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一連許多天都有些順不過氣來。
阿哥寵格格,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四皇子前面的哥哥們不說,便是後面的幾個弟弟,寵愛自己府裡格格甚於福晉的也不是沒有。
可再寵,也不能失了規矩!
讓這些格格們各自能去後院膳房點膳,已經是給了她們天大的臉面。庶福晉——不入冊,無冠服,逢年過節,隨著阿哥們進宮給額娘額娘主子磕頭也輪不上她們,說句刻薄的:也就比通房大丫頭好上那麼一點。照著本來的規矩,原是應該膳房分配什麼,她們就吃什麼。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不成?
福晉肚裡有怨氣發洩不出去,她人又年輕,儘管告誡著自己要克制,要克制。但那股無名火在肚子裡竄來竄去,少不得在四阿哥來時便流露出一些。兩人坐在一起用膳時,氣氛本就不算多好,這下子更徹底冷成冰窟了,院裡院外站著的人都是一臉苦相。
四阿哥來了幾次,撂筷子不來了。
誰願意看你一張冰山臉?沒事給自己添堵麼?
安嬤嬤在一邊看著福晉,暗暗叫苦:恃寵生驕,恃寵生驕……您寵都沒有,驕給誰看啊……
福晉這是沒轉過彎來呢!
主子糊塗,奴才卻不能糊塗。這是她們的本能,也是她們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不想幫著自己主子使一把勁?
在這個院子裡,福晉是大樹,他們就是樹身上的籐蔓,樹大根深,他們才能有好日子過。
安嬤嬤挑了一天晚上,看福晉心情還算平和的時候提出了她的想法。
福晉一手還在摘翡翠耳墜子,聽見這話很驚訝地停了動作:「把格格移過來?」。
安嬤嬤笑眉笑眼:「您是格格的嫡額娘,這院子裡,不說別的,吃穿用度,樣樣東西都是最上等的,格格能搬進來,能從小跟在您身邊,是她的福氣!」。
見福晉猶自沉吟不決,安嬤嬤又上前一步道:「宋格格那裡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
宋格格漸漸不受四阿哥待見,每個月往那裡跑,也是去看小格格,卻不大留宿,雖說宋格格是小格格的生母,府裡奴才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也不至於做的太出格。
但一個不得寵的生母,女兒又能有多好的照顧呢?
「再一來,小格格總是爺的頭一個孩子。」,安嬤嬤說完這話,見福晉臉立刻就冷下來了,她趕緊識相地站開到一邊——意思點到了就行了:小格格是吸引四阿哥的一個源頭,把小格格抱來養,不愁四阿哥不往福晉正院裡來。
福晉沉思起來。
半個月後,小格格挪進了福晉的院子裡。
宋格格被通知的時候倒是沒說什麼,揮揮手將院裡所有的人都打發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和小格格關著門,在屋裡待了一天。福晉那裡派的是安嬤嬤和陳德諾來接小格格。門打開時,宋格格謝恩,抱出小格格,倒是一切神色如常,第二天下人整理床鋪的時候才發現,半邊枕頭都是濕的。
四阿哥對這件事,少有地猶豫了幾天,才答應了福晉。除了小格格的奶額娘等一干原先服侍著小主子的下人們以外、他又往福晉院子裡撥了四個嬤嬤、四個婢女、四個太監。正院裡的人頭一下子多了起來,進進出出地看著也有了人氣,不似原來那般冷清。
日頭一天比一天短了起來,眼瞅著夏日漸漸過去,秋意上了枝頭。
這一天,武寧正在院子裡讀家裡送來的家書,穿越過來也有不少時間了,這家書卻是大姑額娘上轎——頭一回收到,珠棋小心翼翼地幫著武寧拆了封,信上文字寫得倒是平實,除了報了一報家裡的平安,大部分都是囑咐女兒萬事別出頭、好好服侍阿哥云云,又說到近期武寧的額娘——武知州的夫人想來府裡一趟探望女兒。
武寧有點遲疑,放下信,心想這件事應該是按照什麼規矩?福晉那裡要報備一下嗎?
其實這還不算是主要的問題,最讓她心裡發虛的是:這穿越過來的親額娘可是頭一回見面啊……,想到這裡,武寧又逮著珠棋旁敲側擊地問了許多問題,心裡有了點底,想著總能把場面搪塞過去。
待到晚上四阿哥來的時候,她便就著這探親的事情問了問四阿哥。四阿哥微笑著道:「這有什麼,你若是不放心,福晉那裡,我讓蘇培盛去說一聲。」,又握了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吻了吻,道:「是在府裡悶得慌嗎?等到天氣再涼一些,爺帶你去騎馬?」。
武寧一聽,眼睛就亮了:又能出府放風了!太好了!騎馬?雖然她不會,但是能看看風景也不錯啊!當是週末郊遊了。
四阿哥看她激動,心裡有點想笑,也有點憐惜:寧兒到現在還是這麼小心翼翼,看來是骨子裡的性子。
不過小心也好,小心駛得萬年船。
紅顏未老恩先斷,皇阿瑪身邊的那些如花美眷,都是流水一般,一撥撥地換下去,舊人失寵,自有新人頂替上。
能站穩腳的那些年長宮妃,哪個不是這樣不張揚的內斂性子?
