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六七八月,接連都是果子成熟的季節。
先是櫻桃打頭,接著杏子、李子、桃子、枇杷也成熟了。
梨相對較晚,但勝在量多。漢源家家戶戶都種有梨樹。在早些年,梨樹基本算得上是漢源的獨果經濟,所以才有了九襄鎮上的『梨花仙子』雕塑,而九襄鎮,也被譽為『梨花之都』。
梨花花開,漢源是個潔白無瑕的花海世界。
到梨子成熟,漢源則是沉甸甸、甜滋滋的。
大批商販從外地湧入,進駐村子,租賃一間靠著路邊的屋子就可以擺秤收梨了。
和旁的地方不一樣。漢源人民賣梨,不會摘下來一筐筐賣給商販,他們都是將商販帶到田里,挨著田坎走一遍,看完每棵梨樹後,根據梨子大小和顏色商定價格,待雙方商定滿意,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商販安排好包裝梨子和上車的小工後,就通知村民摘梨。
如此大批量的收穫,自然少不了要麻煩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
而請人摘梨子,在漢源是頗有一呼百應之勢的。你幫我摘,我幫你摘,管它是七八千還是三五萬斤,人多力量就大,一天就能全包圓呼了。
這種整體打價出售的方式,也許只有在水果繁多的漢源才會有。
所以,到八月季節,所有村子都是充滿著喜悅和活力的。哪怕頭頂炎炎烈日,攀上樹幹負責摘梨和底下負責接放的以及騎著摩托車三輪車負責運輸的村民,都是一邊揮灑著汗水一邊高聲闊談著喜悅。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他們勤勞也快樂。
朱軒家梨子不多,趕比動則上萬斤的人家來說,的確少得可憐。
他也沒麻煩鄰居,郭建軍一個電話,趙挺就把車隊二十多個小伙兒全拖來了。
趙飛龍上次做蒜薹生意,賺了不少錢,這次又做起了梨生意,照舊租了朱家一間屋子。朱軒秉著賣生不如賣熟,把自家的梨子賣給他了。所以,摘梨的時候,不僅有朋友幫忙,連商販老闆也開摩托車幫著運輸。
朱軒沒去田里,留在家裡給一夥人做飯。
都是三十歲左右的生猛漢子,胃口他是見識過的,不容小覷,所以請了朱大伯母、朱大伯和曹科給他打下手。朱大伯母負責切菜,朱大伯負責殺雞殺鴨殺兔再殺魚,曹科就負責洗菜跑腿,哦,差點忘記朱奶奶,朱奶奶負責指點江山。
朱軒一個人掌勺,做了十二個菜,借了兩張桌子一共擺了三桌才讓所有人坐下。
郭建軍招呼大夥兒吃吃吃,跟自家屋裡不用客氣。桌上的氣氛愉悅,喝酒的吃菜的聊天的都十分鬧騰。
朱軒躲在廚房裡,聽他們吆喝大笑簡直想把耳朵堵上。不知道是誰開的頭,竟然起哄要划拳。他豎著耳朵聽,才沒過一會兒功夫,郭建軍就已經喝了六杯酒了。
這蠢貨只要沾堵必輸無疑啊。
小聲嘀咕一聲,想著一會兒不僅要收拾殘局,還得伺候郭建軍那只醉鬼,朱軒就很蛋疼。
他平時都是控制了郭建軍喝酒的,如今給灌醉了他菊花會很疼的好麼?
