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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169 絕望開花,藍鬼 文 / 鎏年

    記得學生時代的時候,同學們之間都流行一句戲言,不在沉默中戀愛,就在沉默中變そ態,跟大多數稚嫩的同窗一樣,那時候還跟三猴子亂蹦的筆者也曾經數次拿這貶義的話擠兌過半天放不出來一個屁的小夥伴們,直到損的人家臉紅脖子粗,自己樂的白牙亂呲。時間走啊走,跑啊跑,在筆者這吃的饅頭日漸多了,在吹了快30年的東南西北風後的如今,有一天又在某論壇看見這句話,猛然驚覺,我操,果然是年少眼拙,可歎當年跟本就一文盲,合著這話本來壓根兒就不是貶義,而不過是闡述一個真諦,它想告訴我們的是,一般低調的人通常能幹出比一般人牛逼許多的事兒。

    諸如廢話從不多言的柴青,再諸如蕙心蘭質的練習?

    ok,廢話到此哦了,我們言歸正傳。

    譚四過世週年的那天,冷暖拒絕了李旭要帶一幫兄弟吹吹打打做事兒的提議,所謂厚養薄葬,她從來不信人死之後還周旋於這些個俗世之事,所以整個祭祀也辦得簡單到極致,她也並沒有通知太多的人。

    可她到底是忽略了譚四這名號在這個城市道上的地位,就像是武王伐紂時的那些個大そ將,在戰場上不過是一些熱血匹夫,可戰死疆場之後,再經由數代稗官野史這麼一傳播,各個都變成了封神榜上神仙般的人物。現在的譚四,正如這種封神榜效應,入土之後再經畫油添彩的口口相傳,也被抹上了幾許傳奇的色彩,在a市一代,竟儼然成了關公般的『義』字代言人。

    冷暖壓根兒沒想過,這一天,居然有這麼多慕名而來拜祭譚四的人,這當中的很多人,就連跟著四爺多年的李旭都叫不出名字,只是他們大多數人敬畏的表情下都能夠找出些許江湖氣。

    就這樣,原本計劃簡單的祭祀,再如此被動的情況下,又是把並不算寬敞的墓地前通道擠了個水洩不通。

    可縱使人再多,站在角落裡的練習仍是最最不能讓人忽視的一抹存在,那天的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對襟兒唐裝,包裹著她那纖瘦修長的身子,這樣的她讓人有種錯覺,明明是個凡人,卻沾染著那麼些個仙氣兒,冷暖知道,那是譚四生前最喜歡的款式。

    脫了所有人的眼眶,練習始終沒能忘了譚四。

    記得剛出事那會兒,很多人也都心疼練習的傻氣,背地裡無外乎說著,『這人一死心眼兒,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多傻,連個婚都沒結,一大姑娘在這兒傻等什麼,死人還能從墳裡迸出來不成?』就連她在三監服刑的老父聽說後都幾次老淚縱橫的歎著,『你從小就是那麼聰明的孩子,怎麼還犯這種傻呢?』

    是的,沒人知道練習在這兒犯哪門子抽,可她就是自個兒憋著一股勁兒,相親,不去,追求者,不理,除了每隔一段時間自己來這墳地看看之外,私生活幾乎沒有。

    對於她的癡,大多數人都覺得,『沒事兒,人剛走的事兒,過一陣緩緩就好了』『就沒聽過誰能給誰守一輩子的,碰上下一個就好了。』

    可冷暖想,說這些話的人一定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可不,世間太多尋常的人,連什麼是愛情都不知道,連個像樣的戀愛都沒談過,這庸碌從眾的一生就過了,她們一定無法理解愛情這把雙面刀,一旦朝你捅過來,那就必是血染雙眼,深沉刻骨。

    那些個什麼諸如『時間可以治癒一切』的理論,就如同告訴你老中醫能治療花柳病一樣,都是吹牛逼,在真正的愛情面前,時間什麼的都是狗屁。

    幾何理論說,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就好比真正的愛情,兩人用一條直線選擇把彼此拉的最近,可也就是這條直線,讓人這一生再也學不會轉彎。

    冷暖不知道她爸跟練習之間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愛情,可她想,一定是有一條直線緊緊拴住了她們,竟讓她這樣一個女人,眼裡看不到任何其他。

    跟所有人的沉痛不同,從頭到尾練習只是癡癡的看著那冰冷的墓碑,淡淡的笑著,一如這一年多來,一臉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讓冷暖沒來由的發酸。

    冷暖曾想過,如果當年她爸年青的時候遇見的不是她媽,而是練姐,那她們一定會珍惜彼此,之後的一切悲劇也都不會存在了。

    可惜命運大多是場惡作劇,而時間做了它的幫兇,就像那首詩寫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

    化碟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拜祭返城後的車上,練習問冷暖,「如果一條路走到了頭,接下來該怎麼辦?」冷暖想想,說,「可以選擇拐彎,向左走,或是向右走。」沉默許久後,練習卻笑笑說,「我走到這裡,夠了。」

    第二天,練習在臨市的『淨土庵』,辦了手續,剃了頭髮,她有了一個法號,瞭然。

    在那之後的第三天的下午,當一身素色僧袍的練習出現在大家面前,凌犀一腳踢翻了院子裡的香爐,拎著老尼姑的脖領子,揮拳就要揍她,向來冷靜的皇甫燁非但沒攔著,還先他一腳踹在老尼身上,兩人把暴怒都發洩在她的身上,直到院子裡的尼姑拉開她們,練習都始終沒有動,冷暖也一直安靜的站著看她,聽著佛塔上風鈴被吹的噹噹聲,那一刻,她陡然覺得,這樣的練習,重情的讓她敬畏,也無情的讓她羨慕。

    後來,就算凌犀威脅要放火燒廟,練習卻執意了卻紅塵,後來的後來就像這淨土庵門口日夜聚集了以淚洗面的老父老母一樣,即便所有的朋友都覺得堵的慌,卻也無力拉回心如鐵砣的練習。

    再後來的後來,冷暖養成了一個習慣,每隔幾個月,她總要來這個小庵轉轉,起初,是為了看看練習,而漸漸的,卻只是因為想聽那佛塔上的風鈴聲。那一聲聲重複的清脆,像一句句循環播放的咒語,壓制住她心裡所有的癡念。

    回去之後,她通常會順路去三監看看歸齊,帶一些吃的用的給他。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那麼多年的江湖社會背景,他在裡面的日子不算難過,再加上冷暖裡外打通的關係,掛著大隊そ長虛名的他也不用參與什麼勞動,多數的時間都只用來熬時間。

    倆人見面的時候,大多都是她在說話,有時候他也會適時的笑笑,卻很少搭腔。

    刑期的縮短並沒有讓歸齊有一絲絲得見自由的喜悅,他變的話越來越少,少的讓那些個『被囑咐』過的獄警不只一次暗示過冷暖,他有可能患了抑鬱。每每冷暖只能拜託的說麻煩多加留意,心裡卻只有一聲歎息。

    抑鬱是心裡脆弱的人受傷後的退路,堅強的人生來不具備這種功能,一旦受傷就沒有退路,除了挺著,別無他法。?分割線?有些日子,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巧合的很,譚四過世兩週年的那天,阿南的案子在高院終審。

    那天的冷暖起得很早,帶著李旭幾個兄弟簡單的拜祭了她爸後,一行人便趕來聽審。

    到了才知道,那天的審判長,竟是皇甫燁。

    他仍一如從前般風度翩翩,隨便在哪裡都自然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她知道他剛剛新婚不久,在他那位連任市そ長的高精尖母親的攛掇下,娶了一個與他家素來交好的世伯家的女兒,一個漂亮的女醫生,聽說只見過三次,就領了證。

    事業順遂,家庭美滿,他這個天之驕子又再度成為眾人艷羨的對象,一切美好的就好像曾經的不幸從沒有摧毀他一分一毫般。

    可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為了生活的好而好好生活。

    對他這種把真心與現實分的太過清楚的人,冷暖曾經嗤之以鼻,可諷刺的是,現在的她跟他又何嘗不是一種人。

    就像那個曾經重錘過他的女人說的那句話,『我這人的人生觀就是,命運讓你在哪兒摔了就抓緊就地撂倒,千萬別逞強的硬要爬起來,誰難受誰自己知道,摔壞的是自己,別人永遠不明白你有多疼。』

    可不,不倒又能如何?

    生活就是生活,管你摔了,磕了,碰了,但凡有口氣兒,就還得生活。

    曾經年輕的時候以為的那些愛恨嗔癡簡直堪比生命的真諦,可隨著米飯吃的多了,人也就慢慢懂了,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其實遠比愛恨情仇的比重要大的多。

    審判席上,皇甫燁也看見了冷暖,四目相對,他微微皺眉,好像她就是一個蛀蟲般惹人厭棄。

    冷暖莞爾,無所謂,她已經習慣了,因為那個人,這些年他就沒看她順眼過。

    記得去年喬滴滴和陳小生結婚那天晚上,醉的一塌糊塗的他還在衛生間門口巧遇的時候指著鼻子大罵了她,因為舌頭喝的有點亂,他的話從頭到尾沒一句是成句的,可只從那些零星的隻言片語中也能提出幾個清晰的詞兒,無外乎『禍水』『坑人』之類的。後來她沒有理他的繞開,事後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心裡清楚,站在他身為朋友的立場,他也沒說錯什麼。只是從那天之後,原本還跟她有隻言片語的皇甫燁,再也沒有主動跟她說過話。

    因為這個案子糾結在見義勇為過當這個人性與法律博弈的敏そ感話題上,這些年一直被各大媒體關注,所以當天觀審席上也是座無虛席,來的人很雜,卻唯獨沒有死者喬栓子的父親喬萬三。

    人們都在背地裡議論,這農村老頭兒的麻木阿q,卻鮮少有人看透,麻木才是最大的超脫。

    今兒的辯護律師是凌犀找來的朋友,算是個犀利的角色,在二審中,把刑期打到了10年。開庭前,挨著冷暖的陳歐說,如果今兒發揮的好,7年以下至少應該不是問題。

    官司纏身這2年,饒是陳歐再強的性子也已經折磨疲了,對他來說,7年以下已經是喜訊了。

    因為在日本參加一個精密儀器的什麼會議,凌犀今天趕不回來,可在不在都一樣,善於運籌帷幄的將軍未必都要親自上戰場,冷暖從不相信,皇甫燁坐在那個位子會是巧合。

    皇甫燁一臉嚴肅的宣佈著開庭,當他接連敲了幾次法錘後,冷暖從滿臉擔憂的李旭手裡接過一張紙巾,她自嘲的笑笑,擦了擦佈滿手心的汗。想她還真是沒出息,過了這麼久,每每聽到法錘聲,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

    沒辦法,這裡帶走了她的太多東西,她從不否認,她害怕這個瞬間可以毀人一生的地方。

    經歷了兩年多的官司周折,阿南瘦的厲害,下巴也鑽出了稀稀碎碎的胡茬兒,此時他垂頭的站在被告席上,很安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大家都只當他怕了,可冷暖卻覺得,這一刻的阿南身上,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寧靜。

    之前的一切繁瑣的程序像是走馬燈一般,那個辯護律師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言辭犀利,節節勝利,在場聽審的人無不相信這個孩子是太過憤慨喬栓子奸妹的惡行,出手重了一些,一切都如想像中一般順利,然而最後,一直沉默的阿南卻突然提出了當庭自辯的申請。

    這突入起來的流程,讓皇甫燁也皺了皺眉,可出於規定,他有這個權利。

    「她叫海藍,大海的那個海,藍天的那個藍?」當阿南笑著道出這與案件毫無關聯的一句話的時候,所有聽審的人都是一頭霧水,然而一直淡定的陳歐卻整個人崩潰的癱在了座椅上,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阿南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解,而是當庭講了一個與案子毫無關聯,卻足矣將所有人為撈他做的準備付之一炬的故事,那是一段交織著青春的悸動與無盡悔恨的過往?分割線?那年,他16歲,以第一的成績考進了市重點高中,開學第一天的學校大會上,他作為新生代表上台講話,台下為他鼓掌的同學老師很多,他卻只看見了那個角落裡一臉不耐煩,拿著指甲戳磨著指甲的女孩兒。

    她叫海藍,老師叫身為學習委員的他統計名冊,輪到她時,他問她是哪兩個字,她揚起比同齡少女都要明艷的臉,嗤笑了一聲,「不是天才麼,這麼簡單的兩個字都不會寫,大海的那個海,藍天的那個藍。」

    他沒有說話,低頭匆匆寫了兩個字後,安靜離開。

    他自小與書本為伍,不善與人交流,而他卻有一個習慣,如果每晚不寫日記,他都睡不著覺,可那天晚上,他寫了日記,卻失眠了。

    就連他自己也不懂,日記上為什麼會只寫著兩個字——海藍。

    班級裡的座位,雖然明著說是按身高排的,可其實老師心裡的那桿秤的秤砣永遠都是成績,所以只到他肩膀的海藍,坐在他那一組的最後一排,離他最遠的地方。

    他們原本沒有交集,可作為全校男生私下裡的話題中心,他無法避免會聽到她的消息。

    「聽說了沒有,這回體檢,咱班海藍那三圍,83,58,87,我去,絕對女神!」

    「別扯了,豈止是女神,簡直是女優麼!」

    男生們肆無忌憚的笑著,吵的在做物理題的他心煩意亂,那天晚上,他在百度百科搜索欄上,打了『女優』兩個字。

    第二天,當他看見那個穿著改的比別人短的校服裙子的明艷女生,從一眾男生的肆無忌憚的注視下,搖搖擺擺的走進教室的時候,他莫名其妙的折斷了手中的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她未著寸縷的對他微笑,美好的少女身軀泛著水一般的光澤,他像是在沙漠裡饑そ渴了數日的旅人,如饑似渴的朝她撲過去,醒來的時候,他的四角褲濕了。

    隔天期中考,成績出來後,他跌破了所有老師的眼鏡,拿了班級第18名,拿了成績單的時候,他手抖了,並不是因為受到了打擊,而是因為家裡一定有個拿著籐條等著他的爸爸。

    他有個極為強勢的父親,尤其在13歲那年他媽去世後,他爸更是對他奉行『不打不成材』的極端教育方式,都說打的多了也就皮了,可他卻是被打怕了。

    晚上,當他又被一頓暴揍之後,罰跪在書房的時候,他暗暗在心裡拿把刀,一點點劃去那個女孩兒的影子。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他鼎著有著他爸的手印的臉,低頭走進校門口時,卻看見了那條過短的校服裙子下白そ皙的雙そ腿。

    「我們天才,挨揍了?」她的口氣是那樣的散漫,就好像他跟她是以揭彼此短為樂的極為要好的朋友。

    他揚起頭,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那晚出現在他夢裡的女孩一臉笑意的打趣著他,突然間覺得一陣莫名的惱怒,竟脫口而出,「都怪你。」

    說完這話,反應過來的他白そ皙的臉上潮そ紅一片,甚至都沒敢再看她一眼,就落荒而逃。

    那天以後,他又變回了那個學習機器,甚至連學習委員的職務都辭掉了,只是專心的埋在書堆裡鑽攻,接連的兩年大大小小的考試裡,他始終穩坐他第一的寶座。

    而她則是從老師嘴裡的『不そ良少女』一路晉陞到全校同學口中的『公共汽車』,她的名聲很大,甚至連任職校家長會主席的他爸都略有耳聞,一次家長會就早戀問題開會探討之後,他爸還問他,「聽說你們班有個叫海藍的女生,你覺得她怎麼樣?」他猜出他爸試探的意味,平靜的說道,「我不喜歡,她太野了。」

    見他如此回答,他爸才一口氣舒緩下來道,「這就好,爸不排斥你早戀,可人一定要選對,家世模樣都不重要,人品才是第一。」

    那天晚上他爸難得露出慈父的一面,跟他聊了很久,可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突然重重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他瞧不起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的自己。

    高三的上學期,因為時下流行成人禮,他們學校也在禮堂裡舉辦了化妝舞會。臨近高考,大戰前夕,平日裡壓力過大的同學們都像瘋了似的打扮的風格各異,在音樂和燈光下群魔亂舞。

    這種活動他從來沒有興趣,只是在會場裡待了一會兒,就出來到操場透透氣,現在是晚自習時間,操場上沒有什麼人,他雙手插袋,漫無目的的走著。

    「hi,天才!這邊∼」陌生又熟悉的女聲喚他過去,走到樹林的角落的長椅上,他沒想到會看到如此畫面。

    那個本該在舞會裡炙手可熱的女生,此時卻光著腳丫兒在這兒喝著啤酒。

    「來,陪我喝點兒。」她笑著看他,月光下那明艷的臉已是泛著紅暈,她似是已經醉了,可她那雙黑眸卻是映著異樣的冷清,比這夜還要讓他寒涼。

    他知道他不應該跟這不そ良少女混在一起,可下意識終究是快了一步,等他想要自制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長椅的另一邊,接過了她遞過來的啤酒,仰頭喝了一口。

    他不是第一次喝酒,他爸的酒櫃裡有很多種酒,也會經常帶他品一品,他的酒量遺傳他爸,還算不錯,可只是這麼一口酒,他卻覺得自己醉了,頭也飄飄然的。

    垂手的當下,當他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冰涼滑そ膩的腳丫的時候,他像是觸電般的挪開了手,惹的她咯咯輕笑,「你這人哪兒都不錯,可惜膽子太小。」

    他不服氣的說道,「憑什麼說我膽小?」

    「你不膽小為什麼喜歡我卻不敢承認呢?」海藍喝了一口酒,月光的映襯下,她的臉上有著充滿魅惑的光澤。

    他很想矢口否認,她卻用另一句更大膽的話,瞬間封禁了他全身所有穴道,「我玩累了,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就是那樣的一個夜晚,一句隨隨便便的話,卻改變了兩人的關係,如她所願,他做了他的男朋友,他們就像是數學中的莫比烏斯環一樣,明明屬於兩個完全相悖的空間,卻詭異的交集在了一起。

    有了她的存在,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標本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會因為上課的時候回頭看她一眼而錯過一道習題的精解,也會因為睡前電話裡她一個輕聲晚安而甩掉從小伴他的日記本,甚至有一次他爸帶他去看攝影展,只是站在一副海的照片前,他都會低頭竊笑。

    他好像隻身一人漂浮在一片波瀾壯闊的大海上,那陌生的浮力托著他,不知道要將他帶去何方。

    可海,卻是深不見底的。

    他從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甚至連她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他都沒有勇氣問,她在人前幾乎從不跟他說話,只有發微信的時候態度親暱,偶爾私下約出去的時候也會牽牽手,為此他有些不快,可她卻總是笑笑說,『我無所謂,反正我名聲都爛的一塌糊塗了,可是你敢麼?』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問,她沒有說錯,他不敢,他想,再大一些就好了,再大一些他就不會再怕他爸的那根籐條了。

