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的雙膝跪得一片青紫,雙手也是被戒尺打得血肉模糊,秦默甚至擔心這雙手以後還能不能再用。她額頭的溫度燙人,臉上淚痕縱橫,因為高燒不退而紅的發紫,哪怕已經吃過藥,可現在依舊意識不清,迷迷糊糊囈語著什麼。
從沒見過這樣的沈晴,在秦默的記憶裡,她就算是被關了幾天的禁閉,甚至是被教官一巴掌扇落兩顆牙齒,也還是那副中氣十足、堅不可摧的模樣,滿腹怨氣地吐槽著教官的虐待。
可現在的沈晴,狼狽到可憐。
為了原本的計劃,秦默幾乎已經要去找莫念幫忙了,這時沈晴卻忽然被抓了回來,打了戒尺,又在外面罰跪了一天,再送進醫務室,已經是這麼一副模樣了。
秦默給她量了一□□溫,41度,秦默都害怕她把腦子燒壞,硬是給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吳校醫打了好幾通電話,請他過來給沈晴掛上吊瓶。一直折騰到傍晚,吳校醫抬腳就走,臨走前跟楊方宏打了招呼,安排秦默留在醫務室看著。
九點鐘,秦默放下手裡的紙張,揉了揉眼睛消除困乏的感覺,提起電水壺,把涼水倒進了搪瓷茶缸,又擰開水龍頭,聽著自來水灌進水壺裡發出悶悶的聲響。
一轉頭,卻發現沈晴已經醒了,正麻木地盯著天花板,秦默看著她,只看到了一片死灰和無盡的絕望。
耳邊的水聲提示秦默水壺已經快灌滿了,秦默把視線移回來,把水龍頭擰緊,水壺放回底座上,按下了開關。
「你好點了麼?」秦默把搪瓷茶缸裡的涼白開倒進紙杯遞到沈晴嘴邊,她手上還有傷,只能就著秦默的手喝完。
「嗯。」沈晴剛出聲就咳嗽個沒完,秦默就又倒了一杯水。
沈晴一連喝了三杯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沈卓雲知道一定會殺了我的。」
還有精力開玩笑,那就還好。
沉默了一會,沈晴的肚子忽然發出了「咕——」的一聲。
這個點哪還有吃的?秦默把糖塊遞過去,沈晴搖了搖頭。
「秦默,我什麼都沒了。」沈晴眼裡依然空蕩蕩一片,明明沒什麼特別的表情,秦默卻感覺她像是把淚水都哭幹了一樣。
他想,他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
「我堅持了三年,受了這大半年的折磨,只要有她在我就撐得下去。」沈晴說,「工作也好,夢想也好,甚至父母……我為了她能放棄一切,只要有她……可最後我連她都沒有了。」
開水沸騰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連串的氣泡前仆後繼從水面下冒出,在水面破碎。
「我對不起所有人,換來了她跟我說的一句對不起。」
沈晴把臉埋進了被子裡,雙肩一抖一抖的,發出的聲音又像是笑,又像是哭。
熱氣升騰,「啪」的一聲,熱水壺開關跳了回來。
秦默找出塑料盆,接了涼水,倒進開水時,蒸騰的霧氣把他的眼鏡片熏得一片氤氳。
「我什麼都沒有了。」沈晴重複著這句話。
她的一切,從來都只有於娟,於娟就是她的所有——而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抬頭。」秦默把毛巾從溫水中撈出來,擰乾。
沈晴抬起頭來,鼻涕眼淚全都混合在臉上,被秦默一點點擦乾淨。
「然後呢?」秦默問。
沈晴麻木地搖了搖頭:「沒有然後了。」
秦默說:「那你的以後呢?」
沈晴沉默半晌,最終慘淡一笑:「只能……就這樣了。」
她妥協了。
不妥協還能怎麼樣呢?難道要死要活,去拿生命威脅自己心愛的人麼?還是死纏爛打,讓對方最後一點眷戀都消失在現實的冷酷中呢?
現在她已經無路可走。
秦默眼神淡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卻又轉瞬即逝。
「那我們來談談,你願不願意幫我個忙。」他說。
沈晴苦笑:「你就不能讓我再傷感一會?」
「你一直在傷感,」秦默說著,又補充。「不,你一直在痛苦。」
沈晴歎了口氣:「你說吧。」
秦默把計劃簡單的說了一遍,又道:「你只要像以前一樣就可以。」
沈晴聽罷,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但是你要幫我個忙。」
「我給你電話號碼,你出去以後告訴我媽,就說,我願意回家。」
秦默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沈晴終於垂下了眼瞼:「我放棄了。」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執著的了。
秦默點了點頭:「那就後天開始。」
沈晴已經醒了,秦默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他抬腳就準備離開,卻被沈晴叫住:「你現在……完全可以直接離開。」
秦默腳步停了下來。
「這裡有電腦,你可以現在就替換掉監控,醫務室裡有工具,你也可以直接從這裡走到北牆,弄斷鐵絲網,雖然一個人困難了些,但也是可以的。」沈晴說,「你現在完全可以離開,而不是等待未來的計劃。」
「你跟沈卓雲,和我跟娟兒一
樣,這是一條不歸路,總有一個人會先掉頭。」沈晴的聲音疲憊而絕望,像是在告誡秦默,又是像在告誡另一個自己。「你還沒陷進去,只要現在離開,你跟他就再也不會有交集。」
並不是引誘,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訴這個人,你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秦默開口,語氣淡然而堅定:「我會等他一起。」
沈晴歎了口氣:「我真後悔。」當初跟他開玩笑,有意無意撮合著他倆,是因為自己也處在甜蜜之中,認為只要真心喜歡便沒什麼不好。
而現在,連她自己都千瘡百孔,又怎麼敢再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真愛便無所畏懼?
秦默問:「你還喜歡她麼?」
沈晴沉默半晌,低低地「嗯」了一聲。
秦默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沈晴盯著自己纏了白色紗布的雙手,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明明雙手緊握,並肩而行,可如今對方卻率先離開,只留給了她一條絕路。
她無路可走,卻又不願回頭,只能永遠停留在這樣一個路口,直到歲月一點點把年少的深愛與執著磨滅殆盡,或許幾年,又或許她窮盡一生都再也無法向前一步,永遠都將被埋葬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