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梅絕不能留了。()
初晨眉頭緊鎖,目光打量半梅。
半梅低著頭跪著,她心裡曾有過愧疚,但受過這裡人冷冷的對待後,也不覺得怎麼。她腦海裡回想起四姑娘說的話,抬起頭理直氣壯的對上初晨的眸子。
初晨素來是溫溫和和的,臉上帶著笑意。丫鬟們從沒見主子這樣陰沉著臉,幾個人老實的站在原地,不敢動也不敢出聲,連向來拿住事兒的楠芹也是如此。
玉瓶還是急性子,她也不知道姑娘猶豫什麼。這丫鬟的主子豈能隨著她們的意思調換,侯府裡丫鬟們若都如此,早亂套了。況且半梅有被人收買之嫌,這樣的人處置起來很容易,隨便打發賣個蠻夷,三太太房裡的如意就是個例子。
春雨來告四爺房裡的團圓來了。初晨一聽,留下眾人,獨自帶團圓去了偏廳。關上門倆人坐在靠裡的位置,說話聲音極低。
「四爺讓我傳話給姑娘,傳詩的是六爺身邊的小廝樂兒,如今人已被老太太打發走了。四爺在樂兒臨走前使了銀子,樂兒說那事兒並不是六爺的意思,那詩是他在後花園偶然得的,報與了二太太,後來有的事兒也都是二太太的意思。」
「他有沒有說他在後花園如何得的這首詩?」初晨看著團圓的眼睛追問。
團圓想了想,眼睛亮起來。
「有了,是隨口說了句在路邊撿的,當時樹叢裡有聲音像是有只野貓。他瞧了詩,認得是四爺的筆記,便急忙走了也沒去管。」
初晨拿銀子謝過團圓,團圓死活不要,笑著說權當是以後來這學藝的學費。
初晨再回去,原來跪著的半梅已經起來了,低頭默不作聲的站在原地。屋裡人看不慣半梅的做派,個個鄙夷的看她。
初晨有些走神兒,她沒去看半梅,而是想剛才團圓的話。問楠芹:「你在府裡頭多年,見過野貓麼?」
楠芹想了想,道:「我剛來府裡的那幾年見過幾隻,最近能有十年不見了。我猜不光是我們侯府沒有,什麼王府、尚書府、將軍府也沒有。」
這種小事常沒什麼人注意,突然提起來,再仔細的去想想,其餘的幾個也都搖頭都說沒見過。要說侯府沒有也罷了,偌大的京都城連只野貓都沒有,也太奇怪了。
楠芹解釋道:「早前是有個傳聞,說夏家太太被野貓傷了,夏老太傅大怒,殺光京城所有的貓,以後再見,也是見一個殺一個。」
眾人紛紛側目,這也太殘忍了。野貓只要不惹到她們,從不會傷人的,它們見到人一般都會躲起來;況且夏太太住在深宅內院的,身邊有丫鬟婆子護著,怎麼會被野貓撓了。再說夏家太太被貓傷了,怎麼也輪不到她公公老太傅去操這個閒心殺貓啊。
「這傳聞太蹊蹺了,不可信,姑娘,你說是不是?」
玉瓶興致勃勃的評論,轉頭問姑娘時,發現姑娘臉色煞白,目光裡流露出恨意。
玉瓶揉揉眼睛,再看姑娘,依舊是那個面帶微笑的溫柔主子。
她眼花了,她還沒老,眼睛先花了。
玉瓶撅起嘴,心裡碎碎念陳媽媽,一定是她老人家當面兒天天嘟囔眼睛花傳染給她了。
楠芹一邊靠近,一邊一本正經的瞪圓眼盯著玉瓶解釋:「你別不信,據說有人親眼見夏府家丁帶著工具,滿京都城到處抓野貓!玉瓶妹妹,以後謹記這點,說誰壞話都可以,千萬別說夏家太太,小心她把你抓去……」楠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玉瓶嚇得往後退,後來發現楠芹玩笑她,大叫楠芹太過分,撲到初晨面前求她做主。初晨假意楠芹說幾句,玉瓶順勢驕傲地仰頭,在楠芹面前囂張起來,逗得在場人哈哈大笑。
唯獨站在地中央的半梅陰著臉,牙齒狠狠地咬著下唇。耳邊熟悉的喧鬧如今異常的刺耳,她再也無法融合這裡了。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的歡樂,是什麼讓這一切的一切改變了。半梅斜眼用餘光狠狠地剜楠芹,一切都是因為她來了才變的。想到七姑娘竟然冷落她到如此地步,半梅的心也越來越來涼,對屋裡笑著的其他人也是越來越煩惡。