    他知道只要他爸在一天,他跟海藍的前路太遠了,可他也固執的做了他們也會有將來的美夢,為此他也努力過,而這麼多年,他唯一懂得的討好爸爸的努力方式,就是學習,只有在征服一道道難解的題的過程中,他才能找到自信,找到勇氣。

    最後,不負眾望,他在次年的高考中,以全市理科最高分的成績報考了x華大學,那段時間,逢人見他便是一頓誇讚,他從小到大的優秀成績成了下屆老師教育學生的說辭,他爸的嘴更是沒有合攏過,那條多年使用頻繁的籐條甚至蒙上了一層灰。

    那個夏天,是他從小到大過的最輕鬆的假期。

    海藍沒有參加高考,他是最晚知道的一個,高考前,她說要回到自己戶口所在地的南方某市去考試,他還準備了好多簡單易速懂的習題集給她,跟她約定一起考到北京,當時她還笑著說她盡量,可他卻從同學那聽說,她跟本就沒參加考試。

    海藍再回來時,他去車站接了她,他第一次跟她生氣,賭氣不跟她說話,她卻仍是笑笑,一臉的散漫,「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天才吶,模擬我連一次300都沒打過,哪家大學能給我開門吶,我就不是那塊讀書的料。」

    他雖然生氣,卻也知道她說的有理,憋了半天,才問了一句,「那你有什麼打算?」

    她拉著他的手,笑道,「這麼多年的一代女優也不能被白叫,你看我去演戲怎麼樣?沒準兒來個一脫成名什麼的,名氣大過女神呢?」

    她笑的輕鬆,可他卻笑不出來。

    他對她的家庭知之甚少,可因為一張偶然看見的舊照片,他才知道,那個時下如日中天的國民女神海洋,居然是她的親姐姐,他曾興奮的拿著照片問過她,她卻只是輕笑一聲,把照片撕的稀巴爛,他永遠忘不了她當時的眼神,那裡面滿滿是自嘲與忿恨。

    他以為她是厭惡海洋的,可她卻選擇了和她一樣的職業。

    海藍和她姐姐一樣,有這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很快,她就接到了試鏡的通知。

    那個導演的名字也算如雷貫耳,早年成名,執導的幾部商業電影,各個都是票房戰士,只是這些年,忽的銷聲匿跡,八卦雜誌都說他是得罪什麼業界大佬,被業內封殺,有點名氣的演員都不敢賭上前途去演他的戲,這次他籌拍的小投資電影,也是落魄到在社交軟件上四下找人,而海藍,正是其中之一。

    翌日,他陪她一起到了約定好的市郊民宅。

    那個下午,殘陽如血,天色透著詭異的暗紅。

    他這一生,永遠都不會忘了那個釘在天邊的太陽,它像是一個怪獸張著血盆大口,無情殘忍的撕咬了他和她的青春。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幾人的模樣,就被接連的幾棒子重重的砸倒,腥粘的血模糊了他的視線,海藍的哭喊聲也漸漸消失在他的意識,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了多久,只知道在醒來的時候,看見那三個一絲不掛的男そ人拿著攝像機淫笑的360度拍著那地上如殘花般零落的少女。

    眼前的一切他像是他在夢裡夢見的無數次,少女一絲不掛的嬌軀上佈滿青紅印,汗滴順著那完美的曲線劃下,而那兩條修長的腿間的一抹紅,像把利劍一樣,扎瞎了他的眼。

    他全身顫抖的想要起來打死那幾個笑的刺耳的男そ人,可當一個人提著還沾者他的血的棒子過來的時候,他竟抱頭脫口而出,「別打我?別打我?」

    那些人的嘲笑像是刀雨般的紮在他的身上,他就那麼抱著頭,像無數次躲著他爸的籐條一樣顫抖著,不知多久之後,才鬆開了雙手。

    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對上了她的眸子,清亮的沒有一絲渾濁,她就那麼漫不經心的看著他,像他第一次見她一樣,帶著血痕的唇角扯了一抹輕笑,然後徑直起身,撿起了衣服,一件件的穿上,雙そ腿微顫的朝他走過來。

    她回頭朝三個男そ人笑笑,「滿意了麼?我們可以走了吧。」

    在那幾個人播著那實錄片子的無聲警告中,他在她的攙扶下狼狽的離開。

    她帶他去了附近的小診所,他的頭皮縫了3針,甚至連麻藥都沒打他竟也沒感覺疼,他只是用盡全力的攥著她的手,指尖都已被他攥的發紫,卻也暖不了那透骨的冰涼。

    「疼麼?」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他甚至不敢看她,只能從影子看到她在搖頭,那緩慢的晃動像是在嘲諷著還在全身顫抖的他。

    他自嘲的笑笑,「你失望透頂了吧。」

    「從沒希望過的,失望什麼。」她的聲音淡淡的,好像剛剛只是發生了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可卻讓他眼窩一熱,眼淚毫無預警的流了出來。

    他把頭埋在雙膝間,嚎啕大哭,肆無忌憚的渲洩著心中的恐懼與壓抑。

    直到哭累了,他緊攥著她的手說,「海藍,我們告他。」

    他給他爸打了電話。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求助他那個強勢又威嚴的爸爸,也是最後一次。

    他爸聽完他哭著斷斷續續的講述的全部過程後,臉色鐵青,額頭都是青筋,可這一次,他沒有打他。後來,他沒有帶他們直接去派出所,而是先帶他們回了家。才一進家門,他就被他爸一把推進了書房,反鎖了門。

    他死命的砸著,門那邊卻沒有放他的跡象,門外的對談絲毫沒有被他影響。

    「孩子,你發生了這樣的事兒,陳叔是真的心疼你?」

    「陳叔叔,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你們還小,總覺得別人捅你一刀,你就捅回去這是正常的,可現在社會可不是你們想像中那麼簡單,直來直往的報復只會傷了自己,海藍,陳叔也不怕挑明了跟你說,強そ奸官司本就盲區很多,更何況你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難度就更大了,拖個兩三年那都是少說的,更何況現在網絡這麼發達,說話傷人都不用負責人,就算運氣好點打贏了,你也逃脫不了那些輿論在背後罵你做明星夢,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如果輸了,那身敗名裂更是在所難免,這些你想過沒有?你一個女孩兒,還這麼年青,大好的人生都在後面,何必這麼早就給自己推到懸崖上?」

    「呵呵,陳叔叔,你是怕我連累了阿南吧。」

    「孩子,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既然這樣,我也直說了,你阿姨去的早,叔叔只有阿南這一個兒子,我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捲進這麼一個醜聞,一輩子都會被人貼上懦弱的標籤,指指點點,海藍,你放過他,就當叔叔求你。」

    「我到今天才明白,阿南為什麼這麼膽小,陳叔叔,你真是一個好爸爸。」

    彭——

    防盜門關門聲響起,門那一邊的客廳恢復了安靜,阿南頹然的坐在了地上,敲的流血的手垂在身側,眼淚毫無徵兆的滾落。

    他被關了三天三夜,直到三天後,國內最高學府的通知書寄到了家裡,他爸才放他出來。

    他連看都沒看那張他為之拚搏的通知書,像瘋了似的推倒了他爸,就衝出了家門。

    可他終究是晚了一步,他同學說,海藍跳樓了,就在三天前的夜裡。

    至此,他再也沒有回家,而是去了a市選擇了一條跟自己完全格格不入的路,加入幫派,好勇鬥狠,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活著,他才不至於被午夜夢迴那一抹輕嘲憋悶的爆炸。

    直到他再度親眼見到喬栓子強そ奸何蓮花,好像一切都重演了一般?

    而這一次,他選擇用一把鐵鍬鏟下了施暴者的腦袋。

    「我終於不再懦弱了,可海藍卻再也回不來了?」被告席上的阿南長舒了一口氣,故事講到這兒,聽者,無不為之惋歎。

    而一直坐在觀審席的冷暖,終是懂了,為什麼那個倔強的少年要用那樣極端的方式來證明了自己的勇敢,竟是那個叫海藍的女孩兒用生命詛咒了那個曾經懦弱的他。

    而當庭的所有人也終於明白,這個男孩的殘忍的殺人手段,並那不是他們認為的見義勇為過當,而不過是他的一次自我救贖。

    直到很久之後,在場的人依然十分安靜,他們無法分辨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男孩兒把一段隱秘昭彰世人的自我毀滅行為究竟是對,是錯,可法律終究是法律,它沒有人心的軟綿,阿南推翻了二審判決,因故意殺人罪判了25年。

    雙鬢斑白的陳歐當庭老淚縱橫,可卻沒有人能分辨出那究竟是絕望,還是悔恨當初。

    阿南沒有哭,那張稚氣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這不由得讓冷暖想起那個曾差點被人打死的男孩,那麼認真的問她,『我勇不勇敢?』

    在他被押走時,冷暖大聲喚了他一聲,阿南看著她豎起的大拇指,害羞的笑了。

    冷暖想,海藍一定在天上某一個角落,跟她一樣,朝這個男孩豎起大拇指。

    當晚,急火攻心的陳歐腦溢血進了醫院,可老天沒給他撒手人寰的機會,而是讓他癱在了床上,冷暖給他安排了全市住院條件最好的病房,一行人陪他折そ騰到半夜。

    那晚,冷暖一個人守在醫院,看著那個倔強的老人孤零零在病床上,一夜白了頭。

    她想,人最痛苦的,莫過於清醒的審視自己的錯誤,悔不當初卻又無力扳回。

    在那之後的幾個月後,『國民女神』海洋起訴了那個曾經欺負過海藍的導演,然而卻因為年頭太久,搜證困難,最後不了了之,可巧的是,就在結案的同一天,那三個禽そ獸卻死於一場車禍。

    聽同在娛樂圈的喬滴滴說,「切,哪有那麼多巧合,圈子裡誰不知道海洋是付氏兄弟的女人,得罪他們哪有可能有好下場。」

    說起這個,冷暖倒是覺得靠譜,關於這個影業大亨付氏兄弟,她雖然不瞭解,可她知道凌犀跟大哥付天生交情非淺,也聽說過他的一些海外黑社會背景。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善惡到頭終有報,誰報的並不重要。?分割線?今年春晚,一首歌又紅爛了大街,那傷感的曲調唱著,時間都去哪兒了?

    筆者想,如果時間有張嘴,它肯定想砸把吉他怒吼,都他媽問我,我他媽問誰?

    可不,一切遺憾都推給時間,時間何其無辜?

    春去冬來,寒暑三載,三年,轉瞬即逝。

    唐時李白曾用『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兩句來戲言自己的每日嗜酒,而現如今,如果他在天有靈,定會發現這兩句在一個叫冷暖的27歲女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傳承。

    如今冷暖的理想境界是,日日忙碌,從不偷閒,夜夜飲酒,能醉最好。

    此刻,她正坐在d9大廳的吧檯上,格外專注的攻陷著杯裡的最後一點烈酒,滿意的用舌尖鉤回溢出唇邊的一滴,咂咂嘴後,吧檯上又推過來了新的一杯。

    「冷姐,就沒見過像你這麼個喝酒法,皮膚還這麼好的,前段時間我一哥們兒來找我,愣是纏著問我你是那個學校的學生。」調酒小妹cici年青直爽,崇拜的語氣不含雜質。

    冷暖呵呵的笑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還真別說,她能這麼多年還能保持如今這零瑕疵的皮膚,還真的拜這酒所賜,都說好皮膚是睡出來的,事實就是,不喝這酒她跟本酒睡不著。

    其實冷暖真就不是那種借酒澆愁,愁死到頭的人,可偏生她染上了失眠的毛病,想那天天抱著枕頭在床上翻滾n圈兒迎接太陽的日子真是煎熬,陳小生不只一次帶她看過這個城市裡的精神科權威,可那些個處方安眠藥她來來回回吃了好幾種,後來再不斷加量下被醫囑勒令停止,沒辦法,她只好採取迂迴戰術改用土法來對抗失眠這一世界性難題,那就是一個字——喝。

    老人常說偏方治大病,土法能救命,還真就別說,這酒還真就是個好東西,至少她現在天天睡覺不用再數星星了。

    只是她量大,比一般患者更費一些酒,再次解決了杯中酒,冷暖拿著空杯朝cici搖一搖,卻還沒有等她倒上,面前已經推過來一杯。

    「美女,一個人?」

    只聽聲辯位,就知道又是一個荷爾蒙亂飄的搭訕男,冷暖斜睨了一眼,笑笑,漫不經心的道,「沒,和我媽來等朋友,我媽去廁所了。」

    看著這人訕訕離開的背影,冷暖笑笑,果然這世上最萬能的法寶,左不過一個『騙』字,騙人得償所願,騙己,得以超生。

    「來。」冷暖敲擊著檯面,跟cici叫著酒,結果酒才推過來,cici就一驚一乍的嘟囔著,「呦喂,叫你說中了,你媽真回了。」

    果不其然,冷暖還沒等端杯,身後伸過來的一隻手,就先她一步搶過了杯子,滑到了另一處。

    「你咋回來了,不是說今晚上有事兒麼?」冷暖把眉頭堆一塊,瞅見這較之三年前更古板的兄弟就上火。

    看著李旭,她就特別明白為啥順治膈應多爾袞,康熙非得弄死敖拜,這真跟鳥盡弓藏沒關係,合著他們也實在是受不了這些個顧命大臣的捶胸頓足,指手畫腳。

    打從她爸死以後,李旭就跟變了性似的,好好個葫蘆娃愣是變成了老爺爺,動不動就語重心長的開始墨跡,有好幾次逼的冷暖都想掰開他的嘴給他灌點啞藥。

    「冷姐,我不是管你,只是你最近這酒實在喝的太甚了,傷身吶,如果在天有靈,四爺要看見你這樣,肯定會心疼?」

    「得,我不喝了還不成麼?」崩潰之前,冷暖果斷推開酒杯,及時打斷了他。

    李旭滿意的笑笑,這才坐下,招手要了兩杯蘇打水,一杯給了冷暖。

    冷暖嫌棄的擺在一邊,指指腦袋一臉正經的道,「我說李旭,你該相親了,歲數大了不結婚對這兒不好。」

    吧檯裡的cici『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笑的原本面部神經就不是很發達的李旭更不自然了,抓起桌上的蘇打水,一口乾了下去,好半天才緩過來,窘的直接翻過了這篇兒,「對了,冷姐,凌哥今兒晚上找我過去是跟我說叫咱們準備一下,過一陣兒又要嚴打了,說是這股風兒可能得刮個小半年。」

    李旭嘴裡的凌哥不是凌犀,而是黃金宮的當家凌奇偉,說來也是奇事兒,都說同行出冤家,可自打譚四死了之後,這些年d9之所以能撐著門面不倒,還真得益於凌奇偉的照顧,至於他為什麼偏偏照顧d9,大家都心照不宣,卻也沒誰扯出來嚼舌根子。

    「這今兒小組,明兒整瘋的,咱們這口飯越來越不好吃了啊。」冷暖歎著,琢磨了半晌又說,「過幾天他家凌蛋生日,你看著準備點兒東西送過去,我就不去了。」

    凌蛋是前年丁歡給凌奇偉生的兒子,說來道也奇怪,按說這凌犀和凌奇偉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偏生他這個兒子特別像他二叔,跟凌犀也格外親近,連這小名也是他給起的。冷暖也特稀罕這虎頭虎腦的小子,只不過他媽到底是丁歡,碰上了難免麻煩。

    「要我說,你這擔心都多餘,誰不知道打從去年那個賤人跟趙二驢子私底下倒騰粉兒的事兒讓凌哥知道了,倆人鬧著分居到現在,要我說,就算他倆不離婚,凌哥肯定也容不下丁歡那種人教育他兒子。」

    李旭嘴裡的『那個賤人』自是丁歡,前些年的來回折そ騰,確實讓弟兄們都膈應死了這個沒事兒找事兒死咬不放她的女人,而作為『摧殘目標』的她反倒成了現在唯一對她麻木的人。

    一個人的精神有限,她已經懶得分出些精力去膈應她了,小丑在舞台上蹦達的結局通常都是黑色幽默的悲劇收場的,丁歡也不例外。

    生了兒子後才不過志得意滿半年,便因為過度自大在陰溝裡翻了船,最滑稽的是,當凌奇偉不讓她再見兒子之後,她居然喝的醉醺醺跑來跟她說,『冷暖,這下你滿意了吧。』

    這話說的滑稽,她有什麼滿意的?她記得她說的是,『你死不死都跟我沒關係,我沒那麼多時間關注你。』

    見冷暖又是不說話,李旭自顧又說,「我去倒是沒啥,關鍵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哪能買明白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冷暖瞟了一眼吧檯裡稚氣未脫的身影,隨口道,「你帶cici去,這丫頭就是個沒長大的,肯定知道小孩喜歡什麼。」

    其實在這個當下她也不過是順口一句,她哪曾想到,三日後的生日宴結束後,這個醉的嬌憨的小姑娘會稀里糊塗上了他凌奇偉的車,兩個人醉的一塌糊塗的人就那麼稀里糊塗的發生了關係。

    怪不得都說純淨的少女是複雜男そ人的殺手,這有了開場舞,接下來的組曲就接踵而至。

    據李旭說,凌蛋生日第二天的時候,從來守時的cici沒有上班,同事小五給她打過電話後,曾經跟李旭有過如下的對話。

    「我說旭哥,昨兒這丫頭到底喝了多少假酒啊,這太陽都下班半天了,她還賴在床上掘屁股呢?」

    「這歲數小喝酒就是虎實,昨兒個酒好,她還真就沒少喝,對了,咱廚房裡有吃的,你下班順路給她送點兒過去吧。」

    「呦喂,哪用得著吃咱們這伙飯,那丫頭說晚上有人請她吃大餐。」

    「誰啊?沒聽說她有對象啊。」

    「我哪知道,我也頭一回聽說啊。」

    「得了,都是人家私事兒,別八卦了,要上客了,做事兒吧。」

    當時李旭壓根兒沒當回事兒,於是這星星之火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燃燒了起來。

    等兩個人的熱戀曬在地球人眼麼前兒時,那真是一場火星撞地球。

    當然,這是後話,先拐回彎兒來說現在。

    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自己外加全家人出出入入那四堵高牆之後,冷暖到底是看透了。

    管他現在社會法制的徹底不徹底,中南海沒親戚的她都是如履薄冰的,只要上面一喊殺,她就是甕中那王八,掙扎都沒有多餘的地方。

    於是乎,在她前些年緩刑期滿那天,她曾端著酒杯跟兄弟們豪言壯語,今天起,我要洗白!

