘴,哧溜一聲,兩道清洌洌的鼻涕掛在了唇上:「聽說是昨兒下午的事,懸樑自盡,發現的時候人都已經僵了……主子節哀!主子節哀!」。

    一屋子僕婦都跪了下來。

    武寧極慢地眨了一下眼,一顆大大的淚珠從她眼眶裡滾了出來,隨即兩顆、三顆……飛快地匯成了一片淚海。她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臉,又抹了一下,那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望出去卻只覺得水意一片,怎樣也看不清。

    朦朧中,珠棋面如芙蓉,含笑款款走來。

    「格格這場病才養好,不能吹了風,若是回了府裡再病起來,可就麻煩了!」。

    「奴才不嫁人,奴才跟著主子一輩子,除非主子不要奴才了。」。

    「奴才往後不能服侍主子了,奴才愚鈍,不似別院主子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是七竅心肝!奴才往後去了,主子千萬找個聰明的,看顧著主子,也看顧著小主子!」。

    武寧咧了嘴,面容扭曲。

    她無聲無息地大哭起來。

    小勤子幾乎要將額頭的皮都磕破了,一味只惶然道:「主子節哀!主子節哀!」,清明也看得心驚,紅著眼輕拍著武寧的後背道:「主子不為自己著想,也千萬顧著肚子裡的小主子,可不能這樣傷心!」。

    武寧哭了許久,終於站起身:「我要回武府一趟,送珠棋最後一程!」,說著已經向外走了去,她步子急了,身子微微一晃。清明唬得立即跪了下來,連拽帶抱地拖住了武寧道:「主子,您發動就在這些日子了,這時候哪能奔波呢!奴才斗膽說一句,主子便是求到貝勒爺那裡,貝勒爺也定然不會答應的啊!不如主子讓小勤子這會快去門房,再多給些銀錢,讓珠棋姐好好入葬,下地為安!」。

    武寧慢慢掰開她的手,木然地道:「是我這個做主子的沒用,沒護住她,如今連最後一程都送不了她,我還是人麼?」。

    一屋子僕婦磕頭如搗蒜一般,跪了一地求著,頓時堂上一片嗡嗡之聲。

    武寧身心俱疲地閉上眼,半晌忽然喝道:「全部給我退下!」,地上眾人見她面色,竟無一人再敢上前阻攔。

    武府。

    上方花廳內,丫頭婆子杵了一屋子,背面正牆上,正面都是一排高大的花梨木書櫥。武柱國徘徊在書櫥前。

    白佳氏一臉惶恐,有氣無力地辯解道:「說是『拉出去配小子』,也不過是教訓教訓這丫頭,那裡就是真的呢!她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武柱國低頭細細看完手裡的信,抬手把那碗蓋往茶盞上響亮地一碰,才遞給身邊的婆子,臉色灰白地指著白佳氏,一字一頓道:「閉上你的嘴罷!」。

    四阿哥從宮裡回來,一行人馬方行到府前,便見陳德諾滿臉焦慮、失魂落魄地在台階上直打轉。一見四阿哥便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地奔了上來。

    四阿哥當是福晉那裡有了什麼事,趕緊下了馬,甩手將韁繩丟給馬伕,撣了撣肩頭上的落雪,一邊往府裡大步邁去,一邊抬手解大氅,口中道:「說!」。

    陳德諾身矮腿短,趕不上四阿哥的大步流星,索性撲通就跪了下來,在四阿哥身後哀聲道:「主子爺!武格格她……她……」。

    四阿哥似是預感到了什麼,驀地停住了腳步。

    陳德諾抬頭,見四阿哥臉上神色全變了,一片灰白,額上青筋暴跳,眼裡一片戾氣,渾不似平時冷靜沉肅的模樣。

    四阿哥死死盯住他道:「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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