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深秋,司徒府暫且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至少看上去如此。
只是,尤氏一病不起,許久未曾出過福香苑了。如今司徒府幾乎所有人皆相信尤氏染上了瘟疫,更是無人前去過問。
這久而久之,尤氏始終未曾等來李大夫,連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染上了瘟疫。
福香苑,院落中,尤氏斜躺在太師椅上,傻傻看著天空發呆。陳媽媽站立一旁,靜默不語。
半晌後,一片落葉自空中輕飄飄的落下,從尤氏眼前打了個旋,隨即飄飄落下。尤氏無意識的伸手欲想接住,卻因身體無力只能作罷,只有乾枯瘦弱的手伸了出去,半會都沒有收回。
「夫人,天色漸晚,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陳媽媽緩步移向尤氏,試圖勸說。
可尤氏卻是擺擺手,半瞇著眸子,微微張開乾澀的嘴,有氣無力道:「這時候的桂花糕一定很好吃的吧。」
她想起司徒君榮小時候,每日圍坐在自個身旁,小手拈著桂花糕,每咬一口,都會對她笑一笑。往日的場景多麼美好,而如今,司徒君榮卻遠遠的躲開了她。想到這兒,她頓時覺得心痛。
陳媽媽雖然知曉尤氏的心思,卻不願提及傷心事,故作不知,道:「夫人是想吃桂花糕了嗎?奴婢這就讓人去廚房取來。」
尤氏彷彿未聽見一般,一動不動,緩緩閉上了眸子。
陳媽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卻是愛莫能助。
只是,她不是一個愚笨之人,這些時日以來,她始終陪伴在夫人身邊,甚至連任何防備都沒有,卻一直好好的,未有任何不適。她不禁思考,夫人是真的病了?還是這根本就不是瘟疫?
正當陳媽媽沉思之時,尤氏稍稍轉過頭,盯著陳媽媽道:「你是不是有心事?還是這些日子受累了?」
陳媽媽搖搖頭,緩步走向太師椅,小聲道:「夫人,奴婢覺得您並不是染上了瘟疫,若真是如此,奴婢侍候您這麼久卻沒有任何不適,這不是很奇怪嗎?」她停頓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個圈,凝視尤氏,道:「回想那日,奴婢總覺得明淵道長的話有些不對的地方,可當時卻沒有想通。這會子,奴婢是明白了。」
言外之意,明淵道長的斷言是錯的。
但這不是重點,若是明淵道長受人指使,故意說夫人染上了瘟疫,這就是陷害了。
尤氏聽聞,枯瘦的手急急伸出來,緊緊攥著陳媽媽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睜大雙眼,恍然所悟道:「陳媽媽,你一定要救我!」
陳媽媽重重點頭道:「夫人,您放心,這件事情奴婢定會竭盡全力的。只是,如今夫人定要養好身子,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尤氏何嘗不懂?
流言蜚語的力量是可怕的,如今三人成虎,這司徒府幾乎都信了明淵道長的話。如今,只能一步一步來。
首先,就是養好身子,若是真的沒病,調理好身子只是早晚的問題。
三日過後,陳媽媽私自私下遣了丫鬟,叫來李大夫為夫人醫病。
李大夫看過之後,歎息一聲,道:「夫人,不瞞您,您的身子並未染病,只是老夫不明白的是,您明明沒病,怎麼身體如此虛弱?」
「這……」尤氏方要開口,仍是有所顧慮,擺擺手讓陳媽媽退了下去。
直到這時,她才如實相告:「李大夫,後宅之事本不應該和你說,可如今沒有半個人相信我是沒病的,只有你才能救我了。」
尤氏請求了一番過後,便將近日裡府裡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來。當然,她隱瞞了自己做的一些不光彩的事情。
李大夫一直聽完後,無奈道:「夫人,老夫只能醫治您身體的病症,至於心病……」他頓了頓,轉頭看向窗外,又道:「這心病,老夫著實無能無力。」
是了,尤氏沒病,只是身子虛弱而已,這些經過調理,很快就能恢復。
可是心病,就很難解除了。
尤氏明白,微微點頭,道:「多謝李大夫,我身子為何這般虛弱,今兒我算是明白了。李大夫你只管為我調理身子就是,其他事情不是問題。」
尤氏怎會不明白自己的心病是什麼呢?司徒君寧,是她,打亂了所有的一切。
若不是她,司徒君榮早就嫁入華府,她也能穩坐那個位置,又怎會如現在這般,不僅被孤立,差一點還要了她的性命!