    當然,這個洗白不是拿著浴棉搓浴液那個洗白白,而是道上常說那金盆洗手。

    原本弟兄們都當笑話聽,畢竟他們中不少人20年前就跟著四爺吃了這碗飯,早就黑到骨頭縫裡了,哪有說白就白的,可他們真就小瞧了這個歲數不大的當家大姐的決心。

    翌日,冷暖就解散了暫時無case在手的四達拆遷部門,在弟兄們壓根兒就沒反應過來的一周後,就已經把整個四達轉手。接著更是大刀闊斧的把四通所有的放出的高利貸以『限時無息』的優惠收回,之後果斷的把整項業務全部砍掉,轉型成現在的四通小額借貸的中小企業。

    白是白了,可先人的經驗告訴我們,革命道路多艱險。

    由於營業額急轉直下,收入幾乎達不到曾經的十分之一,不少指著這些吃了多年飯的弟兄們都是怨聲載道,有更多的人則是不滿朝九晚五的生活作息,紛紛抱怨,「讓咱們這些紋龍刺虎的混子們套上西服天天五講四美三熱愛,誰他媽受得了啊!」甚至有些吃黑飯年頭久了的叔伯輩份的還打著『虎父生犬女』的旗號,組團反對兄弟們繼續跟著冷暖。

    ok,這正中冷暖下懷,她本來也不想後半輩子天天打打殺殺的混著,於是她拿了他爸留下的巨額遺產中的一半出來,補償給所有想離開她自謀生路的弟兄,至於願意留下的,冷暖跟大家拍著胸脯保證,有她的一口飯,就有弟兄們的一口。

    跟內閣重組沒啥區別,錢燒到位了,秀也做到位了,革命到底是勝利了。

    現下除了帶幾個小姐的d9,她名下產業算是徹底乾淨了,終於洗白白的那天,她去了兩個地方,見了三個人,說了三句肺腑之言。

    冷秋伶的墓碑前,她說,「媽,這下你滿意了吧。」

    譚四的墓碑前,她說,「爸,對不起了。」

    最後是郊外三監的歸齊,她說,「這下看見公安終於不用再哆嗦了。」

    至此,她徹底是變成了一個逢人隨便抬頭的中小型企業家了。

    那句歌詞唱的好,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現在的她,還真就得從頭再來。

    企業家畢竟不同她往日只善於察言觀色,人際關係的社會活動家,換到正軌經營,她要學的東西遠比那些光膀子套西服的弟兄們多得多。

    刨去日以繼夜的研究金融業務,她還參在閒暇時間參加了幾個打著企業家培訓旗號的奢華旅行團。

    記得一次所謂『心靈講師』的某企業高管曾讓她們與會的每一個人寫下自己死後的墓誌銘,看著身邊那x總洋洋灑灑寫下『無愧於心』四個字,冷暖琢磨了一會寫了八個字。

    『笑忘今生,來世行雲』。

    待講師看了她這句,大讚她有米蘭昆德拉的境界。

    冷暖汗顏,她得說,在此之前,她跟這個人名只限於圖書館的擦肩而過,後來回家百度了一下,才知道他寫過這麼一本《笑忘書》。

    信手點擊,只見那頁寫著——

    人們高聲疾呼

    說要打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其實是騙人的

    未來不過是一片無足輕重的空白

    任誰都不會有興趣

    但是,過去卻充滿了活力

    它的臉孔激怒我們,反抗我們,傷害我們

    其為禍之深

    直教人動念將它摧毀

    或者至少重繪它的面貌

    閱讀之後,冷暖只覺得冷汗直流,心歎這大半個世紀之前的人留下的文字,竟如此具象化的剖析了她的內心。

    是的,她恐懼回憶,那句『我也等你』像是魔音入耳般無數次侵蝕她失眠的夜晚,她害怕想起那些個癡纏的場景,她害怕去琢磨那個對她近乎偏執的男そ人。

    好在她有一項強大的功能,那便是自欺欺人,她自我封印,逼著自己那些理不清的歷史疑案化作漿糊。

    喬滴滴說的好,「剪不斷的咱就不剪,理還亂的咱就不理。」

    於是這麼稀里糊塗的,1000多個日子也就混過去了。

    這天,監獄那頭來了好消息,下月七號,歸齊提前放出來。

    盼了這麼久,終於盼到了這一天,冷暖有些激動的提早下班,約了喬滴滴就直奔商場男裝區,裡裡外外買了好幾套新款新樣。

    後來由於近年來喬滴滴實在是大紅大紫,被人認出來後排隊纏著要簽名合影,她們的掃貨之行也就不了了之。

    當晚,陳小生招待她們吃飯,地點訂在近年來風靡a市頂級饕客的私房菜,喬滴滴對該飯館有如下評價,『我們家吃貨挑的地方,味兒都差不了』。

    這話當真所言非虛,只一道兩棲豆腐,便輕鬆俘虜了冷暖的舌尖,那滑そ膩清爽的口感讓她直問是怎麼做的,後來陳小生一介紹,她便徹底放棄了偷師學藝,「這道菜看似簡單,實為複雜,首先這豆腐必須選用當日用滷水所點,才能保證豆腐軟嫩不失嚼勁的口感,其次便是最最重要的芡汁兒,老母雞上文火熬製8個小時後留湯,澆在鮑魚蟹子上屜再蒸半個小時後收湯汁,最後用這湯汁再蒸豆腐15分鐘,就是咱們吃這兩棲豆腐。」

    「狗屁兩棲豆腐,我看倒不如叫敗家豆腐。」喬滴滴一針見血,脫口就說出了真諦。

    冷暖被逗的哈哈大笑,連一直悶頭吃飯的恩恩,都被感染了,呲著一口換牙期的豁牙子笑的跟花兒一樣。

    對了,似乎忘了介紹,這恩恩是何許人也。

    恩恩,全名陳喬恩,當然,她不是演過東方不敗的那個台灣女星,她的真實身份是現在陳小生和喬滴滴戶口本上的長女。

    不同於一般的養女,恩恩的身份很特別,記得從前冷暖就聽凌犀說過,說這陳小生當年為了追一そ女的,死命學習跟她考了統一所軍醫大學,後來大學四年更是瘋狂的不顧一票親戚的哭嚎死勸,蹦蹦噠噠的就追去塔克拉瑪干沙漠那帶服役了,愣是把一個白花花的大好青年給霍霍成了包公轉世,結果,他這一個近乎癲狂的10年單戀,還是結束在了另一個男そ人手裡,就在陳小生回a市的一年後,那女的已經跟了那個當地的維族特警結婚了。

    要說重情重義,他陳小生真的是當之無愧的好男そ人,陳小生這輩子可以說就談過兩次戀愛,兩次都是單戀,而且每一個都是人家不跟他下誅殺令就死不放手,好在,他跟小丫頭修成了正果。

    可就在去年的7月,x鎮又發生了一起性質惡劣的暴恐襲擊,據說這些瘋子不只襲擊了x鎮辦,還用土炸彈炸毀了數量警車,而就在新聞輪軸播報那些反抗的英雄名單裡,陳小生看見了那個他熟悉到不行的兩個名字。

    聽喬滴滴說,那天的陳小生看了新聞後楞了好久後竟傻笑的問她,『你說,漢族的名字重名的多,維族名也能有重名的吧?』

    當時的喬滴滴當然不懂,可後來那天晚上,陳小生卻抱著她哭了一晚上,也說了一晚上,於是第二天,喬滴滴雷厲風行的定了兩張去烏魯木齊的機票,當天就拎著半死不活的陳小生殺過去了,然而事實就是——

    那個維族的名字沒有重名,那個漢族的,也沒有。

    那裡有的,只有一個一樣有著很長維族名字的6歲小女孩兒。

    那天,在看見這個和那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兒後,就在陳小生都還沒反應過來的當下,喬滴滴特仗義的說,『陳小生,我要養她。』

    於是,在辦了她父母後事,和一些收養的手續後,小女孩兒跟著她們回到了a市。

    那時候的她還只有一個維族的名字,據說後來落戶口的時候,恩恩這個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取意非常簡單,就是字面上說的,陳小生和喬滴滴對她有恩。

    喬滴滴極度疼這個孩子,不是為了什麼幫陳小生圓夢,而是發自肺腑的溺愛恩恩。

    但凡有時間,保證親力親為的接送上下學,每天靜心搭配恩恩的每一套行頭,更加跌破眾人眼鏡的是,她居然為了激發女兒的學習興趣,每天陪她被最讓她頭疼的唐詩三百首,搞得現在小丫頭吃個燉大鵝,都能脫口而出,『鵝鵝鵝,曲項被油潑,白毛被拔盡,紅掌被下鍋』,為此,陳小生都快放炮慶祝,直言幸福來的太突然,自家的文盲老婆居然就這麼搖身變成了出口成章的文藝女青年。

    而關於她不能生養的事兒,在陳小生的嬌慣下,她也漸漸走出了陰霾,用她現在的話說,「雞不生蛋,咱就養蛋,蛋咋的也得生雞,雞再生蛋,自然就有了一窩雞。」

    這話倒是所言非虛,誰也沒想到,20多年後還真就一語成畿,在喬滴滴從小的過度美學理論打造之下,這恩恩長大後還真就出挑成這a市的頭一號美女,上門求親的人差點就踏破了陳公館的門坎子,而恩恩也沒辜負了媚行亂世的這一張臉,不到30歲便來回經歷了三段婚姻,生下了包括頭一胎是雙胞胎在內的4個兒女,而且在她繼續禍害a市大好青年的勢頭正勁的當下,這些孩子全部寄養在陳小生和喬滴滴門下,讓這兩個原本準備好無子送終的兩口子,被這一窩小雞仔承そ歡膝下,終日樂不思蜀。

    當然,這都是後話。

    當下的恩恩,不過還是一個內向文靜,膽小怕生的小女孩。

    會因為在電視裡看見自己老媽而興奮,也會因為動畫片《屍兄》裡的血腥場面嚇的嗷嗷直叫,而此時,更是因為即將要見到的大姨父而緊張不安。

    畢竟在一個7歲女孩心裡,勞改犯都是凶神惡煞的代表,跟半夜跑來吃小孩心臟的老虎媽子不分軒輊。

    「爸爸,是凌哥哥嚇人還是這個大姨父嚇人?」

    恩恩的童言無忌笑壞了陳小生,想那小子老是凶神惡煞的樣子,到底是在自個兒家閨女心裡留下陰影,竟然把他標桿成黑暗勢力的典型。

    當然,造成如今的局面還真就得歸功於他那個外甥皇甫燁,誰讓他第一次跟恩恩介紹的是『這是我最好一哥們兒』,於是,自家閨女論資排輩開口就叫了聲『凌哥哥』,可想而知,被動的做了他陳小生的小輩的凌犀臉有多麼黑了。

    「當然是你凌哥哥嚇人,全世界他最嚇人。」埋汰完人,陳小生笑的比煙花還燦爛。

    當即,喬滴滴難得同意的點點頭,的確,凌犀這人真是嚇人。

    問:究竟有多嚇人?

    答: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天天出現在各種財經雜誌上,並且兼容110,120,119,物業,保安公司等各種強大功能的青年企業家?你有沒有聽說過哪一個青年才俊的鑽石王老五,混到30歲仍然臉上貼著生人勿近,女人勿擾?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被某女人當了1000多個日夜的路人甲,仍然樂在其中的蠢貨?so,綜上所述,此人不是同性戀,就是精神病。

    是的,知名婦科大夫陳小生曾斷症過,那小子八成有精神病,因為他具有精神病人的典型特徵,燥狂,偏執,幻聽。

    由以下幾件事可以看出,此言非虛。

    前年,她姐家衛生間漏水,樓下來一刁蠻的老娘們來鬧,連喊帶罵的吵吵了半天,結果正主家門還沒敲開,隔壁就出來一人高馬大的頑主兒,二話沒說,抬腿兩腳就給該鄰居捲回了電梯,並且惡狠狠的揚言,再他媽上來一次,我踹你一次!後來等她姐接到物業通知下樓道歉的時候,那老娘們冒著冷汗連連陪笑,只說,「沒事兒,大家都鄰居住著,都是小事兒,都是小事兒?」

    去年,初冬大雪的時候他更狠,大半夜拉了一組防滑胎回來,在停車場裡瞄準一そ女用小車鼓搗了半宿,直到小區保安趕過來喝止他停止破壞他人車輛,這才從油污裡鑽出來拿著扳子威脅他,「閉嘴,別他媽吵吵,就差一個了。」

    更有甚者在今年,一年到頭不生一回病的荒蠻體格子,因為喝了一瓶冰箱裡放過期的牛奶,得了急性腸炎半夜致電120進了醫院,陳小生那天沒班,第二天早上聽說趕去病房的時候,那人正美個滋兒的瞅窗戶樂呢,他問他,「樂他媽啥呢?」他笑嘻嘻的答,「我昨兒睡著之前好像看見她了。」陳小生當即伸手探探他的頭,「我說你拉虛脫了吧,都拉出幻覺來了。」可不,前一天晚上,他們跟冷暖喝到半夜才回家,哪有可能又跑到這兒來?

    由此兩口子斷定,他真瘋了。

    因為帶了孩子出來,幾個人也沒喝太多,散伙後,酒癮頗大的冷暖又跑到d9喝了一攤,因為歸齊要出來了,大家高興,李旭不只沒攔著,還破天荒陪著她喝了不少。

    酒後,他又開始語重心長,「冷姐,這麼多年了,都知道你不容易,這一年年折そ騰的,好日子錯過太多了,等大齊哥出來,抓緊要個孩子吧,你倆必須得幸福,也不枉四爺的成全。」

    冷暖不語,只笑著跟他撞杯。

    必須幸福?

    不,打從她燒了那封信,決定掩埋了那個秘密起,她這輩子都注定不會幸福。?

    當醉駕達人冷暖又一次在交警們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回到自家小區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

    今兒的月亮格外的圓,像一個銀白色的反光鏡扣在了夜幕的斜上方,灑下來的銀絲兒像一把把冰刀,刺的這個初春的夜顯得格外的涼颼颼。

    才從後備箱裡大包小裹的提出了一堆衣服,冷暖就被空曠的停車場裡過堂風掃了一身雞皮疙瘩,忽的一個哆嗦,右眼皮跳了一下。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思及此時已是月黑風高,正是打家劫舍的黃金時間,冷暖心下一忽悠,四下瞥視了一圈,腳下的步子快了起來,幾乎是一陣小跑才趕上了差點就要上去的電梯。

    呼?好險。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冷暖抬頭一看,腦子裡立馬竄出來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電梯裡一男一そ女,此時女的正萬般委屈的嚶嚶哭著,冷暖與那個一臉不耐煩的男的相視了一眼,便低下頭,提著東西硬著頭皮進了電梯。

    還真倒霉,午夜場竟讓她趕上這麼一幕苦情戲。

    看見鍵盤上已經按了她想按了樓層,冷暖只安靜的靠在了旮旯裡,實在是哭得聲太大,她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只見那女主角真是有著瓊瑤妹子的feel,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真是我見猶憐,那被刷的長長的睫毛就那麼啪嗒啪嗒的流著自來水,流量如此之多卻無一絲暈染,羨慕的冷暖特別想喊聲暫停問她一句,親,睫毛膏哪兒買的?

    大概是眼淚也流差不多了,女主開始抽搭質問,話語間滿是怨氣,「我就不明白,我xxx哪裡配不上你!」

    「我也不太明白,你哪兒就配得上我了?」

    輕謾的語氣,自戀的口吻,不用抬頭,冷暖也能想像那副老子最帥的賤樣兒。

    可憐這白富美女主自尊受到傷害,被氣的直哆嗦,幾乎是銀牙咬碎的大吼,「你到底是不是個男そ人!」

    這個問題在狗血言情劇裡出現的頻率次數相當的大,通常有兩種劇情,喜劇裡通常男主會嬉皮笑臉的說,『我是不是男そ人,你試試不就得了』,悲劇裡男主通常都會心中沸騰卻故作無情的來句『忘了我吧,不值得』,無論那種,大體都可以推出高そ潮的一場戲,可眼前這場劇最終在男主角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裡變的非常失控。

    「你問她。」

    一句話,冷暖差點沒把眼珠子翻出來。

    感受到兩股冷熱交替的視線立馬朝自己射過來,她就是語文學得再不好,也還能分清三個人空間裡,你,我,她,分別代表誰。

    到底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冷暖抬頭,萬般正經的跟那女的說,「你看不見麼,他有喉そ結。」

    噗嗤?

    男的忍俊不禁,越笑越大聲,直到電梯已經到了目的地的,他才隨口跟那女主說,「滾吧,不送。」

    「凌犀,你他媽就一精神病!」

    冷暖提著大包小包的下了電梯,關上門之際,咒怨的罵聲傳了出來。

    不爽被罵,男的脾氣一上來,直接長腿一伸踹了一腳電梯鐵門,光噹一聲巨響嚇的電梯裡的女主嗷嗷直叫喚。

    有幸電梯下的快點兒,否則冷暖絕對不懷疑這女的得被這男的的暴脾氣嚇哭。

    「操,給臉不要臉,一個送貨上門的,裝他媽比清高!」男的不留口德的嘟囔著。

    「得了,人家好歹也是一姑娘。」

    冷暖到底是嘴欠了,沒辦法,她實在是覺得要是不出口阻攔,待會兒沒準兒鄰居保安什麼的都出來了,那今兒晚上,誰也別想消停。

    冷風過境,男そ人的口氣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輕謾,「呦,還真大方,要不我追回來哄哄再留一宿?就是到時候你可別哭啊∼」說罷轉身,還配以一串賤呲呲的口哨。

    待聽清旋律後,冷暖臉頓時全黑。

    他吹的是一句歌——『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賣就能賣』。

    很多時候,她真想掐死他。

    他凌犀就是有一種功能,無論她冷靜到什麼地界兒,總是隨隨便便一句話,便輕而易舉逼瘋她。

    看著那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背影,冷暖真想來招『天外飛仙』把天捅個窟窿,再揪女媧下來問問,這人當時你怎麼捏的?

    小說裡不都愛寫什麼三年後,xxx褪去了青澀,變的各種成熟穩重麼?

    怎麼他就非得當一悖論,變的越來越狂,越來越賤?

    「誒,咋的,想開了?今兒回咱家住?」居高臨下的熱氣兒吹過來,冷暖這一抬頭,差點沒懊惱死。

    自己竟然下意識的跟著他就走他家門口來了。

    「呵,走錯了。」冷暖只能硬著頭皮故作淡定,然後偷mo轉身,然而下一秒,男そ人卻猿臂一伸,突然從朝她手裡的購物袋一抓。

    冷暖反應過來,只見他手裡多了件水綠色的t恤,「呦喂,人家剛出來,你給人弄一雪碧瓶子的色兒,這不是擺明著告訴人家咱倆有事兒麼。」男そ人歪嘴一笑,笑的那叫一個賤。

    「凌犀?」冷暖翻著白眼死瞪著他,恨不得把他那賤樣兒挫骨揚灰。

    「得,不逗你了,老裝正經,沒意思。」男そ人悻悻的把衣服塞回袋子,倆大手一扣女人瘦削的肩膀頭子,特別好心的給她送到了家門口,然後才回了自個家,關門前還特別熱情的來了個飛吻道晚安,惹得冷暖關門的時候幾乎使了吃奶的勁兒,直震的耳朵嗡嗡直響。

    甩飛了鞋,進屋冷暖就癱在沙發上閉眼睛調息。

    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世界需要和平,人類需要淡定??

