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日,老夫人身體漸漸好轉,又談及此事。
這一次,司徒君寧將歃血盟二當家的請來了,隨同他前來的還有幾個當日參與這事的隨從。
這幾人拜過老夫人後,二當家的便開口道:「老夫人,說起這事兒還望您能諒解。」
老夫人微微動了動眼瞼,點點頭,並未吐露一個字。
歃血盟在燕京的名聲響亮,上至朝廷,下至黎民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老夫人也不例外,歃血盟的人被默認為冷血無情之人,向來只按照規矩辦事,不談及感情。對於這樣的人,老夫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與之有交情的。
若不是司徒君寧說起,若不是關乎孫子的安危,她仍會避之不見。
二當家的清了清嗓子,徐徐說道:「那時,尤夫人花銀子直接找打當家的,說是無論用何種方法都要將大少爺抓住,致使他染上毒癮。雖然當時尤夫人並未說出緣由,但小的是看出來了,夫人不敢親自對少爺動手,並不是想要了少爺性命,而是想要他毒癮發作,精神崩潰。」
這些話,司徒君寧說過,老夫人亦是明白,微微點頭。
二當家的有繼續道:「自從小的入盟後,接過無數任務,皆是順利完成,包括這一次。小的今兒前來是受六小姐所托,當日媳婦差點難產而死,幸而六小姐的人出手相助,最終妻兒平安,這事還要謝過六小姐。」
說罷,他微微轉身,對著司徒君寧恭敬的拜了拜,道:「謝過六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小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若是往後有什麼需要辦的事情,您只要一聲令下,小的就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話說的發自肺腑,這二當家的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可老夫人與司徒君寧明白,這些人能不招惹絕不招惹。
司徒君寧淡然一笑,道:「您言重了,是大哥正巧碰到了便救了您夫人與兒子。若是您要謝,還是去謝大哥吧!」
的確是司徒君政救人,當日由何榮出面,因此二當家的並不知道是大少爺的人,大哥不便留下名字,就說出了是司徒六小姐幫忙的。
老夫人甚為滿意的看了一眼司徒君寧,又看向二當家的,嚴肅道:「這過往的事情,就不細細追究了。今兒我想知道的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對吧?」
二當家的重重點頭,雙手抱拳於胸前,發誓道:「小的若是敢欺騙老夫人您一句,定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老夫人所有所思的點頭道:「既是這樣,我就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二當家的再次謝過司徒君寧與老夫人,才離去。
這時,老夫人長歎一聲,眉頭緊鎖,額頭上顯露出深深的皺紋。
片晌後,她才無奈道:「寧兒,你隨我去一趟祠堂吧。」
司徒君寧並未問及原因,點頭默認。
待到了祠堂,司徒君寧轉了轉眼珠子,四下打量祠堂的一切。一切那麼熟悉,卻有那麼陌生。幾月之前,她曾在這裡受罰,當日天氣炎熱,酷暑難耐,是青黛陪她一起度過。
如今,不過幾個月時日,跪在這裡的變成了尤氏。
這一切,正好顛倒過來了。
此時,尤氏靜靜跪在地面上,耷拉著腦袋,髮髻已經鬆散,凌亂的黑髮,髒亂的衣衫,讓人不願意多看一眼。
聽聞有腳步聲漸近,她緩緩轉頭來,凝視老夫人片刻,似是回過神來,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忙跪著爬向老夫人,一面攀爬著一面哀求道:「母親,兒媳知錯,兒媳真的知道錯了,求母親大人大量,放過兒媳吧。兒媳日後定會好好對待少爺與小姐……」
她的眸子,沒了往日的明亮,看起來暗淡無光,十分空洞。
司徒君寧一字未言,隻身跟在老夫人身後。
今日,她隱隱覺得一切都將會有一個了斷,然而既是老夫人在,又何必她親自開口?
靜默不語,坐觀事態發展就好。
老夫人冷哼一聲,一甩衣袖,從尤氏身旁移步走開,瞪了她一眼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尤氏依舊哀求著,垂泣著,「母親,求您再給兒媳一次機會吧!就一次……」
「住口!」老夫人厲聲一喝!
這哪還有點名門閨秀的樣子?這更沒有一丁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如此惡毒婦人,還不比小家小戶的婦人呢!
老夫人的一聲怒吼,尤氏嚇得身子一哆嗦,而後她坐在地上,蜷縮著身子,時不時的看老夫人一眼,瑟瑟發抖。
這麼些年來,她從未見過老夫人如此動怒,她心裡明白,這一次,許是逃不過去了。
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瞪著尤氏,道:「明兒我讓文山將休書送來,從明兒往後,你便不再是司徒府的人,你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都將交與上頭定罪。」
這話一出,尤氏猛地抬頭,驚異的看著老夫人。
她不敢相信,這,是要將自己休掉了嗎?她辛辛苦苦經營來的一切,就要毀之一旦了?
