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琨一臉敬仰之色,緩緩說道:「李公子既是琴門中人,當聽說過『無影琴』此人。三十年多前,『無影琴』就以琴技博得江湖最年輕的大琴師稱譽,而且武功也出類拔萃。她不僅琴武俱佳,容貌也異常驚人,自她出現江湖十餘年來,吸引了無數文武才俊的傾慕,然而由於她甚少在江湖上露面,行蹤隱秘,因而江湖人多是僅聞其名,而難見其人,以致留下「無影琴」的美名。」
頓了一下,嚥了口唾沫後,又道:「江湖上極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每次出現江湖都如曇花一現,然而即使每次都給人留下驚鴻一瞥的印象,依然在江湖留下莫大的美名。甚直至今日,還有人為她的琴聲與容貌所念念不忘。老夫也……」
發覺自己好像說漏嘴了,頓時打住。李笑天看到他臉上一抹紅暈閃過,心中驚訝不已,莫非這個天樂幫幫主也是翁幽萍的傾慕者之一。想那翁幽萍當年比「酒丐」年輕四五歲,正是像管琨那時模樣的年輕人追求的對象。
李笑天不禁問道:「管幫主,難道你老當年也見過『無影琴』?」
管琨臉上一陣尷尬,忙側過頭去,說道:「咳咳,老夫是見過……幾次。雖然眾多年輕才俊對她傾慕不已,但她出道十多年間,還從未見有人能夠打動她的心,只是後來,聽說丐幫三老之一的『酒丐』與她關係非同一般,但他們都是行蹤不定之人,因而即使有人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但一想到他們之間的身份迥異,也不敢進一步猜測他們的關係。加上『酒丐』的江湖地位與一身武功,別人也不敢明裡非議。可惜的是,就是有人心裡祝願他們能夠結成情侶,但佳人卻不幸殞命,紅顏早逝,徒然奈何,就是『酒丐』尋遍天下良藥,請過世間名醫,也無濟於事。」
說到這裡,管琨已不掩飾臉上的黯然之色,目光有些迷離,彷彿因為佳人的隕落而使自己的生命失色許多。
李笑天暗為翁幽萍的魅力欽佩不已,人都死了十三四年了,竟然還有人為她的病逝而歎息神傷。若此女還在人世,她必能令琴門大放異彩。
李笑天故意試探性地問道:「管幫主,你既然知道『無影琴』是琴門弟子,可知她的真實姓名,師從何人?」
管琨畢竟是一幫之主,情緒只紊亂片刻就平復下來,聞言後應道:「『無影琴』人如其名號,江湖上恐怕除了『酒丐』外,再沒有人知道她的芳名。不過,對她的猜測倒是不少,有人說她是旁系弟子,也有人猜測她與琴門門主的關係密切,更有人直接猜測她是琴門門主的親生女兒。諸多猜測讓人難辨真偽,隨著她的歸隱與逝去,這二十年來,已經沒有多少人再去探尋她的身世了,只願回味著她昔日的一切美好之處。」
李笑天見管琨說著說著又快陷入迷離中,方欲再問,就聽門口突然傳來馬氏的聲音:「老爺,什麼『一切美好之處』?是不是又想起了咱們幾十年來的幸福日子。你也真是的,怎麼能在賤妾的同門面前說這些呢?」
李笑天與管琨不禁對視一下,俱笑馬氏聽得還真是時候,就聽到最後幾個字,還硬安在自己身上。
管琨連忙迎上去,接過馬氏手裡的兩具古琴,道:「夫人說的是,李少俠對你這個同門非常在乎,既然他問了我,我怎麼也不好拒絕吧。」
李笑天不禁暗自苦笑,管琨竟然拿他作擋箭牌。以他編話圓謊的舉動,定是有些懼內。若馬氏知道他幾十年來一直暗戀著「無影琴」,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李笑天點頭為管琨接應後,說道:「夫人,咱們這就開始吧。再過半個時辰,方才解了體內劇毒的人就會全然恢復過來,那時,貴幫的宴席應該上好了……」
這畢竟是在別人的幫派內,李笑天主動說出吃飯之事,自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沒等管琨說話,馬氏撲哧一笑,把琴在一張桌子上擺正,說道:「公子,再過一會賤妾就要改稱呼了。咱們是琴門同門,一家人,你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老爺,你快去吩咐他們抓緊做飯,等一會,賤妾要為同門接風洗塵!」
說完不忘瞪了管琨一眼,管琨枉為一幫之主。對於夫人的話只能當作命令,嘿嘿然領命去了。李笑天也為這夫妻情深所感動,暗道,這才是江湖幸福兒女,不知他們有幾個子女,若兩代同堂喜樂,還不羨煞那些成天只知爭名奪利、拚殺搶奪的人。
見李笑天有些出神,馬氏禁不住問道:「公子,你在想什麼呢?你既然不願直接相告真實身份,那咱們就快點彈琴吧。賤妾已有多年沒有與人在琴藝上進行交流探討了,今日能與同門切磋,賤妾不勝歡喜!」
李笑天搖了下頭,有些不好意思,點頭道:「好的,夫人,咱們這就開始吧。」
琴聲錚錚,時而清濁、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疏密,兩琴所彈奏出的音符並不相和,也不是相濟,而是各成曲調,互展所長。