初晨由著丫鬟們繼續鬧,她則躺在貴妃榻上閉眼歇息。
夏家,這兩字像兩根抹鹽的鞭子抽得她心疼,且後勁兒十足。
論起夏家,京都城第一望族的稱號實至名歸。京都城這些公、侯、伯和它比起來,只算條不起眼小魚。為什麼這樣說?因為當今但凡掌權的人物都和夏家有關係,而且絕不是淺顯的關係。夏家兩代,個個是出類拔萃的厲害人物。
首要的夏老爺子,當今帝師,響噹噹的太傅大人,他輔佐當年的太子爺登基,剷除覬覦皇位的八皇子,穩定朝綱,平定李易□等等大事件都是夏老爺子的功勞;皇帝自然待他十分敬重,凡事首肯夏老爺子的意見。夏老爺子素來運籌帷幄,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在風頭最盛的時候宣佈退隱朝堂,只應下了教導新太子差事。等太子年歲稍大了,他便很少出府,常年深居簡出,在帝師園中修生養性,頤養天年。偏夏老爺子越是淡薄名利,世人越是推崇他。天下讀書人,無不以他為榜樣。
夏老爺子一生只娶髮妻一人,從沒納過妾。夫妻二人恩愛至極,共生三女一子。長女夏芷荷嫁給當年的太子為側妃,如今做了皇后;二女夏芷蘭嫁給太后最疼愛的小兒子秦王,做了秦王妃;三女夏芷竹嫁老丞相的二子顧江,做了浙江布政的夫人。唯一的小兒子夏知命,前年得了狀元,官拜四品的國子監司業。而夏知命的獨子夏達,正是初晨前世所嫁的丈夫;夏達比初晨小一歲,現今只有十歲的年紀,一直被夏家養在深宅,沒混出什麼名聲。
對於神秘的夏達,世人倒常猜測臆斷,這位夏府一脈單傳的獨子,有太傅爺爺狀元爹,將來必是滿腹驚鴻才華的人。殊不知這位千萬人羨慕的老太傅獨孫是個瘋癲的傻子。
初晨苦笑,她就是被這傳言害慘的。
當年魏氏已有了中意的人家,雖然小門小戶卻也是個安分守禮的家族。本是互相中意的,後來也不知因為什麼,那家突然不幹了。魏氏怕初晨傷心,也為爭口氣,坐定了要找更好門戶的給她們瞧。恰在這時候老太太提出來夏家有意結親的話,惹得二房呂氏和三房魏氏共同爭取這門親事。事後呂氏突然大方起來,把機會讓給了魏氏。呂氏往日總接濟她們,初晨和魏氏一直當覺得呂氏是好人,對於呂氏這次『大施捨』也沒多想,只當得了個天大的餡餅。沒想到,最後掉進了天大的陷阱!
女兒身亡,兒子遠在玉門關,婆婆恨他,妯娌陷害他。初晨很怕去想也不敢去想,她走後,魏氏在府中的情境如何的艱難。
提到夏家,初晨不禁想多了。
如今不同了,她重生了,一切還沒有開始發生,一切都來得及。
這一回初晨要證明,她不僅僅會嫁個正常人,而且會嫁得好,嫁的高貴幸福。她一定可以在某天擁有足夠的勢力,扳倒夏家這個深紮在京都的名門望族;也會尊貴到讓那些曾經鄙夷過她的人們,這輩子永遠只能眼巴巴的仰頭瞻望她。
小廝樂兒無意間提到的『野貓』,讓初晨很介意。野貓在侯府十年沒出現了,再現的可能性很小。而且那張寫詩的紙如果沒人碰,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到在路邊。秋季的風往南吹,且斷斷續續的,那張紙就算被吹走,也只會吹到荷塘裡。而不是出現在塘邊小屋北面很遠處的小路邊。
初晨幾乎可以斷定,這首詩是有心人故意放在那裡,讓路過的小廝樂兒撿到。
初晨在鎮南候府作詩出了風頭,六姑娘初虹回去定會和二太太呂氏抱怨,加之先前如意的事兒,呂氏對三房必會起了戒心。樂兒恰巧將那詩交予呂氏,呂氏認出了周逸的筆記,自然起了懷疑,又怕直說老太太嫌她鬧事,才會採用『流言』的法子懲治三房。
利用『流言』是呂氏慣用的手段。先前她為了讓三房一直被她踩在腳下,無數次故意散播流言,煽動下人宣揚魏氏潑辣、殘暴。當年老太太從對魏氏單純的看不上到現在徹底的厭惡,呂氏當真功不可沒。
