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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迴避 文 / 楚湘雲

    張歆確已是兩個孩子娘,卻只生過一個,還是直接進入懷孕二個月,沒有董氏以為那麼多經驗,倒也確實知道自己身體變化,有意隱瞞不報。

    她不想像大熊貓一樣被圈起來,重點保護。上一次懷孕經歷,印象猶深。那時,她初到貴境,對局面完全沒有控制權,環境不良,也需要「兒子」幫忙改善處境,沒有辦法。這一次,她有很多事要做,不想因為一個意外,就失去「自由」。

    福壽閣產權明晰,不但她精神振奮,員工們面貌也有微妙變化。張歆想要趁熱打鐵,在人事和組織上做些調整,要挑選招募人手,要籌備新生意。阿玉婚期定在秋末,她作為唯一住在本城長輩,不少事情需要關心過問。分家之後,程啟財產賬目交到她手上,還沒時間細看理順。田莊管理,孩子教育,……一旦被發現懷孕,這些都得放下。

    黃氏懷孕,被要求專心養胎,家不要她管了,小女兒不讓她帶了,針線女紅都得少做。黃氏整日無所事事,大把時間花在胡思亂想嚇自己,外加來尋她訴苦。

    假如她也被圈在家中養胎,無聊頹廢不說,時時與黃氏相對,聽她翻來覆去地念叨這個可能那個不好,肯定神經衰弱,心情煩悶,孕中憂鬱,對孩子不好。還不如以不養胎為養胎。

    程啟沒有這根筋。丫環婆子不能貼身,就抓不到破綻。張歆原料想能多瞞個一兩月,不成想憨老公浪漫任性一回,就把她秘密捅破了。

    董氏很生氣,又是罵又是嚇,嘮叨了一堆注意事項,還總覺得忘了什麼關鍵,走回屋裡才想起來。兒子久曠之身,剛嘗到甜頭不多時間,纏媳婦纏得緊,弄不好要出大問題。忙把程啟叫去訓話:「先前那麼些年都忍過來了,這幾個月你可給我忍住了。我孫子要緊,你媳婦身子也要緊。」

    「兒子省得。」程啟口中答應,心裡叫苦: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吶!

    董氏本意要兒子和媳婦徹底分房,安排丫環婆子入室值夜,照顧媳婦。

    程啟據理力爭,說張歆不喜歡旁人近身,體諒下人,夜間不愛喚人,離得遠了,他不放心,爭取到在外間睡覺權利,擔負起夜間照顧孕婦光榮任務。

    程啟這些日子,習慣抱著老婆睡覺,懷中空空,身邊空空,便睡不著。

    張歆一開始嫌他熱,被抱習慣了,就覺得還是窩在他懷裡,睡得踏實。

    於是,不過半夜,程啟就把他值夜地方搬回夫妻兩個婚床上,當然,他很克制,只是抱著說說話,最多親兩口。

    張歆想到黃氏,就覺得不忍:「把二弟叫回來吧。弟妹從沒與他分開過,又懷著孩子。晚一年再弄生意,也少不了幾個錢。」

    程啟搖頭:「我試試。單是錢,都好說。阿放這是卯上了,要爭一口氣。他面上隨和,其實是個要強,從前是沒機會。要麼生意快快順利起起來,要麼到了時候,他才肯回來。勉強把他叫回來,弟妹再嘮叨幾回,怕是有架要吵,反而不美,不如讓他去。弟妹就那樣性子,想到點什麼都說出來,心裡倒不存事。」

    「那,你想法子幫幫二弟,早些把生意起起來。有得力人手,給他派過去啊。」

    「我要有法子有人手,會被江南那幾家拿捏住?你不也說了,我不行,才要讓二弟去試試。」

    張歆沉思著,想到一個人:「李元川興許能幫上點忙。我聽他意思,與李家並不和睦。他在那邊應該有些人脈根基,限於身份,不好直接出頭,手下又沒什麼拿得出手人才。」

    「可他畢竟是倭人。」

    「他是李家遠親,很多人都知道。我們和他都在海上來去,交道也容易。就算他是半個倭人,也是個不想為寇,拘著一群倭寇倭人。我們該幫他。雖不能保證倭人能夠買到就不會去搶,至少給那些願意買一條路,別讓他們有借口非搶不可。」

