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端茶的手微頓一下,隨即將茶碗緩緩地送入嘴邊,半垂目,微啟朱唇,細細品味茶香。
等了半晌,對方沒有回應,初蓮反倒緊張的冒冷汗。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她早醞釀好的氣勢會被沉默擊垮。猛地,初蓮拍案而起,出言威脅初晨。
「我曉得你在祖母身邊不眼線,常婆子是不是?」初晨依舊沒言語,只是抬頭看她。初蓮嚇得忘喘氣,幸好她提前備好台詞,照樣念出來,話音抖得厲害。
「七妹妹應該曉得祖母知曉這件事的後果!不過你若允諾我一件事,我保證把此事爛進肚子裡再也不提,以命發誓。」
初蓮伸出合併的食指中指,目光堅定地看著初晨,欲做發誓狀。
「以命發誓?」初晨話中帶著濃濃的嘲諷,挑釁的看向初蓮,道:「瞧我這人好欺負麼?我最討厭別人威脅,蓮二姐若喜歡去告便去告,不認識路,我請丫鬟給你帶路。千萬再別說那些無用的話刺激我,我很容易受刺激的。後,果,很嚴重!」
初蓮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愣在原地,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麼好,她料想許多種結果,唯獨沒有這一種;初晨不惱不鬧,也不害怕,反而請她隨便去告老太太。初蓮尷尬的抿嘴,猶豫著要不要去。
「蓮二姐覺得祖母會信個戲子之女的話麼?」初晨本意不欲說這些違心的話,是初蓮再三威脅在先,她不得已而為之。
戲子,這兩個字讓初蓮徹底洩氣,斷了告狀的念想。但也勾起她心中的憤怒,初蓮狠狠地握拳,雙眼似噴火一般,怒狠狠地等著初晨,辯白道:「戲子怎麼,戲子也是人!你們憑什麼瞧不起我們!」
「你做著踐踏逼人的事兒,卻怨別人踐踏你。蓮二姐,不覺得很可笑麼?」
「我……」初蓮知道她沒理,是她威脅初晨在先。
進府前,初蓮瞭解些府中的情況,聽說七姑娘初晨是最不受待見的。如今,她為了生存討好老太太身邊的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初蓮有些愧疚,更恨自己無能,淚水濕潤了眼眶。真對不起,她沒資格同情這個妹妹,因為她更苦,這一切都是不得已為之。
「蓮二姐似有苦衷,如若你有事求我,直說便是,威脅的辦法行不通。」
初蓮聞言一驚,對上初晨的眸子,那雙眼清澈見底,時不時地閃爍出和她年紀不相當的精明與穩重。初蓮暗暗驚呼,怪自己聽信了傳言,竟小看了這位七妹妹。今見初晨的冷靜和魄力,待以時日,將來必是人中龍鳳。
初蓮不敢再造次,老實的說出心中的想法。她話說了很多,越說眼淚越多,令初晨心生同情來。
一籮筐的話,基本都是在說她的生母鄭姨娘,當年如何受苦生下她,如何獨自一人費盡心力的把她養大成人。說到最後,初蓮才切入重點,提及她可能會嫁給王成,若有一天死於非命,請求初晨和魏氏母女照看鄭姨娘。初蓮說到最後已然聲淚俱下,給初晨下跪了。
初晨不是心狠的人,更何況初蓮的的遭遇和前世的自己出奇的相似,她怎能不幫。幫她的辦法,就是不去幫她。初晨扶起初蓮,一口回絕她的請求,她絕不會幫忙照顧鄭姨娘,魏氏也是。
初蓮失落至極,雙腿軟的立不起來,要靠丫鬟扶著才能坐下去。她不出聲,卻依舊在哭,臉上一副認命卻不甘心的表情,眼睛睜的大大的,很空洞,淚珠子串線似得往下留。
「我不幫你,是我幫不了你。如果你所謂的幫助是讓我沒事瞧瞧鄭姨娘,關切她的狀況,我可以做到。但若讓我幫助她好好的活著,我做不到,我母親也做不到,除了你這世上任何人都做不到!你,明白麼?」
初蓮止住哭,她聽初晨的話似是好意,點點頭,又茫然的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你的榮耀,才是你母親在府中活下去的利器。」初晨側頭看向紙窗,當初的白紙已經發黃,許是有個兩三年沒換過的緣故。初晨轉頭看初蓮,她已然神色認真地再琢磨她說的話。不一會兒,初蓮眸子亮了起來,感激的對她笑。初晨明白初蓮想透了,暗暗讚歎她的聰慧和適應能力。畢竟比起她來,初蓮好太多,她緊緊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內領悟到如何去轉換奮鬥人生,而她,用的是一輩子,悲慘的一輩子。
女孩子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子,初蓮和初晨熱絡起來,說說笑笑的,暫且將煩惱拋卻。
倆人說到老太太的壽辰,初蓮遲疑起來,她一直在思量送什麼禮比較好,認真地問初晨老太太的脾性和習慣。
初晨猜初蓮大概是想利用這次送壽禮的機會,討老太太的歡心,寄希望於老太太可以改口。老太太的性格軟硬不吃,她最在乎的是利益,最相信的是歲月的沉澱。外室,戲子,這些是老太太最忌諱的。縱然這次壽禮在別緻,送出去整個皇宮,也沒辦法改變那個死強的老太太的。
初晨只細細的回答初蓮的問題,至於送禮的事兒,初蓮沒有明說,她也不好去勸。就算勸了,以初蓮的性格,也不會放棄的。儘管如此,初晨還是不忍心讓初蓮母女破費,一個戲子能攢多少錢?
