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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護病房。
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
還有門外時不時來來去去的醫生和護士。
項慕川靜默地坐在病床旁邊,深灰色的修身長大衣敞著,露出筆直的雙腿,他的頭微微仰起,視線集中在某處,但眼神卻是渙散的櫟。
吊瓶裡的液體正以肉眼看不出來的速度一點一點地減少,順著長長的塑料管子,流入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的體內。
林依穿著寬大的病號服,額頭和臉頰,還有露在外面的手臂和手指,都纏著紗布。
還有一些傷口藏在衣服下面,後背倒沒什麼,大多集中在胸腹一塊,據醫生說,她還摔斷了幾根骨頭,當然,最嚴重的,便是…傅…
項慕川看了一眼林依平坦的小腹,然後沉痛地閉上了眼睛——幾個小時之前,那裡還孕育著一條小生命,可是現在,卻說沒就沒了……
男人以指腹揩過嘴唇,卻驀地一痛,他低頭一瞧,發現指尖染了血跡。
原來,嘴唇不知道什麼時候開裂了,血滲出來,然而,項慕川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
他撐開雙手,將臉埋了進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失去了這個孩子,項慕川很難過,但他更加擔心的是,林依甦醒過來之後,會絕望到什麼地步。
一直以來,孩子對於林依來說,都是比她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得多的存在。
如今,就這樣沒有了,她該如何去承受?
而且,醫生說的——她的子宮受損太過嚴重,今後,或許無法再成為母親了。
這樣子的雙重打擊,對林依來說,不啻於天崩地裂,世界末日,恐怕會讓她整個人都崩潰吧……
但是,除卻這個不談,還有一件事,讓項慕川非常的在意——據林依的母親說,林依之所以會流產,是被夏溫暖推下了樓梯。
項慕川在第一時間覺得不可置信,但他沒有明說。
於理,夏溫暖不會這樣做,因為他實在想不出動機。而就算她真有這個心思,也肯定會用更加周密的法子,不會留下把柄給人揪住。
二者,樓道附近連路燈都沒有,黑濛濛的一片,林婉根本從來沒有見過夏溫暖,就連她的長相都不知道,又隔著十來米的距離,為什麼她還是能一眼就認定推林依下樓的人就是她?
又或者,是林依看到了,然後在昏迷之前,告訴了林婉?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問題又來了,項慕川詢問過醫生,得知林依之所以會摔得那麼嚴重,而導致了流產,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正對著樓梯,迎面倒了下去,不然,後腦先著地的話,她這會早就已經沒命了。
也就是說,如果真有人推她,除非林依背上長了眼睛,不然根本就看不見那人是誰……
而於情,夏溫暖還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她如今也是當母親的人了,會這樣殘忍地去剝奪胎兒的生命麼?還是用這種,她最厭惡的方式?
夏溫暖從前也滾下過樓梯,失去過一個孩子,照理說,應該對這種事深惡痛絕才對……
項慕川的神色漸漸黯然下來,他抬起手,看著顫抖的掌心,然後默默地握緊了拳頭,砸在了椅子上。
沒有出血,但是生疼生疼的,痛楚一直蔓延到左胸腔,就像是被酸液腐蝕著一般,項慕川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化為一灘血水。
想到當年自己的那一推,項慕川抿緊雙唇,想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為什麼那個時候,他就不能學會冷靜地去處理事情呢?為什麼,他沒有給夏溫暖任何的信任,哪怕是一絲絲都沒有?
是因為嫉妒嗎?
嫉妒夏溫暖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不是自己,而是別的男人,連名姓都不知道,卻讓她願意為其生兒育女的陌生人?
還是因為害怕?
害怕被虎視眈眈的家人知道了,他們會聯合起來,以這個為借口,直接弄死敗壞門風的夏溫暖?
所以,自己才親手葬送了那個孩子麼?
項慕川按住脹得厲害的額頭,晃動著,費力地喘了一口氣——他記不清了,或者說他根本不想記起來……
現在追究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又有什麼意義呢?
