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夜黑、星稀、月朦,萃英園,內院後堂。
三人垂手而立,一人高坐虎皮寬椅,滿面肅然冷厲之色,另有一人面窗站立,背對四人。
椅上之人厲聲問道:「程思!這三日密查,情況如何?」
垂手而立的三人中,全身金色勁裝之人,道:「回稟主上,經過屬下等第三日偵察,發現那駝背老人自從進入城北一處民宅內,就再也沒有露面。屬下惟恐打草驚蛇,就未再深入那處民宅查探,但屬下在外圍分派眾多手下,嚴密監視,可是……可是,今日花會結束後,屬下又恐那人逃脫,就率眾而入。但已無那人蹤跡,是屬下不察,還請主上治罪!」
程思說完,剛健勻稱的身體一陣抖動,一把二寸來長的尖刀沿臂而下。他是欲接受椅上之人的懲罰。
「程思!拿回你的臂刀,這次本座所遇之敵異常強大,那駝背老人走脫,也不出所料。本座並不怪罪你們!」
椅上之人的臉上看似沒有對那駝背之人逃脫之事放在心上,但凝重的臉色卻讓他面前的三個屬下,大氣都不敢輕喘。
那面窗而立之人,突然道:「程隊長,你們進入那處民宅探察之時,從民宅主人身上都探聽到什麼情況?」
程思聽那面窗之人所言,身軀一躬,恭聲道:「程思正要稟報此事,對民宅主人盤問時,民宅夫婦都聲稱,花會第二日的夜裡,那駝背老人的房中突然傳出一陣囈語,正巧被出房夜尿的男主人聽到。據他們猜測,那駝背老人的夢話,竟似浙東一帶口音!」
「真的?」
椅上之人猛然從椅上站起,如抹紅蠟的臉上透出一層血紅的色澤,那面窗之人的後背也是一顫。
「是!前日屬下已向主上稟報心中猜測,現下前後對證,屬下斗膽斷言,那駝背老人定是東海蘭夢島之人。那日屬下與他對上一掌,其掌力與在下師尊以前所提及的『蘭夢掌』掌力異狀吻合。那人所使掌法定是『海外雙仙』之一段慕天的『蘭夢掌』!」
程思回話已畢,但臉上卻換上一副景仰、崇拜的神色。
那椅上之人一見,臉色一變,低聲喝道:「程思!你是否十分推崇蘭夢島的絕學?」
程思一聽椅上之人的語氣滿含不快之意,暗叫不好,主上準是瞧見他對「蘭夢掌」的崇慕之色。他已跟隨主上十年,深知主上最忌諱別人在他跟前表現出仰慕他人的神態。
「不!屬下只覺得前日與那駝背老人對掌之時,太已大意,以致雙臂受傷。屬下仍想與那人再拼三掌,否則屬下不服!」
那椅上之人紅面肅容稍霽,道:「『蘭夢掌』雖然威力不凡,乃武林掌法中一絕,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以你的『沉魂掌』輔上『臂刀』刀法,要戰勝那駝背老人,也不是太難之事!」
那椅上之人表面上像是對程思滿懷信心,但其實心下卻在打鼓。那駝背老人不但身懷絕世掌法,而且居然會使用只有內家修為極其精深之人才具備的「空中回音」之技,另外其身法詭秘莫測,對於這樣一個高手,程思雖然身手絕佳,但若真是再與那駝背老人拚鬥,勝算幾率不到三成。不過,程思乃其最得力手下,自然要鼓勵一番。況且,以他的為人,也不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不過,程思乃「萃英園」眾隊之長,跟隨其多年,椅上之人還是對他有些信心。他自然知道程思一身所學達到何種程度,憑其身手,要不是十年來一直隱伏於「萃英園」,而是在江湖上闖蕩,足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揚名立萬不在話下。
這時,那面窗之人沉聲說道:「胡兄,小弟與你合作之事,已然洩露,雖然知悉實情的外人只有那駝背老人一人,但他身具『蘭夢掌』絕學,又在洛陽花會上肆言無忌。若是小弟料想不錯,與世隔絕四十多年的蘭夢島,又將在中原引起風波了。我們絕不能讓那人將消息洩露出去。如若被小弟大哥知道,咱們可要前功盡棄了!」
那椅上之人身有同感,道:「南宮兄所言正是,一月內若是追查不到那駝背老人的下落,咱們的計劃只好暫停進行了,你看如何?」
面窗之人道:「胡兄所慮正是小弟所憂,只要再給我們兩三年時間,即使那消息洩露出去。我們的計劃仍可成功,那時……」
那人話聲一頓,又道:「對了,不知胡兄這三日追蹤那宇文淳術,有何結果?」
椅上之人臉上一陣訕然,道:「那廝所受之傷不輕,在洛陽眾兵的搜查之下,應該不會逃出城去。但為兄三日追查,竟無絲毫線索。」
暗歎一聲後,話鋒一轉,又道:「不知在此朝野動盪之際,那廝來中原所為何事?」