四阿哥驟然繃住自己的思緒,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他方才竟然在拿武寧比天子妃嬪!拿自己比作……。
知州夫人白佳氏是在兩日後就到了,門房知道是正得寵的武格格的母親,哪裡有不奉承的道理,當下又是倒茶,又是請坐,待得武格格院子裡的人來接,也不過片刻光景。
白佳氏到了武寧院子門前,珠棋早迎了上來,換了那帶路的婢女,親自上來扶著白佳氏,還是按照以前府裡的叫法,一句:「奶奶……」剛出口,聲音就哽咽了。
武寧坐在堂中,見珠棋紅著眼扶著個個子高挑,膚色白皙的中年婦人走進來,心知這就是自己的「額娘」了,立刻起身,一句「額娘」還沒喊出口,白佳氏早已經顫抖著手伸上前去,一把將武寧拉進了自己的懷裡,哭道:「額娘的小寧兒啊!額娘的寶貝啊!」,武寧聽她哭得傷心,一時想到自己穿越前的父母,也動了真情,不由得鼻子也酸了。
珠棋也哽咽著上前來扶住白佳氏,道:「奶奶,格格,仔細別哭傷了眼睛,坐著慢慢聊。」,她有意讓母女兩好說話,便帶了一屋子婢女出去,只道是給白佳氏準備些茶點。
武寧見珠棋要走,吃了一驚,連忙伸手道:「珠……」,被白佳氏一把握住手,又捧住了臉,道:「讓額娘看看!」。
武寧被她捉住了腦袋,地球儀一般撥來撥去,白佳氏看夠了,這才心滿意足道:「氣色好了,臉也圓了。」,又退後了一步,將武寧拉起來,捉起她兩隻手,道:「個子也長高了一截,額娘記得你出府的時候,才到額娘這兒……」,說著在耳朵根下比劃了一下。
武寧向上拎起旗裝下擺,動了動腳上的花盆底道:「額娘,還有這個高度嘛,不算身高。」。
白佳氏笑著點了點她鼻頭,道:「是是是!額娘的小寧兒,現在成貴人了!」,說著看看那滿屋擺設,眼淚又有些要下前來的趨勢,她用帕子印了印眼角,轉頭望了望房門,才低聲道:「阿哥對你好嗎?」。
武寧笑著點點頭:「他對我很好。」。
白佳氏聽武寧不稱呼「四爺」,而用「他」,心裡一顆石頭落了地,又絮絮叨叨地道:「福晉呢?福晉人怎麼樣?」。
武寧小聲道:「額娘,您就放心吧,府裡各人都很和氣,大家待女兒都很好。」,見白佳氏貌似還要發問,趕緊道:「額娘,您就放心吧!這種關於其他主子的問題還是別再問了!」。
白佳氏一撇嘴,拍了拍武寧額頭道:「你當你額娘什麼都不懂,是鄉野村婦麼!這不是屋裡只有咱們額娘兒兩嘛!」,武寧笑著躲過,白佳氏見她兩邊耳墜搖晃不休,一頭珠光寶氣,想著出閣時的情景,也不過恍然昨日,有些慨歎,搖搖頭道:「年頭過得真快……」,一轉眼,掃到武寧肚子,白佳氏像想到什麼似的,趕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錦包,又從其中拿出了個方形香囊,交到武寧手裡,道:「戴在身上,可別取下了!」。
武寧應了一聲,接過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看,道:「這是……」,白佳氏拉住武寧的手,擰起眉毛嚴肅地道:「不管阿哥對你怎麼樣,聽額娘一句話,男人的寵愛指不住,只有名分才能護得了你一生一世。趕快給額娘加把勁,生個小阿哥!」。
武寧低眉順眼:「哦……」,她低下頭,翻來覆去地看著手裡的香囊。香囊大抵是被白佳氏放在懷裡久了,帶著溫熱的體溫。武寧將香囊湊近了鼻子聞了一聞,還帶著一股特殊的藥味,刺激得她立刻轉過頭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紫禁城,西暖閣。
康熙將手中的折子合上,微微閉了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他發現近年來,自己越來越容易疲憊了,往常,至少要看上一個半時辰的折子才會歇上一歇,如今卻連半個時辰都堅持不住。
大阿哥和太子坐在下首,對視了一眼,太子張了張嘴,正想發話,康熙「啪」地將折子摔在他面前的地上,道:「你們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