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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執子之手 文 / 曉月聽風

    雖然已是早春,但南京的天氣並不算溫暖,所以也沒什麼春景看。

    我帶著月梅,跟鄭元和元武在玄武湖邊走著。原來這南宮府正在玄武湖邊上,但我是昏迷中進的府,事先並不知道,再說如今這天氣也確實不是觀景的好時候,說是遊玩倒有些過了。不過在房中悶久了,沒病也要悶出病來,所以我說什麼也要出來走走。鄭元拗不過我,只得跟了出來。

    天時尚寒,一路上行人稀稀落落,我們幾個慢慢走著。

    鄭元笑道:「看你這專注的樣子,靜茹又體會出什麼別人體會不出的韻味了?」他是用那天我們爬龍山時候我說的話來問我。

    我淡淡笑了笑,說道:「這裡本沒什麼特別的景致,若是再北方一些,河上的冰更厚了,便在上面滑冰也是頗有趣的。」

    鄭元笑道:「冬季的北方我只去過一次,不過給我的印象深刻。確實如你所言,北方的冬天真是別開生面,相較南方雖然四季如春,但畢竟少了一個季節,便也少了許多樂趣。」

    我笑道:「這便也是見仁見智了。你說北方冬天好玩,北方人又何嘗不覺得南方的冬季別有一番新意?」

    一邊說著,一邊走著。迎面走來過來一對老年夫婦,攜手並行,看上去竟是恩愛非常。

    鄭元一時間看得癡了,停下腳步注視著兩人漸行漸遠。

    我奇怪地站在他旁邊看過去,問道:「鄭公子看什麼呢?」

    鄭元沉默了一陣,忽然歎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才是我一生嚮往的生活啊!!」

    我心中重重一震,當下愣住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何嘗不是我所嚮往的最終歸宿?!不用太多的轟轟烈烈,不用太多的海誓山盟,一對眼波,一種默契,穿流的人群中,只要有一雙手陪伴我走過人生的酸甜苦辣,我將什麼也不怕。趙詠華那首《最浪漫的事》裡面有幾句歌詞說得好:「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至此我癡迷這首歌,這麼多年了從未忘記。

    可是老天,為什麼你要讓我陷入愛情的泥沼,明知那人不能與我相伴白頭,卻仍這般執迷不悟……

    覺得彷彿一把尖刀將我的心血淋淋剖開,我忍不住伸手緊緊抓住胸襟。

    臉上痛苦的神情嚇壞了周圍的幾人,他們以為我傷痛復發,忙慌手慌腳把我扶到河堤邊坐下。我心痛得呼吸都困難了,任憑他們去猜測焦急,只是累,只是痛,哪裡還有心思為他們開解。

    眼淚終是忍不住潸然而下,嚇壞了鄭元,他顧不得許多把我抱進懷中,心疼而又無措地喃喃說著:「怎麼了?傷口很疼嗎?別哭,別哭啊……」

    我拚命搖著頭,想要告訴他我並不是傷口疼,告訴他不要抱著我,可心裡卻又彷彿明白這搖頭並不是只為了這個理由,身體分明竟也不願離開那纏繞在週身的溫暖。我好苦,好累,誰來救我,誰來救救我……

    彷徨、失措、脆弱、痛苦,並不是沒有,而是被我深藏在內心深處,不願回想,不敢咀嚼,不料卻被鄭元的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引發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等我回過神來,周圍已經只剩下我和鄭元。

    感覺到抱住自己的懷裡有種令人心安的感覺,幾乎讓我眷戀就此不願離開,但又突然想起此舉實在太過曖昧,我急忙紅著臉推開他,低聲說道:「多謝鄭公子掛心,我好多了。」

    鄭元並不勉強,鬆開了我。「你……」他凝視著我,「想必也吃了很多苦吧?」

    我愣愣地看著他,沒料到他能看穿我心裡的苦楚。

    「雖然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何會賣身作奴,但必定有著不得已的理由,如今你說是被親人贖回,卻不說為何孤身一人流浪在外。你不說,我便也不問,但心事悶久了終會悶出病來,又是發洩出來也未嘗不好。」他慢慢地說。

    我知道他誤會了,卻也並不解說,實也沒那個必要。但他有一點說中了,我確實流浪在外,確實苦悶在心。

    苦笑中,忽聽鄭元說道:「其實你可知道?我一直瞞著你,鄭元並不是我的真名。」

    我一聽大驚失色,他竟是要向我坦白了嗎?--向我坦白,那就意味著他向我打開心胸,然而我有什麼資格、有什麼條件可以接受這一顆真心?我終究是要離開的啊!!

