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猛地收了收瞳孔,只覺得被那雙銳利的黑眸逼視得無處可逃,她沒料到他一開口便問出這麼個令人痛心的問題。是的,好痛心……那場讓全家命運顛覆的意外,爸爸的死亡,媽媽的癡呆……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從噩夢中回復過來,有時候午夜夢迴,驚出一身冷汗。懶
她以前想過瞞住他,只因為想在契約婚姻裡保持一點可貴的尊嚴,不想被他以同情或憐憫的目光對待。後來逐漸感受到他似乎真對自己有著某種程度的在乎,於是決定帶他去療養院看媽媽,再後來……再後來一連串誤會、一連串爭吵,讓他們的距離漸走漸遠,再到後來,她寧願他永遠都不知道,只想著自己獨立承擔這份傷痛便好。
偏偏今夜,他一開口就直截了當地揭開這個傷疤,她無從逃避。
原哲細細捕捉她臉上的每絲變化,片刻沉默之後,他為她眼中無法掩飾的哀傷所驚痛。儘管那抹哀傷很快被掩藏,但她垂下眼睫的樣子分明就是在故作堅強。
真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原因嗎?
還是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讓人擔憂的事情?
「記住,我們現在交談的前提是一定要對彼此坦城。」他突然有股想過去擁抱她的衝動,不過交談才剛開始,他必須讓自己保持冷靜。蟲
桑柔悄悄地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不想自己一開始就被逼出眼淚來,其實心口已經在流淚。
緩緩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珠裡呈現一抹幽光,她舔舔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這個問題,可以留在最後回答嗎?」像是怕他質疑自己的真誠,她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補充說明:「我保證我一定會告訴你原因,但是……可以將這個問題保留到最後嗎?」
原哲皺了皺眉,點點頭:「可以。」
柔弱的肩膀立刻鬆了下來,桑柔扯扯唇瓣堅強地與他對視。如果現在就回答這個問題,她怕自己會失聲哭了出來,她怕後來沒法保持理性地與他交談下去,而她知道,用一顆冷靜的心真心與他溝通有多重要,她不想毀了這個機會。
原哲雙腿交換了個位置,重新交疊起來,黑眸依然不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或許,你可以先問。」他沉思著開口,「只要是我知道的任何問題,我都會回答你。」
她先問?桑柔裹緊了被子,將自己的身軀更深地掩藏起來。
是啊!她是有好多問題,從大學分手那天,從他離開北京那天,從再次重逢那天,從簽定契約合同那天……她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好多好多事情都想知道。關於他的,關於他們倆的……她都想知道。
喉嚨裡升起淡淡的苦澀,原來,她與他之間到頭來,竟然都是苦澀。
「我最想知道……當年與你分手,真對你傷害那麼大嗎?以致於再次相見,你那麼恨我,你想用契約婚姻來報復我……」這是她最想知道的,最在意的問題。
原哲下意識僵硬了手指,下頜抽緊開來。
她感覺到了,他最初的恨意與報復,她都感覺到了。
桑柔的聲音有些酸澀,不難發現壓抑在其中的落寞與痛苦,任誰癡心愛戀著的人莫名怨恨與報復著自己,都不會覺得輕鬆。她一方面為照顧媽媽心力憔悴,一方面要忍受他陰沉的恨意,自己個人的人生與理想差點因此斷送,這真是段難熬的日子,直到現在,她都不確定傷痛到底還有多久才能過去?她是真的覺得累了……
「我承認……當年分手的時候,我是說過傷害你的話,會令你傷心,但是請你相信我也並不好過。」她蹙著秀眉,輕輕地說著。
心思回到了八年前,他與她在天橋上分手的那一幕。那天,她與他約在公園見面,她要與他交換「真心相愛」的答案,可是,她卻一大早被可言拖起來去機場送韓陌言。當她回來時,在天橋遇見了他,他先開的口,他先說明了他的「愛」連同他殘忍的拒絕。
是他先說得絕情的,是他先……
桑柔閉了閉眼,這瞬間無法直面眼神越發森寒的他。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那天沒有去送韓陌言,她依然會與他分手,因為連莊欣儀都會說「做人不能自私,不能用愛的名義去拌住一個男人對理想的追求,對家庭的責任」。那時候的原哲,應該為他遭遇重大打擊的家庭負責,應該為他的理想去努力。
「對不起……我想,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努力試著愛上你……」她是這麼說的,她記得很清楚,她也很清楚,他誤會了——她不愛他。
分手了,好痛!她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灰暗,眼角閃耀的淚水,無以言寓的心痛……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宿舍,捂著被子大哭一場。
她那麼愛他,那麼愛他啊!
因為愛他,所以才不想影響他的前途,不能拖他的後退,阻礙他為理想前進的道路。
誰都有理想,何況是一個男人,理想對於男人而言更為珍貴。她桑柔因為愛他,才說出「不愛」的話,因為不夠成熟,才選擇了以「不愛」為成全的理由。若是今天,若是現在,她即便要成全他,也只會選擇其他更好的方式,而不是告訴他一句「不愛」吧?
這就是青春年少時,人不懂得如何處理情感,只是單純地為愛付出,為對方做出自認為最好的成全……卻沒想到帶來多年來無法彌補的遺憾及傷痛,更沒想到他會那麼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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