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齊卓得知了真相會怎麼樣,天妖這邊脫身倒十分順利。
三人情知此時大概全國都已經有了海捕公文,不敢走大路,只選僻靜小路繞遠路而行。而且多是白天休息,晚上出發,盡量少與其他人碰面。
這樣一直過了半個多月,眼看離京都越來越遠,所走的路越來越偏,隱約竟有要進入深山中的跡象。
「這條路對嗎?」方嫣然氣喘吁吁地問道。一路走來,她腳底先是起了泡,接著被磨破,流水,淌血,化膿。後來還是小六兒想了個辦法,在路邊拔了很多柔軟的草,只取草芯部分,厚厚地墊在她的鞋裡。
這種做法很見效,不再有新的血泡出來,但先前血肉模糊的腳板卻不見好。
這天三人又趁夜裡趕路,天將將亮時,前面竟然出現了一個小村莊。
村莊裡稀稀落落的幾戶人家,房屋破爛,連院牆都沒有。
小六兒臉上現出喜色,道:「總算見到了人家,我們可以買到鹽了。」
他和方嫣然從宮裡出來得匆忙,身上來不及帶盤纏,一路上三人全靠天妖的那點兒碎銀子度日。幸好天妖身手不錯,一路上打點兒野味,架火烤了,餓不著肚子。可惜野味中沒鹽,長久下去,沒鹽支撐,只怕這幾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這時候看到有莊子出現,三人心中都是一喜。
天妖生性謹慎,冷哼一聲道:「這村子雖然破落,只十多戶人家,誰知道收沒收到海捕公文?貿貿然過去,寧王爺不怕被抓回去?」
方嫣然想了一下,道:「我去看看吧。」
這三個人,小六兒身份敏感,天妖長相過於引人注目,還是她出面的好。
小六兒本要反對,天妖搶先開了口:「那你去吧。可有什麼說辭?」
方嫣然道:「獨身投親,沒想到迷了路,轉不出去,和她們問個路,換些吃喝的東西,順便討些鹽巴。」
天妖沒再說話。
小六兒道:「我陪你。」
方嫣然笑笑:「不必。見過我的人少,就算有海捕公文,應該不是衝我來的。若是多了你,反而不便。」
小六兒自是知道這個理兒,只是見她孤身一人未免擔心,聽了她的話便道:「那你千萬小心些,萬一有什麼不對,趕緊出來。」
方嫣然點頭。
天妖看不慣兩人這般作態,從身上掏了兩塊碎銀子出來,掂了掂,扔給她。
方嫣然接銀子時,不小心碰了他的手一下。他似乎被燙到一般,飛快地將手縮回來,臉上青了又黑,看那樣子似乎很想罵幾聲出來,但忍了又忍,最終只是冷哼一聲,轉頭看向一邊。
方嫣然腳底傷處沒好,不敢疾行,只能慢慢走向村裡。
天妖看她走遠,突地開口道:「帶著她這個累贅,你覺得真能順利到禮國?」
小六兒皺起眉頭,緩緩轉過頭,看著他,目光銳利。
天妖面上帶著譏諷挑釁的笑意,回視他。
一陣風吹過,兩人黑髮飛揚,誰也沒動。
半晌,小六兒一字字地道:「她不是累贅。你若再敢這樣說她,我們就分道揚鑣。「
天妖不屑地哼笑:「分道又如何?誰怕誰?若不是你姐姐和我們有約定,要我把你們安全帶出來。你就算現在死在我眼前,你看我會不會理睬?「
小六兒道:「那你為何不扔下我們?我們同行已有半個多月,離開皇宮這麼久,約定已算是完成。你這般不耐,更沒必要委屈你自己。我看不是你不想扔,而是你不得不這樣做吧?」
天妖面色不變,唇邊冷笑依舊。
小六兒背手看向坡下的村莊,方嫣然已經敲開了第一戶人家的門。
「去那個什麼禮國,你說是你的主意,還說只有這條路線最安全。但我們就算去了那裡,又能做什麼?你本就看我們不順眼,巴不得我們半路上有個萬一,怎麼可能這般好心護送我們?天妖,到了現在,你還不說實話嗎?真當別人是傻子?」小六兒淡淡道。
「你既然自負聰明,那你自己猜猜看啊。」
「不必猜了。我皇姐和你們聯繫是通過陳廷,但陳廷本就是亡族中人。禮國那邊,應該還有亡族隱匿的部落吧?皇姐與你的約定,是要你護送我們出宮;但皇姐應該與亡族另有約定,那就是禮國的亡族部落收容我們。而你既然完成了第一個約定,當然沒這麼好心再保護我們,你這一路上所做的不過是因為領了亡族的命令,需要再把我們護送到禮國亡族那裡。天妖,我說得可對?」