    翌日清晨,陽光大好。

    「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賣就能賣∼」邊刷牙邊哼哼歌兒,牙膏沫子流的一下巴都是,好不噁心,but無妨,他大爺今兒心情好。

    想想昨兒晚上那女人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樣兒,他美的不行。

    如果現在他旁邊有人,肯定得問他一句,我說哥們兒你犯賤吧?

    操,你懂個屁,除了本大爺,那女的現在跟誰不是掛一張死人臉?

    旁白又道,那有啥用?人家老公要回來了。

    切,我啥時候也不怕他回來,怕的就是他不回來,變則通,不變永遠都是個堵。

    堵與賭,只有一偏旁之差,介於兩者,他凌犀肯定是認準後者。

    這時,電話響了,男的不緊不慢的漱漱口,全方位的擦乾淨了,才回臥室按了免提,自個兒萬般自在的倚著床頭靠背點了根兒煙。

    「誒,哥們兒,三監減刑那事兒板上釘釘了,昨兒就放通知了,你看我二大爺那邊?」

    「放心吧,早就準備好孝敬咱二大爺的了,待會兒我讓人送你辦公室去。」

    「我就跟我二大爺說,給你小子辦事兒就是痛快。」

    「操,這麼多年哥們兒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嘿嘿,這麼多年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改天叫上燁子,咱哥兒幾個聚聚,哥兒幾個都說了,見你們倆這大忙人比見神仙還難。」

    「成,不過這月我沒時間,下月吧。」

    收線,凌犀使勁兒抽了兩口直接把火星子抽到煙蒂,隨手捻息了煙,看看表,見時間還來得及,頗有心情的給自己配了一套正裝。

    30分鐘後,一精尖商務男士形象的凌犀走進了la精工集團寫字樓,在一票女職員的愛慕眼神和竊竊私語中邁進了專屬電梯,直升到頂樓。

    就像他此刻透過玻璃窗俯視整個集團一般,在這裡,他凌犀就是絕對權利的代表。

    當然,這不僅僅因為他是整個集團的主席,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這個位子的這些年,不只把la精工徹底推上了同行的絕對龍頭,更是大刀闊斧的進そ入了3c產品的貿易行業。

    知名財經雜誌曾用『虎狼之側,豈容酣睡』來形容有他凌犀存在的電子市場,外媒更是頻頻分析有關他的每一步決策再冠以陰謀論。

    他的成功讓幾乎所有人都快忘了,4年前,他只是一個對業務完全陌生的律師。沒人否認他的成功有運氣的成分,可更多的原因源自他骨子裡的狼性,天性不服輸的人,贏的總要比別人多一些。或者可以有另一種沒天理的解釋——有些人,生來就是讓人嫉妒的。

    頂樓董事長辦公室,秘書王達做著例行公事的簡報,不時抬頭瞥著那四仰八叉的靠在椅子上,兩條大長腿搭在桌子上悠哉的晃悠的boss,莫名的緊張。

    王達心諳,怎麼說自己也給他做了四年助理了,可每次跟他這boss相處,還是沾點緊張,倒不是因為他那陰晴不定的暴脾氣,而是實在是他這人城府太深,凡事看得太明白,就說光屁股杵這給人看,擱誰誰不緊張?

    「?您出差這段時間,大致就這麼多事兒。」合上文件夾,王達說的口乾舌燥。

    凌犀瞥了他一眼,「渴了喝水,別整的跟誰他媽虐待你似的。」說罷點著了一根煙兒,跟拿著杯子灌水的王達道,「喝完跟我詳細說說,h市新街的計劃進行的怎麼樣了。」

    話一說完,王達竟不雅的打了個嗝兒,差點噴出水來,惹的凌犀直幾歪,「我他媽能吃了你啊!嚇那b樣!」

    能,真能,等他說完這事兒他真沒準兒得吃了他,「董事長?」

    畢竟是跟著他四年的助理,他王達只要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這會瞅他支支吾吾這樣兒,凌犀也就猜出了八分,他挑眉問道,「還沒人主動申請呢?」

    王達艱難的點點頭,「?嗯,計劃書和投資分析雖然做的完善,可公司裡都傳h市投資的大環境不好,弄不好就陰溝裡翻船,弄得現在誰也不願意主動出來挑這個大梁,一個個都生怕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越說聲越小,到最後,就差點被自家boss那雙陰沉的眼凍結了。

    王達心明そ鏡兒這h市的電子新街是他家boss近幾年的戰略重心,關於這個計劃的每一個細節的跑偏都能輕易讓他炸毛。

    凌犀捻息了煙,瞇起了眸子冷笑,「這幫老奸巨猾的東西,都他媽在這兒跟我玩大智若愚,就這幫人,我看我那新街要交給他們去開荒,十有**得是燒錢玩兒,這做點事兒,找個靠譜的人真他媽難。」

    如果不是因為他在位年頭還尚短,不適宜人員大幅度變動,他早就把那些個老土渣兒踹下管理層了,佔著茅坑不拉屎,雞肋的讓人噁心。可偏生這開荒的事兒他還不放心不知根底兒的人去做,畢竟h市的大環境確實不好,但凡跟當地官、員搞不好關係,一個處、長都能搞死你。

    凌犀從來就不是毛頭小子,他向來深諳這權錢之間的潛規則。

    「要不叫陳總回來?前兒我還去看過他,這半年他恢復的挺好的。」瞧凌犀那兩條眉毛又倒插到眉心,王達建議。

    凌犀搓著眉心搖搖頭,「算了,他歲數也不小了,讓他消停幾年吧。」

    他缺人用是事實,可他凌犀也不是什麼舊社會的周扒皮,還不至於讓如此狀態的陳鷗給他做牛做馬。

    「那現在怎麼辦?」王達全身洩氣的瞧著手指一直勻速敲打著桌面的boss。

    當、當、當——

    凌犀沒有說話,只是瞇起了眸子,眼神聚焦在桌面電子日曆的一個點上,腦子裡閃過了一個想法。——分割線——在上朝沒頒布朝500個人噴口水有罪的時候,記得口水聖地的某浪微博曾謠傳一則消息。

    說是某盛產煤豪的大省的一因貪污受賄入獄的某幹部出獄的當天,當地官、員和煤豪板及名流富商們,爭相迎接阿貪的『榮歸故里』,或列隊歡迎,或鮮花簇擁,甚至欲以禮炮迎接,回家後更是門庭若市,其受到的禮遇簡直猶如英雄凱旋。

    那場面,絕對是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當然,緊接著第二天,相關部門就表示了,此新聞純屬子虛烏有。

    很多百姓紛紛表示懷疑,各種臆斷政府在隱瞞社會醜惡陰暗面兒,大家都更願意相信,在現在這個「笑廉不笑貪」的社會,阿貪們是吃地開的。

    可筆者更願意相信,此消息乃屁,只是一陣濁氣。

    當然,這跟盲目的紅色崇拜沒有一毛錢關係,只不過從剩餘價值理論上分析,個人覺得說不過去。

    古人云的好,因利而聚,利盡而散。

    你身在其位時,人人諂你,當你剩餘價值所剩無幾時,人人鏟你。

    阿貪出獄比高官退休好不到哪裡去,剩餘價值沒了,就得滾粗舞台。

    列隊歡迎,鮮花簇擁?

    也許會有吧,可對歸齊這樣一脈全部陣亡的幹部來說,那絕對是夢一場。

    冷暖這一生都不會忘了,那個頭髮短的只比頭皮多一層的瘦削男そ人,穿著一件白襯衣,提著一個包兒,從那扇鐵門邁出時,冷不防被陽光晃的瞇著眼睛的樣子。

    冷暖很多年沒掉過眼淚了,但這一刻,她卻沒忍住濕了眼眶。

    這一天,歸齊出獄了,這時的他33歲,遠離自由4年有餘。

    大獄歸來的場景,遠沒有於大媽慣用的鏡頭裡那種玩命擁抱,激動淚奔的戲份,現實中的這一幕都顯得那麼平常,平常的就好像不過是去機場接機,火車站接站,冷暖接過歸齊手中的包,只是笑著說了那麼一句,『走,咱們回家。』

    回家,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可這從鐵門走出來的人聽來,卻宛如天籟。

    家,是一盞明燈,家,是一瓦遮頭,家,是每晚睡覺前,監室裡的獄友們做夢都想回來的地方,可如今就站在門前,離他的家只有一步之隔,他卻有些望而卻步。

    此刻的歸齊覺得自己像腳踩在棉花上,一切感覺是那麼的不真實。

    「愣著幹什麼,進來啊。」冷暖輕喚著他,回身兒給他拿了一雙拖鞋,棕皮面兒黑皮底兒,竟還是他四年前的那雙鞋。

    踩上這熟悉的舊物,他才適應了幾分。

    「知道你唯物主義,不信那些,我就沒準備那些個迷信的東西。」頓了頓,冷暖朝他笑笑,「我一想,我這要是在門口擺個火盆兒,你這潔癖不得當場崩潰啊。」

    歸齊扯了一個十分僵硬的笑。

    潔癖?

    這個詞距離自己真的太遙遠了,想當初那個曾經事事講究,物物精緻的形象,如今已經太模糊了。

    有句話說的好,世界上最不適合人類居住的環境莫過於兩個,一個是男生宿舍,另一個就是男監。

    臭腳丫子混搭著各種不愛洗澡的褲襠的臊味兒遍佈各個角落,『你媽』,『你妹』,『你大爺』,『你祖宗』每天被n多人粗曠的掛在嘴邊兒,挨個操180遍仍是操的樂此不疲,每天晚上都有各色咬牙放屁打呼嚕的動靜兒,外加啪啪擼來擼去的撞肉聲兒和自我攀登ding峰的倒抽氣,而事後,空氣裡又是一股子酸不拉唧,更剩從前的臊味兒。

    牢房裡很臭,臭的不可理解,牢飯很難吃,難吃的匪夷所思。

    這樣的環境下他一過就是四年,如何講究的起來?

    他多想說,只是嗅著現在這無雜味兒的空氣,都讓他覺得奢侈,可這樣的話,在眼前這個明艷一如從前的女人面前,竟是那麼難以啟齒。

    「都沒怎麼變。」歸齊進屋,環視一圈兒發現,四年過去,這屋子裡的陳設竟還都是他離家時候的模樣。

    「嗯,就換了兩個電視,客廳一個,臥室一個。」剛從廚房出來的冷暖端著一杯熱茶放在了茶几上,又補充到,「還是小丫頭代言的時候,廠家送的,說送的太多,她家放不下,硬讓小生給我送來安上的。」

    「挺好的。」歸齊笑笑,坐在了沙發上,那突如其來的鬆軟,讓他有些不適應的挺直了腰桿。

    他習慣性的掏出了煙點上,這才發現家裡跟本沒有煙灰缸,冷暖回身兒找了一個裝茶葉的小鐵蓋子,往裡面倒了點水,擺他跟前,「先湊合用吧,等晚上咱倆去超市買一個。」

    她竟然忘了,現在的歸齊早已經是個煙不離手的人了。

    連吸了幾口,歸齊彈彈煙灰,手指扶了扶眼鏡兒,他一轉頭,這才發現魚缸裡空空如也。

    「誒,魚呢?」他還記得,那兩隻冷暖最喜歡的地圖。

    「爸走那天,就死了。」冷暖輕聲的說。

    「哦?」歸齊有點哽咽,眼眶有點發紅,冷暖知道譚四的死是他最深的殤。

    從前去探監的時候,她不只聽一個獄警說過,每逢清明,祭日,他總會朝一個方向默默跪著,一跪就是一天。

    每每這時,冷暖都覺得自己真的殘忍,她竟然能將事實的真相埋的那樣深。

    「不說這些了,今兒剛回來,我給你露兩手,讓你找找米其林大廚的感覺。」冷暖眨眨眼,笑著轉移了話題,她的輕鬆也感染了歸齊。

    歸齊笑著指指天上,「輕點兒吹,我怎麼覺得牛在天上飄呢?」

    冷暖嗔道,「切,拆人家台犯法,知道不?」

    「真兇,我這剛出來,屁股還做熱,就要回去不成?」歸齊調笑著,冷暖卻跟本笑不出來。

    呸!呸!呸!

    連啐了三口,冷暖朝歸齊身上錘了一拳,「不許胡說!今兒出來了,那破地方從此以後都跟咱們沒關係!」?

    到底是冷暖這牛吹大發了,儘管她擼胳膊,挽袖子,無比耐心的做了一頓飯,結果還是6道菜砸了5道,唯有一道完全沒有技術含量的蒸魚味道尚算合格。對此,冷暖極為懊惱,她怎麼也想不通,不過是四年沒下廚而已,這手藝用不用蛻化的這麼厲害?好在歸齊十分買她的帳,不僅拒絕了她外賣的提議,還吃的津津有味,一頓飯下來,竟也有幾道菜見了盤底。

    飯後,冷暖在刷碗的時候,聽見歸齊打了一個電話,這通電話很短,只有短短幾十秒,就結束了。

    即使冷暖沒有問,也他是打給歸家,歸齊是個不忘本的人,就算這些年歸家對他做出了再多寒心的事兒,他心裡也仍然敬重那一雙養父母。

    冷暖很多時候都想不通,那一對兒老兩口怎麼能現實到如此境界,歸齊風聲水起時,她們真是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對他比親生兒子歸新還要好上幾倍,甚至還曾經因為他執意娶她這個出身風塵的女人而淚眼相向,想那一幕是多麼真摯,可當歸齊出事兒時候,怕沾腥的他們躲的遠遠的也就罷了,誰能想到竟狠心四年來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

    她沒有告訴歸齊,其實就在昨天,她還曾經壓制住心裡翻湧的膈應,給他們去過電話,想問他們有沒有時間跟她一起去接歸齊,可她卻才自報家門,對方就掛了電話,跟本沒有聽下去的意思,最後,她還是發了短信,告訴了他們時間地點。

    可今天,他們還是沒有出現。

    冷暖不知道他們剛剛在電話裡跟歸齊說了什麼,可從那短的堪比客服的通話時長可以猜到,不會有什麼好話,她摘了手套圍裙,續了杯茶進了客廳,刻意忽略歸齊鏡片後眼底的落寞。

    「今兒天不錯,咱倆出去溜躂溜躂?」她提議。

    歸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我想去看看咱爸。」?

    從墓地回來之後,歸齊一直很沉默,晚飯也沒吃幾口,就這麼一言不發的看著窗子。

    窗子,是一個滑稽的東西,你站在明窗幾淨的窗前俯瞰著整個世界,那一瞬間好像這漫天星輝萬家燈火都像是為你而明,然而當你滿心歡喜的想要去觸碰它們,卻總是失望的發現,那些仿若觸手可及的東西,其實沒有一個是真正屬於你的。

    當初歸齊買這個房子的時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整片牆的落地窗可以完整的收錄這大半個城市的繁華,還記得當時裝修完入住的第一個晚上,他還曾因為這俯瞰蒼生的感覺而心潮澎湃,那時候的他20多歲,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站在人前,永遠是成功的標桿,那時候的他,豪氣萬丈,總是覺得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

    可時間終究是最不可估測的變量。

    明明不過4年,那些個信念卻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

    歸齊一口氣乾了杯中的威士忌,那嗆辣卻微甜的味道讓他的舌尖發麻,他向後一仰,完全躺靠在沙發上,看著那窗子上斜釘的月亮發呆。

    他想,他是被體質化了。

    從前,他習慣每晚他卻仍是習慣看這窗外的月亮,然而那不再有鐵窗分割的月亮卻讓他沒來由的失落。

    監獄裡一度很流行一本書——《肖申克的救贖》,其實這書在他沒進去的時候,就已經讀過,這裡面有一個十分滑稽的人物——老布,這個老頭個子矮小,面容和善,在監獄裡生活了50年,臨老了老了被放出來了,最後因為完全無法適應已經脫節的社會,上吊死了,最滑稽的是,臨死之前,他用刀在牆上刻了幾個字——『老布到此一遊』。

    此時此刻,歸齊想不到還有比這四個字更適合他心情的詞了。

    是啊,明明是他的家,他卻像是一個來短暫旅遊的遊人,好像他只是來小坐幾天,還要回去。

    可不,他離開的太久了,已經跟現在的世界脫軌了。

    可他畢竟不是老布,縱使焦慮他也不會一把抹了脖子,他的命是乾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由不得他自甘墮そ落。

    下午在墳地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當初乾爹沒有扛下一切,而是任由他服刑一生,會不會比現在來的輕鬆?