不,不行!不能離開這兒,若是她被休掉,榮兒、樂兒將變成沒有母親的孩子,她們還談何地位?她們還有何前程?
「母親……」尤氏聲嘶力竭的喊道,淚眼婆娑。
「你還想說什麼?」老夫人冷冷說道,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感情。
尤氏抽泣著,半晌後,終於恢復平靜,這時她才開口哀求:「母親,兒媳自知做錯事情,理該受罰,兒媳願意以死謝罪,還望母親不要讓侯爺休了兒媳。」說著,她緩緩起身,一頭衝向對面的牆。
羅媽媽眼疾手快,連忙拉住了尤氏。
一些話,老夫人還未說完,即便尤氏可恨,也不能此時就死去了。
「夫人,老夫人還有一些話兒要說。」羅媽媽平靜的說道。
尤氏不明白老夫人將要說些什麼,轉眸間瞧見司徒君寧,她狠狠瞪了司徒君寧一眼。
至死,她仍是不甘心,不甘心這個小賤人還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司徒君寧目光凝重,盯著尤氏看了半會,面無表情,好似這一切與自己無關。
之前,她想過尤氏各種死法,卻沒有猜到會是這一種。那時,她沒想到祖母會默許她探查當年母親死去的真正原因,更沒想到最終老夫人還是明白事理的。曾幾何時,老夫人為了司徒一族表面看起來的和睦,對尤氏所做的事情置之不問。
此刻,老夫人轉眸看著司徒君寧,緩緩道:「想必你也有些話想對母親說罷?」她的話,雖是詢問,卻更是十分確定的語氣。
司徒君寧終於明白祖母將她帶來的目的了,於是感激的看著祖母,重重點了點頭。
老夫人見狀,遞了個眼色給羅媽媽,小聲道:「咱們先出去吧。」轉過頭去又對司徒君寧道:「若是有什麼事兒,你就呼叫,外面會有人保護你的。」
言外之意,這是擔憂她的安全。
司徒君寧感激的對老夫人點頭,道:「祖母放心,寧兒不會有事的。」
待老夫人由羅媽媽扶著離開,司徒君寧才細細打量尤氏,這個曾經她恨透了的人,曾經害死她的母親,把她當成棋子的人。如今,她卻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著自己。
這一刻,司徒君寧卻於心不忍。
然而,腦子中這個念想轉瞬即逝,她不能,不能饒恕這個人。
「曾經我叫你一聲母親,是對您的尊重,然而我從未想過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要了我母親的性命,讓我自小背上克母的名聲。做了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卻仍不收手,竟然攛掇大哥出外遊學,在他遊學之時痛下殺手。若不是大哥遇到好人,福大命大,如今還不知屍首何處呢!」司徒君寧越說越覺得氣憤。
她自己的性命並不重要,危及大哥的性命,尤氏要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尤氏靜靜聽著,嘴角浮出一絲笑容,繼而輕笑一聲,道:「呵呵,你這個小賤人,你想知道我為何這樣做嗎?」
司徒君寧靜靜佇立,一動不動,如水般清澈的眸子中發出凌厲的光芒,如寒冰一般,令人畏懼。
半晌後,她輕輕吐出:「我不想知道!」
「哼……」尤氏又是冷笑一聲,「是她,是你的母親奪走我最愛的夫君,若不是她,我也不會白白受氣,我真恨自己,沒有她那樣高的地位,老夫人不答應,侯爺才娶了佟氏。」
「不!」司徒君寧提高了嗓音,反駁道。
不會的,父親曾經將母親視為珍寶,怎會先前愛上了尤氏?
「真是可笑!這命運弄人,侯爺娶了佟氏後,卻愛上了她,而我,最後卻變成了搶奪別人夫婿的人!」尤氏瘋瘋癲癲的話語,似笑非笑。
司徒君寧這才明白,原來是這樣的。
可是,即便父親當時變心,尤氏也不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這不能成為她犯錯的借口!
「世事無常,如今,你再也沒有了機會,以後,你的兒子女兒也不會有任何機會!」司徒君寧撂下這句話,欲要轉身離去。
然而,此刻,尤氏忽的衝過來,死死抓住她的衣衫,狠狠瞪著她,道:「你以為你還能逃出這裡嗎?」
司徒君寧轉眸,發覺尤氏的眼中帶著殺氣,頓時覺得不妙。
她,這是想與自己同歸於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