天妖的臉變了一下,很快恢復了諷刺的神情:「你猜到了?不過我的事情,可輪不著那些老傢伙們來指手劃腳。你們兩個要是在路上乖乖聽話,不給小爺惹麻煩,我或許真發個善心送你們過去。不然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我記錯條路,走錯方向,到時你們就等著在山溝裡喂狼吧。」說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陰陰地笑了兩聲。
小六兒瞟他一眼,道:「你於我和然兒有救命之恩,我記在心裡,不會和你一般見識。更何況……。」說到這裡,他把話停住。原本他想說的是,更何況天魚公子捨身成仁,讓人欽佩。但天妖對天魚的濃厚感情,出宮那天夜裡他就感覺到了,此時再提,無非是在天妖的心上再插幾刀。
天妖看他們不順眼,主要是因為親哥哥死在宮裡,而小六兒身上有皇族血統。若非如此,他原不會處處針對小六兒。
關於這一點,小六兒能夠體會。
畢竟,皇姐對他的感情,不下於這兄弟倆。
天妖不知有沒有明白小六兒未竟的話,但鐵青著臉,倒不再和他鬥嘴。
兩人沉默地看著坡下,只見方嫣然敲了一家又一家,手上漸漸拿了很多東西,最後竟然還打成了一個包袱。
待她回到坡上,見到兩人盯著自己手上的包袱,便坐到地上,邊打開包袱往外拿東西邊解釋道:「本來只是想買點兒吃的回來,但我們身上的衣服也該換了,我就自作主張又買了三身衣裳回來,一人一套。等下去換了吧。」
他們三人現在身上的衣服還是那天從地道爬出來後天妖扔給他們的。可惜那草屋裡只備了三套,再沒有多餘可供換洗的了。
這半個多月逃命的日子裡,他們風餐露宿,看到一個人影就心驚肉跳半天,就算身上有銀子又哪敢去州府裡買東西?更別提換衣服這種事了。
那包裡果然除了幾個粗面野菜饃之外,還有三套粗布衣裳。
天妖兩根指尖捏起件土色麻衣,嫌棄地道:「這是什麼東西?這是給人穿的嗎?」
不怪他這樣,那三套衣服就是最粗劣的麻線所織就的布衣,連染色這道程序都沒有,用手一摸就能感覺到粗糙,若是穿到身上,雖不至於把皮肉磨破,但不舒服是肯定的。
方嫣然看他一眼,道:「這三套衣服,是村裡人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衣服,她們連這個都穿不起。我帶走這三套衣服時,她們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拿走了她們的心肝寶貝一樣。」
天妖撇嘴道:「你沒付銀子?」
「付了。」
天妖還想挖苦兩句,話到嘴邊又改了:「我倒無所謂。不過這個傢伙,」他指了指小六兒,「從小吃香的喝辣的,山珍海味慣了,你確定他肯穿這種東西?」
小六兒並不看他,從包袱裡拿了套麻布衣出來,轉身進了林子裡,繞到樹後。過不多時再出來,他身上已經換好了麻布衣,脫下來的衣服拿在手裡。
天妖看他這樣,不好再說什麼,哼了一聲,掐著指尖上的衣褲也去林中換了。
最後只剩下方嫣然,她剛要有樣學樣,天妖已經皺著眉看她:「你要去哪?」
「去那邊。」方嫣然指了指剛剛兩人換衣服的地方,「我也要換。」
天妖看她的眼光像是在看怪物:「這裡換就是。你用得著去那裡?」
方嫣然一怔:「在這裡換?」當眾脫衣服?畢竟這裡還有兩個大男人啊。就算她只換外套,身上還有中衣,可男女有別……
天妖瞪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仍舊一臉迷惘之色,不由嗤笑一聲:「真是個怪物,難道還怕小爺吃了你不成?」說完轉身走到另一邊。
方嫣然仍沒回過神,轉頭看向小六兒。小六兒一臉溫和,眼中卻帶著幾分困惑,他想了想,咳了一聲道:「然兒,你……去林中換吧,我幫你看著。」
她應了一聲,提著衣服進了林子。
小六兒看著天妖的背影,淡淡道:「然兒只是性子害羞了些。那種當眾換衣的女子多是無知莽婦,你和這種人接觸得多,不要把然兒也當成她們。」
天妖猛地回頭,磨著牙齒瞪向小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