趙挺今天沒跟著大夥兒起哄。
他專心把桌上的菜吃了個遍,等肚子裝不下了才起身去找朱軒。
他家火鍋店一直是用朱家池塘裡養的魚,肥瘦適中,肉質鮮美,火鍋店生意從而也很讓他滿意。
當初第一次進貨,他是親自到魚塘去看過的,知道朱軒除了養魚,還養了鴨子和兔子。只不過那時候鴨子和兔子都還太嫩,沒到出售期,今天吃了朱軒做的爆炒兔肉和冬瓜水鴨湯,他就想好要給他的川菜館增加菜品了。
朱軒看他進來,奇怪問道:「你怎麼進來了?」
趙挺走過去第一支煙給他,「我吃飽了,進來看看你,你怎麼不去吃?」
怎麼吃?三桌人滿滿噹噹的,他去也坐不下啊。再說了,他生為主人家,還得隨時負責給添菜添飯,如果發現菜不夠吃了,還得立馬再做一些。不過,這些話當著客人的面說出來就不好了。他笑笑道:「我不餓,做的時候多少有吃的。」
趙挺猜也是,他自己偶爾下廚,也是一邊做一邊吃,所以就轉了話題說起來意,「你家兔子和鴨子可以賣了?」
朱軒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跟他呵呵呵道:「是可以賣了。怎麼,趙老闆想買啊?」
趙挺瞇著眼供認不諱,「是,你請的那老頭很會養,再者我不耐煩吃飼料喂大的。」
朱軒忍不住想拿喬,「我家也是餵過飼料的。」他沒撒謊,他家的魚和鴨子還有兔子,小時候都是餵過飼料的。
趙挺看了一眼他手指上夾著的煙,把打火機遞過去道:「剛出窩時候喂點兒飼料算什麼,你要一直是喂,怎麼可能喂到現在。」
朱軒原本不打算抽的,可看他都遞到面前了,就接過點燃抽了一口。
趙挺看他皺著眉吐霧,不耐煩地問:「賣不賣的給句話啊?」
朱軒扭頭看他。
兩人眼神碰到一起,同樣面無表情、眼神冰冷。
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朱軒率先開口,笑了笑問:「你為什麼不去跟郭建軍說要來找我?」
趙挺撇嘴,「你怎麼知道我沒說?我剛才問他了,他說魚塘
是你的,讓我要買就找你談。」
話到這裡,兩人又都不吭聲了。
朱軒想了想,開門見山問:「趙哥,你有時候是不是特不爽我啊?」
趙挺沒想到他會直接問,愣了愣才摸著下巴道:「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朱軒:「……」他其實就隨便問問。
好吧,趙挺不否認,他心裡多少安慰了點。
要是明明不爽你還裝作沒事兒人一樣跟你維持面子上的功夫,那才可悲,「也不算明顯吧,我只是覺得,你幫了我很多,但基本上都是看在郭建軍面子上。如果沒有郭建軍,我想你根本不會幫我吧,而且,每次郭建軍拿我的事兒去麻煩你,我就感覺你不爽我。」
趙挺眨眨眼,他明明不爽的是郭建軍那貨無下限的秀寵愛的慫樣兒好麼?
不過,他只是對朱軒道:「沒想到你還挺敏感啊,不過,我不爽你就不爽你了,你在意個屁,該怎麼過不還是怎麼過?」
朱軒皺緊眉頭,很快又釋然了,笑道:「趙哥說得對,你不爽是你的事兒,我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他覺得他跟趙挺這種性子的人較真兒簡直是自找苦吃,跟一堆粗人呆一塊兒就得學著神經粗大臉皮厚,太細膩容易被欺負,也會被當成娘們兒。
「那鴨子和兔子,趙哥想要多少?是簽長期供應合同,還是單筆生意?」朱軒問。
趙挺見他沒生氣,反倒笑了起來,「長期吧,我擬個合同,下來你看看,價錢咱們再商量。」談生意他一向很乾脆,不拖泥帶水。而且,老實說,他對朱軒是真沒有半點不爽,相反,他有時候看郭建軍被朱軒伺候的妥妥帖帖的,羨慕得眼紅。
家裡不是沒有人伺候他,但夫妻二十個年頭,早過了蜜裡抹油的階段了,有時候看見郭建軍紅光滿面的樣子,他也嫉妒。
可能這種嫉妒,表現出來,就顯得……有點那什麼了。
「那行,價格下來再說。」朱軒沒意見。養水鴨子和兔子的成本他心裡有底,就算趙挺精明想壓價,他自認也是能應付的。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單獨和趙挺談生意,以前或多或少都是郭建軍在中間周旋,他估計趙挺對他有微詞也是因這個。
尤其是上次他鬧著要養魚的事兒,郭建軍為了銷路,竟然直接慫恿趙挺開了火鍋店。雖然後來事實證明火鍋店生意很好,但這種幫朋友縱著愛人胡鬧的行為總歸是讓人不爽的。