大錯已經鑄成,傷痕也早已刻下,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
與其去想這種傷人心肺的往事,倒不如振作一些,好好吸取教訓,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正這樣想著,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卻忽然有了動靜。
林依悶著嗓子咳嗽了好幾聲,緊接著上半身劇烈起伏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依依?你醒了麼?」項慕川急忙湊過去,他知道自己在說廢話,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還好麼?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我去叫醫生過來幫你檢查。」
「慕川……」
「是,我在。」項慕川原本已經站起身來,聽到她叫自己,又重新坐下,握住林依伸出來的手,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冰涼冰涼的,一點熱度都沒有。
林依張著嘴巴,抬起脖子,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孩……孩子……」
項慕川揪緊了眉心的肉,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安慰她才好,只能點著頭,下意識地不停說著,「我知道……我知道……」
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依依,你暫時不要想這些,先把身體養好要緊。」
「沒有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沒有了?」
仔細聽,林依用的根本不是疑問的口吻,她的眼睛本身就紅通通的,這一刻,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又立刻濕潤了,然後,眼淚像是綿綿的細雨一般落下,停都停不下來。
她抬起紮著針管的手,慢慢地移到小腹上,儘管隔著被子,但林依動著動著,手卻忽然停了下來。
像是徹底意識到了什麼事實,林依哭得更加的大聲了,撕心裂肺的,彷彿要將身體裡所有的水分,全部流光一般。
項慕川摀住臉頰,腦袋一路耷拉到了膝蓋上,他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
「夏溫暖呢?夏溫暖現在在哪兒?」林依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狠狠扯了一把項慕川的手臂,急聲問道,「慕川,你有沒有把她抓起來?是她害我的,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子!你一定不能放過她!」此話一出,項慕川整個人都怔住了,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是第一次,見到林依露出這樣陰狠的表情。
而且還是在她剛剛從重傷之中甦醒,得知了自己流產的事實之後,說實話,林依並沒有項慕川想像之中的那樣絕望,悲慟持續的時間還不夠泡好一碗杯麵。
但是,看著這樣的她,讓人瞬間就聯想到了毒蛇、蠍子,總之儘是些恐怖的生物。
項慕川的額頭出了一層薄汗,他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於是便當做沒有聽清,低低反問道,「你說什麼?」
「難道我媽沒有告訴你……是夏溫暖,是夏溫暖她推我下樓的麼?」
項慕川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林依話說到一半,驀地睜大了眼睛,質問道,「慕川,你……你不相信我?你又準備包庇她了,是不是?!」
包庇?
聽到這兩個字,項慕川原本還有些於心不忍的眼神立刻冰冷下來。
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就想著要論罪,會不會太草率了一些?
但是項慕川將暴躁的衝動壓了回去,忍住了沒有說出聲,他暫時不想和一個虛弱的、精神隨時都會崩潰的病人斤斤計較。
林依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眼淚橫飛,又狼狽又可憐。她重重地敲著自己的心口,就像是在證明她沒有說謊一樣,「我……我的孩子沒有了!慕川,那也是你的孩子!夏溫暖是兇手!是她推的我!我……我要一個交代!」
「交代?」
項慕川冷冷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睛早已瞇成一道縫,他已經給過她機會了,可是她卻不知道珍惜,非要折騰
自己的身子,非要無理取鬧。
林依不知道項慕川在想些什麼,但她絕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夏溫暖,這一次,自己下了太大的血本,一定、絕對要讓夏溫暖嘗到苦頭不可!
項慕川鬆開林依的手,抹平剛才被她扯皺的外套,剛要說話,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
這讓項慕川和林依同時皺緊了眉頭。
男人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齊高」,無法拒接的電、話,項慕川認命地接起來。
「喂,什麼事?」
「總裁,老夫人和林婉女士去了夏園,應該是為了林依小姐流產的事。我現在……」
「小聲一點。」項慕川低聲警告,他下意識瞥了林依一眼,對方喘著氣,看似漫不經心地看著天花板,實際上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看來她對夏園發生了什麼事非常的感興趣。
項慕川站起身來,走了出去,靠住牆,這才貼近手機緩緩道,「繼續說。」
「老夫人她們正巧趕上夫人……不是,是夏小姐出門。不過剛才,她已經回到夏園了,估計這會,已經和她們對上了……」
不知道為什麼,對齊高來說,「夫人」,永遠比「夏小姐」要來得順口得多,以至於他每一次都會交錯,當然,這絕不是因為字數少這種無聊的理由!