呂氏固然可恨,然最可恨的是那個在幕後策劃、玩弄眾人於鼓掌之中的黑手。她通曉每個人的弱點,步步為贏,掌控著整場事件。
初晨因依靠周逸的幫助僥倖過了這關,但也給那個黑手提了醒;下一次這個黑手再出手,怕是沒人能幫得了她。而且初晨有種預感,這個黑手極為驕傲,這次挫敗後一定會在短時間內再次出手打壓她。
侯府是她的家,她卻要小心翼翼的活著,防之再防。初晨冷笑,沒有什麼比她活在這個鬼地方更讓人覺得諷刺。
「七妹妹發呆也這般美,我會嫉妒噢!」
初晨回神兒,見初雨帶著丫鬟婆子立在門口,站在前頭的看門丫鬟一臉歉意。初晨見她要解釋,笑著擺手。小丫鬟見姑娘不計較,臉上立馬笑開了花兒飛奔回去。
初雨見狀,響起銀鈴般的笑聲,大讚小丫鬟活潑。
初晨慌忙起身迎接初雨坐下,命人把她房裡好吃的好喝的全端了上來。
初雨見七妹妹待她依舊熱情,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安下心來和初晨聊天。提起初晨那日在鎮南候府的風頭,連連讚歎,也絲毫不掩飾她的羨慕和嫉妒。
初晨淡淡的笑著,看著初雨面容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真誠,真心讓人覺得舒服,自然而然的舒服。
前幾日,忘了因為什麼,房裡幾個丫鬟婆子討論起四姑娘來。眾人一致道四姑娘為人爽朗、大方、心思單純,是侯府裡最好相處的人,不管別人怎麼待她,她對別人永遠是一股腦兒的好。上到老太太,下到最低等的掃地小丫鬟,個個都喜歡四姑娘;府裡幾個姑娘中,初雨是最受老太太寵愛的,連嫁到鎮南候府的大姑娘也比不上她。四姑娘雖受寵卻不嬌氣,也不勢力,誰都喜歡,和誰都好。
即便是此時,初雨拉攏了七姑娘房裡的大丫鬟,聞者也不覺得是初雨的錯,而是怪半梅心太野;初晨也有這種錯覺。
初雨就像侯府這片天裡的一輪明月,惹人羨慕追捧是無可厚非的事。喜歡她可以,但追到她身邊,有些過於下三濫了。
初晨幾乎可以預料到半梅今後的結局,當她聽說初雨的來意之後,初晨更加肯定了。
初雨摒退屋裡所有人,包括一見她就歡喜起來的半梅。
「我和半梅處得來,便自作主張稟了老太太要過來,今兒我來領她走,七妹妹不介意吧?」
初雨握著初晨的手腕說話,拇指恰巧抵住初晨的脈位,幾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脈搏;她笑意綿綿的眼睛對上初晨的美眸,耐心的等待初晨的回應。
初雨剛才的話裡有明顯挑釁的姿態,同時也透露給初晨很多信息:第一半梅背著初晨私下和她來往;第二她已經稟告老太太同意,初晨不必再掙扎,怎麼也拗不過老太太;第三她知道初晨房裡發生的事兒,否則不會恰巧選在今天來要人。
半梅是初晨身邊的大丫鬟,初雨輕易地要走,初晨該生氣才對。初晨心快跳得厲害,明明很生氣,又遮遮掩掩的不敢表露。
「四姐姐喜歡她就拿走好了。」
耳畔響起熟悉的怯懦聲,初雨似乎很滿意,鬆開手,轉而握住初晨的手,笑問初晨是不是生氣了。見初晨搖頭,初雨又笑了。
「七妹妹作實生我的氣了,我剛才是探探妹妹的反應,妹妹千萬別生我的氣。我做這些,其實都是為了妹妹好。」
初晨睜大眼睛,盯著初雨的嘴。好一張能言善辯的嘴!她倒想聽聽這張嘴裡能說出什麼像樣的人話來。
初雨左顧右盼,似在確定周圍真的沒人,然後拉近初晨,悄悄地對其解釋。
「我和你說的,是違背我母親的。我瞧妹妹對我心誠,又在府中總受欺負,不忍心才……」初雨話說一半斷掉,面露艱難地神色,連連歎了幾口氣,似乎又重新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你的大丫鬟半梅是我母親的眼線!我母親總愛往各處佈置些自己人,明的暗的。我看不慣她,但女兒家微言輕的不好管什麼。到七妹妹這我忍不住了,七妹妹往日帶我真心真意的,我不能辜負了你。我左右想不出好法子,便假意和半梅相處得好,和祖母要了她。你放心,她背叛了你,就是背叛了我,以後不會饒她的。」