再說了,他也是個大男人,想搗鼓個生意還讓郭建軍以這種方式幫他作弊,直觀上就很讓人看不起了。別說郭建軍這些鐵桿哥們兒膩歪他,連他自己有時候想起來也不喜歡。所以,郭建軍這次堅決不插手供應趙挺鴨和兔的事兒,他是打心眼兒裡被對方的細心和用心所感動。
趙挺在廚房裡陪他說了會兒話,就拍拍他肩膀出去了。
朱軒目送他,等廚房門關上,才靠在牆壁上咧了咧嘴。
郭建軍在鎮上修建的房子已經完工了,裝修綠化全部到位,目前銷售情況十分可觀。
縣城要搬遷的消息已經在五月份公佈了,所以許多舊縣城的人都在開始尋找房源了。
郭建軍剛修建的大樓,幾乎成為一塊兒香饃饃,就算賣的貴,也抵不住它的供不應求。而且,等縣裡關於移民安置的方案拿出來,大家才會知道,賠償房會和新縣城一起修建,等他們入住新房,至少是一年以後的事兒了,所以他們要在這一年裡有個安生之所,只能自行在外租房或者買房。相信到時候郭建軍這棟位置好檔次高的新樓房會更加緊俏的。
除了替郭建軍高興,朱軒更高興的是,張華手下的施工隊總算是有空替他幹活兒了。
他計劃用四個月時間,把山莊基地圈建起來。
等明年就開始全力施工,爭取在兩年內,讓山莊正式對外營業。
他有信心,一個山莊的收益,絕對抵得上郭建軍三個廠子。
他沒有要和郭建軍一較高下的意思,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夢想,並且,用一種更加耀眼的方式,站在郭建軍左右。
這跟他平時的低調背道而馳。可郭建軍就像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高高站在所有人都能看見的地方,他不想再躲在郭建軍背後了,他想再往前一步,讓所有人看見,那顆鑽石是屬於他的。
一想到郭建軍是屬於自己的,朱軒胸口的顫動不受控制。
外面一群人喝酒和高興了,鬼哭狼嚎的,他甚至聽見了朱大伯和奶奶聲音。
這種日子其實他已經習慣了,只是偶爾像今天這樣,回憶一遍從前,再對比現在,他總有一種恍惚般的不真實感。
在一年前,他還是一個自我壓抑常年沉默並且十分喜歡熱鬧的人,可一年後,他已經離不開這種有家有愛有朋友有瑣碎的平凡的忙碌的生活了。
再談夢想和未來,他不會覺得看不見方向。他每一天都是充實的,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的和愛他的人統統在這裡。
郭建軍一身酒氣地闖進來,看見他眼神溫柔嘴角帶笑的模樣兒後傻愣了一下,接著幾步跨到他跟前,捉住他的嘴親了一口問:「一個人樂什麼呢?」
朱軒被他一嘴的酒氣熏暈了,可實在是嫌棄不起來,便伸手勾住他脖子,回親了一口道:「樂我們的將來和幸福。」
郭建軍有些醉了,低啞的笑聲沉重的鋪到他臉上,「我說過要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啊,等郭建安回來,咱
們兒子也該出生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團聚了。」
朱軒摸摸他的臉,「嗯,一家人一起過好日子。」
郭建軍是真的酒勁兒上頭了,這會兒再被他好聽的聲音一句句溫柔的撫過心坎,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恨不得閉眼睡上一覺。
感覺到身上壓著的重量,朱軒哭笑不得,只能使力撐著他。
郭建軍立馬清醒了一絲,手在他肚子上摸了一把道:「軒軒,你肚子餓了吧?我是來叫你吃飯的。」他還惦記著他家小老闆沒上桌呢。
朱軒抱緊他,「不餓,你困就睡,我一會兒抱你上床。」
郭建軍死死撐著眼皮,眼裡濃濃的疑惑。他心裡隱覺得小老闆剛才的話不對,可又想不出來哪兒不對。最後實在撐不住了才倒在朱軒身上。
朱軒一臉寵溺溫柔但去故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接著雀躍地想彎腰將他抱回房間。可憋著勁兒試了幾次公主抱都沒能把人抱起來。
將人拉到背上馱著回屋的時候,朱軒淚流面寬,兩腿顫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