    程啟覺得有理,過兩天跑了一趟熊本島,找李元川深談一番,順便告知自己已娶妻即將生子消息。

    兩個兒媳同時懷孕,前後不過差了一個月。這是多大喜事!董氏盤算著,自家運氣沒那麼不好,這兩胎再怎麼也該有一個孫子,心情大好,步履輕鬆。

    劉氏聞訊上門,告訴她不可讓兩兒媳對上面。據說,有這麼個說法,兩個孕婦相見,很可能一邊胎兒會衝撞到另一邊胎兒。這妯娌兩個差不多時候懷上,兩邊胎兒力量差不多,一旦衝撞,弄不好就是兩敗俱傷。聽說,之前不知張歆懷孕,黃氏經常去找她說話,劉氏一付惋惜樣子,叫董氏多加小心。

    她說是好意提醒,可那口氣似乎吃定了兩個孕婦必有一個保不住孩子,甚至可能兩個都保不住。

    董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冷靜下來,淡淡謝過,打發了劉氏,就開始安排讓張歆和黃氏迴避。

    董氏一向對禁忌之類,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能無事最好。所謂衝撞,有沒有是一回事,被劉氏提了出來,就是大家心裡一個堵。大媳婦也許能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小媳婦肯定要被嚇著,不知又要添多少煩惱。

    這宅子不大,只有三個像樣院子。都住這裡,又要不打照面,只能各自拘在屋裡,不方便。程放不在,黃氏必須董氏親自照看。只好讓老大夫妻搬出去住。

    程啟和張歆都情願搬出去,只是搬去哪裡又是個問題。搬去張歆原來房子本可很好,可一來是張歆陪嫁,董氏不喜歡,二來房子小,已經住了五個年長孩子,張歆不願折騰他們。搬去老宅,要同蘇氏母子相處,還要不時被劉氏荼毒,夫妻兩個都不考慮。不想租房借房,就只有南郊董氏陪嫁莊子可以去。

    不但董氏陪嫁田產,後來添置田地也多在那一帶,他家在那一帶擁有田地很多,可那個莊院實在簡陋,富裕點農民住都比那強。董氏每年只有收穫得差不多時,過去看一兩趟,也不住,就不願花錢修建。管事盡心,該打掃該修葺,一點不含糊,隨時可以住人。

    程啟嫌那莊院簡陋,怕張歆住不慣。張歆擔心出去租房子借房子,會讓黃氏和阿松他們心裡過意不去,弄不好又被劉氏等人掰出什麼話,寧願去住莊子。

    程啟一向搞不懂女人想法愛好,卻很明白怎麼讓自家老婆高興,見事情定下,第二天就過去指揮管事和莊戶忙碌一通。

    等張歆帶著孩子走進莊院,首先看見深淺不一青翠中各色花朵迎風搖曳,很多是剛剛移植過來,泥土都還新鮮。循聲而去,看見後門外新圍起一圈籬笆,出生不久小豬小羊小牛犢和雞鴨鵝,在兩條狗監督下齊聲合唱。程啟指給他們看後院楊桃樹枇杷樹上未熟果子。

    房舍簡陋,用品尚不齊全,母子三個和穗娘小紅小綠,歡歡喜喜地住下來。

    得知她懷孕,董氏果然不許她再做費心思事務。張歆有錯在前,不敢不遵守,又不甘心剛剛動作起來就半途而廢,就支使程啟跑腿,想要遠程遙控。一來一去,傳回來話總是不對,雞同鴨講。

    程啟惶恐,越發用心,升級為貓狗溝不通。張歆只得先罷手,只隔一段把賬本拿來看看。

    有關阿玉婚事,程啟出面倒是辦得比她利落。

    程啟帶著小強下田學農。張歆發現她老公莊稼活也幹得像模像樣。

    晚上,程啟坦白說十二歲時,不肯好好讀書,在學堂惹是生非。董氏聽了別人建議,把他送到莊子上做小廝,本指望他吃不住辛苦,會想著做人上人,用功起來。不成想程啟到了莊子如魚得水,十分自在,差不多農活都學會了,還交了一幫子泥腿子朋友。董氏至此方想明白,爹就不是塊讀書料,還能指望兒子讀書出頭?不再逼他讀書了。