「姊妹們平常送的不過是些字畫繡品什麼的,老太太喜歡看這些,姐姐不如拿個擅長的獻給老太太。」初晨突然想起初蓮像她娘,最擅長彈琴,補充道:「彈琴也是可以的,選個吉利的曲子便行。」
初蓮笑著點頭,有些敷衍的意思在。初晨料定她不採納她的意見,估摸她還是想送老太太什麼難得又貴重的東西,不再多說,由著她去。
再說這莊子總管事馮四走了,眼見著大地開化,再不做決斷,怕是趕不及種第一批東西。因有馮四的例子在,魏氏謹慎起來,選來選去沒找到一個德用的。魏氏著急,想起初晨那日的表現,把初晨叫來參謀。
「母親可以從莊子中的佃戶裡挑個有聲望的,他出身卑微自然對母親的提拔感恩,又有馮管事的先例警醒,不怕他不盡職;如此更容易調動其它佃戶的積極性,莊子的土地,該種什麼能種什麼他最懂。至於月錢,夠他家人吃喝的便行,等秋收有盈利分成給他。若幹好了,所得銀錢是平常管事三倍呢。」
魏氏連連讚歎初晨的主意好,她有些不好意思,打理莊子那麼多年,自己竟不如女兒一半。反正初晨到了十三四歲也要學著打理莊子,早一年又何妨。魏氏便把這攤子事兒丟給初晨處理,她則樂得清閒了。
過兩日,佃戶們推舉的人選有了結果,是個叫焦炭的中年男子。初晨隔著屏風,另有四個丫鬟和兩個嬤嬤陪伴著,去見他。
焦炭是個有主意野心的人,因為人比較仗義在佃戶們當中口碑極好。第一次進侯府,焦炭一雙好奇的眼睛忙得滴溜溜的亂轉,恨不得把眼前所見的繁華一一記下,回去轉述給鄉親們。
焦炭跟著穿的像小姐的漂亮丫鬟們到了七姑娘的房裡,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很好聞的香味兒,讓人心曠神怡。聽見屏風後有動靜,他跪地請安,而後低著頭,老實巴交的一動不動。等七姑娘叫他起來,他就弓腰站著,依舊一動不動。
屏風後傳來優美的天音。「焦管事不必驚慌,先坐下來飲口茶壓壓驚。」
焦炭惶恐的應下,屁股沾了紅木椅一小邊兒,似乎很怕自己的粗俗把椅子弄髒或弄壞了。待丫鬟端來熱茶,瞧著那精緻的彩花茶杯,他更不敢碰了,這樣漂亮的東西該在他家裡供著才是。
「焦管事最瞭解莊子,你覺得今年該種什麼好?」
「種菜,或是弄些果樹種也可,果子行情向來好,可能會費些時候,得等個三年才會結果。」焦炭的言外之意是莊子三年不盈利,沒錢過活,佃戶們甚至主子們怕是都挺不住。
初晨決斷道:「種菜吧!」
焦炭聞言微微驚訝,「全部種菜?其實還可以種些花生、紅薯之類的,多樣化一些。」
「菜盡可能的多種,只要有地方就要種菜,樣式可以多些,花生那類的不必了。」初晨想了想,又道:「你會木連理麼?」
「當然會,不光我會,另有三個佃戶也會。」
「如此便好,你回到莊子,第二日帶著那三人去此地,只管說是我讓去的,自由有人告知你作甚麼。」初晨說完,又將地址重複了一遍。
焦炭欲言又止,最終話未出口,低著頭訕訕地退下。
作者有話要說:咩~~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