    答案,無解。

    因為人已經變做一胚黃土,一切假設都是虛妄。

    「在看什麼,這麼入神?」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待歸齊別過頭,冷暖已經坐在他的身側,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清香,她無比隨意的擦著濕發,在看見他手上的空酒杯後,噤了噤鼻子,輕哼,「存這點兒好酒都讓你給我糟蹋了,我真肉疼。」

    歸齊低低的笑著,起身又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了冷暖面前,自己又端杯喝了一口。

    「我在看月亮。」他回答了她更早的問題。

    冷暖挑眉,「看見嫦娥了?」

    「嗯,她追著兔子跑呢。」歸齊一臉嚴肅。

    冷暖笑著捶他,「臭貧。」說罷把毛巾就那麼散鋪在頭上,端起了酒杯,一喝就是大半杯。

    如此牛飲讓歸齊皺了皺眉,「我倒的是酒,不是水。」

    冷暖嘿嘿一笑,「都一樣,我渴了。」

    如她所料,歸齊收走了她手裡的杯子,端了端眼鏡兒,皺了皺眉,「這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胃那麼不好,以後少喝。」

    知道他是擔心她,冷暖倒也順從的點點頭,可此時的歸齊跟本不知道,早在剛才她洗澡的時候,就已經在浴室喝了半瓶威士忌了。

    今晚,她是真的想醉,因為這個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夜晚,她很緊張。

    這無關於矯情與否,也無關於愛與不愛。

    只是對於一個四年孤枕的女人來說,無論此時她的枕畔躺的是誰,都足矣讓她緊張不已。

    可她不能拒絕,只因為這個人是歸齊,是一個她不能再用任何理由去傷害的人。

    歸齊洗澡的時候,冷暖躺在大床的一邊把身子弓成了一個蝦子,房間只留兩盞床頭昏暗的壁燈,她閉著眼睛,數著自己的心跳。

    這一刻她覺得,這不過短短幾十分鐘,竟比這過去的四年還要煎熬。

    伴隨著一股清爽的味道,冷暖感受到身側的大床沉了一塊,興許是太過緊張,她沒有睜開眼睛,卻也轉過了身體面向他,默許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可一秒過去了,他沒動。

    兩秒過去了,他還是沒動。

    直至,長達一分鐘過去了,他仍是沒動。

    冷暖睜開眼睛看著他,卻見歸齊摘了眼鏡坐靠在床頭,嘴上叼著根煙,手上拿著火機,有些尷尬的朝她笑笑,「我抽幾根兒煙,你不嗆吧。」還沒等冷暖開口,他又道,「算了,我這癮大,抽起來就沒完,還是出去抽吧。」

    當歸齊有些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臥室門口的時候,冷暖才猛然驚覺。

    原來覺得不適應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曾經被稱為中國證券教父之稱的管老出獄後跟舊部講話的時候曾經引用了一句詩形容自己的心情——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掉寒江雪。

    冷暖每每看著現在的歸齊,也總會想起這幾句詩來,那種孤獨感是從骨子裡散出來了,好像誰也融入不進他的世界。

    出獄的這一個多星期,他除了去了趟譚四的墓地,就再也沒出過屋,每天就是煙不離手,酒不離口,每晚都要喝的酩酊大醉之後再入睡,很多個晚上,他甚至倒在沙發上就長睡不起。

    她知道,終歸是四年鐵窗,總是要時間來適應的。

    關於這些年的牢獄生涯,冷暖從來沒問過他,他也從未主動開口提及,便是無意中說話帶出幾句,他也總是不經意的拿話帶過去。

    冷暖明白,他不願意說,是跟本不期待有人會懂,這就好像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去問一個瘸子,你瘸了這麼些年,感覺怎麼樣?說了又能怎樣?就像一個四肢健全的人,永遠不會懂復建的辛苦。

    所以冷暖能做的,僅止於小心翼翼。

    他出獄這段日子,除了公司一些必要的事兒,她都會在家陪他。看看電視,或是放放音樂,她總是想盡辦法盡量讓這個家顯得不是那麼安靜冷清。

    可有些涼意源自心底,無人能擾。

    這天,她出去賣菜的時候,喬滴滴來了電話。

    「在哪兒呢,姐?」喬滴滴聲音很輕。

    「樓下超市呢。」

    「自己?」

    「嗯。」冷暖哼了一聲,電話那頭的喬滴滴長出了一口氣,抬高了聲音。

    「可下說話方便了,我這惦記你好幾天了,還怕我這口無遮攔的說深說淺了都不好,大齊哥咋樣了?習不習慣啊?」

    「不太好。」冷暖如實道。

    「咋個不好法啊?」

    「不愛說話,也不出屋,對什麼都像是沒興趣似的,每天不是端著酒杯就是叼著煙,總盯著窗戶,一瞅就是幾個點兒,也不知道他想什麼呢。」

    「我說他這不是抑鬱了吧?」

    「我也有點兒擔心。」

    「我聽陳小生說現在他們醫院心理科有不少剛出獄的做心理輔導,不行你也領大齊哥去看看?你要實在覺得不好,要不我讓陳小生給你介紹個大夫私下去你家出診看看,你看咋樣?」

    「再緩緩看看吧,他現在這時候正是敏そ感的時候,突然提這個,我怕他心裡不舒服。」

    「也是,要不這樣,晚上咱們出來聚聚吧,這總在屋兒裡憋著不見人,好人也都憋瘋了,正好這陣兒我也有空檔,咱們湊一塊熱鬧熱鬧吧。」

    「嗯,也好,我回去跟他說一聲兒。」冷暖在心裡盤算著,喬滴滴突然問道,「對了,你最近跟沒跟你那鄰居聯繫啊?」

    「沒有。」事實上歸齊出來這段日子,她確實刻意的躲著他。

    說她心虛也好,有心逃避也好,可歸齊現在這樣的狀態,她不想再雪上加霜。

    「姐,我知道你最近心情肯定不好,可你忽然一下撇這麼乾淨,再強勢的人也得閃一下,我覺得怎麼著,你也得跟他知會一聲兒。」這些年凌犀對冷暖的死磕到底,已經讓原本不喜歡他的喬滴滴對他徹底改觀,有好幾次,她居然也勸冷暖,等歸齊出來後,真的重新考慮一下吧。

    可說這話的時候,她也覺得不現實,至少在現階段完全不現實,畢竟大齊哥對冷暖的感情完全不輸凌犀,這個當下,是個人都幹不出來這事兒。

    像是逃避似的,冷暖轉移了話題,「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回家跟他說一聲兒,安排好了給你打電話。」

    「成。」喬滴滴應的爽快。

    ……

    「出去聚聚吧,你還沒見過恩恩呢。」冷暖回家後跟歸齊簡單說了說,盡量輕鬆的想勸他出去。

    冷暖原以為他會推拒再三,卻不想,在歸齊一口深吸抽盡了手裡的煙,反覆捻息後,竟說道,「這樣吧,咱請她們吃吧,再叫上凌犀和皇甫燁,這些年我的事兒他們也都沒少跟著跑,現在我出來了,於請於理都應該請請他們。」

    這話說完後,冷暖怔楞了許久才吃力的點點頭。

    他這話說的沒錯,要說這些年撈他,出力最大的莫過於那個人。

    可是這個組合,委實尷尬。?

    春夜微涼,天色卻比冬夜來的長。

    不知道是不是連老天都知道今兒晚上地球上有這麼尷尬的一齣戲,竟還刮上了那麼點兒雨夾雪助助興。

    都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儘管冷暖歷來節儉,可在歸齊服刑期間她每次探監捎去的細軟,無一件不是貴的離譜的名牌,她偏執的想著,細節的高人一等總是會減少他的心裡落差。

    然而顯然收效微之甚微,裡面就是裡面,站的再高也高不過那四堵圍牆。

    可冷暖仍是堅持,就如同今兒去之前,她硬是拉著歸齊去了趟商場,一進門直接就鑽了以敗家&剪裁一流著稱的男裝品牌傑尼亞,跟本沒看價簽,雷厲風行的從頭到腳給他換了一身極為標緻的行頭。

    出了商場,冷暖隨手撕了6位數的賬單,挎著顯然精神許多的歸齊離開。

    冷暖和歸齊剛進飯店的門,喬滴滴和陳小生已經到了。

    仝家菜,移民到這個城市不過兩年的私家菜館,因為精緻的宮廷菜系而短時間內一躍稱為城中頂級饕客的新寵,只是因為為保證菜色精緻,一日只招待一桌的祖訓,價格也被炒翻了天。

    位子是冷暖找喬滴滴定的,明星有明星的好處,只是允許店內拍攝一張她來此就餐的照片,當天就搶在了所有預約客人的前面。

    多年的明星生涯,喬滴滴顯然已經從暗自興奮晉級到習以為常了。

    此時,在一票員工的偷偷張望下,她未施脂粉的臉上掛著職業的微笑,從容在剛剛打印出來的照片上簽著名字。

    直到經理送她們幾人進了包房,才剛『頗有氣質』的名人喬滴滴就萬般沒有形象的朝歸齊撲了上來,「大齊哥!想死你了。」

    冷不防被撞個趔趄,歸齊啞然失笑,「這都當媽的人了,還沒個樣兒。」

    呲牙一笑,喬滴滴一記粉拳杵在歸齊肩頭,嗔道,「切,還好意思說我,你這當哥的都把我這妹子忘了吧,出來這麼多天才想起我。」她話說的輕鬆,那難得素顏的眼睛卻早已是淚花兒在打轉。

    喬滴滴不是冷暖,這些年她過的太幸福,眼淚窩子讓陳小生給慣的越來越淺,只是看著眼前這個這個記憶裡精緻不輸任何人的男そ人,梳著一個難掩落魄的平頭,她眼淚就這麼沒出息的掉了出來。

    「你有病啊!」冷暖抽了她後腦勺一記,喬滴滴才覺得不妥,傻呵呵的笑笑,「嘿嘿,今兒出門兒忘吃藥了。」轉而拍著歸齊的肩膀,豪氣雲天的道,「那啥,大齊哥,我等這一天好幾年了哈,今兒誰不喝趴下,都不准走!」

    歸齊笑著點頭,瘦削的臉上也泛起了絲絲暖意。

    陳小生迎了過來,客套的握了握歸齊的手。

    「大齊哥,這是我媽,婦科大夫陳小生。」喬滴滴頗有形式的介紹著,搞的陳小生一楞,笑笑,「又不是沒見過,介紹什麼啊?」

    喬滴滴眼白一番,沒好氣的道,「見過有用麼?你從前是豬人,現在是豬精,跟本倆物種好伐?」

    瞅瞅陳小生瞬間黑掉的大胖臉,一旁的冷暖和歸齊都忍俊不禁,畢竟跟歸齊不算太熟,陳小生覺得臉有點兒掛不住,小聲的在自個兒老婆耳邊小聲討饒,「好老婆,今兒給我留點兒面子?」

    「得,那我不把你坑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臉吧,你臉實在太多了。」

    陳小生無奈的向冷暖拋出了求救的眼神,誰料冷暖也是哈哈一笑,落井下石道,「真諦。」

    無奈,陳小生只得在自家老婆的打壓下,來了個娛樂大眾的開場白,不過自家老婆天天上房揭瓦,也是他一手慣的,說白了,挨欺負,他樂意。

    拋去喬滴滴的私人玩そ偶這一項功能之外,陳小生畢竟也是個禮數周到的成年人,一手摟過自家小媳婦兒,在歸齊的招待下,他落座後笑道,「呵呵,我這媳婦兒讓我慣的沒樣兒了,讓你看笑話了。」

    「陳小生,別老說的我跟拿不出手似的!」喬滴滴白了他一眼,嘴角噙著甜蜜笑。

    歸齊笑笑,不語,自顧在多年前的記憶裡搜尋,完畢,他勾起了自嘲的弧度。

    和他結婚之後的冷暖,竟從沒有這樣笑過。

    是的,一次都沒有。

    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冷暖在週遭打量了一圈兒,才發現少了個重要的人物。

    「恩恩呢?」坐定後,冷暖問道。

    「正好她興趣班跟犀小子公司順路,下午說好讓他去接了。」陳小生道。

    喬滴滴懊惱的扯著餐巾,咕噥著,「別提這個,提了我就鬱悶。」

    「怎麼了?」冷暖問。

    「你以為好不容易放個假,我不想自己去接啊,可是哪敢吶,現在這些個記者,各個軍統特務轉世,叼上你就不放手,我倒是不怕我喬滴滴有孩子的事兒傳出去,就是怕有些個閒人沒完沒了的強調恩恩的身世,恩恩那麼小,現在開始就受著這個,心裡肯定不好受。」越說喬滴滴越鬧心,一旁的陳小生縷著她的肩哄著,轉移了話題,跟剛點了煙的歸齊道,「對了,燁子丈人今兒生日,他實在過不來,剛才打電話過來,讓我跟你說聲抱歉,說等以後有機會,大家再聚。」

    歸齊抽著煙,笑著說沒事兒,一旁低頭倒水的冷暖心如明そ鏡。

    別扯了,哪有那麼巧,說生日就生日,下午她委託陳小生叫皇甫燁的時候,就知道他跟本不會來。

    不來也好,對著喬滴滴和陳小生的如膠似漆,他本就不自在,再加上她這個他心裡的『禍水』的存在,喝點酒,難保他說出什麼收不了場的話。

    陳小生兩口子有強大的活躍氣氛的功能,只是就著清茶,東扯一句,西扯一句,輕輕鬆鬆就把場面炒的很熱。

    歡聲笑鬧一直延續到門再度被推開的一刻,來人正是歸齊三年多沒見過的凌犀。

    一如他記憶裡那個輕謾狂傲的紈褲子弟,三年多時間的打磨,全然沒有磨去他與生俱來的鋒芒,反而沉澱成一杯好茶,越發沉穩,今天的他,一身隨隨便便的休閒萬般合體的罩在那過人的身裁上,只是往那一站,就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壓,只是這會兒的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著卡通圖案的書包,各種恰如其分的遮掩了骨子裡透出來的涓狂。

    「小胖妞兒,到站了,再賴著不下來,你凌叔我胳膊就折了。」人高馬大的帥哥斜睨著摟著他脖子不願意撒手的小女孩兒。

    說起這個,陳小生兩口子就不明白了,按說他凌犀也不是什麼愛心氾濫的好男そ人,甚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按著燁子的輩份跟他叫哥還被他威脅嚇唬過,可怎麼自家這有些內向的閨女偏偏就不怕他,偏偏就樂意跟他親近呢?

    有一種可能,用燁子的話說,野獸也是動物,小孩子天性跟動物總是比較親近。

    恩恩眨著一雙維族女孩兒特有的大眼,甜甜的笑著,「沒事兒,我爸是大夫,醫術可好了。」

    凌犀翻了個白眼,放恩恩下來後,揉揉她的腦袋道,「別太瞧得起你爸,你爸只會接生,不會接骨。」

    「別在我姑娘面前殺我威風。」從凌犀手裡接過恩恩的書包掛起來,陳小生惡狠狠的剜了凌犀一眼,咬牙切齒的道。

    凌犀輕謾的損道,「操,胖成這個逼樣兒,威風個屁。」

    陳小生發誓,如果今兒不是他有『緩和尷尬氣氛』的皇命在身,他肯定跟他杵這兒互損三百回合。

    也沒搭理他,陳小生抱著自家閨女指著歸齊叫她喚人,原本恩恩還忐忑著一顆即將要面臨『勞改犯』的小心臟,可當她瞧著在場唯一陌生的那個男そ人的精緻又不失書卷氣的模樣時,立馬安心的扯嘴笑了,在甜甜的叫了一聲「姨夫」之後,特別肯定的喬滴滴說,「媽媽,這個姨夫一定學習很好。」

    喬滴滴吧唧一口親自己閨女的小嫩臉兒上,「呦,我閨女真神,這都看出來了。」

    得到媽媽的讚賞,恩恩有些志得意滿,接著下一句,全場都被她這童言童語弄的哈哈大笑。

    「嘻嘻,羊村知識最淵博的就是村長了,他也帶了眼鏡的。」

    歸齊忍俊不禁的端端眼鏡,這才起身大方不失禮儀的跟坐在離他最遠的位子的凌犀說,「早就該請你吃頓飯了,實在時出來這些天,有點不適應,來,坐,今兒薄酒素菜都是配角,主要是想大家在一起聚一聚。」

    凌犀倒也自然,輕輕擺擺手,「不用起來,也不是外人,客套什麼。」說罷他瞥了一眼從他進門起就一直沒說話的冷暖,一雙黑眸沉澱了更深層的東西。

    可只是這一眼,整頓飯,他便再沒看過冷暖,當凌犀落落大方的座在歸齊身邊,無比自然的遞過去一根兒煙的時候,陳小生兩口子的眼睛都脫了窗。

    接下來的整頓飯,就真的像是為一個多年的朋友接風洗塵,氣氛輕鬆而自然,再加之恩恩偶爾冒出一句童言童語,整個包房竟也的笑聲連連。

    凌犀沒有喝酒,在其他人一杯杯的撞著酒杯的時候,他用裝著跟恩恩同款的果汁的杯子代替酒來陪著,怕不勝酒力的他沾酒變性的幾人都沒勸他酒,倒是恩恩年紀小,問的單純,「凌叔,為什麼你不喝酒?」

    「誰像他們那麼不著調,你叔我這是有正事兒,待會兒走記得坐叔的車,他爸你媽酒駕不安全。」凌犀道貌岸然的如是道。

    酒過三巡,人皆微醺。

    一個大家都想知道卻都刻意繞過的問題,就這麼沒有徵兆的從凌犀嘴裡鑽出來,「你接下來怎麼打算的?」

    歸齊點上了煙,抽了一口,以顯醉態的臉上扯了一個無力的笑,「還沒想好,但總不能這麼待下去。」

    「其實找人活動活動,再回機關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兒。」陳小生插話道。

    歸齊搖搖頭,「算了,那種環境我確實煩了,我沒想過再回去。」

    這話說的沒錯,仕途這個金飯碗,捧起來太燙手,他已經燙的滿手是泡,怎麼可能再端一次。

    已經喝高的喬滴滴打了個酒嗝,不雅的揚手指著某點道,「我看哪,大齊哥,你就什麼都不用想,趕緊把我姐那攤兒接過去,從以此後,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這話一出,一直安靜的冷暖也覺得有些尷尬。

    也許在喬滴滴看來,這樣的選擇最直接也最合理,可她瞭解歸齊,她一直沒有提,是因為她明白,就像在場的其他兩個男そ人也明白,對於一個驕傲的男そ人來說,這樣的行為跟吃軟飯沒什麼區別,如果不是無路可走,誰也不願意去吃這口現成的飯。

    氣氛有些尷尬之下,凌犀捻息了手中的煙蒂,吐了一口長長的煙後,若有所思的跟歸齊說,「如果你暫時沒有什麼做的,我到有個不情之請。」

    歸齊看著他,所有人也都看著他。

    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凌犀頗為認真的道,「我想在h市開條電子交易街,就缺個對當地政府關係和市場都能把握そ住的人,你來幫我怎麼樣?沒有年薪,我給你讓百分之20的股份,坐享紅利。」

    話一出,陳小生剛喝下去的飲料差點沒噴出來,他就沒想過凌犀會突然來這麼一出,他太瞭解他了,他這人固然頑劣,可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拿生意開玩笑的人,歸齊固然有他需要的能力,可也不能說是全行就非他不可,更何況他簡直提了一個天上掉金子的條件。

    想來想去,這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想幫他。

    凌犀會主動幫歸齊?

    這就跟白骨精幫孫悟空沒啥區別,明明都是爭一個唐僧的倆人,咋可能連成一條直線?

    這簡直不能讓他相信,他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小他幾歲的男そ人了,他這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麼?