項慕川沉著臉,冷聲道,「我知道了,你在那裡等著,我馬上就過去。」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護著她,別讓她出事。」
「是!」
另一邊,海景別墅。
海浪隨著海風的推送,拍打著岩石。
光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掃落在地板上,宋母坐在化妝櫃前,一手握著一支口紅,比對了一下,然後,皺著眉,將兩支都放回了原位。
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宋母回過頭去,就見宋亦霖握著門把,露出了半個身子。
「霖霖,你怎麼回來了?公司的事……」
宋亦霖將門關好,快步走上前,搶過話頭道,「都處理好了!」
「哦。」宋母應了一個字,繼續低下頭,在化妝櫃裡挑中意的口紅。
糾結了老半天,她拿出來一支,擰開準備試一試,抬眸,卻在鏡子裡看見了宋亦霖一臉嚴肅的表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搞得宋母差點丟了手中的口紅。
「霖霖啊,你搞什麼呢?嚇死媽了!」宋母拍著心口,冷不防宋亦霖抱著胸接了一句,「媽,就那支吧,挺好看的。」
「啊?」宋母眨巴著眼睛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兒子是在說口紅,她試探性地舉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宋亦霖翹著嘴唇點點頭,她訕訕道,「可是……媽還沒抹過呢……」
宋亦霖看了宋母兩秒鐘,低聲道,「我說好看就好看。」
說完他轉過身,走近鋪滿了各色各款衣服的雙人大床,留下一頭霧水的母親愣在原地,舉著那根口紅髮呆。
很快的,宋亦霖又走了回來,手上提了一件加厚款的毛呢格子大衣,擺在宋母面前,特別果斷地說道,「媽,晚上就穿這個好了。」
「那個,霖霖啊……」
宋母覺得更加莫名其妙,她站了起來,還沒問出口,宋亦霖卻已經把大衣遞到了她的手中,「好了,快點換衣服啦。我去幫你挑鞋!」
「等等等等!你給我回來!」宋母急了,抱著大衣,朝著宋亦霖的背影吼了一聲,男人連忙一個剎車停下了腳步。
宋亦霖扭頭——「幹嘛啦?」
「幹嘛?你問我幹嘛?我還想問你呢!」宋母走上去,將大衣重新丟進宋亦霖的懷中,擰了一下他的耳朵,「霖霖,你中邪了是不是,在你媽面前瞎比劃什麼呢?!」
宋亦霖連忙扭著身體喊疼,哭喪著臉回答,「媽,我……我就想你別折騰了,快點準備好,我帶你去夏園……」
「這麼急做什麼?!」宋母臉又黑了,將那支口紅塞回化妝櫃裡,看著這些雜七雜八的化妝品,她也
覺得頭疼起來,索性將櫃子推了回去。
「不是說一起吃晚飯嗎?現在才幾點啊?過去讓我看她臉色是嗎?還是要讓我給她家女傭打下手,幫忙做飯啊?」
「媽,你說到哪裡去了……」宋亦霖無奈地扶了扶額頭,覺得自己又好心辦壞事了,他牽住母親的手,笑了一下,「你看,你又忘記了不是。媽,我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今天的晚飯,是暖暖親自下廚做的,準備孝敬你,這是她的一番心意……」宋母冷哼著扭過頭,沒吭聲。
宋亦霖咬住下唇,臉上的表情彷彿像是在說「我就知道」,他挪了一下位置,再一次和母親面對面,「媽,你不信對不對?所以我才要帶著你去看看啊!買菜、洗菜、切菜、做菜……這些,通通是暖暖一個人做的,她真的很看重這一頓晚飯,很看重你的。你去了,就會知道了……」
「霖霖……」
宋亦霖越發用力地握緊了母親的手,眸光殷切,他明白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搞砸的。
「媽,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我並不是在逼你強忍著不滿,一定要為了我而接受暖暖,她早就說過這樣是沒有用的。我只希望你能給她一次機會,去瞭解她這個人,去瞭解我為什麼會這樣喜歡她……好不好?」
宋亦霖沒有再說「非夏溫暖不娶」之類的話,夏溫暖有教過,他也學乖了,懂得從母親的角度出發。
果然,宋母的眼神慢慢地柔軟了下來,但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重新拉開了化妝櫃,重新取出了那支口紅,然後又拿過宋亦霖摟著的那件大衣,進到房間裡去了。
宋亦霖憋住笑,然後默默地伸出手,比出兩根手指,在心底「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