李笑天為了讓自己的身份融入琴聲當中,他必須盡展自己在技法上的高明之處。雖然焦尾琴不在,但若要馬氏相信自己的身份,甚至他需要把「雲風淡月」裡面的音韻、境界轉移到普通的琴上。
他並不是不願直言相告馬氏他的真實身份,而是他見馬氏心裡認為琴門已無嫡系傳人的想法根深蒂固了,若他不拿出一點只有嫡系傳人或者說門主才有的實力出來,他並不能一下子讓馬氏接受他的當代琴門門主的身份。
他畢竟年紀尚輕,而三十多年未聞有嫡系傳人在世,他的出現太突兀了,只有拿出琴門的密技才能讓她疑慮盡去。他不想讓這個他第一個見到的同門對他疑慮重重,他沒有時間在這裡磨蹭,他還要未決戰天下作準備。
當然,他也可以拿出「無影琴」翁幽萍的手著《名家曲譜》作證,但這手著可不是琴門的私有之物,它寄托著「酒丐」的深切期望,它只能是他藉以振興琴門完成「酒丐」願望的書冊,除了自己與「酒丐」外,在琴門還沒有再現江湖之前,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即使南宮心菲、柳憐卿與張雨芝三女都不知道他有這本手著,何況是馬氏。即使是同門也不行,李笑天對「酒丐」的感情非常深厚,要不是與「酒丐」結成忘年之交。他絕沒有今天。
馬氏身姿清雅,神態悠然,纖指紛飛,一曲「瀟湘水雲」自弦上款款而出,琴聲疾而不速,留而不滯,或相凌而不亂,或相離而不殊,舒緩幽雅,輕柔明快,聽之心神俱醉,如沐春風,如在雲端,端得舒服爽快至極。
李笑天則神情自然,十指翻轉輪換,複雜而不紊亂,輕重緩急,疏密高低,指指勁力恰到好處,琴聲變幻莫測,一曲「梅花三弄」響起,深邃感直透心底,那種迴旋、激盪的感覺,好像有一股正氣在你的心胸升騰,縷縷不絕,韻味無窮。
馬氏雖然沉心在自己的琴音當中,但卻不忘辨識李笑天的琴聲與技法,當她聽到「梅花三弄」的起始調時,還不覺得怎樣,但不過幾息工夫,她就被李笑天的技法與琴韻所震驚,她想不到弱冠之齡的李笑天竟能將「梅花三弄」彈得如此深邃,若非盡得琴門密技的個中三味,怎能在琴上有如此高明的造詣。
此時,她有些迷糊了,她對李笑天是琴門弟子的身份已沒有一點懷疑,但卻不能斷定他是誰的弟子,旁系出身的一些有名琴師她大多聽說過,但她不相信有哪個人能教出這樣琴技高超驚人的弟子。
他到底是什麼人呢?他的師父是誰呢?難道是……,這不可能吧?都三十多年了,那麼長時間都沒有嫡系弟子的音訊,難道今天就這麼突兀地出現了?第十六代門主都去世三十多年了,直到他去世時都沒有聽說他有什麼男性親傳弟子,這李笑天不過二十來歲,怎會是他地嫡系傳人?既然不是琴門嫡系弟子,那他又怎麼會有這麼高深的琴技呢?那種能使琴韻深邃迴旋激盪的技法,只有嫡系傳人才可能會呀。
馬氏雖然心裡迷惑,心頭震驚,但手下的手指卻沒有絲毫停頓凝滯,依然行如流水,琴弦高低顫動,絲絲琴音響徹整個天樂幫,李笑天自然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與馬氏各展技法,傾心彈奏,這也是幾年來,他彈得最舒暢的一次,他可不願放棄這個機會。
左院客房中,張雨芝、南宮心菲與柳憐卿三女在李笑天被馬氏與管琨單獨招呼到後堂後,就在客房中閒聊,等著李笑天回來,一塊去吃晚飯。
三女正聊到李笑天為何遲遲不來之時,突然聽到後堂傳來兩道音律上涇渭分明的琴音,兩道琴音好像互不干涉,也不相容相濟,盡展各自的技法,高低疏密,剛柔短長。那兩道琴音雖然同出後堂一處,但卻好像沒有受到彼此一絲的影響,都彈奏出極其高明的音韻。
張雨芝是彈琴的高手,她在「鳳琴」上的造詣在洛陽城也是一絕,「琴歌雙絕」決不是徒具虛名。南宮心菲對琴也非常瞭解,她在「三寶琴」上的功底也不淺。
而柳憐卿也極擅彈琴,由於出身魔教,自小就對「天魔吟」、「月影刃陣」的「噬音」之技有所瞭解,在她登上聖女之位後,她就得到了教中的「鷂琴」,此後琴技就突飛猛進,如今對古琴音律的辨別,也能一聽即知好壞。
可惜的是上次在秦嶺山道上,李笑天把「中原五琴」之一的「鷂琴」送給了「金笛音魔」赫連長天,不過,那是權宜之計,事後柳憐卿並沒有怪罪李笑天,何況他許諾今後一定會重新奪回「鷂琴」。
當三人聽到「梅花三弄」之時,頓時就被其中的深邃意境所感染折服,那種蕩氣迴腸讓人心生正氣的感覺,讓她們陶醉欽佩不已,她們不知道哪個高人竟能彈出這麼高明至極的琴聲。那種琴韻極具感染人的魅力,即使天樂幫中全然不懂琴聲的人,也停下手腳,支耳傾聽。
聽著聽著,張雨芝第一個就憋不住了,後堂傳來的琴聲太吸引她了,她定要見識一下那個高人。隨著琴聲的悠揚飄蕩,她的腳步竟然隨著琴聲的來路,慢慢而去。
南宮心菲與柳憐卿二女見張雨芝跟失了魂似的,竟然無意識地向後院走去,她們心中一驚,想要喚回張雨芝,但一想到李笑天還在後堂,而且琴聲也太吸引人了,要不看看那個彈琴的高人是誰,心裡絕不會安定,兩人互望一眼後,決定隨張雨芝去後堂看看。她們當然還不知道後堂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