    陳小生覺得自己有點暫時不太適應這個地球,他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結果接下來歸齊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決定,明早一定去醫院做個精神鑒定,他覺得自己有點精神恍惚了。

    那個同樣一身傲骨的男そ人非但沒有拒絕,反而連琢磨都沒有,只說了一個字,「好。」

    陳小生寧願相信,他是喝多了。

    事實到也是,歸齊真的喝多了。

    雖然他曾經酒量不錯,可他畢竟四年沒沾過酒了,最近這段時間確實是逢喝必醉,當然,他肯定不能像喬滴滴似的連叫帶鬧的抱著陳小生不撒手,他只是稍顯安靜的閉著眼趴在了桌上。

    飯後,冷暖去買單。

    經理拿著不算太長的單子遞過來,「一共是一萬三千五百七,我們老闆說給打個八折,折後是一萬八百五十六,請問您刷卡還是現金?」

    一聽這價兒,向來節省的冷暖肉疼了,一頓飯竟吃掉她一個月的花銷,她懊惱的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卡遞了過去,輸密碼,簽字等一系列的支付結束後,她拿著單子邊走邊認真的核算起來,連續加了幾遍無誤後,她耷拉著腦袋,摁了電梯。

    冷暖就不明白了,這仝家館不過一個二樓,為什麼還非得弄出一個電梯來,那麼大的鍵盤上,只有1,2兩個數字,滑稽的是,這電梯還偏生大的離譜。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冷暖抬頭,發現正對面就站著一個人。

    是凌犀。

    此時他修長的身形散漫的倚在那,一手插著口袋,一手夾著一根兒跟本沒點的煙兒,一雙比黑曜石還要深沉的眸子漫不經心的盯著她。

    這樣的眼神,瞅得她發毛。

    冷暖的怔忡只有那麼一秒,便轉瞬即逝,她笑笑,故作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怎麼著,怕單太貴了我跑了不成?」

    她的話像砸進了一灘深泉,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仍是那麼直直的盯著她,眼神兒直gougou的跟著她進了電梯。

    她下意識的站在他對角線的另一端,這是整個空間距離最遠的兩個點,可四周充斥的鏡面,到底把兩個人的影子纏到一起,小小的空間裡,無處不在。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這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在這兒等著她的。

    都說難得糊塗,糊塗真的如此難得麼?

    三年了,他太過於縱容她,讓她幾乎忘了,這個男そ人的威壓是如此強大,只是這麼看著你,便足以讓所有平靜為之炸裂。

    她不說話,低頭盯著腳面,只盼望這短短的幾秒快點過去。

    電梯門突然打開的一刻,她像是逃難似的邁了出去,卻不想身後一隻長而有力的胳膊一撈,她就輕而易舉的被扣到了一個結實而灼そ熱的懷裡。

    當電梯門再次關上,她已經被他從後面雙手交叉的死死鎖在懷裡,耳後噴灑著近乎粗喘的呼吸,從門上的鏡面裡,她清楚的能夠看到身後的男そ人緊抿的薄唇,和額頭上因為隱忍而怒起的青筋。

    她知道,他生氣了。

    「何必呢?」空而曠的空間裡,冷暖聽到了自己近乎悠遠的歎息。

    「何必?」他冷笑,笑的咬牙切齒,她甚至都聽到了他磨牙的聲音,「這話說的有意思,姓冷的,是不是我這個姦夫太懂事兒了,你覺得特輕鬆?是不是我不捅開這層窗戶紙,你就真當咱倆是朋友呢?」

    電梯明明沒有動,冷暖卻覺得自己的心往下墜,她想開口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只剩下蒼白至極的字眼。

    「不然呢?嘶……」話才說一半,耳朵傳來的吃痛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操,老子慣著你好幾年,就他媽慣出你這麼一個白眼狼。」他低咒著,那聲音裡壓抑著無法言喻的憋屈。

    這樣的委屈,像一壇強酸潑在了冷暖的心上,輕而易舉焚燼了她多年來壘築的堅實壁壘。

    她幽幽的長歎,「你今天就不該來。」

    「呵,我不來,我倒是想不來,可我不來你還能主動跑來見我麼?我不來,你是不是快忘了還有我這麼個人了?我不來,誰來幫你家那位重新站起來,我不來,我他媽幹嘛不來?」他一句說的比一句更加吃勁,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交叉在冷暖身前的手臂狠狠的縮緊了幾秒,壓得冷暖生生停了幾秒的呼吸,直到他放鬆,她才大口的喘了幾口氣。

    她低喃,「沒人讓你非得那麼做……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瘋了……」

    「你說的對,我是瘋了,我凌犀瘋了才這麼多年一條脖子吊你這棵黑心樹上了,是,他歸齊死不死跟我一毛錢關係沒有,可我就是太瞭解你,除了就欺負我能耐之外,你他媽就一菩薩,他歸齊一天翻不了身,你能放手麼?」

    冷暖不說話了,事實上她也沒有再說話的必要,因為他瞭解她,就像她瞭解他一樣,她們看著彼此,就跟眼前的鏡面一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麼多年的霧裡看花,不過是因為誰也不願意捅破那張紙,而現在那張紙被他碎的一塌糊塗,一切偽裝都是那麼枉然。

    「凌……」冷暖試圖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身後漸漸調息平靜的男そ人截住,「你不用說,我不想聽廢話,你聽我說就行。」

    「三年前,他歸齊出事,你心疼他也好,同情他也罷,你等他三年我沒話說,現在他歸齊出來了,如果你倆真是情比金堅,我也沒話說,我凌犀就當這麼多年的堅持是個屁了,我憋屈也認了,可我不瞎,你也不瞎,他歸齊更不瞎,你當咱倆不說話,他就看不出來咱倆心裡都咋想的麼,他不說,不提,為啥不說不提?你想過麼?他在裡面待了四年,四年吶,那裡面的日子熬的就是個琢磨,一人天天看著四堵牆,什麼事兒都能想的明明白白的,四年前他就明白咱倆分開就他媽是個瞎折そ騰,四年後的現在,他還可能糊塗麼?你覺得你自己不想在他最難的時候推開他,可你想過沒有,你的這種好心對一個大男そ人來說,壓根兒就他媽是折磨!更何況,你爸還送了半條命給他,他對著你,跟本就是歉疚和自責大於一切,不然他為什麼會想也不想就接收了我凌犀的施捨?」

    在放開她,邁出電梯前,他說,「姓冷的,想不明白的,是你。」

    冷暖如泥塑般的站在原地,身後卻一片寂然。

    他說的她又何嘗不知道,可他不知道,歸齊越是自責,她越是歉疚。

    她欠凌犀的不過是一些情債,可她欠歸齊的,卻是放鬆他一生的真相。

    如果兩個債只能還一個,不是要還欠的更多的那個麼?

    「是我錯了麼?」她的話如同夢囈。——分割線——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歸齊受凌犀之邀,加入了他們la集團進攻h市的電子街的plan。

    複製一個已經成熟的市場模式到另外一個城市,團隊裡自然不乏精英。

    開始,在得知在得知空降的這個組長是與世隔絕四年的兩勞人員的時候,董事會多數人持反對意見,然而在凌犀的強勢獨そ裁威壓下,沒有人敢再逆他的越發堅そ硬的龍麟。

    當然,歸齊的表現也比他想像中還要好,只是初步接洽h市的一些相關政要,那多年的仕途閱歷和從小擅長的社交手腕便讓他跟他們打成一片。

    在他第三次從h市考察回來之後,那些小組成員裡已經對他的臣服有如高山仰止,董事會的那些牆頭草也都背地裡再一次讚歎,凌犀的眼光穩准狠。

    關于歸齊去凌犀那做事的事兒,冷暖從頭到尾沒發表過任何意見,只是在他出門的那個早上,把曾經貼在書後面那張卡給了他。

    她說,「你在外面折そ騰,總要有點兒錢傍身的,這錢我一直沒動,一直給你存著,現在還你。」

    他莞爾拒絕,「哪用得著這麼多,再說這錢本來就是給你的,說什麼還不還的。」

    「你拿著吧,我又不缺錢花,這錢放我這兒就是一張卡,放你那沒準兒還能升升艙。」

    幾番推拒,見冷暖堅持,歸齊最終收下了卡。

    歸齊忙了起來,頻繁折そ騰在a市與h市之間,大半個月裡,竟只約她吃過一頓飯。

    那頓飯訂在一家星級酒店內的西餐廳,裝修奢華精緻,食材珍稀刁鑽,那天的歸齊一襲正裝,從機場風塵僕僕的趕來的時候,冷暖正拿著那天價菜牌糾結,究竟是點尚算經濟的套餐,還是今日特價的牛排,直到歸齊抽走了她手中的菜牌,跟服務員叫了預先訂好的兩份菜牌上最頂級的黑松露套餐,笑著調侃她,『別心疼了,我請你』,那一刻冷暖有點怔楞,因為她在歸齊的臉上看見了久違的真心的笑。

    凌犀說的是對的,他真的壓抑的太久了。

    那天之後,冷暖再也沒有單獨跟凌犀打過照面,最多不過是歸齊和他一塊碰頭的時候,微笑寒暄的帶過,他又恢復了一派自然,一如這些年的那個朋友一般隨意,就好像那天那個電梯裡短暫的歇斯底里是她的夢境一般,跟本不曾發生過,然而,有那麼幾次下班途經停車場的時候,她卻總是能看見那野性敦實的車子裡面的男そ人,叼著煙嘴兒發呆的畫面。

    那些個晚上,即便夜夜酗酒,冷暖也難以入眠,像是著了魔道般,只要閉上眼睛,就是那些她極力壓制在記憶深處的和他相處的往昔,那些個回憶就像是鎮壓在巴士底獄的人民,吹響著起義的號角,叫囂著想要衝出牢籠。

    她承認,她快壓制不住了。

    所以這些天,她只能想辦法讓自己變的更忙,開始頻繁的出入各大會所,參與所謂『精英培訓』,原本是只是想打發一下時間,卻偏生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也許是她過於專注的參與,在一個『佛學與企業管理』的講座之後,那位信奉密宗多年的老法師還友好的帶她參觀了他的收藏室,從唐卡上的蓮花生大師一路給她講到那小心翼翼供在架子上那個鑲金的骨喇叭,提起這個,冷暖只覺得後脊樑骨冒冷汗,因為那個喇叭竟是真的人小腿骨製成的,一整根兒擺在那,吹著一頭還能發出嗚嗚的聲響,想想就瘆的慌。

    最後,臨走的時候,大師還送了她一件金剛降魔杵,當然,肯定是複製品,可卻也復刻的很精緻。一端為金剛杵,另一端為鐵質三稜杵,中段有佛像,一作笑狀,一作怒狀,一作罵狀,品相栩栩如生,逼真至極,老法師告訴她,『這法器在紅教裡,通常為修降伏法所用,用來降伏魔怨。』

    拿上禮物跟大師道謝著告別的時候,冷暖笑的客套而僵硬。

    降伏魔怨?

    心魔呢?可以麼?

    當然,冷暖從不信神佛能助誰真的渡過什麼劫難,人之苦劫,終究靠的是自渡,當晚,去d9找酒喝的時候,冷暖隨手把法器給了李旭,跟她不同,也許是隨著四爺拜了多年的關二爺,李旭對這些個跟神佛沾邊兒的東西格外敬重,第二天竟不嫌麻煩的在辦公室打了一個鍍金的架子,專門供上了這件降魔的『複製品』。

    對此,冷暖只能表示冷眼旁觀,任他做著這些在她看來極為可笑的『逢神便敬』的行為。

    很多時候,面對前路絕望,人們總是會說,『我已經做好心裡準備了』,事實上,真的到了那一步,一切心理準備都脆的跟玻璃一樣,不防潮,易碎。

    接到歸齊的電話後,冷暖如約到了約定的餐廳,就餐的人並不多,氣氛雅致。

    當餐桌另一邊的才落座的歸齊把幾張寫著的h市房地產的宣傳圖冊推過來時,冷暖手一抖,被杯中泛著熱氣的滾茶燙到了嘴角。

    「我這陣子看了不少房子,也找當地人打聽了,覺得這幾個盤還不錯,都拿來給你看看,你挑一個,咱就買了。」歸齊摘下眼鏡兒,泛黑的眼圈有著不加掩飾的疲倦,自顧的揉著眼睛,他並沒有察覺到冷暖的異樣。

    舔了舔有些刺痛的嘴唇,冷暖遞了溫濕的毛巾給歸齊,笑的發乾,「幹嘛啊,炒房啊,開了一宿車才到,氣兒都沒喘勻就給我看這個,急什麼啊,弄得跟明兒就得搬過去似的。」

    歸齊笑著擦了手,耳後從兜兒裡掏出眼鏡布,並沒有抬頭的擦著眼鏡兒,「那邊的進程挺快的,街道的拆遷的也差不多了,眼看就上正軌了,怎麼說我也得在那邊待上個幾年,與其把錢捐給賓館,不如買個房子。」

    儘管冷暖知道自己的晃神有些不合時宜,可她還是怔楞了許久,直到歸齊抬頭,瞇著眼睛看她的時候,她才僵硬的點點頭,幹幹的笑笑,「道也是。」

    事實上,歸齊的近視度數不小,即便這麼近的距離,不帶眼鏡兒也並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卻偏生有種被他看穿的尷尬,以至於冷暖居然像小學生被發現沒寫作業一般緊張,隨手抓起那些張樓盤圖冊狀似『認真』的看了起來,而除了那些個高大上的小區的名頭前冠以的『h市』二字,她的眼睛裡再看不到其它。

    「怎麼,都不喜歡?」歸齊問到,帶上眼鏡兒後看到的就是冷暖那兩條微微擠著的眉頭。

    冷暖仍沒有從這出乎意料的一幕裡抽回神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的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沒,就是買房又不是買菜,怎麼說也得仔細看看啊。」冷暖隨口應著,眼神卻怎麼也無法聚焦在那些張精緻的樓盤圖上,最後,也只草草在裡面隨便拿出一張敷衍了一下,「這個,這個還不錯。」

    歸齊接過來,瞧著那張也許是不小心混在裡面的房地產公司自身的廣告,也並沒有戳破,只是笑的溫潤,「嗯,那就這個了。」

    這天的飯並沒有吃完,因為凌犀的一個電話,說是公司那邊有慶功宴,自然少不得他這個拓荒的功臣,於是歸齊先走了一步,等當天晚上,他人被人高馬大的凌犀甩到床上時,已經是爛醉如泥了。

    待冷暖脫了歸齊的鞋襪,又費力的給他整理整理枕頭後,才跟一直倚在門邊兒叼煙兒抽的凌犀皺皺眉,「他怎麼喝成這樣兒?」

    「別跟我整這護犢子的這出兒,我凌犀還沒閒到去灌多他這份兒,今兒是電子新街的慶功日,他這個大功臣沒讓人灌死已經不錯了。」凌犀口氣不太爽,噴了口煙兒在兩個人之間,昏黃氤氳之中,他和她誰也看不清彼此。

    自從上一次電梯之後,這是她和他第一次面對面的碰頭,卻因為這簡短的對話,顯得並不愉快。

    冷暖原想說,『你別在這兒歪,我壓根兒就不是那意思。』可在她思及上次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的那番話後,一切解釋就僅止與嘴邊。

    她沒辦法忽略,歸齊還躺在那裡,這裡是她和歸齊的家,家是一個寶蓋下的幾個人,能為許多人遮風擋雨,也讓許多人畫地為牢。

    「今兒謝謝你送他回來了,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冷暖到底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然而凌犀卻意外的沒有生氣,而是因為這女的此地無銀的反應嗤的笑出聲兒來,斜眼兒瞄著她,「瞅他媽你那聳樣,我能吃了你怎麼著?」

    他本沒有多留的意思,到因為冷暖的窘迫的紅著一張臉萌生出逗她的想法兒,掐息了煙頭兒瞇縫著眼兒忽的俯身往前一傾,近的倆人鼻尖兒貼著鼻尖兒,倏的冷暖臉一紅,像是觸電般的彈開,如果不是凌犀手疾的揪她一把,她差點一個踉蹌就仰頭摔倒。

    噗嗤——

    凌犀唇角朝一邊兒扯開一個大大的弧度,笑出了聲兒,附在她耳朵邊上低低的說著,「你這點心思,鬼都一眼能看出來,你真當他傻呢?」?

    真的有那麼明顯麼?

    可是如此這般,已經是她抽調全身的力氣來維持了。

    凌犀走後許久,冷暖都始終如泥塑般保持著一個pose仰躺在沙發上,出神的看向棚頂一個不知名的方向,好像睡著了,又好像醒著,聽著歸齊有節奏的鼾聲,腦子裡空白一片,不知道該去想什麼,也不知道該去做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置身一個巨そ大的蛛網之上,數不盡的蜘蛛絲纏繞著她,讓她窒息,眩暈,而後萬劫不復,她看不見前路,也觸摸不到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竟漸漸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什麼蓋在身上,冷暖醒了,卻不願意睜開眼睛,只任憑那溫熱的大手摸著她的臉,那未散盡的酒氣繞在鼻端,久久未曾離開,就這麼靜默許久,她聽到一聲歎息悠揚在午夜,沉重而壓抑。?