    心慌意亂,我站起來說道:「鄭公子,我有些累了,還是快回去吧。」此刻我只想打斷他的話,快快離開這個迷離的環境。

    鄭元拉住我的手,語音裡有些苦澀,輕輕說道:「靜茹,我知道你還在猶豫,我也並不想逼你什麼,只是想讓你知道真正的我,讓你在瞭解真正的我之後再下決斷,那麼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都不會讓自己有後悔的理由。」

    我無奈,感覺到抓住自己的手竟然有著微微的顫抖,歎息了一聲,只能重新坐下。

    鄭元似乎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的本名乃是鄭睿,是台灣鄭成功的四子,字子元,所以我取字為名,在清廷的地盤上化名鄭元。」說完,他注視著我,雖然強作鎮定我卻看得出他眼中的一絲緊張。

    配合地露出吃驚的神色,雖然我早已知曉他的真實身份。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末了只能苦笑著說:「你可知你的身份乃是朝廷欽犯,怎麼會跑到內陸來?」

    他看著我,歎道:「你可知父親死前唯一的願望是什麼?」

    我想了想:「反清復明?」

    他點了點頭:「沒錯,父親曾經囑咐,凡鄭氏子孫,皆必須以反清復明為畢生矢志,我多年來在內陸奔走,當然也是為的這個。」

    我卻是知道清朝的統治相當穩固,直到二百多年後才被西方列強轟開了閉關鎖國的大門,反清復明不過是些迂腐的窮酸書生和一些不甘失敗的前明遺老遺少的夢想罷了。既是相識一場,我自然不願他枉送了性命,於是軟言勸道:「如今大清江山穩固,民心思定,反清復明並不現實,你又何苦執著?」

    他卻傲然笑道:「大清入關不過幾十年,嘉定三屠、揚州十日至今令天下百姓記憶猶新,權臣圈地亂國更是令民間民不聊生,民心向背,不言可喻。至於『江山穩固』這四個字,哼,如今的康熙兒皇帝大權旁落,內有鰲拜等權臣專權亂政,狗咬狗自顧不暇,外有三藩虎視眈眈,伺機反撲,這大清江山何來『穩固』之說?」

    我不得不承認,以當朝之人的見識來說,鄭睿確實是高明之至了。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康熙的本事,他隱忍不發只為了一擊致命,鰲拜終究是要死在他手裡的,而且就在最近。

    還沒有說話,卻聽他又長歎一聲說道:「只可惜並不是人人都能透徹時事,也不是人人都願意遵從父親的遺願光復大明江山,竟只為了個人私利就躊躇不前,甚至尋隙報復。」

    「你是說……」我想起那天他跟南宮凌的對話。

    「你兩次受我牽連,原因就在於我大哥--鄭經。」他歎息道。

    「你大哥……要殺你?為什麼?你們不是親兄弟麼?」我問。想來世間之事一旦跟權勢相關便沒了章法,什麼親情愛情,什麼恩義仁慈,六親不認者有之,背信忘義者有之,民間跟皇室,其實並沒有不同。

    他苦澀道:「父親生前頗看重我,大哥怕我跟他爭位,不論我如何表明心跡,甚至主動流浪在外擔負聯絡偵查之責也無法消除他的疑慮,近年來更是頻頻派出殺手欲取我性命。為了不與他衝突,我情願遊走四方盡量減少回台灣,但是……」他長歎一聲。

    他的痛苦我何嘗不知。至親手足竟然落到自相殘殺的地步,叫人怎不痛徹心肺?!

    鄭經的死活我管不著,但鄭睿我卻無法袖手旁觀,所以我只能說:「虎無傷人意,人有殺虎心。他既存心讓你死,你越是退讓他便越猖狂,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啊。」

    他苦笑一下,歎道:「我知道。往日他欲對我不利,我皆可以忍,但如今他竟然把腦筋動到你頭上來,我卻不能坐視。」他深深凝視著我,「若除掉他才能保你一生平安,那我不惜將一戰!」

    我看著他,只覺得不能承載那眼中滿滿的深情,於是把眼睛移了開去,淡淡說道:「靜茹何德何能,竟能得公子垂青,實在愧不敢當。」

    鄭睿踏前一步,溫柔地執起我的手,說道:「你可知當日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與眾不同。雖然身為別人的下人,卻聰穎靈慧,不卑不亢,讓我印象深刻,才會在第二次見面時輕易想起了你。之後與你相處,你談吐不凡,見識新穎,寧靜而安然令人不自覺走近你,用淡漠來掩飾自己的脆弱卻又讓人心疼,只願從此呵護你不再受任何傷害。」

    我愣住了,最後的兩句話直敲到我心底深處,深深蕩漾,我從不知他竟然看我這麼透徹。

    他輕輕擁住我,用近乎歎息的音調繼續說道:「但那時我仍然懵懂無知,直到看見你在我面前被人刺中心臟,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才令我醒覺原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竟然已經如此之重,那時我便知道,若失去你,我的心便也死了。感謝蒼天護佑,你終是回到我身邊,我對天發誓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沒想到竟然又害你第二次受傷……你怪我嗎?」他凝視著我,眼中有著痛苦和恐懼。

    怪他嗎?那是當然的。但我又能說什麼呢?

    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深情表白,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我又如何能承受這濃烈的感情?為了他而放棄自己的時代、自己的家人,值得麼?

    我的心有一絲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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