面窗之人沉思片刻,道:「看來中原武林的形勢,將要更加複雜了。哈哈!亂世出英豪,正是我輩爭霸天下之時!胡兄,明日小弟必將回去,三日後,小弟也將派出一隊高手,密查那二人下落。仍按老規矩,信鴿傳書,互通消息!今日已晚,小弟告辭!」
那面窗之人話落之時,人已如鬼魅般,疾身穿窗而出。不過,若那人在穿窗之時,回頭向後看上一眼,他或許會看到椅上之人,在聽他說出那番豪言壯語之後,眼中閃現一道不易察覺的狡黠之色。
※※※
在「齊安錢莊」的一間客房裡,南宮心菲坐在靠近李笑天的一把椅子上,揚著俏臉,滿臉希冀地道:
「李大哥,你別聽大哥的,他的心思誰不知道。他說還要在洛陽城裡玩上幾天,純粹是為了再見到那三屆花魁張大仙子。你勸勸大哥,明天我們就回去好嗎?」
南宮心菲邊說邊向坐在稍遠一點的椅子上的南宮品,掃上一眼。
這間客房是李笑天三日來所住的房間,此時房內除了他和南宮心菲兄妹之外,還有那渾漢伊剛。
李笑天一陣遲疑,他本有明日立即回返南宮世家之意。那裡可是有著一處江湖上最大的藏書處。雖然要進去頗為不易,但他現為南宮品兄妹二人的「西席」,要進去遍閱群書,還不是難事。
其實,花會一結束,他就有點心神不寧,一心想著南宮世家那些還為謀面的藏書。但是,南宮心菲提到張雨芝,他的心卻是突得一跳,一下子勾起了本想忘卻的一絲「企圖」。
這種**雖然不強,但就如某人看上一本好書,看了一頁,更想看後面的內容一樣,那欲一探張雨芝隱藏在眼神深處之隱秘的想法,開始支配起他的行動起來!
「菲妹,小兄前時只來過洛陽一次,算上這次,到現在連洛陽城的景致都幾乎沒有看過多少,反正咱們也沒有什麼要事,不如就如南宮大哥所言,再玩上幾日如何?聽說洛陽八景名聞天下,名苑佳囿極多,不如咱們花上幾天,去暢遊一番?」
南宮心菲雖然情竇已開,但心思仍很單純,何況一顆芳心已經繫在情郎身上,花會會場之事早已忘在腦後。在她心裡,只要是李笑天高興的事,她哪裡有不贊成的道理。
「李大哥說的是!南宮世家雖然距離洛陽城不遠,但菲兒也沒有來過幾次呢。既然大哥說多留幾天,咱們就多玩幾天吧。菲兒早想到『金谷春晴』去看看了。」
李笑天與南宮心菲二人的談話,絲毫不漏地聽進南宮品的耳內。雖然李笑天和南宮心菲都願意留下來陪他,但他非但沒有感覺到絲毫高興,反而心中有中莫名之氣,竟然使他要勸阻他們二人留下之意。
「笑天,你和小妹陪我多留幾天也可以,但你可要好好待我小妹,可不要讓虧待她了,如果小妹若受到什麼委屈,那我……」
南宮品言猶未盡,已然住口不說。李笑天聽得一愣,心道,我怎敢不好好待這個小妮子,難道我不要命了!
其實,此番話竟是南宮品脫口之言。話一出口,他就感覺到一點什麼。原來,他看出那「勾欄一仙」、「琴歌雙絕」張雨芝對李笑天印象極好。下午會場二人的眼神交流,他可看得明明白白,那可是含有互相讚許之意。
雖然他有點恐慌心中的仙子會被李笑天後來居上,奪去芳心,但他心中另有一股更強的信念,使他堅信,這只是杞人憂天,自己胡亂擔心而已。他相信,剛剛與他小妹互訴真心的李笑天不能兩天不到,又對另一個人產生好感,而且以他南宮品的家世、人品來說,那可是李笑天永遠也無法比上的。
他的心裡竟然還有一個讓他也感到好笑的念頭,他開始為李笑天慶幸,他小妹能看上李笑天這個窮書生,那可是他天大的福分啊。李笑天除了年少,相貌還算得上英俊之外,他還有什麼?堂堂南宮世家大小姐喜歡上一個身份尋常的窮小子,這個小子還真不知會引來多少人忌妒呢。
客房內,一時沉靜,李笑天、南宮品、南宮心菲三人各有所思。這時,伊剛看到三人都不說話,當下扯著嗓門,道:
「少主,小姐!俺老伊也隨你們留下嗎?」
李笑天一看伊剛的模樣,笑道:「伊兄當然留下啦,我們三人還欠你一頓酒席呢。這三日內,沒讓伊兄喝酒,可是憋壞了伊兄肚子裡的酒蟲吧。」
南宮品見李笑天如此說,按下心中所思,也笑道:「是啊,伊兄雖然視小弟為少主,但咱們年齡相仿,也不要在意什麼身份啦。前日晚間,小弟說了,咱們三人請你喝酒改在『聖仙樓』上。你要是先走了,我們請誰呀?」
伊剛大手摸了摸頭,嘿嘿一笑,道:「俺老伊雖然識字不多,但俺娘從小就告訴俺要知禮節,既然俺要在南宮世家住下,叫你少主是應該的。」
他話聲一頓,向南宮品上下直瞅上幾眼,又道:「俺看少主模樣,當俺老伊的少主挺配的!」
其餘三人一聽,頓時一陣哈哈大笑。這渾大個子還挺幽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