    晝與夜的關係從來相斥,夜間的煩擾從來躲避著太陽,白日裡人們只被快節奏的生存催促著麻木的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每個人都在無時無刻完成著很多事,每個人也有很多事未完成,諸如歸齊,亦然奔波在h市和a市之間,又諸如冷暖,馬不停蹄的忙著那些需要她抉擇的事情。

    自那天之後,歸齊再也沒有提過h市買房的問題,冷暖也三緘其口的從不過問,他們依然像過去的許多年一樣,關心彼此,噓寒問暖,然而更多的時間裡,他們仍像是平行軌道上的兩個火車,儘管依舊平行而驅,卻各自裝載著心事,沒有碰撞,也不會相交,看似朝著同一個方向駛去,實際上誰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終點是什麼。

    好在,庸庸碌碌,也是日子。

    農曆七月,有兩個特別的日子,初七,情そ人節,十四,鬼節。

    但逢陰間大日子,這個城市講求燒紙祭奠,打從七月初,街邊兒道旁的夜晚就被一堆堆火堆兒點亮。

    其實冷暖從來不信這些個黃紙在付之一炬後能變成另一個世界流通的貨幣,然而習俗通常就是這麼牛逼,無論你如何考證不出它的依據,也總是潛意識覺得它是不得不去做的。

    初六這天的晚上,冷暖一如既往從d9求醉歸來,才到了道口,就被星星點點的『合法縱火』攔截下了車。

    夏末的夜晚,總有些涼颼颼,抿了抿衣服,冷暖小跑到路口一個買冥紙的攤子。

    「老闆,五份兒黃紙,一個打火機,完了筆借我使一下。」

    老人們說,沒有地址的錢,是送不到親人手裡的。

    冷暖鋪開了五張黃紙,龍飛鳳舞的寫下了幾個地址,在寫完『陰曹地府汪語錄收』這最後幾個字後,把筆還給了老闆。

    把有些長的外套薄毛衣在腰上繫了個結,又在路邊找一燒火棍兒,冷暖抱著這遠比其它人厚重多了的黃紙栽栽楞楞的在十字路口挑了個地方。

    她用小棍兒比比畫畫的畫了五個圈兒,熟練的每個圈都留了一個朝西的活口,據說,沒有這個活口,錢也是送不出去的。

    譚四,冷秋伶,柴青,布崢,汪語錄,下面的親朋已經湊桌麻將還多一個了。

    在按部就班的把寫著這五個人名字的黃紙堆兒分好之後,冷暖就開始一堆堆兒的燒了起來。

    週遭的人大多都在嘟囔著,『爸『媽』啊,給你送錢來了,想吃點啥就吃點啥,別省著,家裡這頭不用惦記?』燒得旺旺的火暖和了冷暖,站在全部點完的五堆兒火前,她拿著小棍兒安靜的挨個扒拉,她不說話,只專注那火堆兒是否燒的透徹。

    只有燃盡的火星才是能送走的錢,冷暖燒的非常徹底,直到火星兒都零零星星開始滅了,她才丟掉燒火棍兒,小跑奔回了車裡。

    副駕駛的座位上,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李旭,未接來電4』,抽了張濕巾簡單擦了擦手後,冷暖才給李旭回撥了過去,隨著李旭著急忙慌的一句『冷姐,出事兒了』,拉開了這整個晚上都不著消停的序幕。

    黃xx出櫃,李xx吸毒,文xx出そ軌,黃xx嫖娼,這個社會每天都有脫人眼眶的爆事兒,多的已經讓人見怪不怪了,以至於在冷暖得知接下來的荒唐之後,僅止於錯愕片刻。

    就在剛才,丁歡帶著趙二驢子幾人堵在d9下班畢竟的路口,見到cici就是一頓暴打,10分鐘後,李旭帶人趕到,cici痙攣的趴在地上,手捂著肚子,小そ腹汩汩的滲血,待送到醫院後,醫生從她褲子裡揀出了那未成形的肉塊。

    據說,那『肉塊』的另外1/2來自凌奇偉。

    冷暖是跟凌奇偉腳前腳後趕到醫院的,等她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一聲脆生生的巴掌聲讓她暫時止了步。

    丁歡捂著臉,眼神複雜的看著這個曾經許她一生幸福的男そ人。

    「丁歡,我們離婚。」像是從巨そ大的憤怒中擠出最後一點冷靜,凌奇偉的語氣平淡無情,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那個原本他應該『歉疚』的『老婆』,就直奔病房。

    丁歡笑了,算這輩子最難看的笑,笑的吃力,笑的乾澀。

    有些命由不得她不認,早在半年前她們分居之後,那張紅彤彤的結婚證,就已經變成了一張甲乙雙方的合同,除了法律效力,沒有任何溫度。它既束縛不住一個男そ人的心,也麻痺不了她被捅了一刀的鈍痛。

    她不是『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的伊利,丁歡的眼裡容不得沙子,如果沙子揉不掉,那就把整個眼珠子挖出來,丟掉。

    「我要兒子。」在凌奇偉半隻腳踏入病房時,她說。

    彭——

    回答她的是重重摔門的聲音。

    凌奇偉絕對不會把兒子給她,丁歡知道,她身後的冷暖也知道。

    同時,她們更都知道,不管凌奇偉是不是婚姻的過錯方,只要他想,就有無數的手段讓他成為凌蛋的唯一監護人。

    別過頭去,丁歡睨了一眼冷暖,輕嗤,「我這輩子最丟人的這幾回,算是讓你看全了,想笑就笑,機會難得。」?

    事實上,冷暖真的笑了,半個小時後,當她從病房裡出來,被丁歡拉進樓梯間後的一句話逗的,她噗嗤的笑出了聲兒。

    當然,不是嘲笑,而是聽見一個遠比嘲笑更好笑的笑話。

    「給我拿點錢,我要打官司。」幾秒種前,丁歡如是說。

    除了笑,冷暖真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匪夷所思的看著丁歡,想著她是不是被冷不防的刺激刺激瘋了,竟在此跟她無比自然的嘮著親朋好友的嗑兒。

    她跟她什麼關係?

    比路人甲乙還要疏遠的關係。

    「cici說算了,她不準備告你,你可以走了。」冷暖轉身就走,對於眼前的丁歡,她甚至連多餘的一句話都不想說。

    男そ人劈腿,小3有孕,這些事對任何一個有家庭的女人來說都絕對是致命的重錘,冷暖並非沒有同情心,如果說現在她的面前站著的是一個陌生女人,她也許都會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幾句,可這人不是別人,她是丁歡。

    她對她的同情早已終結在因為她刻意的轉告下,小丫頭再也不能生育的那個夏天。

    「你說如果歸齊知道了有汪語錄這個人,會有什麼反應?」

    汪語錄。

    在這個被深埋地下27年的名字從丁歡的口中鑽出來的時候,冷暖上一秒還在邁步的腿突然像是澆鑄了水銀,只能死死的保持一個造型,一動不動。

    冷暖的心咚咚的打著鼓,沒有節奏,只有越來越織密的鼓點兒。

    她從不懷疑自己絕不是當年那些事的唯一知情者,現在事實證明,既然丁歡知道,那來源一定不外乎凌奇偉,也許,凌犀,也早就知道。

    冷暖突然覺得滑稽,這種感覺就好像你一心護住前胸防止走光,殊不知身後的褲衩兒早就刮了一個大洞,許多人都看見了,只是他們沒說。

    三年了,或者比這時間還要久,他們都守口如瓶,和她一樣。

    「你想怎麼樣?」冷暖吞嚥了口水,盡量問的平靜。?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奇怪,你總以為最瞭解你的人一定不是至親就是摯友,可滑稽的是,其實往往最瞭解你的人,卻是你的敵人,可不是,警惕的多了,分析的多了,久而久之,怎麼可能不熟?

    冷暖瞭解丁歡,不說是到她一撅屁股她都能猜出來她拉什麼顏色的屎這種程度,也至少大抵猜的出這屎的味道。

    「如果你不想歸齊知道,他敬重一生的乾爹不過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歉疚半輩子的女人不過是為了她和另一個男そ人的父輩贖罪,你就幫幫我。」

    幫?

    儘管冷暖無法控制此時的全身僵硬,卻也沒忽略丁歡的這一個幫字,能讓她對她這個厭煩至骨子裡的人張嘴借錢,她猜,她也是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會用這個埋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來威脅她。

    說出這件事,其實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就算她再瘋狂,也不可能用毀掉整個凌家來報復凌奇偉,因為不管怎麼說,她兒子姓凌,她不可能失手毀掉他兒子的前途,所以她只能用汪念七來威脅冷暖,或者說,她賭的不過是冷暖對歸齊的一份心虛。

    「要多少?」冷暖妥協了,沒有任何討價還價,事實是,這件事上,她討不起,也沒有餘地。

    她擔不起這件事公諸於世的後果,更擔不起歸齊知道一切後可能的崩潰。

    「500。」豎著五根手指,丁歡省略了那數字後面的『萬』字。

    冷暖用沉默來代替應允,離開前,她只說,「丁歡,缺德事兒做多了是要遭報應的。」?

    一語成畿,冷暖發誓,她這輩子活到現在的祈禱只有這一次夢想成真,而且立竿見影,快的有些不可思議。

    就在冷暖心亂打鼓的連夜趕去公司查看賬面上的現金流量的兩個小時後,她接到了一通來自警方的電話,電話裡的警察客客氣氣,說是有案子需要她配合一下,就在冷暖腦子高速轉著究竟犯了什麼事兒的當下,電話那邊換了一個她熟悉的男聲,「過來吧,沒事兒,只是走個程序,我在這兒。」

    出了什麼事兒?

    凌犀為什麼會在那兒?

    電話裡的李旭一問三不知的情況下,帶著滿腦子問號,20分鐘後,冷暖到了某區一派出所門口,待下車抬頭一看才發現,這兒跟剛才她去的醫院只隔了一條街。

    一種假設在腦子裡開始形成,待到警察幾番例行盤問圍繞剛剛在醫院裡跟丁歡見面的細節轉時,她已經知道事情大致出在丁歡身上了,只是,她沒有想到,居然巧合的像是希區柯克電影的情節,鏡頭切換的如此詭譎。

    「丁歡怎麼了?」從問詢室出來後,冷暖才一把扯過一直杵在外面兒抽煙的修長男そ人,急急問道。

    「從樓梯上摔下來,癱了。」凌犀言簡意賅。

    像是打翻了調料盒,冷暖心裡五味陳雜,辨別不出來舌尖的麻來自何處,說話間不自覺變的輕而緩慢,「?嚴重麼?」

    凌犀抽了口煙兒,點點頭,「掃地的看著的時候,她已經躺那台階上,尿了褲子,那時候護士去抬人的時候,就都搖頭了,後來檢查說是傷到了腰上的什麼神經,轉到小生他們醫院做了手術,不過也白扯,大夫說這輩子腰以下估摸都沒啥知覺了。操,也她媽不知道是缺德缺的,還是他媽咋的,就20多個台階,摔成這樣。」

    儘管從來像膈應癩蛤蟆一樣膈應丁歡,可發生這事兒,凌犀也極為不爽,因為,丁歡這樣死不死活不活的對他哥和小凌蛋來說,那絕對是一輩子的累贅。

    事實證明,凌犀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三個月後,在丁歡坐著輪椅出院後的三天,凌奇偉還是跟丁歡離了婚,並在年末把一顆鑽戒套在了年青的cici無名指上,而為了凌蛋,也為了凌家的聲譽,凌奇偉並沒徹底放手丁歡,而是繼續讓她住在凌家大宅,終日混吃作死,變そ態磨人。

    這樣畸形的家庭,到底是對小凌蛋的成長影響過大,以至於凌蛋從小脾氣暴躁,陰晴不定,終日打架逃學,除了學習成績不如他二叔之外,活脫脫的『凌犀二代』。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現下讓這個城市津津樂道的,不過是丁歡的這倒霉的一摔,儘管她堅持說是有人推她,儘管監控器確實有死角,可從連日的調查之後表明,更大的可能是她的一種情緒轉嫁的臆測。

    而對於監控器上顯示的她跟冷暖長達10分鐘的那段對話,丁歡只說三個字——『不是她』,在之後警察的立案調查下,冷暖也同樣對那段對話的內容閉口不談。

    「她到底跟你說什麼了?」從派出所出來上車後,凌犀盯著她,表情嚴肅。

    繫上了安全帶,撥了撥額前的碎發,這一個動作漫長的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之久,片刻,冷暖只說,「沒事兒,就是大哥和cici的事兒讓她不太爽,損了我幾句,過過嘴癮。」全數忽略了凌犀瞇成縫兒的眼睛裡所有的琢磨,她終是三緘其口。

    他知道那些往事也好,不知道也好,都無所謂了,既然這麼多年大家都閉口不提,那就繼續這樣吧,那過於血淋淋的過去再翻開來也不過是在原本就傷痕纍纍的大家中間掀翻傷口,很多時候,裝傻充愣是最好的磨合。

    「操,卡死也活j8該。」不爽的嘟囔著,很明顯,凌犀相信了冷暖恰如其分的說辭。

    冷暖扭頭看著不問因由就替她不忿的男そ人,不覺好笑,「得了,都到這份兒上了,也沒必要跟她一樣的了。」

    呼?

    想著當下大哥面臨的亂七八糟的摞爛事兒,凌犀也不由得大手使勁兒抹了一把臉,深出一口氣,側頭看著冷暖,聲音有點疲憊,「這都快亮天了,也折そ騰夠嗆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你呢?」冷暖問。

    「大哥還在醫院,我得去瞅瞅。」

    「捎上我吧,我跟你一道去瞧瞧。」?雖然丁歡摔在了cici住的那個醫院的樓梯上,但因為這個在d9附近的醫院規模只是一般,所以在大夫對丁歡的情況紛紛搖頭之後,凌奇偉連夜把她轉到了市第一醫院,在一眾專家的再次確認沒有手術價值後,在陳小生的安排下,在這個病患擠爆走廊的時節還是住上了特需病房。

    凌犀和冷暖到醫院的時候,只有凌奇偉一人單手杵著下巴靜坐在病房門口角落的一排椅子上,一そ夜之間的接連的變故讓他下巴的鬍子顯得像是許久沒刮了一般憔悴,見兩個原本不該一起出現的人一起也並沒覺得奇怪,只是煩躁的朝自己弟そ弟伸出兩個手指比劃著急著要支煙抽。

    凌犀掏出一包煙來,抽出兩根兒一根兒給凌奇偉,一根兒叼在自個兒嘴上,又分別點著抽起來後,才問到,「她怎麼樣兒了?作的厲害不?」

    凌奇偉捏著鼻子搖搖頭,「不知道,警察走了以後哭的厲害,主任給打了鎮定劑,一直睡著。」

    咳咳咳?

    從來到現在一直悶不作聲的冷暖忽然猛咳起來,弄的凌犀丟了自己的煙頭後手忙腳亂的拍上了她的背,見她臉被頓的通紅,皺起了眉,「至於不,幾口二手煙就嗆成這樣兒?」

    見自己弟そ弟心疼的樣兒,儘管凌奇偉此時非常需要尼古丁來思考一些未來的打算,也不得不把煙掐了,進屋拿了一瓶兒純淨水出來遞給冷暖,「來,暖暖,坐,別站著。」

    緩了半天順過來氣兒的冷暖在被凌犀強硬的按到椅子上後,跟凌奇偉抱歉的笑笑,「我沒事兒,大哥,你想抽就抽吧。」

    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們,她敏そ感的不是煙,而是凌奇偉的那句話。

    『一直睡著』四個字,對於冷暖來說像是一顆不定時炸彈,沒有人知道丁歡醒來會是什麼狀態,也許會因為失意而瘋癲大作,也許會因為心理畸形而徹底變そ態,總之,事情並沒有變的更好。

    冷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准犯人』,有罪無罪,都要等『一直睡著』的丁歡醒來後的宣判。

    只消她一句話,她的世界就會傾塌的一塌糊塗,從此她和歸齊也好,她和凌犀也罷,就會被劃上重重的一刀,那會是這輩子都無法撫平的溝壑。

    「再捏就不過血了。」凌犀的一句話把一直離魂的冷暖拉回了現實,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被她自己絞的通紅的手已經到了一雙溫熱的大掌裡,冷暖試著抽出來,卻被那修長而有力的十指緊緊扣住,不給她機會。

    「想什麼呢?」凌犀問,冷暖搖頭不發一言,只覺得熱氣從手心源源不斷像上翻騰,沖的眼底像是要湧出什麼似的。

    這雙手真暖,跟記憶裡一樣,一點沒變。

    「咋了?又聖母瑪そ利そ亞了?」凌犀變著法兒損她,冷暖順勢應付,「畢竟曾經是朋友。」?

    朋友,儘管可能性幾乎為零,冷暖卻仍在心底乞求,丁歡會有那麼一點點當她是朋友。

    這個凌晨,在被凌犀一直緊緊握著手的情況下,冷暖陪凌家兄弟以『朋友』的名義一直守在特需病房門口,沒有煙,沒有交談,只是默默等著各自的宣判。

    鎮定劑的藥量不小,已經日上三竿了,病房內的人還沒有一點甦醒的跡象,然而病房外,卻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

    凌奇偉在這個城市的身份畢竟不一般,更何況還有凌犀這個搖錢樹在這兒掛著,事發翌日,聞訊而來的探望者就已經比肩疊踵,每個人都有著千篇一律的台詞,花籃,果籃很快就堆滿了不算太小的病房,依然昏迷的丁歡床頭那些裝著的禮金信封也都堆成了小山,整個病房堆疊的一切都代表著權勢和社會地位,這曾是丁歡拼勁手腕追求的東西,然而如今躺在這些當中,她真的如願了麼?

    「人太多了,這麼也不是法兒,大哥一宿沒睡了,這麼下去得折そ騰死,我去找小生說說,再挪個地兒吧。」凌犀如是道。

    冷暖抽回被握的指尖麻癢的手,表明了她不想同去。

    「要是她醒了,你就離她遠點兒,她現在精神正常不了,別碰著你。」?

    碰著,她從來不怕,如果她的幾句酸言諷語就能消煙滅火她也忍了,怕只怕?

    丁歡醒了。

    就像幾年前她從樓上那縱身一跳一樣,醒來之後,遠比其它人平靜,而那平靜之後的扭曲,是誰也無法辨識的。

    護士當著冷暖的面處理了那些褥子上丁歡無法控制的腥臭之後,病房內,只剩下她們兩個。

    「隨便坐,別拘束。」擺擺那行動自然的手,丁歡遠比冷暖自然,態度親切的就像一個關係親密的朋友前來探望,而她,只是小住。

    「感覺怎麼樣?」冷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乾,伸手去擰了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下。

    「不錯啊,什麼都有人伺候。」攤開雙手,聳聳肩,丁歡笑著,「吃飯有人喂,拉屎都不用自己使勁兒,這種感覺還真好。」?

    冷暖抿抿嘴,吞嚥了一下口水,她找不到任何話再順下去了,她也不再緊張的等她宣判了,事實就在眼前,她看得清楚。

    丁歡,已經完全是部扭曲的機器了。

    「好好休息。」冷暖轉身就走,拉開門之際,身後響起聲音,「我想知道,是不是cici推我。」

    頓步,躊躇,旋踵。

    「然後呢?」冷暖問。

    要她去查,可以,她也需要一個承諾。

    丁歡只笑笑,「如果什麼都提前預知了,人活著就沒什麼意思了。」?

    面對剛調完房間的凌犀的上下打量檢查,冷暖被弄的哭笑不得,她一個手腳健全的人還能讓丁歡一個癱瘓怎麼著?

    「別整的跟警犬似的,她真沒咬我。」

    「嘶——老子又慣著你了是吧!」凌犀攥拳頭作勢砸她,冷暖也作勢躲著,事實她們都知道,不過都是個比劃,他跟本不會打她。

    他只是有些錯愕,這樣的玩笑,她已經很多年沒主動跟他開過了,這些年不管他如何萬般自然的在她週遭晃悠,她永遠是不疏不親的態度,苦行僧似的把持著清規戒律,從不肯跟他走進一分,而現如今,眼前笑的嬌俏的女人,不是她又是誰?