    張歆好笑:「之乎者也,四書五經,不學也沒關係。你現在不也好好?」

    程啟大為感動。還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話,果然老婆最知心。

    不過,摸著老婆還沒鼓起來肚子,他還是說:「這孩子要像你才好,不要像我。」

    「像你有什麼不好?」

    「像我,笨,該會不會,被人笑話。」

    「什麼是該會?什麼是不該會?我覺得你會都有用,比背詩拽文強。」

    「真?」程啟臉上放光,還從沒人給過他這麼正面評價。

    某日程啟從城內回來,一臉興奮。他把張歆陪嫁房子邊上地買下來了。

    當日賣地給張歆鄉紳死了,到死也沒把他計劃中別院蓋起來。身後,幾個兒子分家,那塊地價值引起了爭議。

    那塊地在他家手上幾十年了,當初買時候,附近還沒有住家,是按坡地荒地成交。這些年,不少中等中上人家嫌城裡擁擠,房子老又貴,跑到交通便利,風景也好西門外建屋居住。先前賣給張歆一塊就賺了錢。

    想要那塊地,要按低價算。不要地,要算高價。吵來吵去,最後決定把地賣了,大家分錢。

    程啟聽說老鄉紳病重,快不行了,就料定他們分家可能要賣地,暗暗命人留意著,得到消息,就去接洽。

    程啟是第一個買主。那家人期待值高,漫天要價。

    經濟費了許多口舌,也沒能把價錢降下來多少,勸程啟再等等,晾他們一晾。出得起那個價錢,又對那塊地感興趣,大概只有程啟一個。

    程啟志在必得,心裡著急,等了三天,就催經濟再去。對方讓了點價,程啟就拍板買了,已交了定金。

    張歆一聽價錢,就說貴了,寧願定金不要,要等他們把價錢真正降下來。

    程啟生怕有人同他搶,護著說:「不貴,那塊地很大,地方又好。只有那麼一塊,不貴!」

    張歆聽得翻白眼:「你到底是買家,還是賣家?」這人平時不浪費小錢,浪費起大錢還真是眼都不眨。做生意也只能掙個辛苦錢。

    程啟把自己手中現款攏到一塊兒,還不夠買地錢。蓋房子料錢工錢,更加沒有。

    張歆嫌地買得太貴,不肯沾手,說道:「買地錢,你去想辦法。蓋房子錢,我來出。」

    程啟跳起來:「都不要你管。一分一厘也不要你出。我自有辦法。」

    隔了兩天,喜氣洋洋地拿了地契回來,交給她收好,揣著銀票出門買材料,請工匠去了。

    張歆猜想他是向婆婆借錢。程啟那番招來打亂說話後,母子兩個對於「招婿入贅」十分敏感。董氏堅決不許程啟住到張歆房子去。程啟要保證新房百分百是他出錢置下,整地蓋房,到後來傢俱花木,處處詢問張歆意見,就不跟她提半個錢字。

    婆婆面子,男人志氣,張歆想明白了,也不問,等著住現成。

    地裡稻子熟了,趕上颱風天,要搶收。

    田莊搶收工作,自有管事帶領莊戶們進行。程啟卻要去幫附近一家農戶收割。

    那家兩個兒子是他少年時朋友。程啟第一次出海,哥哥陪著去,為了救他,死在外面。弟弟前幾年摔斷了腿。家中缺勞動力。

    因為兒子緣故,董氏一直很關照他家。他家父母很有骨氣,除了當初說好撫恤金,一分錢也不肯多收。

    董氏只好囑咐管事,農忙時派些人手過去幫忙,平日照拂著些,別讓他家給人欺負了。這時節,程啟若在泉州,就會親自去他家幫忙收割。

    雖然程啟做活,未必比得上熟練莊戶,他親自去意義,對於雙方都是不同。

    雖然自己也有田莊,這還是張歆第一次參與搶收,看見莊裡留守婦人忙碌一團,要給地裡勞作人們送飯,心血來潮,指揮穗娘小紅小綠炒飯煮湯,又做了幾款簡單好吃點心,燒了涼茶。

    車都被徵用了,只找到一隻瘦小老驢,還好看著很溫順。

    張歆一手提著個點心籃子,一手拉著小強。小強手裡牽著驢子。驢子身上馱著飯,湯,和茶。晃晃悠悠,出門給程啟送飯。

    穗娘不放心地看著她隆起肚子:「奶奶,還是叫個人跟著吧。」

    張歆不在意地擺擺手:「不用。不遠,散散步。你們在家守著,把可能用得著,都預備著,做好後勤。」

    小強挺著小胸脯:「我能幹,保護媽媽。」

    母子倆慢慢走著,一邊指點田間地裡,一問一答,好不逍遙。

    田間路窄,前方突然出現一輛馬車。張歆左看右看,不知怎麼避過。

    馬車突然停住,車伕吃驚地叫:「大奶奶。」

    張歆放開小強,手搭涼棚,努力想要看清來是誰。

    馬車上傳來暴喝:「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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