初晨愣了好一會兒,才緩會神兒來。她訝異的看向初雨,不禁佩服起她來,發自真心的、五體投地的佩服。
初雨把初晨的反應當成了感動,不禁沾沾自喜,和初晨道不必言謝。等初晨點頭同意,初雨招來半梅,又問她有什麼交代的,等半梅代為看管的物件轉交清楚了,她便要帶半梅走。
有初雨在此,初晨如果讓半梅當面清點她管理的財物,不免顯得她太小氣了。只讓楠芹去和半梅到偏方私下清點,接管鑰匙。
等人走了,初晨問楠芹:「怎麼樣?」
「我親眼看著她一件件清點,最後鎖了箱子,把鑰匙交給我。」
楠芹說完那把鑰匙遞給初晨看。初晨不介意錢財少不少,就那點東西,拿了也不值當什麼。她介意的是初雨唱的這齣戲,莫名其妙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楠芹瞧出初晨的懷疑,看向玉瓶。玉瓶搖搖頭,表示她不明白姑娘為何如此謹慎。
玉瓶問:「四姑娘為人豁達大度,姑娘也看著了,擔心什麼?」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挑不出錯來,才最可怕。
玉瓶撓頭嘿嘿笑,覺得姑娘憂慮過度了。倒是楠芹細細品了品,把初晨的話記在心裡,以後這府裡不管什麼人皆該小心應對才是。
是夜,一彎新月當空。初晨睡不著,起身至窗邊賞月。楠芹聽到聲響進來瞧,秋夜寒涼,回身去拿了件衣裳給初晨披上,隨後坐在初晨身邊陪著。
楠芹仰頭看彎彎的小月牙,老老實實地掛在寂靜的黑空中,顯得萬分的孤獨。如若那裡頭真的住著嫦娥,又是何等的寂寞。
「要到中秋了。」
楠芹點點頭,繼續道:「等月亮圓了,中秋節也到了。」
京都城每到中秋佳節前後便熱鬧非凡,這熱鬧並非因由過節,而是各地邊界的蠻族使節團來京進貢的日子。跟著使節團來的往往有很多商隊,他們帶著本族的特色特產來京都販賣。
初晨突然想起樣特別的東西,囑咐楠芹明日想辦法差人去街上買些來。
楠芹應下。她才剛一直沒睡著,是因為心裡有事。今兒白天的發生的,她怎麼也想不通。看似沒什麼,回味起來有太多的巧合。比如說新兒剛揭穿半梅,半梅就回來了,緊接著四姑娘來要人,並且還老早稟過告老太太。
總覺得四姑娘似乎早知道這邊發生什麼,也知道新兒偷窺她。如若真是這樣,那太可怕了,新兒觀察半梅不是一日兩日的,四姑娘若早早的就發現,安排了這一切,給自己扣上『心善』的名聲,甚至不惜犧牲母親來博得姑娘的信任,那她的城府也太深了。
腦海裡浮現四姑娘爽朗親切的面容來,楠芹真不敢再想下去,怎麼的也不大相信那麼好的四姑娘,真正的模樣是如此的陰險狡詐。
楠芹知道姑娘信任四姑娘,猶豫要不要說出心裡的想法。她真怕說出來,姑娘怪她挑撥她和四姑娘的關係。可她當初既認下七姑娘做主子,就該一心一意的侍奉,她該做她該做的,提醒主子。
楠芹心一橫,把心裡頭的想法一句不落的道出來給初晨聽。
初晨細心地聽完後,並沒有訓楠芹,反而笑著握著她的手感謝楠芹把知心話說給她,同時也警告楠芹此事說過了便忘了吧。
楠芹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姑娘這不清不楚的態度,是贊同呢,還是反對?還有,這院裡頭如果真有四姑娘的奸細,該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胃不大舒服,不知道怎麼了。不過我會盡量日更的,謝謝親們一直支持我