    「我操,是我困懵了還是你被雷劈了?」凌犀跟看怪物似的瞅她。

    捶他一拳,冷暖莞爾,「別扯沒用的了,我可聽著你那胃吆喝了。」

    對於凌犀來說,幸福來的太突然,幸福來的太匪夷所思,冷暖會主動關心他的胃,已經是幾年前的事兒了,一千多個日子的生活自理,他都快忘了被人照顧究竟是什麼滋味,以至於在『賽百味』的櫃檯前,看著那個幫他決定該如何組合一份三明治的女人的背影的時候,他居然跟個初戀的毛頭小子似的,咧著嘴傻樂了半天。

    點了兩份簡單不失胃口的套餐,兩人準備找個位子,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跟店慶似的,連角落平時沒人樂意坐的破地兒都塞滿了人,最後沒招,倆人只能在外面的露天咖啡店硬找了倆位子,還被動消費了兩杯跟本喝不完的昂貴咖啡,這才混了個就餐的地兒。

    這要放平時,凌犀也許早就隨手把那三文治丟垃圾筒裡換地方重吃了,他對乾巴麵包夾亂七八糟東西這種食物並不來電,可今兒他卻像寶貝似的死攥著手裡的三文治。

    這是冷暖給他搭配的,這樣的味道,已經遠離他四年有餘了。

    凌犀的吃相有些丟人,跟他的高精尖形象完全不符,狼吞虎嚥不說,最後連沾在手上的醬他都沒有送給紙巾,而是一點點的舔個乾乾淨淨。

    「沒吃飽啊?」驚嚇於他的餓狼傳說,冷暖把自己剛咬了幾口味同嚼蠟的三文治遞了過去,「不嫌棄你也吃了吧。」

    他當然不嫌棄,凌犀想都不想大長胳膊一伸一抓,那剛才還在她唇齒下研磨的食物就進了他的胃,混著彼此口水的這份親密,讓他像是沒吃過飯似的飛速又摟掉一個三文治,那速度快的就像生怕別人跟他搶似的,如果不是冷暖手疾的遞上去可樂,她還真怕他噎死。

    「你幾天沒吃飯了?咋餓這樣?」冷暖側目。

    凌犀大口喝著可樂往下邊噎著食物,邊翻白眼咕噥,「你要天天陪我吃,我至於麼我。」

    低頭抿了口咖啡,冷暖偏頭看向另一邊,不語。

    「哥哥,買束花吧。」稚嫩的小女孩聲打破了沉默,兩個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個看似只有7/8歲提著一筐包裝好的玫瑰花的小姑娘身上。

    a市的這條街,因為曾經蘇聯的援建,從來都是充滿歐式風情的步行街,賣花的姑娘從來就多不勝舉,年紀這麼小的雖不多卻也不算少見,可雖然明知道她們賺得就是這份讓人拉不下來臉的錢,可真要是冷臉驅趕,還真沒多少人好意思的。

    更何況,她接下來的一句話,還敲到了點兒上,「今天七夕,沒有玫瑰花,漂亮姐姐會傷心的。」

    原來七夕。

    怪不得今天的這條街上人這麼多。

    冷暖從來對節日不敏そ感,可凌犀卻來了興致,他瞟著冷暖,順著嗑兒逗著小女孩兒,「萬一我買了你這些花,漂亮姐姐也不高興咋辦?」

    眼看叼上豪客,小姑娘閃著一臉商業的精そ光,小嘴兒越發甜的沒邊兒,「不會的,哥哥長這麼帥,要是再拿束漂亮的玫瑰花,就是馬上求婚都準能成。」

    「你說的啊,我可跟你說,要是求不成,我可不給錢。」說罷,凌犀真就把筐裡那一大堆散包的花一抓,攬成了一束,抱在胸前,在冷暖完全沒預料的情況下,撲通一聲,單膝跪地。

    立時,週遭圍滿了人,無數的叫好聲和口哨聲從四面傳來,許多街頭拍客舉起了手機準備見證這個浪漫的日子的浪漫求婚。

    沒有人知道,眼前這個帥氣男そ人跪求的,是別人的媳婦兒。

    「別鬧了,趕緊起來!」冷暖咬牙切齒的低吼,拉高了衣領盡量遮住漲的通紅的臉,氣急敗壞的伸手去拉矮她半截的凌犀。

    「嘶?我凌犀這輩子第一回跪人,你好歹給個面子。」凌犀也沒管被她拉皺的衣服,只抱著那束花,呲著一口白牙仰頭朝她笑笑。

    是,冷暖何嘗不知道,除了他爸媽,這個人的膝蓋這輩子都不會彎。

    「求你了,別鬧了?」她的聲音有了低求的意味,現在的她,無力承受更多戲劇化的情節,更不想去看穿他那戲謔的眸子下近乎偏執的認真。

    只當沒聽見,凌犀認真的咳咳兩聲,清清嗓,然後有模有樣的舉起花,有點兒不著邊兒的說了句,「你就別難為自己了,嫁我得了。」

    這輕謾的獨白讓周圍的笑聲陣陣,只有冷暖沒來由的鼻頭發酸,手捂著嘴,眼淚莫名其妙在眼眶裡打轉,這看在無數圍觀人的眼裡,是再自然不過的感動,然而只有她自己和跪在地上的那個男そ人明白。

    這畫面有多荒唐,荒唐的讓她就連哭都找不著調,荒唐的不管她們此時做什麼想什麼,都只能是玩笑。

    嫁給他!嫁給他!

    同意!嫁給他!

    同意!嫁給他!

    人群裡,從開始有人挑頭喊口號一直到後來的同一和聲,直到圈兒裡的凌犀伸手示意周圍的哥們兒們雅靜。

    舉著花,凌犀還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兒,他歪著脖兒說著,「你要是不幹,我就終身不娶,你要捨得我打一輩子光棍兒,到老了一個人喝稀粥,噎死了都沒人給打個120,硬好幾天才讓人發現死家了,你就拒絕我。」

    話音才一落,人群裡就陣陣掌聲,如此帥氣的男そ人外加如此幽默堪稱教科書級別的無賴+浪漫的對白,讓人毫不懷疑這跪在中間這哥們兒是個泡妞的個中好手。

    沒人知道這看似玩世不恭的男そ人是個從不說大話,從不輕易許諾,許了就是一輩子的偏執狂。

    凌犀瘋了。

    真的瘋了。

    瘋在一段讓他無法拔出來的回憶裡,瘋在一個有著叫冷暖的女人的世界裡。

    窒息,憋悶,呼吸困難,像是頭上套著一個完全不透氣的方面袋般,冷暖覺得自己哪怕再多留在這裡一秒,都會缺氧而死。

    她顫抖著手哆哆嗦嗦從兜裡不知道抓出了多少張她最在乎的大紅票,拍在那賣花小女孩面前的桌面上,在所有圍觀者的不可思議的注視下,逃命般的擠出人群。

    只留下受盡無盡同情眼光洗禮的凌犀,冷暖走後許久,他都維持著此前的造型,一動不動。

    「沒事兒,哥們兒,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呢,你這條件這麼好,愁啥啊!」有一哥們兒上前拍拍著凌犀的肩膀安慰道。

    「滾。」凌犀只平靜的說了一字,那瞬間換上的冷臉足以冰凍三尺,那骨子裡天生的戾氣嚇的周圍圍觀的人很快散去。

    他安靜的起身,拍拍膝蓋上的塵土,把那一大束花放在桌上,喝了冷暖杯裡的最後一口咖啡,走人。?病床旁的桌子上的花瓶裡,插著一束品相極好的白玫瑰。

    cici發現,打從自家老闆進來,就一直有意無意的盯著那花。

    「冷姐,你也喜歡玫瑰花?」cici問她。

    冷暖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cici那因為失血過多的慘白的臉上滿是懵懂與不解,好半天又自己幹幹的笑笑說,「其實我也不是多喜歡,只不過因為它象徵愛情,可能我喜歡愛情,順帶著也喜歡花了。

    冷暖只笑,不語。

    笑cici的純摯,不語自己的千瘡百孔的現實,然而一切看在還年青的cici眼裡,卻是另外一種解釋,稚嫩的眼淚總是能輕而易舉砸到牛頓,儘管已經蒙著被哭了半宿,cici的眼淚還是說掉就掉,」明知道他有家庭還?是不是我特別不要臉?可我是真的喜歡他?我也想過不好,想過放棄?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抽出面紙,冷暖坐到床邊給cici擦著眼淚,輕聲哄著,」別哭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沒人會怪你的。「

    世人大多把婚姻問題一股腦推給第三者,其實這對她們當中的有些人來說,是不公平的,就像梁靜茹的那首歌唱的,『她只是無意識闖入的第三者,我們之間的問題在她出現之前就有了,責怪她又憑什麼呢』。

    丁歡跟凌奇偉之間的婚姻牆體已經出現了無法磨合的裂痕,這是管它來的是cici或是aa,bb,結局又能有什麼改變?

    冷暖耐心的哄著cici,一直到她睡著了,她給她蓋蓋輩子,才悄聲的離開了房間。?

    不會是她推的丁歡。

    只憑cici那完全無法掩飾的自責,冷暖就可以肯定。

    更何況,護士說,她昨兒就沒出過病房。

    cici推她,只是丁歡一廂情願的想法,也是她希望的真相。

    如果她告訴她,不是,丁歡也許無法接受,也許會做出更偏激的事兒。

    一そ夜未眠的折そ騰讓她頭隱隱作痛,冷暖坐在排椅上,雙手撐著頭,插そ進頭髮裡,煩躁的抓著髮根脫離頭皮,用最荒蠻的手段對抗著頭疼,她忽然有種就這樣揪死自己也好的衝動。

    當攜著d9慰問團隊提著花籃果籃前來醫院的李旭到病房門口,認出那個把自己頭髮抓的像雞窩一般的女人時,明顯意料之外的楞了一下,」呦,冷姐,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沒什麼事兒,就過來看看。「冷暖有些狼狽的撥弄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盡可能挽救著失態。

    李旭打量著狀態明顯不對的冷暖,」你倆吵架了?「

    李旭並不知道昨兒晚上後來發生的事兒,冷暖以為他說的是昨兒晚上一直冷嘲熱諷的丁歡,繼而失笑,翻了個白眼兒,」別說的我跟茬子似的,好好的我老跟誰吵啊。「」誒,不對啊。「李旭一頭霧水,撓撓腦袋問道,」那歸哥呢?他不是說訂好了臨市的溫泉,要帶你去給你個情そ人節驚喜麼?咋的,沒去上啊?「

    笑容僵在臉上,冷暖倏的起身,正色問道,」啥時候的事兒?「」昨兒晚上啊,他去d9找你不在,又聽說cici的事兒又來的醫院,碰著我時候跟我說的啊。「」他昨晚上來過醫院?你確定。「」我又沒喝酒,我倆嘮那麼半天,咋能記錯呀。「李旭不明所以,冷暖卻已經冰凍三尺。

    她不知道自己以多緩慢的速度掏出了手機,撥出1號快捷鍵的時候,她的手心冰涼如屍。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禮貌而溫柔的女聲,像是法錘一般,宣判了她的死刑。

    歸齊來了,又走了,連個招呼沒打就走了,她想不出第二個解釋。

    她和丁歡在樓梯間的對話,他聽見了。

    聽到了多少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他一定沒有錯過。

    至於丁歡是誰推的,跟她沒有一點關係了,唯一的威脅解除了,不管有什麼雷區,都跟她無關了。

    冷暖離開醫院的時候,護士站的護士們嘮的火そ熱。

    她們說,昨兒有個護士揀了一束很漂亮的白玫瑰,覺得丟了可惜,後來因為患者喜歡也不介意,擺在了屋裡。

    她們還說,有人見到,是一個帶眼鏡兒的斯文男そ人丟的。?

    也許這個世界很多東西可以從頭再來,花謝了明年春天可以再開,電視劇看了一半可以倒帶重放,可是,人死了不會復活,過去的日子也不會重來一遍,譚四不會再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汪語錄也不會再活過來,20多年前的悲劇已經造成了,後人唯一能作的就只有承受,和等待著審判。

    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再睡,睡了再吃。

    冷暖不知道在家裡裡昏天暗地的過了多少天,她像是突然怕了光似的,拉上全部窗簾,不開燈,也不開電視,只憑借幾盞再昏黃不過的地燈熬過了一天又一天。

    她每天捧著手機發呆,卻沒有給歸齊打過一通。

    她跟所有認識的人說,她在外面散心。

    她像是舊時背著塊板子的等待處斬的罪人,只等著那簽子丟在地上,決定著她『狗頭鍘』的結局。

    她沒去找他,哪兒也沒去,她知道無論如何,他會回到這裡,這是她和他的家,有著再血腥的事實也無法抹去的溫暖。

    子夜的風雨,像是被吵醒的孩子,死命的哭嚎著,擾的人心亂。

    是夜,冷暖終於等來了這節奏依然緩而沉穩的敲門聲。

    站在門外的歸齊,從頭到腳被雨打透,雨滴順著髮絲往臉上淌,路過尖瘦的下顎上的胡茬兒,還不干寂寥的停頓片刻,才往下砸。

    他看著憔悴亦然的冷暖,那滿是霧氣的鏡片之後,看不清一切表情。

    冷暖找著拖鞋,像是他每次回家一般的幫他拖鞋換上,」把濕衣服換下來,去洗個澡吧,我煮點粥,待會出來喝,暖暖身子。「

    歸齊沒有說話,只點點頭,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悶悶的『嗯』,拖著滿是水漬的步子,進了浴室。

    看著那曾經打擊再大也直挺亦然背脊,而今彎的像臭爛的蝦子一般,冷暖臉上劃下了再安靜不過的淚水,劃進了緊抿的唇裡,留在舌尖的是酸苦的味道。

    歸齊很冷,冷的發抖。

    她看在眼裡,卻只能站在原地旁觀,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冷都能被捂熱,兩塊冰沾在一塊,不過還是兩塊冰。

    麻木的用袖子擦著眼淚,鼻端酸酸的味道讓冷暖注意到了髒污的袖口,她都忘了,這件衣服她究竟穿了多少天沒有脫了。

    換了一套乾淨的家居服,冷暖的精力全部都集中到手裡翻攪的粥鍋裡,她小心翼翼的繞著鍋的周邊一圈圈的翻攪,她攪的極為認真,好像一生的事業都在這鍋粥上。

    精工出細活,關火之後,她舀了一勺嘗嘗,味道適中,口感綿軟,這幾乎是她一生中熬的最好吃的一鍋粥了。

    盛了一小碗,她笑著跟再度清爽卻眼神迷そ離的歸齊說,」吃完還有,管夠。「

    她看見他使盡渾身解數的扯出了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後,端起了碗,只是才一口,他就吐了。

    不可遏制的吐了。

    他嘔的很凶,連帶著劇烈的咳嗽,細碎的米糊噴的到處都是,飯桌上,地上,牆上,他的拖鞋上,她的腳上,無一避免。

    因為吐的厲害,他的眼睛佈滿血絲,鼻涕垂在鼻子外面,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全身都在排斥著這一碗打著她冷暖印記的粥。

    儘管她們都想用平靜來偽裝一些事從發生過,可現實就是現實,那血淋淋的傷口猙獰的擺在兩個人之間,忽略不掉,也無法忽略。

    冷暖默默的整理好一切,再過來時,歸齊已經倒上了兩杯酒。

    他端了端眼鏡,平靜的眼神裡看不出波瀾,可冷暖沒有錯過,他端杯的手微微在抖。

    是的,只有手在抖,他們都是『曾經滄海』的人,早已在性格裡卸下了『過激』的部分。」去看過你爸了?「先開口的是冷暖,她甚至沒有多說一句廢話,直接切入了主題。

    當然,這個爸,是汪語錄。

    歸齊『嗯』了一聲,喝了一口酒後,又點上了一根兒煙。

    抽了一口後,又遞給了冷暖,冷暖也沒推拒,用食指和中指夾了過來,就深吸了幾口,沉默中,一根煙很快變成了一片霧。

    霧裡,她看不清歸齊的眼神,只是自顧伸手拿過桌面的煙盒,自己又給自己點了一根兒,」如果你願意,我不反對汪叔叔跟我媽和墳。「

    歸齊沒回答,而是沿著酒杯的邊緣反覆的抹了兩圈,又拿起酒杯似問她似自問,」我叫汪什麼來著?「」汪念七。「冷暖第一次念出這個名字。」對,念七,念妻?「歸齊反覆的念了即便,而後緩慢的搖搖頭,」誰又知道他臨死之前念的是哪個妻,我跟他不熟,我猜不出來。「

    沒有控訴,沒有抱怨,他這話說的再平靜不過,汪語錄這個橫空出世的親爹,並沒有讓他有過多的情緒。

    從小他無數次想過得知自己的親人之後,會有多麼激動,然而真的到了這天,說來不過就是一個名字。

    它沒有慈愛的懷抱,也沒有寵溺的笑容,更沒有他從小夢寐以求的父愛。

    歸齊苦笑,」我想不起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我甚至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想不起來,看見舊照片的時候,我看著他陌生極了,我想他跟我是一個感覺。其實想想,我還真是個不孝子,我知道我該恨乾爹,恨凌國仁,可事實上除了荒唐之外,我跟本沒有任何感覺。「

    玻璃杯撞在一起的聲音很好聽,冷暖仰頭幹盡了這一杯,再倒酒的時候,發現他的手背上的表盤上還粘著剛才噴出來的粥漬,抽了幾張紙,她輕輕幫他擦去。」恨死我了吧。「她說的平靜。

    他不恨凌國仁,因為他做的那些壞事都是他跟本記不住的東西,他也不恨譚四,不管怎麼說他送了一條命給他,在他的記憶裡,都只是他的撫養和諄諄教導,唯有她,在知道他被巨そ大的愧疚壓得喘不過氣的當下,以一個最偽善的存在,三緘其口,冷眼旁觀。

    所以他誰都不恨,排斥的只是她的一碗粥。」嗯,恨。「歸齊誠實的點點頭,許久又補上一句,」也是解脫。「

    是啊,解脫。

    他終於不用再逼著自己往前跑,再往前跑,肩膀上也再沒有無法拆卸的壓力和責任,再也不用在一段她從來沒有愛過他的婚姻裡死皮賴臉的掙扎了,再也不用聽見她那夢中的哭泣和午夜的歎息了。

    曾經誰對誰的所有好與不好都沒意義了,她等他的三年時間裡有多大的真情,多大的救贖比重也不重要了,他還愛她愛到骨子裡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和她的緣分,盡了。」原來誰都不欠的感覺,還真的不錯。「歸齊說。歸齊走的很瀟灑,只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裹,比他出獄時的那個,還要小。

    他說,他在h市買了現房,裝修還不錯,拎包即住。

    他說,h市的工程上了軌道,他得去把電子街辦起來。

    他說,他在民政局有個同學,不用他們人到,隨時能辦離婚。

    他說,他將來不是大款也是個中款,那張卡裡的錢他用不著,如果她不要,隨便找個廁所沖了就行。

    他說,」暖暖,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這輩子都不想看見你。「?

    牆上的秒針滴答滴答的繞著圈子不知疲倦的跑了50多圈,冷暖拿起茶几上的酒瓶倒著,沒有酒進そ入杯子的嘩嘩聲,只有玻璃碰撞玻璃的清脆聲。

    她掐住瓶子最細的瓶口,像是捏住一個小人的脖子,貪婪的仰頭灌下,卻只有星星點點的滴在唇上,任憑她怎麼張口往裡吮,那酒精也沾不到心上。

    忽然她神經兮兮的起身,摔門出去,像個失態的酒鬼似的瘋砸著一牆之隔的那扇門,直到那人一臉擔心的看她。

    冷暖笑笑,」有酒麼?我渴了。「——全劇終——

    ------題外話------

    字數有限,只說一句,雷子和十三那本由於題材關係,不能寫。

    剩下的看評論區吧,n久不上,被轟成炮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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