李大夫答應下來,給尤氏開了幾味補藥,這才離去。
當這件事情傳入司徒君寧耳畔之時,她嘴角微微勾起,淡然的笑了笑。
「小姐,您為何一點都不生氣?若是夫人真的好了,往後小姐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青黛在一旁撅起了嘴,抱怨著。
司徒君寧當然知道這一點。
尤氏本就沒病,若不是因為心虛,也不會落魄到今日這般地步!
再說,她更沒認為尤氏會這樣死去!若真是這樣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菲蓉,蘇媽媽的信箋,還有派人暗中查出她毒害大哥,這一切的罪狀,她都要讓司徒府所有人知道,就算是死,尤氏也會被人所唾棄!
司徒君寧手中的繡花針停在了半空,當她回過神來,差點刺到自己的手,轉頭羞澀的看了看青黛,「你別擔心了,不會有事的。這些日子我只顧忙自己的事情了,不知大哥最近如何,若是你沒事情,去政閱軒代我探望一番也是好的。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以後少費心思。」
她並不是信不過青黛,只是一些事情她自己去辦,更加得心應手。
青黛對大哥倒是真心的,若是真的可以侍候大哥左後,不管將來她在哪兒,亦是可以放心。
聽聞這話,青黛忙垂下頭,雙頰染上一片緋紅,羞澀道:「小姐,放心好了。」
司徒君寧偷偷摀住嘴,笑了笑。
兩日後,陳媽媽想盡法子溜出福香苑,混進了一群媽媽中,然後混進了壽康苑。
當老夫人發覺之時,極為詫異,更是憤怒,吩咐羅媽媽道:「羅媽媽,趕緊將我扶進內室,整日在病人旁邊的人怎能近了我的身旁!」
到了內室,老夫人吩咐羅媽媽此事不可以輕饒,若是可以,將陳媽媽轟出府。
羅媽媽一一記下,而後離開內室,到了院中。
此刻,陳媽媽被五花大綁,雙膝跪地,微微垂頭,黑白交雜的髮絲已是凌亂不堪,她的臉龐沾上了泥土。而她身邊的地面,留下的則是方才掙扎過的痕跡。
羅媽媽低眉看了一眼陳媽媽,嘴角浮起詭異的笑來。
這個不知死活的奴才,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的活膩歪了!
「將她壓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羅媽媽厲聲一喝。
院落中幾個媽媽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上去。這危及性命的事情,誰又會願意去做呢?
羅媽媽見狀,掃視一圈後,笑道:「你們一個個,究竟還聽不聽話?若是不願意,與陳媽媽一同受罰!」
這話一出,媽媽們這才毫不情願的上前拉住陳媽媽,欲要將她拉出去打板子。可陳媽媽哪肯順從,竭盡全力掙扎,一面掙扎一面喊道:「羅媽媽,您聽我說,夫人真的沒病,李大夫都為她診治過了。夫人不過是身子虛弱而已!」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吼了出來。
羅媽媽嘴角始終掛著笑容,淡然道:「你再胡說,休怪我不看情面!」
話音落下之時,羅媽媽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見,凌厲的眼神如寒冰般射向陳媽媽。
雖同是奴婢,服侍老夫人的羅媽媽威望高了許多。這些年來,老夫人一些事情都會吩咐羅媽媽去做,這心腹之人看似和善,做起事來卻是雷厲風行,心狠手辣。
「就算是死,我也要說,夫人是被冤枉的,她真的沒病!她真的沒病!」陳媽媽聲嘶力竭的喊著,終究是抵不過眾人的拉拽,被拽出了壽康苑。
緊接著,傳來哭喊聲,求救聲。
陳媽媽被打了五十大板以後,有氣無力的趴著,耷拉著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明知道今日會是這樣的結果,卻仍是拼了命的想去向老夫人討一個說法。若是能還了夫人的清白,這一輩子,她亦是死而無憾了。
如此忠心的奴才,最終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待壽康苑再次恢復寧靜後,老夫人將陳媽媽招來,詢問道:「雖說她是個不中用的,可若她真的沒病,我也不好一直圈禁了她。」
老夫人說的,自然是尤氏了。
她的意思羅媽媽明白,老夫人這是不願毀了自己用一生賺來的名聲。
尤氏固然該罰,卻罪不至死。
「老夫人放心,這件事情我會私下調查清楚再稟告您。」羅媽媽答應道。
老夫人微微點頭,閉上了眼睛。她覺得累,操勞了一輩子,本該是頤養天年之時,仍要為小輩們費心。這種滋味,真是有苦說不出啊。
「你去辦吧,先不要讓文山知道。」半會後,老夫人終於吐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